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绾了單髻,細短的流蘇簌簌的打在如雲發鬓邊。為免單薄,又拿珍珠發針點了一圈。仍是過于素淡,便再加上一朵半白半桃紅的水嫩芙蓉花。兩側餘下發絲結成數條極細的發辮垂在胸前,發尾綴以瑩粉珍珠。
玫瑰露敷面,螺子黛畫眉,玉簪茉莉胭脂點唇,又拿掌心揉勻了拍在兩腮上。
“這一打扮,更是錦上添花了……”
掌衣啧啧贊着拿過桌上菱花舉到她面前。
眉如遠山黛,眼似水波橫,丹唇潤桃花,雪膚賽凝瓊……
這個如琬似花的……竟是她嗎?
“你還有這心思?”典衣一把奪過菱花:“這都幾時了?娘娘該等急了……”
四人急匆匆的往瑤光殿趕去,一路上,掌衣嘴還不閑着:“娘娘說這份賀禮可是保密的,不過煜王見了一準喜歡。娘娘說煜王幼時很喜歡聽曲,還唱得有模有樣的,只可惜封了王後,事也忙了,竟沒工夫顧上這個了……”
說着,又瞧了蘇錦翎一眼,忽然拉住她附到耳邊低語道:“你若是唱得煜王喜歡了,沒準就直接留在王府了……”
蘇錦翎大驚,頰上的胭脂都似跟着褪了顏色。
掌衣忽然噗嗤一笑:“瞧你吓的,這是好事啊,縱使今日不能,改日也會向賢妃娘娘讨了你去的……”
“崔掌衣,你又在胡謅什麽?煜王一向生性冷淡,你也不是沒見過,即便是帶最受寵的曼妃來拜見娘娘時,亦是不肯多看她一眼。你這麽糊弄個小姑娘,就不怕她惦記起來,鬧出什麽羅亂?”
這個段典衣平日是最看不上蘇錦翎的,此番明是指責崔掌衣,實則是在嘲諷她心心念念的攀高枝。
她不擅辯解,也懶于辯解,只裝作沒聽懂。
煜王……她才不稀罕呢。可是不知為什麽,因忙碌而被遺忘的夢忽的躍到眼前。
宣昌……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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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王……宣昌……
那冷淡漠視的目光……
“還磨蹭什麽呢?”段典衣厲喝。
她急忙加快腳步,心裏念着,夢都是反的,夢都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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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帝一向不喜鋪張,賢妃娘娘便極力縮減人數,卻仍舊湊了十轎十二車并四百宮人迤逦向煜王府行去。
其中不僅有雪陽宮的相關人員,還有後宮妃嫔,都帶着人馬,胭脂的香氣一路浩蕩飄灑。
自天栾城至煜王府的道路早已鋪紅挂彩,百姓堆擠在路邊,身着绛紅軟甲的禁衛軍手執兵器維護秩序,個個昂然而立,整齊莊重,盡顯皇家威儀。
蘇錦翎數次想探出頭去……她不是要看熱鬧,她只是想看看蘇玲珑是不是也跟随而來。她已得知蘇玲珑現在在梁璇……現在是璇嫔身邊伺候,只可惜早上剛剛到瑤光殿,便被人安排上了馬車,根本就沒時間從滿眼的花團錦簇中找出蘇玲珑的身影。
馬車極為寬敞舒适,即便簾窗緊閉,亦絲毫不顯暗沉悶熱。車頂懸着盞琉璃屏畫宮燈,柔潤的光将四圍的錦繡軟帷、蠶絲坐墊以及蹙繡荷花椅枕映得如畫如描。四角還各置一只青花纏枝小瓷盆,裏面盛着雕成各種花樣的冰塊。
若是依蘇錦翎的身份根本無需這般細心打理,關鍵是同她坐在一輛車裏的,是宇文玄铮。
“你到底要看什麽?”宇文玄铮已經不止一次的打落她伸向織金回紋錦簾的手:“莫不是想要尋個合意的人早做打算?”
他的戲谑多少帶點不滿,還有些嫉妒:“你難道不知道宮女私自被人看了去是要被……”
他橫着比劃了脖子,嘴一咧,發出“咯吱”一聲響。
蘇錦翎沒心情理他,歪着頭撥弄着壓簾的銀蒜。
“叮鈴……叮鈴……”
清脆的聲音在這個有些憋悶的車廂裏輕輕飄蕩。
“喂,小爺讓你上我的馬車不是看你發呆的!”派'派後花'園;整'理
蘇錦翎照樣不理他。
不知怎的,雖然他身為皇子,雖然他看似暴躁,她卻敢不買他的帳,像是篤定他只會假意發狠,卻不能真正把她怎麽樣。
宇文玄铮氣呼呼的盯了她一會,終于先軟下來:“這麽坐着太悶,講個故事吧?”
“故事都是胡謅的,哪有《天昊志》裏宇文家族的人物傳記來得好聽?”她學着他的口氣。
“呵呵,原來你是在記仇啊!”派'派後花'園;整'理宇文玄铮不怒反笑:“不過小爺今天不想講傳記,要不你唱個曲兒吧?”
二人面對面坐着,他放下支在座上的長腿,前傾着身子,卻是伏得極低,就那麽扭過臉瞧着蘇錦翎,這個角度使得他的高額更顯突兀。
蘇錦翎看着他費力又逗趣的樣子,忍了又忍,終于笑出聲來。
“唉,我說怎麽不愛搭理我了,原來是描了眉畫了眼,又美上幾分,看不上我這等粗人了……”
她氣不過,拿着帕子就拍了過去,卻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個皇子……
宇文玄铮倒笑了:“打得好,打得好,真是舒服啊!來,再打兩下……”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景元帝的幾個兒子,她只見過宇文玄铮,不知其他幾位皇子是不是如他一般……痞氣!
他笑得開心,車門上卻傳來兩聲輕響:“殿下,奴才都聽到了,若是……”
宇文玄铮頓時猛踹了下車廂,喝道:“聽到便聽到,小爺高興!”派'派後花'園;整'理
小寧子頓時安靜了,再不敢出一言。
蘇錦翎當即瞪了他一眼。
他立即懊悔,卻再哄不得她開心。
車隊漸行漸緩,想來是接近煜王府,前面的車馬正在停靠,并安排來賓入府。
宇文玄铮挑起窗簾,打量停靠得密密麻麻的車轎,突然濃眉一挑:“六哥也來了!此番這病倒好得快……待會帶你見見他,包你沒工夫同我鬥氣了!”派'派後花'園;整'理
六哥?那個風流無比俊逸無敵極惹桃花卻摘不得一朵的清寧王宇文玄逸?
蘇錦翎倒真想見識見識這位傳奇般的人物,卻聽宇文玄铮又道:“煜王不肯由天師觀星象擇定婚日,這下倒好,來了個烏雲密布。”
這煜王竟還是個唯物主義者。蘇錦翎暗想,順着窗簾的縫隙看過去。
055滾滾驚雷
只見早上還燦爛明媚的天空已是灰蒙蒙的一片,連帶一輛輛華車錦轎都蒙上了一層黯淡。
會不會打雷?心底忽然升起一絲恐懼。
“咚咚咚……”
她當即打了個哆嗦,引得宇文玄铮目光怪異的将她望着。
卻是宮女在外敲門:“錦翎,娘娘就要下車了……”
她收回心神,便要開門。
腕突然被捉住:“一會我去找你!”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沒有回頭,下了車,疾奔賢妃車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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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王府青磚琉瓦,肅穆蒼勁,廊庑亭閣,莊重雅致。庭中無花,只有羅漢松亭亭如蓋,整齊利落,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宣示主人是個不茍言笑的冷厲之人……
蘇錦翎忽然覺得眼前之景似是有些眼熟……腳步忽然一滞,竟想奔回到門口看一看懸在高高門楣上的匾額是不是……
耳邊忽然傳來嚴順的低語:“看好腳下的路……”
她急忙斂色屏氣,心裏卻不平靜……有這麽巧嗎?真的有這麽巧嗎?還是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胡思亂想?而且……曾經在宮裏領毛團散步之際時時感受到的來自暗處的注視好像又莫名其妙的出現了……
喧鬧的四圍忽然安靜下來,只見所遇之人一路跪拜,直鋪到睦元堂門口,而他們因跟随賢妃娘娘身邊,便無需回禮。
這一刻,蘇錦翎忽然明白了什麽是“相府的丫鬟三品官”,也難怪段姑姑直說她能到賢妃娘娘身邊伺候是得了天大的造化。
段姑姑下個月就要離宮了,應該琢磨琢磨該備些什麽禮物。她又想到她的十字繡了……
神游之際,人已随着賢妃等人走進睦元堂。
卻只是踏進了門,便與其他随行宮人垂首立于一旁,只嚴順和四名貼身宮婢陪賢妃步入迎晖廳。煜王早已候在那裏,等待參見他的母妃。
門外人聲嘈雜,即便蘇錦翎豎起耳朵亦聽不到裏面的丁點動靜。
過了一會,忽然鞭炮炸響,鼓樂喧天,原來是雲夫人的花轎已到王府門口。
忽的有一群人簇擁到眼前,齊整高大,密不透風的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從接近地面的縫隙中窺見一件赤紅鑲金的喜服袍擺飄過。
那袍擺飄得很快,她的心跳得很急。
待那袍角即将飄向門口,她正準備透過梅花竹葉的镂花長窗一探究竟時,嚴順開了迎晖廳的門喚她進去,于是最後留在視野中的,只是愈發陰沉的天空和密壓壓兩列人中間的大紅地氈。
“準備得怎麽樣了?”賢妃拉着她的手慈愛問道,卻驚覺這手涼得吓人。
“有點緊張。”蘇錦翎實話實說。
的确,今天令她緊張的事太多了。
賢妃剛要說點什麽,卻突然聽得門外傳來一句:“皇上駕到——”
衆人皆吃驚不小,原定皇上是不來主婚的,因為在朝政上皇上和煜王似是有些不大對盤,二人已冷戰多時。今日意外駕到,不能不說是喜上之喜,喜出望外。
賢妃便要出門接駕,卻命蘇錦翎守在廳中,說是到時再派人叫她,并讓她好生準備,竟還抽出時間命王府侍女給她送了一杯安神茶。
蘇錦翎只聽得外面山呼萬歲之聲,然後又是衣袍起立間的窸窣聲響,暗嘆煜王這婚事着實盛大,這些人怕是要聯袂成蔭,揮汗成雨了。
望向窗外……
迎晖廳三面皆有成對朱窗,卻只能看到綠樹蔥蔥,想來是坐落在一個園子裏。
細看去,那樹皆是梅樹,卻因并非花期,亦無甚特色。
原來煜王府也是有花的,只不過花也如人一般生冷瘦硬。
她放下茶盞,起身走到窗前,但見天色愈暗。
不一會,有風卷地而來,碧樹頓傾,頭頂濃雲如墨,竟似翻滾……遠遠的,有雷聲隐隐傳來,與之一同落入耳中的,是極遙遠處的錦華堂的唱和之聲……
“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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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蒼随着贊禮者的唱和與身邊那個銀紅灑金喜服的女子行“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禮,一切有條不紊。
此刻,他心中平靜無波。
觀禮人很多,從太子到諸王爺及各位皇子,還有朝內外的臣士,将偌大的煜王府擠得密不透風。然而他們對他而言,不過是會說話會移動的擺設,只有一雙菱金龍靴會時不時的飄進視線,唇角便不禁繃緊。
當禮贊者高聲唱和到“夫妻對拜——”時,他忽然身子一震,淩厲的目光霎時掃向身後的門外……
衆人皆覺有些異樣。
新夫人已經跪拜在地,他卻定定的站着……
“王爺,王爺……”有人小聲提醒。
他方緩緩轉過頭來。
禮贊者再次高聲唱和:“夫妻對拜——”
他身子一動,似要拜下,卻是停住,再次望向門外……
“蒼兒……”賢妃也覺出有些不對勁了。
宇文玄蒼收回目光。
門外人群聳動,仿若人牆,卻仍擋不住天空的明明暗暗,如利劍般劈入眼底,那隆隆作響的,是人聲還是……雷聲?
“蒼兒!”派'派後花'園;整'理
賢妃的語氣已是帶出憤怒,不斷的睇着宇文容晝的面色。
“夫妻對拜——”禮贊者再次拉長了調門。
“轟隆隆……”
一聲巨雷适時的截斷了那聲唱和,亦驚得衆人低呼輕叫,然而令他們更為驚異的,是煜王忽然向着門口飛奔而來,一身赤紅喜服裹着戾氣,就那麽呼嘯而來。
衆人亦來不及反應,已經自覺讓開一條路,然後那赤紅便如火團一般在忽明忽暗中騰挪着驟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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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
宇文玄蒼推開迎晖廳的門,但見蘇錦翎正縮在角落裏發抖,明暗交錯的電光中,她纖弱的小身體正愈發顯得虛無缥缈,好像在下一刻的刺目到來之際,便會猝然消逝。
“來人——”他怒吼。
進來的卻是宇文玄朗,見此情景,忙扯了桌布簾幔将六扇菱花格窗擋了個嚴實,卻仍擋不住滾滾雷聲。
“錦翎……”他将掌覆在她拼力捂住耳朵的手上:“別怕,現在就聽不到了、雷不會進來的,我不會讓它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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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漫天遍地的雪白看似單薄卻囚住了她,瑩綠的小點在墨綠的屏幕上歡快躍動,那嘀嘀聲仿佛一聲聲催命符牽引着她向着那靜卧在床上的少女走近……
不,我不要變成漸凍人,我不要回去……
她在心底拼命狂喊,卻阻止不了催命的疾響……
“錦翎……”
忽然有個聲音自遙遠處傳來,雖飄渺,卻如利刃般斬斷了幾乎連在一起的催命之聲。躍動的瑩綠小點隐在漫天遍地的雪白中遽然遠去,而一張臉卻于昏暗中漸漸浮出,清晰又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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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昌,我不要回去,抓住我,千萬別讓我走……”
懷裏的小人兒忽然大哭起來,死命揪住他的衣襟,似要将自己藏到他身體裏去。
“別怕,沒有人可以帶你走,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這樣做,包括上天!”派'派後花'園;整'理
他緊緊的擁着這個小小的身體,只希望能将她護個密不透風,任何人不得見,任何人不得傷害,包括上天!
剛剛他幾乎吓壞了,那是二十二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懼。
今日,她剛一入府門他便知道了。
不是看見,是感覺。
他也懷疑是不是因為思念,是不是因為擔心,才……
可是錦繡堆簇間,他只一眼便望到那柔和的天水碧的身影,竟就于剎那牽引了他的全部神思,居然差點飛出去将她從那群凡俗人中擄走,鎖進懷中。
依她目前在雪陽宮的受寵程度,參加這個婚事也并不令人意外,只是他沒有想到母妃竟要她在他的婚宴上獻曲。
要她在此刻明了他的身份嗎?她會怎樣的震驚?怎樣的傷心難過?當然,他足可以做到不被她發現,可若是她日後知曉……她竟然在自己心愛的人的婚宴上唱曲表達祝願,而那人昨日剛剛與她定下終身,現在卻躲在暗處與他的新夫人安然享受她的祝福……她将會怎樣的痛恨他?
只要略略一想,自己便先痛得不行。
然而就在剛剛,他眼睜睜的看着她忽然停止發抖,忽然沒了氣息……
那一刻,仿佛将他的生命也帶走了一般。
什麽皇位?什麽壯志?統統的化成了飄渺的煙。沒有了她,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曾經的他,以為站在那最高的位置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治理國家整頓吏治方是無憾此生,然而究竟是什麽時候,他的豪情壯志竟和她緊密的聯系起來?
是玉秀山的初見?是電閃中的驚豔?是鏡月湖的許諾?還是昨日風華江的一吻定情?
昨日,是他早就計劃要同她共度的一日。
這一日,他不再是身份尊貴的煜王,他只是個普通的男子,帶着心愛的女子做他一直想做的事。這一日,沒有國事,沒有朝堂上的處心積慮,沒有明日政治聯姻的婚禮,只有他與她。看着她每開心一分,他心底的愧疚便少上一分。
056命懸一線
沒錯,他是騙了她,原本以為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他只是習慣的不對人交出真心,那麽一個虛假的名字又算得了什麽?而且世上的人哪個不在說謊?無非是為己為利。不過遇了謊言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為但凡說謊,定是有事相瞞或是有事相求,倒不難窺測他們的心思,然後再以更加以假亂真的謊言建立某種關系,比如同盟。然而她……那麽清澈,那麽透明,對他的情意就那麽毫無保留的寫在眼中,寫在每一個羞澀又動人的笑裏。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可以毫不計較任何利益的将心交給他。她是不在乎他是貴是賤,可是他……在乎!
是的,他在乎!
昨日,他也曾想過如果自己不生在帝王之家,只是個普通的男子該多好,定是要即刻娶她為妻的,以至于馬上飛奔之時,真的就想抛開一切,帶着她遠走天涯,過一種再無算計再無熏心利欲的生活。
自遇了她,他已不只一次萌生過這種令自己也匪夷所思的沖動。這種感覺讓他欣喜又焦灼,好奇又無法克制,亦不想克制,甚至享受其中。
但是一切自開始便已注定,他不僅是皇子,還是個野心勃勃的王爺。他喜歡她不如世俗女子般鑽研名利,可若是讓她得知了他的真實身份……若他孑然一身還好,可他偏偏妻妾成群……
面對她的真實,面對她一心要為自己第二日婚事準備的賀禮,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告訴她真相。
然而,終未能。是怕她傷心難過,還是怕她在傷心難過之後毅然決然的離他遠去?抑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而他任是哪一種情況都不允許發生!
誰讓你趁我不注意便在我心裏長成一株無法拔除的參天大樹?
交杯酒飲盡,雖我不言,你已是我宇文玄蒼的妻子!
醉吻深深,我已予你一生的承諾,今生今世,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亦要補償我初時對你的無心之失,哪怕是繼續欺騙你,亦要你頭戴龍鳳珠翠冠以五彩翟雉紅色雲龍紋深青祎衣加身成為與我宇文玄蒼一同立在丹陛之上接受萬民朝賀之人!
既然現在的我及所擁有的一切不能讓你接受……也好,那便待我掃清一切障礙讓你安安穩穩的陪在我身邊!
看來他要說一個彌天大謊了,期限是……
然而未等他定下期限,她便去了。上天是在同他開玩笑還是要懲罰他的欺騙?
上天……我何時聽從過你的安排?
“錦翎……”
他在她耳邊輕喚,聲音低沉而堅定……你不是要活着嗎?要好好活着嗎?所以,現在即便是你真的到了鬼門關也得給我回來,因為……我要你活着!
她果真回來了,縮在他懷中大哭,說着他聽不懂的話。
她真是吓壞了,不過,只要回來便好……
他輕聲安慰,直到她的哭聲漸漸平歇,只餘低低的啜泣。
她似是睡着了,小小的臉上滿是疲憊,手卻仍緊攥住他的衣襟不放。
“四哥……”宇文玄朗欲言又止。
他知道玄朗想說什麽。
他突然離開錦華堂,又是這麽久,恐怕已是種種猜想衆說紛纭了,那個似乎可以決定他命運的人怕是已拂袖而去,而獨自跪在堂上的新夫人又會如何向她的父親——太尉方遇晗陳述今日的委屈?
輕輕拉下衣襟上的手。
她不安的“嗯”了一聲,眉心頓蹙。
他握住她的小手:“沒事,我在……”
定定的直看到她面色恢複平靜,方将目光移向宇文玄朗。
宇文玄朗默默走來。
“替我……照顧她……”
宇文玄蒼将蘇錦翎交給宇文玄朗,唇角凝上一絲冷意,再不回頭,疾步出門。
雷聲已歇,只餘暴雨傾盆。
宇文玄朗擁着蘇錦翎坐在牆角,目光卻盯着門口。
就在宇文玄蒼茫然失措之際……他好像看到一抹白得泛藍的袍角自門縫間閃過。
那是宇文玄逸的袍色。他的袍子亦是白色,卻于白中織進幾不可見的藍絲,于是白中泛着星藍,仿佛是攜着魅夜的白晝。
這種料子,天昊國的雲錦坊每年只出三匹,皆歸了他。
若剛剛那人真的是他……也并非不可能。
宇文玄逸輕功上上,竟似遁影之術。他所認識的人中,四哥耳力最佳,卻亦無法察覺他的出現。
當然,他不敢肯定是否真的看到,因為他不知宇文玄逸為何來此,難道是對四哥的突然離開分外好奇?若是他将四哥抛了新娘在錦華堂卻與一個普通小宮女約會的事說出去……
在對太子之位觊觎的諸多人中,他不得不承認,清寧王絕對是可與煜王抗衡的強大對手,包括四哥自己也不能對其掉以輕心,宇文玄逸的若無其事卻是不斷擴大的聲望正像天上的烏雲悄悄壓來,他們這邊一旦有個疏忽……卻不想這疏忽竟是蘇錦翎。
他敬佩并竭力相助煜王的雄心壯志,卻也無法對蘇錦翎狠心,也無法不對她狠心……或許現在她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如果她不死……
他不是沒看到宇文玄蒼對她的情根深種,估計這樣的發展連四哥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然而今天為了她可以突然離開喜堂将衆人抛下,甚至皇上還在,誰知道以後他還會幹什麽出格的事?而正有多少雙眼睛在密切的關注着他……
不行,他不能讓四哥多年的苦心籌謀在她身上毀于一旦!
只需一根針,刺入頂心……
自然死亡,很難被人發覺。
四哥若得知是他所為,應是會明白他的苦心吧,即便不能……他也願意承受任何責難,哪怕是……
雨聲如催,銀光簇閃……
她睡顏恬靜,一如在鏡月湖的那夜,手卻毫不放松的抓着他的衣襟,那般緊張,那般信任。她是把他當做四哥了嗎?亦或只因他表現出的與宣昌的關系親近而讓她亦将那種信任分給了他嗎?
依然記得在玉秀山邊第一次見她正在發呆的背影……依然記得将她夾在腋下向鏡月湖飛馳時她的惱怒恐懼……依然記得夜幕下的鏡月湖上,他背着她越過水面,故意的高起急落,引得她驚叫連連……依然記得聽雪軒內,她聽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在湖邊等着她時驟然綻放的歡悅和疾奔而去的身影……
他也曾是祝福她的,怎麽今天倒要對她……
……“替我……照顧她……”
宇文玄蒼的背影無奈且蒼涼。
四哥也是這般信任他……而他這般做亦是不想辜負他的信任!
銀針在刺向如雲青絲覆蓋的頂心的瞬間,一個念頭倏然劃過,她死了,就真的可以抵消已發生并阻止未發生的一切嗎?
就在這一瞬,針尖輕顫微頓。
就在這一瞬,一聲利喝響起……
“你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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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一年六月二十八,在煜王迎娶太尉方遇晗之女方逸雲為夫人的典禮上出了三件大事。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禮未竟,新郎居然擅自離去,只留下衆賓客面面相觑,其中還有主婚的皇上,而新娘則獨自跪在堂中。
大約半柱香後,煜王又忽然回來了,眼上蒙着條白絹。
王妃夏南珍急忙起身從貼身太監李全手裏扶過他:“王爺,眼睛又不舒服了嗎?妾身記得上次雷雨天,王爺就害了眼病。太醫也說讓王爺好生休養,竟是妾身疏忽了。李全,傳過太醫沒有?”
又俯身替煜王向主位的賢妃請罪……皇上已在煜王重新出現的前一刻拂袖而去。
衆人這才記起,這位煜王的确是眼力時有不濟,估計是今日大喜,娶的又是帝京有名的方逸雲,且與太尉聯姻,勢力又增,即便他平日再如何冷厲嚴肅,亦難免要歡喜得有些過頭。
此刻,太醫已趕至門口只等召見。
煜王卻只在王妃攙扶下走到香案前,垂下寬大袍袖扶起依然跪着的方逸雲:“讓夫人等候多時……”
他的手輕攥住方逸雲的指尖,但覺那柔滑的指尖冰涼微顫:“是本王的錯,讓夫人受驚了……”
擡頭望向禮贊者的方向。
雖是白絹覆眼,禮贊者依然感到那冷銳如利箭般射向他,不禁神思一凜,趕緊高聲唱和:“夫妻對拜……”
接下來一切順利,待一對新人在兩個捧龍鳳花燭小丫鬟的導行下牽着彩球綢帶走入洞房之際,第二件大事爆發了……
因為當時迎晖廳戰況激烈,桌子椅子全飛了出來,連窗子都拆了,比門外的暴雨來得還熱鬧,結果一般人沒有敢進去的。關鍵的是參與戰鬥的是兩個皇子,就是那對原本雙生卻一直不對盤的七殿下宇文玄朗和八殿下宇文玄铮,這偏幫了哪一頭将來都不好辦啊,尤其是他們的背後分別是深藏不露的煜王宇文玄蒼和聲名日盛的清寧王宇文玄逸。
于是有氣無力心驚膽戰的勸慰猶如隔靴搔癢,不過事情的起因倒是有些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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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謝大家的支持,晚23:00加更一章,如果後臺定時發布正常的話……之所以在這個時間,是因為我暗想這樣會不會在同類點擊榜單前方多撐一段時間?而今方知書不僅要寫,還要學會經營,所以請允許我這點陰暗的小想法吧⊙﹏⊙b汗。另外,依舊呼喚收藏~~~依舊會為此加更。如此可能顯得目的性太明确了,次數多了也難免适得其反,可是收藏問題的确影響深遠……呵呵,不多說了,希望大家能夠喜歡君心O(∩_∩)O~
057婚禮之夜
原來是因為一個小宮女。
如此以來便又引發了第三件事,其實如果按順序應該排在第二件。就是小宮女是賢妃帶來的人,本打算在煜王婚宴上獻曲為賀的,卻因為過度緊張昏倒在地,也有說是打雷給吓暈的,然後大家為此事又争論一番。
但不管是緊張還是驚吓,她畢竟是暈了。既是暈了,就誘發了一場戰争。似乎是那對雙生子都看中了這個小宮女,然後七殿下趁其獨自在迎晖廳有恰逢暈倒意圖調戲……當然,這個詞用在皇子身上很是不敬,其實是想身體力行說服她做自己的側妃,結果被八殿下撞見。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于是大打出手。
也有說人原本是八殿下看上的,否則倆人也不能同乘一輛車來煜王府參加婚禮,而七殿下在尋煜王下落時無意看到此女,頓時一見鐘情展開追求,然後被尋佳人而來的八殿下撞見,于是大打出手。
反正不管是哪種原因吧,二位殿下就是打了,而且将迎晖廳拆了,每人頂着一腦袋包和滿面青紫怒氣沖沖破門而出,無人敢阻。
天昊此刻的風氣相對開化,女子行走在街上被攔截追求并不經三媒六聘當即娶回家之事屢見不鮮,所以此舉無非是讓史官為二位殿下于第三十三本《天昊志》上再添上風流的一筆……不愧是盛産情種的宇文家族。
而至于那位小宮女的來歷極其種種也于半日之內被調查清楚。
原是烈王府随母幽禁在冷院的庶女,其母是雲裔女子。
雲裔盛産美女,皆能歌善舞,無論容色高低皆妩媚入骨且擅施妖術,勾人魂魄于無形之間,只不過為此被外族侵占,而今雲裔人已所剩無幾。
此女雖然有一半的天昊人血統,不過想來也是個驚天動地的美人,恰又歌舞俱佳,否則賢妃怎麽能專門帶她來于婚宴上獻曲?又怎能讓兩個天潢貴胄為她打得不亦樂乎?
一時間,衆人争相欲賭此女芳容,怎奈只見兩個皇子打得難舍難分,女子卻不見蹤影。
一場婚事鬧出三場風波,不能不說是百年難遇,又聯系上了煜王對成婚這等大事卻不肯請天師為其擇日所以才導致諸多不順。要知道天昊今年雖多雨,卻是集中在秀女複選之前下的,然後便是晴天朗日,可怎麽旱了這麽多日卻偏偏趕上今天雷電交加?吉兇難辨之下以至于朝夕之間便傳遍街頭巷尾,婦孺皆知,并津津樂道了大半年,且時時關注三人的情事發展。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比較迫近的事是婚禮剛結束,賢妃就帶人冒雨回了雪陽宮,将是是非非緊閉于朱漆金鉚的宮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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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燭,紅帳半挽。
已将銀紅灑金喜服換做湖藍蝶戲水仙裙衫的方逸雲坐在交頸鴛鴦的紅绡帳邊,看着太醫查看煜王宇文玄蒼的眼傷。
那時蓋頭被秤杆挑落,她始終盯着腳尖的眸方擡起來,卻落到一條白絹紗布上。
紗布并不寬,卻遮擋了她最想看到的……她想知道那裏盛着的是驚喜還是冷淡抑或是愧疚,雖然她很明白這是一場政治聯姻,她亦經過宮規禮儀的嚴格培訓知曉自己的使命,該對這一場婚姻抱有怎樣的情感。但她畢竟是女人,一個渴望得到關愛的女人。他可能還會為了政治而娶別的女人,但他卻只能是她今世唯一的夫君,如此,她怎又會不急于知道他心裏究竟作何感想?
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和這裏後院的女人們一樣,可是又始終想從這相同中尋找一點點不同。
然而那一刻,她只看到他冷硬的唇角。
這一刻,她又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坐在檀木椅上,靜若石塑,任太醫查看。
時間好像過得很漫長,喜燭已燃掉大半。
雨早已停了,只有雨珠自房檐滴落,和着屋角的銅漏之聲,分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