第11章 (11)

緩緩緊攥成拳。

不行,他不會允許的!如此或許将改變她的命運,他也不知道改變了這命運又要拿她怎麽辦,她那麽固執……可他就是想改變。

不接受他身邊的女人……那些女人又何嘗願意與他人分寵?可是她們不得不認同現實。他們是為了共同的目的走到一起。以前,她們的存在是為了他,從今以後,她們的存在是為了他與她。她可能一時不理解,他會讓她明白的,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果真是個麻煩,卻令人欲罷不能。

他與她只不過見了三次,她怎麽就這般牽引他的心神讓他頗費思量?他亦是想不通,也便不再費心琢磨。有些東西原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雖從未體驗過,但他願意繼續下去。

不僅是鼓聲,連人聲都飄過來了,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足下發力,向着晨光苑方向而去。

不必回頭,亦知她站在船頭翹首而望。

每日回到煜王府,也有美人守候,亦有噓寒問暖,軟語溫存。她們亦是真情實意,卻從沒有此刻無聲的守望如此讓他動容動心牽系神魂。

整顆心仿佛瞬間變得無限柔軟,連即便獨處亦是冷硬冰寒的眼眸亦浮上春水融融。

于是當煜王出現在晨光苑時,有着同樣犀利敏銳的人立刻發現了他的不同尋常,不禁紛紛道路以目。

他微眯了眸子打量眼前的熱鬧與井然。

果真,襄王宇文玄缇照例坐在西側星輝亭內,從本人到随從均是黑衣打扮,将整個亭子堵塞得如同沉悶夜空,倒是襄王妃安容同兩位夫人及幾名姬妾錦繡羅藝,珠翠環佩,為那沉悶點染些許亮色,也應了星輝亭的名。

別看此刻分外平靜,再過一會定要熱鬧起來,而且一定是女眷之争。

襄王向來目空一切,仗着戰功卓巨不把衆皇子放在眼中。太子為東宮,他便坐在西側,擺明了與之對立。

他雖在戰場上是個人物,府內卻是亂得一團糟,多是妻妾之争。他從不管,任她們鬧去。然而各妃均出身不凡,如此一來,與之相關的親眷大臣亦是彼此為敵,為了自家女兒在王府壓人一頭,還曾經尋釁打架,甚至出過人命。襄王依舊置之不理。在他看來,只有舅舅常項——鎮西将軍才可讓他另眼相看,是最可信任的靠山。可鎮西将軍再有權勢,畢竟獨木難撐。凡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怎奈襄王征戰多年,叱咤疆場,竟不知這個道理,又聽不得任何勸谏,所以眼下雖然風光,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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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之恰恰相反的,則是南面那位人物了。

悅仙亭外人滿為患,定是清寧王宇文玄逸在此,因為那密不透風包繞在亭外的多是名門貴胄富家士族的女眷,亦有不少高官顯宦頻繁出入。

這兩年,清寧王風頭漸勁,不僅即便聽聞他可能終生無法婚娶亦前仆後繼女子依然層出不窮,就連朝廷大員包括江南江北的文人士子亦大贊其賢德,竟又賦其賢王雅號。

太子近些年雖然略失人心,各位皇子亦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卻均不像他這般張揚又絲毫不避嫌,難道就不怕皇上和太子心生嫌隙?不過皇上一向深謀遠慮,而太子更是眼高于頂,自不會把他這個母妃出身低微的人放在眼中。他那般聰慧,自是不可能毫無所感,卻對太子以及所有輕視自己之人恭敬有加,相比于玄缇居功自傲擺明了與太子勢不兩立此舉實在英明至極,所以這麽多年來兄弟間也頗和穆,就連太子偶爾也誇他明事理,知進退。況他自小聰明伶俐,又素有孝名,皇上對他也頗多寵愛,竟也不以為忤,但是樹大招風,長此以往亦定要生出事端。

他不明白,依玄逸的才智怎麽會看不出其中隐藏的禍患倒聽之任之?難道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就像那現已在天昊廣為流傳的清寧王必須找到他命中注定的女子方可一世平安的怪論?而今看那悅仙亭內穿梭如織的朝內大員,若要問起,怕均要答曰是為家中仰慕清寧王的女眷前來說媒,這倒是個好借口,或許也正是他的高明之處。一個無家世無子嗣的皇室子孫,即便太子真有倒臺或暴斃的那天,候選的希望亦不會落在他身上,也可就此避開了許多的明槍暗箭,如此倒可以解釋他的張揚。可他若是有意皇位,為什麽還要以這種荒唐借口拒絕成家立室呢?

宇文玄逸一向詭黠多思,一時倒真難猜透他的心思。

這個皇弟,再也不是十年前那個跟在他身後央着要與他在馬上一決高下的小毛孩了,那雙狹長的狐貍眼雖常春意盎然,然而在收回目光之際,總好像有一種看不清的意味自眼角流出,似探究,似警惕,似嘲諷……而當你看過去時,卻只見他笑意融融。

怡景亭錦繡堆擠,飛雨亭則空着,宇文玄瑞和宇文玄铮一定都在悅仙亭內,玄瑞連自己的正妃及一幹姬妾都丢到一邊去了,任她們叽叽喳喳的吵鬧。他們三個同心連忾也已是公認的事實,從不避嫌,均光明磊落模樣,倒讓人贊其兄弟情深。

玄瑞才能平平,極為嗜錢。錢乃俗物,卻是舉大事不可或缺者。玄逸一自命清高之人竟肯同玄瑞交好,其內裏昭然若揭。而玄瑞亦無非看中了玄逸眼下之勢,意圖等他日後執掌大權能更好的維護自己行事。

不過二人的關系更是從小建立。

幼時,玄瑞不喜讀書,每至月底例考便去找玄逸幫忙,因為例考不過,皇上便會罰他跪在文華殿外一晝夜。那殿外青石板皆刻有菠蘿花紋,只消跪上一會就酸麻脹痛,一晝夜下來,紅腫如西瓜,卧床半月亦不能下地。

不過那時皇上多忙于征戰,便将例考交與太傅。玄逸聰慧狡黠,竟能數次猜中考題,并于考中提前退場,利用小太監送茶之際給玄瑞傳遞答案,免去他皮肉之苦。如此,玄瑞對他的感情應是有不少感激的,而且更是對其才智欽佩有加。

玄铮是玄朗的雙生兄弟,可這二人的關系卻分外生疏,玄朗與自己交好,玄铮則親近玄瑞、玄逸。

玄铮酷愛音律卻不擅長,而兄弟幾人中,玄逸最是雅善音律,玄铮先是讨教,後被其“迷惑”派x派i小n說d後j花整]園論[理壇自己亦聽過玄逸撫琴,那琴聲清澈無塵,似是有勾魂攝魄之功能,竟能讓人在那曲聲悠揚中絲毫感覺不到他的野心,倒也是件怪事。

不能不承認,玄逸的人的确如他那雙狐貍眼如他的樂音一般能夠迷亂人的心智,所以他也曾懷疑玄朗是清寧王一邊的內應,因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早已屢見不鮮,可是這麽多年的觀察再加上他自己安插在清寧王府瑞王府以及宮內的暗人的彙報,此事絕無可能。

雖說兄弟連心,可是皇家手足,親情如紙。況朝廷內外,局勢如潮暗湧,波詭雲谲,誰又能真正猜透誰的心思?無非是各自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切中時機,圖謀大業。

033皇家手足②

于是,縱然精明如他,亦無法看到重重人海包繞下的悅仙亭內部狀況。

宇文玄瑞拈了顆桑葚放入口中,“唰”的甩開描金牡丹折扇,伴着随之而來的輕風似是有意無意的說道:“今天的煜王可謂是春風拂面啊……”

宇文玄铮還是小孩心性,立刻站起眺望,卻見一身雪色長袍的宇文玄蒼正慢慢向傾雲亭踱去,對上前或問候或恭維的官員如往常一般一律視而不見。

這倒也怪了,雖然煜王一向冷眉冷眼,可是追随他的人卻只增不減,不知用了什麽法術。就在衆皇子彼此傾軋卻對皇上異常恭順的情況下,他竟然敢同皇上争執。雖然朝廷之下是父子,可是朝堂之上卻是君臣,而他依舊不管不顧,月前竟再次當着衆臣的面子要求皇上嚴懲肅州貪污二十萬兩白銀的知州閻化同。

閻化同曾随皇上出征元朗,立下過赫赫戰功,還丢了一條腿。戰事平歇後向皇上上書請求告老還鄉,皇上念其功勳,任其為肅州知州。本是個骁勇之士,卻不知為何将朝廷撥下的救助肅州旱災的白銀納入私囊。

其實這些年來,朝廷內外此類事件屢見不鮮,且有愈演愈烈之勢,皇上也不是不知道,只念均是随駕功臣,也便不予嚴厲懲處,不過是每年正月朝觐之時稍加提點。直到前年秋天,宇文玄蒼代上前往江漢巡視洪澇災情,查出當地官員竟将修築堤壩的官銀私下侵吞,當即大為震怒,竟沒有上書請命,直接将一幹人等斬殺。

皇上得知,大為震怒,因為那江漢巡撫亦是有功之臣。當年皇上曾在征讨肅喇時陷入困境,糧盡水絕,是江漢巡撫……當時是身為車右的廖化割股上之肉救皇上于危急……

宇文玄蒼回京後,竟也沒有絲毫悔意,反而上書請上徹查全國貪污腐敗之事,并私下派人去各地考察官情民情,收集三箱罪狀呈給皇上,其中牽涉官員之衆,涉案人員之廣,令人咋舌,且內裏盤根錯節,彼此牽連,若是真要大動幹戈,整個朝野怕是無一人可用。

皇上自是不允,竟将其收來的罪證付之一炬。

自此,這父子二人便結了氣,只要涉及到此類事,定要争得面紅耳赤,就在月前,皇上竟當場在朝堂上拍起了龍案,剩下衆臣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煜王倒好,面色依舊如常冰冷,在衆目睽睽之下翩然而去。

皇子間雖分為幾個幫派,不過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同忾連枝的,只不過暫時沒人肯忤逆皇上的意思。畢竟,即便是整饬,也需要時間和過程,不可操之過急。

于是,退朝之後,五哥宇文玄瑞趕着去安慰父皇,當然此種安慰必是要恰到好處不動聲色的指責煜王的喜怒無常。他本就說話口無遮攔,若是有一句半句重了也不會被疑心其別有用心,可也就是這一句半句,若是常說了,聽者能不有意?而自己和六哥宇文玄逸則去分頭尋找煜王。他是沒有找到,只得到清寧王府等候消息。

那日,宇文玄逸将近酉時才回來,面色很不尋常。問起,也只說沒有見到煜王,然後便再不言語,獨坐一處失神。也就自那日後,他那總是笑意盎然颠倒衆生的六哥動不動就陷入若有所思的狀态,那支被閑置許久的玉笛再次橫在唇邊,竟飛出一種令人辨不出情緒的曲子。

而眼下,宇文玄逸執笛在手,于指間旋作蓮花一朵,玉光瑩瑩,如夢如幻。

“春風?”他凝眸手上光幻,唇角銜笑。

不過是個普通的表情,可是擺在他臉上,連男子看了都難免心神恍惚,也難怪只要他出現在每日的朝堂之上,那些文武大臣都要偏身而立,生怕看他一眼就有回家休妻遣妾的沖動。

自他十五歲封王後步入朝堂,而今已是六年,怎麽那些朝臣還不适應?再看外面那群瘋狂的小女子……那媚眼飛得如波如濤連瑞王這狂舞花叢的風流人物都被淹得要窒息了,也難為他仍能淡定如常。半是清冷半是邪魅的狐貍眼一帶而過的掃去,春意已化為冷笑,卻更引得驚叫連連,竟還有暈倒的。

真不明白,已是将清寧王不宜婚娶的“噩耗”放出多年,衆女子仍舊趨之若鹜,難道真的都以為自己是清寧王的“命中注定”?她們肯試,清寧王卻很惜命,不應任何一門哪怕是助他大業有成的親事。

于此,宇文玄瑞很是不以為然:“女人嘛,自是随叫随有,何必那麽麻煩?”

也只有他了解宇文玄逸的些許心思。這個生來除了母妃身份低微其餘可謂是完美又完美的男子既是身處完美,自是對那些自視非凡實則庸脂俗粉的女子看不上眼的,可是那種既能入眼又能入心的女子究竟在哪呢?已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難道真的就這樣孤獨終老?

宇文玄逸似是永遠沒有這樣的擔心,手中蓮花化作一道玉光停在指間,笑意更濃。

“春風……”狐貍眼微閃:“已是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

“棋聲驚晝眠。”宇文玄瑞随口接到,哈哈大笑。

宇文玄铮皺眉。這什麽詩詩詞詞的最讨厭了,偏父皇着秦太傅盯着他背,時不時還要抽查。上次他已挨了板子,幸好皇上最近為不參與選秀借口國事繁忙也自然沒時間管他,但挨過了這陣估計要新帳老賬一起算。

他剛要求二位哥哥幫忙想個蒙混過關的法子,卻見宇文玄瑞細眼一亮,竟将目光從亭外的绫羅綢緞移向宇文玄逸,表情好像是在某處新發現個美女而後執意将其弄到手裏般興致盎然。

宇文玄逸仿佛沒有看到他的詭異,冷魅的眸子只随着人群中那一抹耀目的白移動,笑意愈深。

他也不禁跟着望去過。

宇文玄蒼淡定從容,目光自悅仙亭收回,又瞟向雩曉亭。

相比于悅仙亭,雩曉亭實在太過冷清。

文定王玄桓一襲雨過天晴色羅袍坐在亭中,那顏色淡得幾乎可以融進藍天碧水的背景中。之所以能如此清楚的看到他,皆是因為雩曉亭外門可羅雀,即便有朝臣拜望,也不過是盡禮儀之事。

身邊兩位側妃亦清裝素淡,寂然無語。倒是站在他身後的婢女以彤一身杏子紅的紗衫分外亮眼。

外人常說,宇文家族出情種。譬如天昊國的第六代君主……那時天昊還不稱為天昊,宇文家族亦本姓千羽,君主為了與心愛的女子長相厮守,随其縱身躍入陰陽界,而将皇位傳與兄弟,偏那新君亦愛極那女子,遂将國名更為天昊,族姓亦加入女子之名;再譬如明皇為孝謹皇後廢六宮,譬如康靖帝的奇怪陪葬,廣陵王的紫藤秋千……

他們這一輩,玄缇尚武,對哪個女人都不曾有過特別對待,統一冷淡輕視;太子玄晟則來者不拒,未及登基,妃嫔已是多過自己的父皇了;而他所選擇的女人都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至于情……眼前浮出一個朦胧的淡色身影,立在船頭,翹首而望……心随之一暖;玄逸心思詭谲,故弄玄虛;玄瑞則追蜂逐蝶,姬妾滿府;玄朗、玄铮雖立了側妃尚不知情為何物……如此,只有個玄桓算是長情了。自王妃死後,再無立妃納妾,且為人清淡,從不拉攏任一朝臣,似是對衆所觊觎的位子毫無窺伺之心。他的心思好像全放在了書畫之上,即便是現在依然持卷在手,對周遭熱鬧視若罔聞。

如此就真的能證明自己心如止水?

一面是大肆張揚,鋒芒畢露,一面是波瀾不驚,沉穩淡定。

其實這已是潭渾水,不管你是靜還是動,只要是落在上面的影子,一旦有風吹過,均會搖擺不休。

宇文玄蒼唇挑冷笑,一步一步,穩穩的向着傾雲亭走去。

亭中雖只有玄朗早在坐鎮,也聚了幾個朝臣心腹,見他出現,紛紛起身行禮。

正東方的澄光亭依然肅靜,只有太監宮婢寂然侍立。亭四圍宮燈串串高懸,在風中輕輕搖擺,彩幔重疊交映,翻舞翩翩,将濃郁甘甜的龍涎香散播到四處,在微潤的水汽中氤氲着,仿佛織成一片金色的霧,将候在岸邊一字排開的數條錦彩龍舟籠罩其中,場面壯闊,氣勢恢宏。

船頭為火紅龍首,雙目炯炯,鱗須盡展。船身狹長,兩列水手并坐船舷,皆紅裝赤膊,紅綢抹額,臂膀在日光與水光的交輝下閃着點點光芒,蓄勢待發。

今年的龍舟依舊是十二條,船幫标着宮中或各府的徽號。但不管如何準備,賽時湖面是如何喊聲震天,水花飛揚,前仆後繼,勝出的只能是以“皇”為徽號的龍舟。

年年如此,衆人已是心照不宣,端午賽舟也不過是讨一個節日的樂子與彩頭,順來場朝廷內外的聚宴,無論輸贏,皆有封賞,也算一大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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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熏風,指南風,夏風。

《阮郎歸?初夏》:初夏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別的不多講,借此強調女主人公單純、天真、無憂無慮,熱愛生活,熱愛自然,願把自已融化在大自然的美色之中。這是一種健康的女性美,與初夏的勃勃生機構成一種和諧的情調。

此句……很重要啊O(∩_∩)O~

PS2:如果沒記錯的話,淩晨時分,君心的新書生涯便結束了。心裏是松了口氣的,因為太緊張了,呵呵,第一次關注榜單,然後第一次知道原來每周都是要沖榜的,⊙﹏⊙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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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我會盡力寫這篇文的,如果喜歡君心,請繼續關注!再次感謝!!

034別有深意

鑼鼓又起,衆人不禁移目寶林門處,只見太監婢女魚貫而入,石青與柔粉的交錯中,曲柄華蓋銮駕儀仗護衛下的一襲明黃耀目而來,紅青棉紗繡二色飛龍盤于其上,四爪騰雲,怒目橫視。

喧嚣頓止,皇家貴胄士族公卿及四圍裏三層外三層的大內護衛宮女太監均齊齊拜倒,山呼萬歲。

宇文容晝,即便年已四十有五,依然昂揚挺拔,器宇軒昂。多年征戰令他鬓角微染塵霜,卻更添威武之氣,政務繁瑣人心叵測使那一雙鷹眸更加深邃高遠,令人不敢逼視。而天昊上下近些年漸趨平穩,雖偶有禍亂,亦無傷大雅。他的身心也逐漸放松起來,緊鎖的眉頭已有舒展之意,但因天長日久,仍留下一道深痕難以撫平。面色也漸平和,偶有藐然笑意,卻仍難取代與生俱來更兼日積月累的凜然冷厲。步态從容平和,即便危急當前,永不失穩健剛勁。

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個人,這般亦威亦慈,更顯天子威儀。

身旁陪侍的是盛裝華服的賢妃和如妃,瑜妃照例沒有出現。她一向體弱多病,尤其适逢宮中節日,總要一病不起。此番是因去歲偶感風寒,至今仍卧病在床。太醫診脈,只說好好養息。不過聽說清寧王日前入秋闌宮探望,離開時眼角微紅,面色慘白,想來狀況不甚樂觀。

賢妃生就慈眉善目,此刻一臉溫和得體的笑,愈發顯得雍容可親。陪在君側,永遠那麽恰到好處的錯開一步,步态從容,既不急功近利,亦不卑不亢。

如妃冷豔高傲,即便是笑,亦似帶着不容侵犯的意味,媚中帶厲的目光就那麽斜斜的一掃,及至星輝亭方止。唇角微勾,可即便是慈愛挂在她臉上也顯得有些冰冷。

華蓋宮扇攜香風飄然而過,衆人仍未起身,因為其後緊接着出現了一隊極為耀目的人群。

護衛儀仗按例遞減,氣勢卻更顯龐大。

為首者是杏黃錦袍領口袖口皆繡龍紋之人,面如冠玉,唇若銜朱,眉如弦月,眼若春水,流波帶笑,不怒自威。

宇文玄晟龐若無人的走過,身邊是一襲紅羅蹙金旋彩飛鳳禮服的太子妃夏南春,美豔無敵的鵝蛋臉亦是相得益彰的志得意滿,華麗高貴。她微擡着尖削的下巴,眸光一一掃過伏拜在地的王公貴族,唇角愈發翹得矜貴。

他們身後除了側妃左含楓和江綠夢外則是近日極受太子寵幸的妃嫔,相比于浴佛節上,又換了一批新面孔。所過之處,錦繡絹絲,绫羅綢緞,翻紫搖紅,流脂飄香。

皇上近年來已是對太子漸失耐心,諸多觊觎之心蠢蠢欲動,可是太子卻好似絲毫不察,照樣嚣張跋扈。僅從今日随從人員衆多一面就有僭越之嫌,況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是恃寵而驕還是想借此試探衆皇子的反應,卻是不得而知。

待他們一一步入澄光亭,宇文容晝高坐于雕龍寶座之上,刺金敞袖輕拂:“平身。”

衆人再次山呼萬歲,方起身落座。

接下來,便是禮部侍郎丁煥于觀波臺宣讀端午賀詞,辭藻華麗冗長,在這個夏日的午後引人犯困。臺下不久便有嘤嘤嗡嗡之聲,所幸不過是個儀式,皇上亦不會因此怪罪。

宇文玄蒼微眯着眼,思緒不經意的便飄到幽寂的鏡月湖上。那船上的小人兒在幹什麽?她那麽不喜歡被束縛,現在囿于一船之上,聽着這邊的鼓樂喧天,會不會也這般的想起他?

他沒有發覺,自己的眼角眉梢正萦着如夏日薰風般的柔情。他忽然發現身邊少了那樣一個纖細的小人兒仿佛缺了很多的東西,卻又無論如何不能拿旁的什麽來填補,只能微動着手指,一點一點描摹心底的她。

周遭的人影漸趨模糊,聲音漸趨飄忽,唯有她,無比清晰的站在眼前,目光盈盈,粉臉含羞,一身淡色衣裙襯得她恍若淩波仙子……

錦翎,總有一天,我要你站在我身邊,站在澄光亭中,一同看萬人伏拜,一同看千舟竟發……

“王爺……王爺……”耳邊傳來幾聲低婉的呼喚。

眼前的水翦雙眸忽然變作王妃夏南珍的臉。她雖沒有姐姐太子妃夏南春的驕貴,卻更勝端莊娴雅,此刻描畫精細的眉眼正在眼前逐漸清晰,且兩頰微紅,平添了平日少見的女子嬌柔。

他随着她的目光一同下移……

修長的指當即一顫,想要收回,但仍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夏南春的眸子已現出疑色。

他釋然一笑,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将那柔荑握在掌中。

夏南春也微微一笑,重将視線調向湖面。

她面色依舊如常,唇角依舊含笑,眼角餘光卻未放過宇文玄蒼。

夫妻七年,只有大婚當日他在衆人面前牽着自己手走過通向丹陛的滾金邊深紅地毯,在天子面前行禮,私下裏,哪怕只有他們二人,除行夫妻之禮,亦從未有過這般親昵之舉,今日卻……

宇文玄蒼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每當他情動之時,體溫就由冰冷轉為熾熱。現在那只手依然握着自己的手,卻是在漸漸冷下去……

而且剛剛,她分明在他臉上看到一種光彩,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光彩,那麽神往,那麽柔情……

宇文玄蒼收斂心神,目光掠過亭外衆臣,忽然停在一個人的臉上——太尉方遇晗。

似乎自來到晨光苑,他就一直有意無意的瞄過來。縱然自己現在視物不清,卻仍能感到那目光的所向以及其中的別有深意。

終于,祝辭完畢,皇上親自擂響通天柱上丈寬的驚雲大鼓。頓時,鞭炮齊鳴,煙塵陣陣,紅屑翻飛。

鼓炮聲中,湖上亦吼聲震天,漿橹齊搖,激起的水花竟濺到了岸上,引起衆女驚叫連連。

混亂中,他看到方遇晗向傾雲亭走來。

宇文玄朗的目光亦由方太尉身上移至他的臉上,竟有幾分了然。

他心一震,說不上是欣喜還是空落,只似漠不關心的看着方遇晗走近,行禮。

方遇晗小心翼翼的瞧了瞧王妃夏南春的臉色,又落在二人交疊的手上。

夏南春不愧是經過皇宮專門調教之人,只言要上前看熱鬧,便攜了側妃并姬妾遠遠的避開。

方遇晗方靠近他,恭敬附在他耳邊……

鼓聲喧天,吼聲如雷,宇文玄蒼只聽得這幾個字……

“……小女逸雲……”

————————————————————

夜空深遠,繁星悠眇,彎月照水,碎光粼粼。

鏡月湖上一片靜寂,只有泠泠水聲在漂浮的幽藍薄霧中輕聲吟唱。

“叮!”派'派後花'園;整'理

仿佛是誰踢落了一顆小石墜入水中,驚破幽冥寂靜,緊接着一個修長而矯健的身影穿過朦胧如紗的霧氣,如雨燕一般輕盈的抖了抖翅膀,落在一條湖中的小船上。

船身因了他的突然出現輕微搖晃,水聲汩汩,卻沒有驚醒那熟睡的人。

幽藍夜幕下,那睡顏是如此恬靜優美,仿若月落凡塵,皎皎無暇。流水浮光亦愛惜的點在她臉上,和着霧氣無聲躍動,亦幻亦真。

雖是夏夜,但水面浮涼。她似睡得冷了,微蹙了蹙眉,小嘴亦抿了抿,羽扇般的長睫輕輕顫了顫,仿佛就要醒來,卻又落入另一個夢裏,重新恢複恬靜。

宇文玄朗看着那微蜷的小身子,心底驀地湧上無限憐惜。

他伸出手,想要喚醒她,卻很突然的,想将那纖弱的人抱在懷中,就那麽抱着,坐在這靜夜裏……

然而他的手滞了滞,仍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她似是沉醉在一個美夢中,明明感受到了他的呼喚,卻是閉緊了眼不肯睜開,眉頭愈發緊蹙,小嘴還咕哝着誰也聽不懂的話。

他不禁笑出聲來。

這一聲倒徹底驚醒了她,長睫陡的一揚,籠着霧氣的眼滿是驚惶。

她急忙坐起,看着四周夜幕迷蒙,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長睫如蝶翅翻飛一番後,方忽的記起,卻見到船頭那人,又吓了一跳,待仔細看過,方遲疑道:“怎麽是你?”

心底軟軟的,柔柔的,仿佛被船底水波撫着,他不禁笑道:“怎麽不能是我?你希望會是誰?”

話一出口,他先自吃了一驚,但見對面那人目光微閃,恰如水面搖動星光,即便夜幕深沉,也能感覺到她腮邊泛起緋紅,仿似夜霧籠罩下的映水桃花。

她別開目光,看着粼粼水面,力圖掩飾自己的失言。

他本想再打趣幾句,卻只能看着她抱膝望水的側影發呆,在心中苦笑。

良久,方輕聲問道:“他……怎麽沒來?”

他能告訴她什麽?今日之事,即便是不說,她也遲早會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自己成為那個令她得知此事之人,他不想……看着她傷心難過,然而,愛上宇文玄蒼,或者說愛上這個時期的宇文玄蒼,注定是一場心傷。

煜王有自己的打算,他也相信四哥會對她有所安排,卻是一定要排在他所視為的最重要的事後。那也的确是一件大事,容不得任何閃失,而僅憑一己之力是絕對是無法實現的,有時,哪怕是地利人和,卻因天時不對,亦可功虧一篑。所以,也有些舍棄是迫不得己,即便是那麽的不忍,就像四哥臨轉身的時候對他說了句:“替我……送她回去。”

035靜夜幽思

只簡單的一句,卻無限沉重。看不到四哥的神色,卻從那背影中感受到他的無奈心痛。宇文玄蒼,何時對這個小姑娘愛得這般深了?既是如此,府中多個姬妾或側妃也不是難事吧,可是為什麽……

他猜不透四哥的心,可就在剛剛,他看着她的失落,忽然明白了四哥為何會作此決定,為何不敢在此刻來見她。

四哥的計劃略有了變動,那便是多了個她,縱然她不過是個對他毫無利用價值的女子,可除了他的大業,她便是他的第一……唯一……

在此之前,他可以無所謂将來站在自己身邊接受萬民朝賀的女人會是哪個,而現在……有些改變就是在剎那間,是那麽微妙,然而這種微妙正在潛移默化的影響着他的心。可是她能理解他的舍棄,理解他所賦予所期許她的等待嗎?

就讓她盡可能的多開心一會吧。

“他……有事……”

看着她投來的幾許疑問幾許飄忽的楚楚可憐的目光卻是抿緊了的小嘴,宇文玄朗的心頓時一顫:“他……陪皇子回府了。”

“哦,”她垂下長睫,又對着水面出了會神,忽然笑了:“我還不知道他是哪位皇子的伴讀……”

“是……煜王。”

“煜王都是王爺了還需要伴讀嗎?”

面對她的詫異,心是鈍鈍的痛,卻咧開嘴,白牙一閃:“自是需要,活到老學到老,王爺也不例外,伴讀自然更要努力!”派'派後花'園;整'理

“那你為什麽在這?”

宇文玄朗撓撓腦袋:“我那個皇子不愛學習,我也就跟着輕松了。”

這倒是實情。他與雙生弟弟玄铮似乎生來便毫無相似之處,然而在這一點上,卻是不謀而合。

“那你是送我回百莺宮的?”

宇文玄朗發現她起身眺望的方向完全不是百莺宮的所在,竟然還振振有詞道:“過了酉時,宮裏該落鎖了……”

忽然不想這麽快就同她分開,不過他仍舊拍拍胸口:“放心,我有辦法!”派'派後花'園;整'理

走近她,卻發現她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匣子,匣上的花紋很眼熟,其中米粒大的一點并非是煜王府的“煜”字徽記……仍是篆字燙金,卻勾畫一流水樣的“蒼”字。

只有宇文玄蒼的貼身之物才會刻有這“蒼”字,且從不予人。

怪不得一定要在今天見她……

宇文家族的男子世代冷血,卻非不動情,一旦動情,足以令天塌地陷。他那四哥不是沒有讀過宇文族史,不過依他的自信定是以為自己可以控制這段情感亦可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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