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位跑到另一個攤位,從一個小鋪鑽進另一個小鋪,還擔心自己跑丢,時不時的回頭張望。
即便是常人打扮,即便身處混亂嘈雜,那種冷峻和似是與生俱來的貴氣卻仍将他從衆人中生生剝離出來,是那般的引人矚目,她甚至覺得自己縱然是走丢了,亦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尋到他。
而每每回頭,都能對上他冷銳的眸子,即便他依舊面色淡淡,卻能感到他隐藏的笑意。
見她開心一笑,又投身到另一個攤位前,不禁微搖了搖頭,卻又滿足的嘆了口氣。她總是擔心自己會走丢,然而……
“無論你在哪我都會去找你!”派'派後花'園;整'理
既是許了她了,就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因為在他毫無預料之際,她已不知不覺的成了他的一部分,即便是閉着眼睛,亦能準确的尋到她的所在。
人流穿梭,那抹纖柔的珠粉時隐時現,此刻正立于一個小攤前,拈了支藍銀珠花細細端詳。
小販迫不及待的兜售:“您瞧瞧這做工,這花式……這可是三百年前帝京著名的設計首飾的姑娘……就是飛仙的那位傳下來的,只我這有……”
“不對啊,剛剛我在那邊的攤位看到支一模一樣的,他說的話同你一模一樣……”
小販堆了笑的表情一裂,恨聲道:“他那是假冒僞劣!”派'派後花'園;整'理
蘇錦翎大驚,這個時空也有這麽先進的詞了嗎?
“姑娘,你相信我,若是你戴上這根簪子,更是貌若天仙,比那煜王将要迎娶的夫人還要美上七分,那煜王若是見了你呀……”
他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的讓蘇錦翎往前靠了靠,低語一句,弄得蘇錦翎的臉頓時變作通紅,他卻又大驚小怪道:“這話可千萬不能外傳哦……”
這工夫,宇文玄蒼亦來到攤位前,輕搖折扇,只冷眼瞧着攤上的物件。
小販瞥了他一眼,當即被他冷厲的氣度鎮住,不禁打了個哆嗦,急忙掉轉目光。
“這位姑娘,要不我算你便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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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頗能打動蘇錦翎。
“十文!姑娘,你就是走遍帝京,這種貨色,這種工藝,你也絕找不出比我出價還便宜的第二家!”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決定了,剛要取荷包,宇文玄蒼的紙扇便壓住她的手。
他是要替自己付銀子嗎?
前世也曾有男生送她禮物。不僅是因了母親的嚴厲管束,她自己也是不肯接受的,因為一旦接受,就似乎允諾了什麽。況且兩個人在一起,她不想讓他以為自己是為了他的錢……
“不不,我自己來……”她急忙阻攔。
他卻是牽了她的手走了。
“那東西配不上你……”
她一怔,卻見他微側了頭,唇角銜笑:“還以為你不喜歡女孩子的玩意……”
說着,目光似是無意的掃過她斜髻上萬古不變的落梅銀簪。自他認識她的那一日起,她便绾着這只式樣老舊與其年齡極不相襯的簪子,且只绾着這個。
她有些生氣:“只要是女孩子,哪個會不喜歡?”
“賢妃的賞賜怎麽不見你用?”
“你怎麽知道?”
她訝然,不過轉念一想,賢妃的賢德美名哪個不知?
他自是不答,只道:“也好,那些亦不配你!”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一怔,心底随即冒出個問號,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了……
他好像聽到了她的疑問,回眸一瞥,唇銜淡笑。
她忽然意識到,他正牽着她的手……寬大的袍袖滑落至她的腕上,正與她繡着木槿花的袖口相接,衣褶翕動間,輕滑的面料搔得手腕微癢。
羞澀擡眸,目光水水的睇了前面的他一眼。
他清隽修長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走着,從容不迫的為她隔開周遭的擁擠污濁。
一時間,所有的嘈雜都消失不見,所有的川流不息的皆憑空散盡,偌大的天地之間,只有他與她……
倦于去想未來,只求現在,便讓一切停留在此刻,亦是美好無憾。
他似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意,沒有回頭,只更緊的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它牢牢攥在掌心。
是開心?是緊張?是感動?她已說不清,只覺手心沁出薄薄的汗,而且路過的行人皆有意無意的将目光落在二人的牽系之上,令她愈發局促不安,只得左右四顧裝作沒有看到衆人的視線。
一旁賣水果的小販正從麻布袋裏取出碩大的水蜜*桃規規整整的往攤位上擺。
她随意掃了一眼,卻忽然發出一聲輕呼,奔到攤位前。
“老板,可以把這袋子賣給我嗎?”
小販不可置信的眨眨眼:“你要這袋子?”
宇文玄蒼也跟了過來:“你要袋子做什麽?”
她翹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送給煜王當賀禮!”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蒼搖着扇子的手一滞,表情微有淩亂。
蘇錦翎就知道他一準無法理解,不禁有些得意。
也是很偶然了,她忽然發現這麻布袋上的空隙很規則,不正好繡十字繡嗎?剛剛只顧着開心,竟差點把這麽重大的事給忘了。她敢打賭這個時空的人一準不知道什麽是十字繡,還會覺得很新奇呢,當然這也得在那位穿越前輩沒有将所有的現代技術帶到此地的前提下。
“據我所知,煜王府并不缺這種袋子……”宇文玄蒼扇扇子的頻率明顯加快。
“我知道啊,我是要在這上面繡幾個字……你可別告訴他哦……”
是啊,如果讓煜王知道她竟然用麻袋給他做賀禮……
“你打算繡什麽?”
蘇錦翎憑空比劃了五下:“家、和、萬、事、興!”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蒼的扇速漸漸緩下來。
她方忽然記起自己的“文盲”身份,立刻補充道:“我會讓映波幫我畫樣子……”
也好,就算她們兩個的心意吧。唉,這麽一來今天晚上可能就要熬夜了,但願來得及!
他只定定的看着她,半晌不語,直至她已和小販讨價還價完畢準備付銀子時方突然攥住她的腕,眸底淬冰:“我想他不會想要你的賀禮!”派'派後花'園;整'理
他的婚事……她的賀禮……怎麽可以?
她一怔,卻是誤會煜王會嫌棄自己身份低微。只盯着那袋子小聲道:“我知道,送給賢妃娘娘也好。她們都送了,我只是一點心意……”
腕上的力緊了緊,終于放開。于是蘇錦翎卷了袋子,默默的走了。
他看着距離自己幾步開外的小身影,不知為什麽,那纖弱仿佛化成一根針,狠狠刺在心上,從未有過的痛。
“錦翎……”
她緩緩轉過身,臉上喜悅已失,只餘落寞之色。
就在這一瞬,他咽下即将飛出口的話,唇角微挑:“已是到了天香樓……”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上去,只見一座三層高的闊大華屋矗立一旁,朱漆為壁,琉璃為窗,飛翹的深青檐角挑着串串絹紗紅燈,在暖陽中如紅寶流蘇迎風飄曳。雕花镂鳥的門楣上拱着一塊五尺長的藍底牌匾,其上“天香樓”三個金字熠熠生輝。
“走了這麽久,是不是餓了?”他的聲音輕和如風。
他這麽一提,她方記起自己連早飯也沒有吃,這會還真是有些餓了。
他微微一笑,上前牽住她的手,便要走進那雕梁畫棟盡是錦衣華服之人出入的高門內。
她急忙往後掙,小聲道:“會很貴的……”
他大笑出聲,不由分說的拉着她進了門。
樓內竟是別有洞天,全不同于一般酒樓設計,而是布以山水,桌椅亦是就地取材,分散而置。其間飲者,或對影獨酌,或三五成群,皆氣度不凡,面前飯菜精致清新,碗盞杯碟晶瑩剔透。
她掃了一圈,亦沒看到店小二,只被他引着上了盤旋的石階。
052與君共騎
石階不同于樓下的古樸天然,愈往上愈是精雕細磨。兩旁的護欄由浮雕石柱不知不覺的轉為镂空的鎏金扶手,極盡華貴。更妙的是沿途有溪流潺潺而下,水波汩汩中時有錦鯉躍出。
她暗想,這在天昊國也算得上是七星級的酒店了吧。
可是酒店歸酒店,卻聞不到絲毫的酒氣油煙,可能是因了遍植草木,散着一種若有如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行至半路,于平緩處坐落一間幹淨整潔的小屋,挑着一對酒幌,真好像是山間野外的小店。而門上以細竹簾遮蔽,簾上勾着淡墨水畫,自然清新中又多了幾分風雅韻致。
細竹縫隙中依稀可見其內青碧的珠簾配以玉白的粉壁,色調清淡,布置精細。
宇文玄蒼拿扇子挑了竹簾,她遲疑片刻,方走了進去。
竹桌,竹椅,包括牆壁上的畫亦是竹篾為底,染了顏色後細細織就,古樸淡雅。
織錦桌布是千枝千葉的花紋,色調略暗,卻更顯名貴。上置一白瓷冰紋瓶,曲線曼妙的瓶身,一側如藤蔓般鋪瀉着立體的栀子花,瓶中亦疏疏插了兩支,看去極不經意,卻韻致獨特。初見時,竟分不出哪是真花,哪是假花,更顯精妙。
椅上搭了繡了幾片竹葉的軟墊子,繡工精妙,移目之間,那葉子竟好似在輕微顫動。面料則像水一般柔軟輕滑,透着絲絲沁涼,坐上後,有身置水床般的蕩漾之感。
此間臨窗,可覽盡街市繁華,消去了不少乍然而生的的隔世之感。
朱漆花格長窗半敞半掩,夏風徐入,卻是濾作清涼,馨香處處。
她只待了一會,身上的浮熱便盡數散去,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腳步輕輕,竹簾半掀,一個青衣小童端着烏漆托盤走了進來,另一個則候在簾外。
四碟菜肴一一擺在桌上,三熱一冷,在如玉白瓷的襯托下,那菜肴簡直如水晶雕就一般。
流光青玉壺內美酒飄香,只略聞一聞便有了醉意。
小童輕拈酒壺,但見一股清冽打着旋的注入碧綠玉竹杯中,酒面略高于杯沿,盈盈晃動,就是不肯潑灑出來。
小童屈身告退,輕輕腳步漸漸遠去。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
口中雖是戲谑,心底卻泛起甜意。
他拿薄銀裹象牙的筷子為她夾了一些菜置于薄得幾乎透明的白瓷碟中。
“這是天香樓著名的月點清波……”
僅憑目力,她無法瞧出這食材為何物,然而嘗亦無法品出,只覺綿軟柔滑,極為可口。
能将菜做得無論是看還是嘗皆不知所用何物,不能不說是一種境界,如此是不是也為了保護專利呢?
已品過三道菜,宇文玄蒼又夾了一筷子翠綠的絲狀物送過來,其間點綴豔紅簇簇,極是好看。
“你怎麽不吃?”
他光顧着給自己布菜,他就不餓嗎?
她亦夾了這看似喜人的柳綠莺紅給他。
他笑而不語,慢慢吃起來。
連吃東西都這般優雅,看來皇子伴讀果真是……
若說前三道菜她品不出是何物所制,這道她是确确實實嘗出裏面一項重要食材——辣椒,她一直對辣極為敏感,眼下則真真是辣徹心扉,當即熱淚盈盈。
可是宣昌卻好像極愛這道菜,自己吃着不說,竟又給她夾了一筷子。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她一邊堅強着繼續,一邊流着感動的眼淚。
宇文玄蒼忽然聽到一聲壓抑的低泣,擡眼看她,頓時目露訝異。
嘴巴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只看到一股煙從眼前升起,只聽到一個被燒焦了的聲音說道:“我想喝水。”
一注青綠的水流攜着一片碧綠的茶葉在琉璃盅內打着轉。
水注剛歇,她便迫不及待的端起茶盅一飲而盡,連喝了三盅,方沖淡些許辣意。
“既是不能吃辣,為什麽不說?”他的聲音忍笑又寵溺。
她怎好說因是你喜歡的,因是你所給的,我才……
此間,又上了四碟點心,個個精巧細致得如同工藝品,令人嘆為觀止,口味亦是獨特,口感亦是甚佳。
她挨個嘗了個遍,後只專揀甜的那兩種吃。不過她很照顧同桌人的情緒,沒有全部消滅。
她胃口本就不大,即便是再好吃的美味也只是三口兩口的就飽了,于是端着茶水慢啜,裝作打量房間,實際偷瞄那人優雅的吃相,心裏又在打鼓:“雖只四菜四點,花費定不會少。若是請他肯定是不可能了,即便AA制……把自己押上做仨月苦役也不夠吧?這種地方是最會宰人的,真不該一時糊塗跟他進來,不過若是他請我……”
他那邊已是停了箸,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拈起面前的酒盅,輕沾唇邊,酒盅在他兩指間微微一揚……随後又斟了一盅,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道:“如此美酒,怎好錯過?”
酒……她也是喝過的,那股又辣又嗆火燒肺腑的滋味着實難受。不過眼前的這杯酒看起來清澈如水,聞起來又香又甜,古人又對酒有着瓊漿玉液等諸多贊譽,可能與現代的酒的确有所不同,所以應該……不會太可怕吧?
她端起來,又細細的聞了聞……香醇。不放心,趁宇文玄蒼不注意又舔了舔……甜的!
她立即效仿宇文玄蒼的優雅,緩緩将酒送入口中……
“咳咳……”
這酒有極大的欺騙性,初時入口極是甜香醇厚,好似蜜糖,然而頃刻之後便如火燒赤壁,灼得唇舌生痛。其時,她初試的一點尚未發作,而當她飲下一口之際,那熱方蓬蓬勃勃的燃燒起來,再加上後續的這一口……
她放下酒盅,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且随着咳聲,那股嗆辣順着胸口直漫下去,仿佛在身體裏點了一把火,“嗵”的燒了個通亮。
宇文玄蒼将茶遞給她,她接過,勉強喝了一口方舒服些許,卻驚愕發現他遞了茶過來,卻又取走了她面前的酒盅,似是極自然的,酒盅在兩指間微微一動……
她眼睜睜的看着他将半盞殘酒飲盡,一時竟忘了嗆咳,他這是……節約嗎?
此時此刻,她怎知宇文玄蒼的心意?新婚之夜的交杯酒便在此,與她飲了……
當然,蘇錦翎也非不開化,她卻只覺得此舉極為暧昧,弄得她本就火燙的臉更熱上一層,竟是連看亦不敢看他一眼了。
可是只一會工夫,便覺醉意上湧,滿眼的淡綠好像蒙着淺淺的霧氣,白瓷冰紋瓶上的立體花亦跟着活了起來,慢慢舒展着晶瑩的花瓣。
她勉力的睜開眼睛,卻又沉沉閉上,神智還是清醒的,只是身子慵懶得恨不能即刻睡去。
“怎麽這般不勝酒力?”
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空曠而幽眇。随後,她覺得自己被扶起,人軟綿綿的靠在他身上,那股清淡的清甜之香入心入肺,令人略略清醒了些。
她好像聽到他在同人低聲說話,卻聽不清在說什麽,然後不知怎麽就轉到了一處空廓的院落,又不知怎的身子一輕,又穩穩坐下,只不過……
掀睫一看,頓時醉意消了大半,她怎麽在一匹馬上?這是……馬吧?她對着面前飄垂的雪亮的長鬃發呆,卻覺身後有風拂過……
宇文玄蒼縱身上馬,長臂環過她身側,握住缰繩。
“你這是……我不會騎馬啊……”她大驚。
他唇角一翹,也不答話,臂一抖,玉鲛銀鞭發出一聲輕響。
蘇錦翎只覺身子一震,緊接着就如同離弦之箭随着座下之騎一同射了出去。
她一聲驚呼,向後撞上他的胸口,又向前栽去,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齊齊向她砸來,她急忙閉上眼睛。
卻是感到一雙臂緊緊的護住她,即便她左右搖晃,仍是無法脫離這牢固的保護,心便漸漸安了。
風迎面撲來,散去了市井的污濁,卻帶來暖暖的甜香,仿佛是郊外的味道。
當耳邊只餘馬蹄噠噠與風聲微吟之際,她方緩緩睜開眼睛……
景致依舊是劃目而過,快得好像将一切織作一匹碧綠的錦,即便偶有雜色,亦是耀目的點綴。
“我們要去哪?”她忽然發現自己是聲音裏竟是滿含興奮。
他的聲音擦過耳邊,是那麽近,近得仿佛是他的唇輕吻耳際。
“到了便知。”
她面頰發燙。
是啊,只要同他在一起,去哪裏又有什麽關系呢?藍天碧野,流風斜陽……夕陽紅得那般醉人,仿佛在吸引他們去追趕……天啊,他們這個樣子好像是在私奔呢……
馬終于停了下來。
宇文玄蒼下了馬,将手伸給她。
她看了半天夕陽,眼前現在是無數個明綠的光影在閃,她恍惚看到他伸手過來,卻一下握了個空,身子一斜……
卻是被他牢牢抱在懷中,也只是片刻,便牽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光影漸漸散去,一切逐漸清晰起來,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開闊清幽的如畫河山。
其時,夕陽卡在綿延的青山之巅,餘晖鋪灑在粼粼水波之上,臨山的水面則籠在一片淡青之中,真個是半江瑟瑟半江紅。
053此生唯卿
水面時有漁舟遠遠飄過,如一片樹葉,只一忽就沒了蹤影,卻有歌聲悠悠撒下,在金光閃閃中微微躍動。本以為就這般化作漣漪,不想水波浮動,隔着老遠又接上綿長的一句。
蘇錦翎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麽,卻極愛這空淡高遠,心亦仿佛随着點點波光飄向那漁舟,漸行漸遠,自在無邊。
“很美,對嗎?”
二人均沉醉在如此美景中,不知過了多久,那長身玉立之人方低聲說了一句,竟似嘆息,然而嘆息中又隐着一種豪邁的宏闊。
她側過頭去看他,但見他負手而立,夕陽的餘晖不僅将層林盡染,亦将他渾身籠做金紅,高華金貴,無以倫比。他依舊微眯着眼,不見慣常的冷銳之氣,卻于狹眸中折出夕陽金光,看似欣賞美景,卻有睥睨天下之勢。
一時間,她仿佛看到那籠着金紅之光的絲羅長衫幻化成帝王龍袍,其上龍騰雲繞,山海綿延,金輝燦燦,耀眼奪目。他的面目頃刻間掩在金芒之中,難辨神色。她努力的看過去,卻只見一團燦爛光暈。
迷離中,仿佛叢林盡皆匍匐在地,耳邊的水聲泠泠乍然變作山呼海嘯之音。
只在這一瞬,心裏忽有道電光閃過……
“錦翎……”
一聲輕喚,驚走了所有幻境,那似被長長玉旒遮住的臉驟然清晰起來。
“若是以這江山為聘,娶你為妻,如何?”
她一怔,電光再閃之際,已被他攬入懷中,一個聲音輕輕飄落耳邊,低沉卻堅定:“有朝一日……”
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清除所有會對你不利的障礙,能與我一同登上太極殿丹陛的……只有你!
她有些清醒了,這種話在這個時空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被……可為什麽他說起來卻是如此的……自然?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明天,方逸雲就要嫁給煜王了。你說,煜王會喜歡她嗎?”她不知自己為什麽突然冒出這一句。
懷抱一震。
良久,他的聲音渺然幽響:“你希望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臉頰不好意思的在他胸前蹭了蹭:“煜王的心思,我怎麽能左右?”
又是良久,他澀然開口,卻是異常堅決。
“錦翎,你記住,不管我今後做什麽,都是為了将來,為了給你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這是你該得的,也是最配得上你的東西!或許會讓你等待許久,或許會讓你傷心難過,或許會出現許多我們無法預料的事……但你一定要記得,今天在你身邊的人,心裏只你一個……”
蘇錦翎聽得迷糊且感動,然而一種不安亦随之油然而生,先前消失的電光再次耀目而來,她正待問個清楚,那懷抱卻驀地一松,緊接着他的頭忽然低下,唇瓣瞬間落在她的唇上……
“轟……”
似有什麽在心底嗵的炸開了,霎時将她震得粉碎,又被他堅固的懷抱聚攏在一起。即便緊閉雙眼,依然覺得天旋地轉,幾次三番的要癱軟下去。卻是他,緊緊的抱着她,護着她,固執的不讓她倒下去,固執的讓她堅定的同他站在一起,固執的讓她嵌在他的懷抱中,仿佛她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永遠無法分割!
夕陽璀璨,金光簇簇,江水遠游,鱗波滟滟。
岸邊,是兩個相依相偎的身影,餘晖中,卻化作一道長長的影子斜斜的鋪在細草搖芳的碧綠之上。稍遠處,一匹被霞光染做绛紅的駿馬正在悠閑的啃着青草,偶爾擡頭望望那兩個身影,咴咴的叫上兩聲。
紫岚紅霞,映天映水,遠山秀林,吟月吟風。
一切,是那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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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竟是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
進了聽雨軒,腳步如同踩雲般的蘇錦翎忽然驚呼道。她那寶貝麻布袋子——做賀禮的最佳原材料應是落在了天香樓……都怪自己,只半盅酒就醉了。
想起那半盅酒,随之而來飛上心頭的是宣昌若無其事的拿過她手邊的酒盅一飲而盡……他竟和她同飲一杯酒呢……
似是酒意上浮,不禁兩腮發燙。然而使她心動的還不只是這個……
他,吻了她……
手不由自主的輕觸唇瓣……
其實當時她實在是受驚過度,只覺心跳狂烈,頭暈目眩,現在回想起來,甜蜜一層層的漫上心頭,尤其是鏡月湖邊作別,那輾轉于唇舌間的溫馨直化作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于唇邊綻放。
擡眼望天……是那般深遠幽邃,星星今夜似是格外活潑,使勁的閃啊閃,是在替我高興嗎?一彎淡月穿雲慢行,地上幾不可見的樹影若明若暗。
宣昌,你也如我一般在仰望這幕空曠幽寂嗎?
忽的升起一絲落寞,不過……無論你是否在看,月亮亦不只懸在我可見的這片天空,亦會伴你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麽想着,又開心起來,指尖輕提暗花外裙,于樹影中輕盈旋舞起來。
“是飄渺,是逍遙,尋夢去這心半點沒困擾。月輕照,霧輕搖,紅日挂半空始終夢未了。青春的心靈百般奇妙,缤紛的思潮,夢中一切沒缺少。月雖俏,月雖妙,誰料夢境更比月兒俏……”
“今天出去了?”
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打破輕靈的幻夢,樊映波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身後。
未及她解釋,樊映波接下來的一句驚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娘娘找了你一天……”
“啊,娘娘找我……什麽事?”
這便是樂極生悲嗎?她只以為賢妃忙于兒子的婚事,這幾日也沒有找她唱曲說書,方放心大膽的跟着宣昌出宮,怎成想……
在雪陽宮的這一個多月裏,她發現宮中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嚴厲殘酷,風氣有時甚至甚為開化,可不經允許私自出宮卻是大罪,若是……
“娘娘讓你明天随她去煜王府……”
剛剛只是語氣平平,還帶着點幽怨女鬼的味道,可眼下樊映波的眸中似有異樣光彩在閃動。
“可是我還沒準備賀禮……”
“賀禮?你把自己送上去不就很好?”
見蘇錦翎神色一僵,她突然笑了:“開個玩笑。”
她定定的看住蘇錦翎,一字一句道:“讓你去王府唱上一曲,這可是特別的賀禮呢……”
她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怪異,似是笑,又似是惱。
蘇錦翎辨不出,不過并不難理解。自己現在極受賢妃寵愛,竟在短短的月餘時間內成了娘娘身邊的紅人,如此的上升速度,任是哪個不眼紅嫉妒?那些宮人表面上對她客客氣氣,甚至拉攏讨好,私下裏卻說她獻媚取寵,小人得志。
樊映波性情冷淡,雖也身在雪陽宮,卻不過是個澆花的宮女,有時連殿門都進不得。
如此的待遇懸殊,也難怪要心生不平了。蘇錦翎也覺得不好受,卻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
她說不好自己和樊映波的關系,似近還遠,樊映波好像對所有人都莫名的充滿敵意,令人難以接近;卻又似遠還近,宮人們總是認為她二人感情不錯,可能也是因為同住聽雪軒的緣故,即便連賢妃亦是如此認定,否則怎麽會讓她而非嚴順通知自己這麽重要的一件事?
“可是準備好了?”
樊映波唇角帶笑,卻是冰冷,甚至還有點嘲笑和憤怒的意味。
“呃,我現在回房準備……”蘇錦翎疾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明天還有誰去?你……”
“我怎麽會去呢?”樊映波笑得極為燦爛,似要掩蓋什麽,卻讓人覺得此前那種種意味更為深重:“賢妃娘娘離不得你,雪陽宮的花可也離不了我呢……”
語畢,徑自走回自己的房間。
蘇錦翎目瞪口呆的立在房門口,原本的開心被沖走了大半,懊惱頓生。
回到房中,悶悶不樂的坐在繡墩上。她很理解樊映波的心情,可要如何安慰呢?大家都羨慕她得了賢妃的寵愛,可是她想要的并不是這些,她想要的是……
宣昌說要娶她呢……
是妻子,是妻子……此前一直想問他是否娶妻竟是她的自尋煩惱。
眼波微閃,終抿着唇笑了。
她才不要什麽貴重的聘禮,她從來就沒有什麽大志,也不貪心,她只要兩個人安安心心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便好,直到頭發變白,牙齒掉光,依然是彼此心中的寶。
只是他是會請皇上指婚還是等她二十五歲出宮呢?二十五歲……十年呢,怪不得他會說讓自己等待很久。她頓時皺起小臉,好長啊,可是她什麽時候這麽想嫁人了呢?真是……
“咚!咚!”派'派後花'園;整'理
外面傳來連續梆響,竟已是二更了。
此刻方想起明日還要同賢妃去煜王府……
賢妃娘娘還真是看重她,這麽重大的事件竟然也要帶上她,還要她唱曲……可是唱什麽好呢?
她犯了愁,起身在屋裏踱了兩圈,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
淡月彎彎,恰到好處的挂在窗棂之上。
“讓歡笑,盡解寂寥,甜夢裏願可一生未覺曉。月雖俏,月雖妙,誰料夢境更比月兒俏。青春的心靈百般奇妙,缤紛的思潮,夢中一切沒缺少。月雖俏,月雖妙,誰料夢境更比月兒俏……”
054一夢驚心
不如……就這首《追夢》吧,既符合她的心境,亦是對新人的祝賀,況且方逸雲……畢竟是同在百莺宮住過一段日子,雖是她為人清高,自己卻對她分外有好感呢。夫人僅次于正妃,想來煜王也是極喜歡她的……對了,明天會不會看到傳說中冷面冷心的煜王?會不會看到……宣昌……
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回想今日的一點一滴,一遍又一遍在耳邊播放他的一字一句……甜蜜無限放大,蓋過了初時的短暫不安,并将其淹沒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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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個夢。夢中仿佛來到一片極致的銀白,廊庑亭閣,青磚琉瓦,亭亭茂松皆如在霧氣中飄逸,有一塊玄地金字的匾額亦是劃目而過,她只來得及看清上面三個遒勁的大字——煜王府。
唯一清晰的,是到處的喜樂喧天,鞭炮齊鳴。
煙霧飛花彌漫中,一對新人在衆人簇擁下迎面走來。
新娘蒙着蓋頭,不過從那袅娜端莊的步态裏不難看出正是方逸雲。
只是新郎的面目一直被缭繞的煙霧擋着,看不清楚,只見他一身喜服鮮紅似血。
她努力要從人群中擠出,卻再三的被推到後面去。
終于,那二人走近了。
然而此刻,忽然有人叫了聲“煜王殿下”……
新郎應聲回頭……
在這一瞬,他的面容恰好劃過她透過人群縫隙的目光……
“宣昌?!”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的驚呼脫口而出,緊接着視線卻再次被人群擋住。
宣昌……怎麽會是宣昌……
她極力要突出重圍,卻被推擠得幾乎兩腳懸空。
突然,人群頓失,只有那兩個喜服之人對着香案跪倒,一個聲音在高高唱和:“一拜天地……”
“不對,宣昌,怎麽會是你?宣昌……”
她拼命喊……自己急切的呼喚清楚的響在耳邊,卻是不見宣昌看過來……
他好像根本沒聽到般,只與身邊的女子随着唱和三跪三拜後方起身,在兩個捧龍鳳花燭的小丫鬟的導引下向這邊走來。
他應是看到她的,他應是看到她的……
可是他的目光只是冷冷掃過,仿佛不認識她一般,只執着彩球綢帶引着他的新娘走過她身邊……
耳邊,鑼鼓再次如春雷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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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蘇錦翎從夢中驚醒,亦是一身冷汗,心跳狂烈。
痛的感覺是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猶在夢中。
“咚咚咚……”
此刻方徹底清醒,忽覺那急促如鼓點的乃是敲門之聲。
門一開,司儀司的典衣和掌衣并一名女史便擁了進來。
“時辰已近,娘娘囑咐咱們趕緊給你打扮完畢。快點,大家都等着呢……”
蝶練紗的天水碧襦裙,裙擺至左肩斜斜的繞上一圈珠粉木槿花,花蕊皆用淡黃米珠裝點。
蝶花吊穗銀發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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