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眸底清澈,有水波靜流。
“以前哥哥去清蕭園看我,總是帶着點心,我就包上幾樣給娘帶回去……這麽久了,也不知她現在怎樣了……”
宇文玄蒼攬過她的肩:“等我回來,帶你去看她……”
“你要上哪去?”她急忙望住他的眼。
他眸底簇亮,擡指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出趟遠門……”
“什麽時候回來?”
竟不待他話音落下便搶先發問……是舍不得他嗎?
輕吻她的鬓發:“記住,四十九日後,午時,在此等我……”
“你要走那麽久,豈不是中秋節也過不得了?”
“要同我一起過中秋嗎?”
她紅了臉。
“無妨。我們還有明年,後年……以後每個中秋我都陪你過……”
這是許諾嗎?蘇錦翎心裏甜甜的,卻忽然想起了什麽,急忙拉過他的手将那寬大的袍袖一掀……
“果真是你,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她對着系在腕上的淺霧紫絲帶欣喜若狂,卻又忽然小心翼翼的問道:“這是我的那條絲帶嗎?”
他笑了:“自是你的……”
自是她的。婚禮那日,他将其系在腕上,步入喜堂。那與他一同行禮之人雖站在他身側,卻不如她離他這般近,這般貼心,她才是他今日乃至今生要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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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滋滋的笑了一會,忽然眉心微蹙:“不過我好像看到你穿着一身赤紅的衣裳,好像新郎一樣……”
他神色一凜,卻聽她又喃喃道:“許是我看錯了,當時……很難受……”
他攬過她,聲音略微嘶啞:“等我回來,就不會了……”
她沒大聽懂:“你說過,等你回來就帶我去看我娘……”
他點頭,心底微痛。
她雖不十分聰明,但也不是傻子,其實她只要略一聯系,便可知那日出現在她身邊的宣昌就是煜王。只是她不肯用心,是不願相信還是過于信任于他?
一聲嘆息哽在喉間。
“好好照顧自己,多吃點飯,這幾日倒是瘦了。閑時不要胡思亂想……”
她噗嗤笑出了聲。
他這人一向少言,即便說話也很簡短明了,怎麽今天卻說了這麽多,簡直像個老婆婆。
“我知道了,還有什麽?”
亦是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卻裝作不耐煩的樣子調皮看他。
可她這小心思怎騙得了宇文玄蒼?
輕輕攬過她,嘆息般的說了句:“我只希望這四十九日內不要下雨……”
心……就這樣被擊中了,仿佛落入漱玉潭中,蕩起漣漪層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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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鞋……”
因為仍舊無法适應步青雲,坐在假山上時,便半脫了鞋子挂在腳尖。宇文玄蒼帶她躍下來時,鞋子便掉了。
她一跳一跳的要去撿,卻被宇文玄蒼扶坐在太湖石上,後拾了那只鞋來。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她急忙要推開他的手,可是他擡眸睇了她一眼,剩下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咬唇看他蹲在那裏,細心的為自己穿上鞋子。
他劍眉如畫,冷眸如星,驕傲不馴又風度翩翩的一個人物,卻肯這般的對自己……而若是她得知現在這個為自己彎腰屈膝穿鞋的是平日對女人連一絲笑容都吝惜的煜王……
“這鞋還是穿不慣吧?”
她急忙收回神思,兩頰微燙,小聲的“嗯”了聲:“可是又必須要穿的……”
“總有一天,不會要你再受這樣的苦……”
她微怔……他的話有時總是讓人難以琢磨。
但也未來得及琢磨,就被他一把拉起扣入懷中,唇亦跟着壓了下來。
從冰冷到溫潤再到火熱,仿佛夕陽的餘晖盡數歸了她,整個人都跟着發光發亮起來。卻是思及會與他相別四十九日,一時心頭酸澀,淚不禁湧了上來。
宇文玄蒼的唇忽然離了她,鄭重道:“是酸梅的味道呢……”
她一怔,頓時破涕為笑,小拳頭輕錘他的肩,卻再次被他攬入懷中。
061突如其來
依然火燙的唇一點一點的将那淚珠吞下,又在她眼上印上深深一吻。
“等我回來……”
簡單的一句,就這般蕩進心底,如一尾小魚,游入碧潭深處。
她伏在他胸前,他的心跳就響在耳邊,沉穩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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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他目送她遠去。
她頻頻回首,卻見他雪白的身影随着夕陽最後一抹餘晖的消失漸漸變作青白漸漸隐入重重霧霭之中。卻仿佛依然伫立在那,像是在等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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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雪陽宮的時候,亦似沒人看到她一般。
她果真是無足輕重的,倒白白擔心了這半日,想來自己也是夠大膽的。
按規矩,不上夜的宮人交班之際是要同主子問安告退的。
她依例進了瑤光殿,卻見嚴順匆匆走來:“娘娘心情不好,你先回去吧……”
未及她轉身,就聽內殿傳來一聲脆響,好像是盅碗碎在地上,然後便有一股風……即便隔了這麽遠,依然可以感到那股凜冽之氣卷地而來。
“皇上息怒……”
嚴順急忙迎上前跪倒在地。
皇上?
蘇錦翎的第一感覺便是逃,就好像前世在學校裏犯了錯誤,有人喊“老師來了”時的急于躲避,卻轉身直接撞在了門框上。
“咚!”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跌坐在地。
卻也沒人在意她。
那高高在上的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便疾步而去。她只看到那因為疾行而掀起的袍擺內裏的一角明黃。
殿內有些亂,嚴順并一幹宮人竭力攔阻賢妃不讓她去煜王府。
“娘娘,王爺這會應是已經走了,您去也無用……”
“是啊,娘娘,不如等王爺回來再說……”
“皇上也不是生氣,而是……”
蘇錦翎從淩亂的話語中得出這樣的信息……皇上本月欲北上巡幸,準備将國事暫時交與太子打理,囑煜王輔之。怎奈令還未下,煜王一張折子請了病假。
輔佐太子執政,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況又發生在煜王于婚禮上的不告而別惹皇上大怒之後,皇上此舉可謂不計前嫌且又看重于他,若是旁人,就是天塌下來亦要誠惶誠恐的感恩戴德,煜王倒好,借病推辭,又躲到岚曦寺去修身養性……
“平日裏不信天不信地的,連婚事也不肯讓天師擇日,這會卻跑到寺廟去……這讓人怎麽想?他是純粹想氣死我嗎?”
賢妃真是氣壞了,将六扇雲母屏風都砸了,破壞力絲毫不遜宇文玄铮。
嚴順慌忙将一幹人等遣散出去,将賢妃的歇斯底裏關在殿門之內。
宮人紛紛從身邊走過,竊竊私語。蘇錦翎卻走得很慢,眼睛望向天邊将滿的半月。
原來他是陪着煜王去了岚曦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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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睡得好好的,突然像有什麽東西一下子刺入胸口,眼前剎那鋪開一片血紅。
她霎時睜開眼睛,只見滿室漆黑。
心痛如刀割,好像還有什麽從傷處流出。
初時還以為是夢,可是痛得真切,而且果真有一股溫熱順着指縫漫溢。
她掙紮着點了蠟燭,但見玉白的細棉中單無一絲血跡。
心卻仍痛得要命,身子都跟着抽搐。
這時窗外忽然傳來“咚——咚!咚!咚”四聲梆響。
四更了……
這一分神,心痛竟失。
她捂着胸口,莫名其妙的看向窗外的黑,心中驀地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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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七月十五,中元節。
這日,宮裏依照慣例,要請德高望重之人斂錢糾會,延請僧衆,設壇追薦死者,以為善舉,稱為盂蘭盆會。
今年照例是由賢妃負責。
初聽時,她非常高興,以為就能借此見到宣昌,怎奈他們去的不是岚曦寺,而是甘露寺。
又是香車寶馬逶迤一路,又是绫羅綢緞處處飄香,又是同宇文玄铮坐在同一輛車裏。
她無精打采靠在車廂上,惦記着日前那場莫名的心痛。
會不會是宣昌……
不會的,他是煜王身邊的人,若真有了什麽事,第一個得知消息的便會是雪陽宮。可他只是個皇子伴讀……
“殿下,你有伴讀嗎?”
宇文玄铮正支頤琢磨着她的失神,忽聽得這句,人霎時從座位上彈起,頭直接撞到了車廂頂,卻只捂着腦袋急吼吼道:“那小子欺負你了?好嘛,我就覺得他這陣子神不守舍的不對勁,原來打的這個主意。你等着,回頭我就教訓他!”派'派後花'園;整'理
自從煜王婚禮那場混亂之後,蘇錦翎覺得他簡直把她當成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主兒,不管她說點什麽都能被他牽進一場性騷擾,可她哪有那麽魅力無窮?估計他是把她當成了自己那處處惹桃花時時灑風流的清寧王了。
宇文玄铮大概因為和這位六哥極為要好,自小便耳濡目染的受了太多刺激,才導致如此敏感如此偏激,然後便莫名其妙自降身價的充當起她的護花使者。毛團若不是早已被弄得失去了男狗的尊嚴,怕是也要被他一腳掃出去了。
“殿下,奴婢只是想問問皇子伴讀是幹什麽的?”
她意圖及時阻止一場可能再為她添上一筆別人口中談資的禍亂,若是她能提前預知這一句會引起宇文玄铮的猜疑而牽連無辜,打死她也不會問的。
“你問這個幹什麽?”宇文玄铮再次目露警覺。
這下倒好,矛頭又調向她了。
她覺得以後真的是不能再和這位八殿下多接近了。她最近已是很注意的要避開他,可他來雪陽宮的頻率卻愈高,來了便找她,似是要故意做給那些個嚼舌頭的人看的,讓她們知道她是他罩着的人。而今天,他又遣了小明子和小番子來尋她說話,可是說着說着就被他拐進了車裏。
她現在擔心的并不是宮人會如何議論她,而是這些話若是傳到了宣昌的耳朵裏……
“你在琢磨什麽呢?”
宇文玄铮現在正在把她作為一個探究對象研究着,且興致愈發盎然。
她有些生氣了。
“殿下,你不知道這樣做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嗎?”
“什麽麻煩?我怎麽了?”
“煜王婚禮上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你還打了典燈,又總來找我,最近還……你這樣,将來傳到別人的耳朵裏……”
“你是擔心自己将來嫁不出去?”他眯起眼,突然惡狠狠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她一驚,卻又聽他道:“莫非你真看上了我七哥?”
蘇錦翎氣得直想跳車。
好在車停了,她一把推開車門,車門卻撞到了正在外面偷聽的小寧子的鼻子上,痛得他捂着鼻子直哎呦。
“叫什麽叫?”
腦門又挨了宇文玄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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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寺因有皇室成員前來,早在三天前便清了閑雜人等,派重兵把守。
只見廟宇巍峨,長階漫地,懸山鬥拱,彩畫描金,又有香霧重重,梵唱幽幽,一時竟恍若置身仙境,就連威立在兩側的禁兵軟甲亦增添了幾分仙氣。
蘇錦翎滿心的憤懑和不安頓時煙消雲散,代之以莊嚴凝重。
她跟在賢妃身後步入廟中,已有披着袈裟的主持金光燦燦的迎了上來。
天昊的規矩,僧人見君主亦可不拜,于是雙方只是合十行禮,口念阿彌陀佛。
蘇錦翎因對神靈頗有敬畏,此番異常規矩的候在賢妃身側,卻總覺得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偷擡了眼……
遠遠的廊庑下,立着個穿茶褐色僧袍的人。此人并無甚特別,亦無法辨識其年紀,唯一惹眼的是他的右眼斜斜的勒着條黑布,而正用左眼望着這邊。
賢妃依例要設大會,焚錢山,祭軍陣亡殁,設孤魂之道場。
這三個時辰內,主子們都随做法事的僧人移至大雄寶殿內,下人則守在門外或廊下,同那些默立在前面的黃衣僧人一樣不得擅自行動。
梵音輕唱,令人心境空明,和着高高檐梁上懸着的銅鈴叮叮作響,更添清幽。
半人高的浮雕祥獸香爐上的輕煙便在這清幽空明中袅袅升起,織起一朵又一朵淡雲又飄散。
蘇錦翎盯着那煙聚散,慢慢便幻化成宣昌的臉……
那種莫名的關注又出現了……
她微偏了頭……
還是那個獨眼僧人,立在回廊內,用一只眼睛看她。
她有些惱了……一個出家人,怎麽這麽不懂規矩?不過見他面無表情,又不似那種好色之徒。而且奇怪的是,衆僧人都規規矩矩的在那立着,手執木魚虔心念經,他怎麽可以到處走動?方丈就不管嗎?若是平日也就罷了,今天是賢妃代表皇家來做法事……縱使天昊崇尚佛教,他也不該這般無禮吧?
她瞪了他一眼,別過頭來,卻又忍不住看過去……
那和尚竟然不見了……
她看着無處可遁形的回廊,正在納悶,忽聽得一個仿若清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稍後請到無語齋……”
062不識擡舉
她吓了一跳,回頭之際見身邊并無陌生人,只司贊司的掌贊正滿面疑色且憎惡的看她。
她不自在的調轉目光,繼續盯着那缭繞的煙氣。
剛剛……真的有人對她說話嗎?
三個時辰後,法事結束。
臨上車時,一個小和尚氣喘籲籲的跑來,站在蘇錦翎面前雙手合十:“這位施主,空空師傅有請……”
“空空師傅?”宇文玄铮的反應比誰都靈敏。
方丈臉色一變,賢妃也詫異的看向蘇錦翎。
“施主不必驚惶。這位空空師傅乃是游方和尚,昨日方到此處。幾年前亦曾相見,為人很有些瘋癫,喜胡言亂語。施主莫要理他……”
那小和尚還要說什麽,卻被方丈一眼瞪了回去。
這位空空師傅是不是就是那個獨眼和尚?他要請自己去的地方是不是什麽無語齋?
蘇錦翎雖是心下奇怪,此時也不便發問。
賢妃等人已同主持告辭,各自上車。蘇錦翎剛要避開宇文玄铮,卻被他“劫持”到了自己的車上。
“回去一定要記得和賢妃娘娘商量一下,以後可不能輕易帶你出來……”他若有所思。
她怒氣重燃:“殿下,今天娘娘本就是要奴婢留在宮中的……”
“是嗎?”他撓撓頭發,忽的恍然大悟:“對啊,是我拉你出來的……”
“殿下,其實人都是生活在人群中的,總要和人接觸和人打交道,這是割不斷的聯系,況且我又不是你的私有財産,你怎麽可以……”
“我也沒有不要你和人接觸……”宇文玄铮滿心委屈。
“可是你……”
蘇錦翎氣得說不下去,這個宇文玄铮太固執太霸道,同他根本講不清道理!
“我只是覺得他們都配不上你……”
蘇錦翎神色一怔……
“那東西配不上你……”宣昌丢了她手裏的簪子……
“如果是六哥……我就什麽都不管了……”宇文玄铮盯着壓簾的銀蒜,喃喃自語。
這聲音實在太小,以至于失神的蘇錦翎只聽到銀蒜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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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忽然傳旨在暢音樓擺戲。
衆妃嫔皆樂,紛紛趕往暢音樓。
按時節唱的是《目連救母》,雖已聽過數遍,可因宮中少有玩樂,所以大家還是饒有興致。關鍵是皇上也在,于是竭力打扮得光華閃閃,同着飛來飛去的眼神一般耀人眼目。
只有賢妃着一身淡色宮裝,其上簡單的繡了幾朵梅紅芍藥,面色沉靜的看着臺上的五顏六色,最後嘆了句:“以前聽着還覺得不錯,可自打有了錦翎丫頭……”
“賢妃娘娘說的錦翎是不是烈王府送來的秀女蘇錦翎?”一旁的璇嫔忽然開了口。
“是啊,正是同璇嫔一起入宮的秀女,只是沒璇嫔這樣的好運氣。”賢妃語氣平淡。
的确,勇闖太極殿者不能得皇上垂青,而梁璇僅憑一段故事……
璇嫔噗嗤一笑,眸底波光流轉:“賢妃娘娘是在替自己人叫屈嗎?”
“自己人?”賢妃唇角微翹:“同是伺候皇上,我們豈非都是‘自己人’?”
璇嫔自知失言,不過她最近深受皇寵,很是有些恃寵而驕。賢妃再怎麽獨掌六宮,也不過是個過了花期的女人,況且煜王最近所為令皇上很不高興,這母憑子貴,可若是兒子出了什麽事……自己正當青春年少,又蒙皇上時常臨幸,懷上龍子是遲早的事。只不過現在還不宜得罪于她,于是轉口道:“嫔妾聽說錦翎曲兒唱得極妙,娘娘還帶她去了煜王府,本打算在婚禮上獻上一曲,怎知……”
這個梁璇,見得了皇上的寵愛就開始嚣張起來,哪壺不開提哪壺,擺明了是跟她叫板。這種不知以退為進之人,料她也張狂不了幾時!
賢妃雖心中不悅,面上依舊平靜:“丫頭年紀小,不如璇嫔見過不少世面,只一聲雷就吓壞了。”
梁璇抿唇一笑,小指上塗着蔻丹的長指甲好看的翹着,拈起纏花帕子擦指上兩只紅寶戒指:“今日既是沒有打雷,娘娘又嫌戲唱得不好,不如請錦翎過來唱上一段如何?”
她這句話說得聲音并不大,但明顯提高了調門,恰好可讓坐在三尺開外的皇上聽到,且又往那邊飛了個媚眼,于是宇文容晝便看了過來。
今兒這戲是皇上擺的,賢妃卻敢說不好看,這不是擺明了不給皇上面子嗎?且宮中一向少有娛樂,皇上好容易擺了臺戲,萬一因賢妃的不喜歡惹怒了皇上以後更是嚴肅宮規,衆妃嫔還要上哪找樂子?如此豈不是将她豎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上?
賢妃一時間恨不能将梁璇碎屍萬段……她是想趁雪陽宮最近态勢低迷意圖落井下石取而代之嗎?即便是她想,如妃便可欣然同意?還是一切原本就是如妃的主意?可也只能暫時忍氣吞聲,準備為自己的失言賠罪。
卻聽皇上道:“既是唱得好,不如換了臺上那戲班子去。朕也聽得膩了……”
二十幾載的夫妻之情,果真不是這只得了幾天寵的小妃嫔所能撼動得了的。
梁璇臉上雖笑着,卻摻着明顯的不自在,衆妃嫔則紛紛斂了準備看熱鬧的心情,再次把自己歸到賢妃這邊。
賢妃卻道:“承蒙陛下體恤,妾身才有機會和姐妹們共聚一堂。只是錦翎今日身子不舒服,妾身早前便允她回去休息了……”
衆妃嫔面面相觑。
這母子倆果真是一樣的不識擡舉。
先是兒子惹惱了皇上,皇上不計前嫌為他主婚,他卻在婚禮上不告而別,雖是事出有因,可過後連個解釋都沒有。皇上讓他協助太子打理朝政,他卻遠避寺廟,說什麽修身養性,倒讓清寧王揀了個便宜。她們這些沒兒子的或兒子還小的只能看着幹瞪眼,人家卻全然不當一回事。以往都以為賢妃識大體,肯為兒子打算,然而今日看來……
你說皇上想聽曲你就去把人叫來好了,什麽大不了的病?白天還看她和八殿下眉來眼去打情罵俏呢,晚上就卧床不起了?白白的掃了皇上的興。你還當皇上真想聽什麽曲呢,你說皇上擺的戲不好看,皇上都沒計較,不就是想給你個臺階下?對了,你是不是怕那小丫頭被皇上瞧上啊?也真是的,那小丫頭的确長得不錯,關鍵是生了雙勾魂媚眼,先是那對雙生子中了招,今日連老和尚也差點晚節不保,皇上若是……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你看如妃将璇嫔納入合歡宮,撥了合歡殿給她住,而今不僅璇嫔受寵,她亦是有推薦之功而倍受皇上嘉賞。你就算和皇上感情深厚,皇上就算再器重你,可總有人老珠黃的那日,不如像如妃那樣拉了個年輕的璇嫔,以後就算落了勢也有人提攜提攜,怎麽就這麽看不開呢?
“賢妃一向仁愛,對待下人總是體貼入微。”
宇文容晝倒贊賞起來。
餘人皆驚,卻不敢直面聖顏,都拿眼角留心皇上的臉色,卻見他笑容平靜,更令人難以捉摸其心思。
“如今倒只能看這臺沒滋味的戲了。”皇上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別有用意:“想來,宮中确實很久都沒有什麽樂子了。”
“皇上若是喜歡,待錦翎丫頭好了妾身便讓她去文淵殿給皇上唱上一段……”
皇上哈哈大笑:“還是等朕從塞外回來再說吧。你也別跪着了,坐這來陪朕看戲……”
皇上不僅不懲罰賢妃,還賜了貼身的位子一同看戲。在座的妃嫔皆摸不着頭緒,唯一可肯定的是賢妃的勢力三年內怕也無法動搖分毫,不禁有一句沒一句的誇起賢妃的仁德慈愛。璇嫔在一旁雖笑着,可那笑容卻是牽強生硬。
一場風波似是就這樣過去了,還是賢妃的貼身宮婢丹珍向她講述了這場驚險。
“娘娘若是出了什麽事,咱們就全完了。錦翎,你可真幸運,娘娘拼死都要護着你……”
蘇錦翎忽然明白怎麽會有人突然跑到聽雪軒來對她講這個,感情是認為賢妃仍在寵幸她,而最關鍵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人物許了個遙遠的甚至只是安撫人心的承諾,她們便以為她要攀上更高的枝了。
果真,三日後,她又恢複了去雪陽宮偏殿唱曲說書的生活。
賢妃應是徹底病愈了,又穿上了顏色鮮嫩的衣裙,襯得人也跟着年輕了幾歲。看來皇上才是劑真正的靈丹妙藥……據說中元節那夜,皇上歇在了雪陽宮……
蘇錦翎的名氣不胫而走,卻不是為了煜王婚禮上的那場鬧劇,而是因了暢音樓裏賢妃無意中的一句話。
本是無心的一句,卻弄出一場風波,而賢妃也險些因此失寵,而這一切皆源自她蘇錦翎。如此,大家倒十分想見識見識她到底擁有怎樣的天籁之音了。
雪陽宮的人走馬燈般的換,她見到了如妃、蘭妃、婉嫔還有臨納來的祥貴人……甚至連久病在床的瑜妃也在宮婢的攙扶下來了。
063未了之情
即便病得如此沉重,瑜妃仍不失是一位美人。雖氣息微弱得幾不可聞,卻別有一番風流之态。少言,沉靜,娴雅,溫婉,婀娜……斜斜的往那一靠,仿佛一縷柔絹輕搭在貴妃榻上,目光只柔柔的看着她,帶着淡淡笑意。任是滿室的錦繡绫羅,亦讓人無法忽視那抹淡藍,甚至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蘇錦翎有點明白為什麽清寧王會風流俊逸得如同一個傳說了,有這樣一位宛若流風回雪的母親,兒子又怎會不翩如輕雲蔽月呢?也難怪皇上會對她一見鐘情,第二日即封為妃。
蘇錦翎清楚的記得那日唱的是《未了情》。
“佳偶共連理,共對是多麽美。你的心似嬉戲,不解這道理。飄拂變心的你,茫然話說別離。情人匆匆遠走為了誰,誰令你牽記……”
她方唱了一段,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跟着輕唱……竟是瑜妃。
她依然歪倚在芙蓉榻上,卻是神情專注,目光閃閃,似有淚光。
這首歌……該不是也被那位穿越前輩唱過吧?不過她在此前曾拜托宇文玄铮查了《天昊志》的記載,才特選了沒有錄入的歌來唱的……莫非有遺漏?宇文玄铮的性子就是這般粗枝大葉……
“當愛被遺棄,願往事不多記。我的心此際,偷偷想念你。只想遠方的你,回來莫再別離。然而一等再等沒了期,懷念借風寄……叮囑晚風輕送,柔情萬千裏,祈求星光再點未了情,重系兩心……叮囑晚風輕送,柔情萬千裏,情人心中再起未了情,重為我牽記……”
她的聲音清越婉轉如水泠泠,瑜妃的聲音低回飄渺若風幽幽,水柔風輕,風和水明,竟是這般相得益彰,仿佛風過水面攪動漣漪層層。
這一日,是瑤光殿從未有過的無法形容的時刻。所有在場的嫔妃似是都深有所感,淚光盈盈,彼此間的敵意和戒備也在此刻卸下,多了幾分真實的惺惺相惜。
抛去各類的名頭,她們不過是一群女人,一群渴望得到同一個男人的愛的女人,一群渴望自己會在那同一個男人的心裏占着那麽一點點不同地位的女人。而她們心心所念的,卻是個擁有了太多女人的男人,他永遠無法在一個女人身邊停留太久,即便當時讨得他的歡心,然而朝歡暮遲,佳人是永遠新人勝舊人。
景元帝專情,卻只對慈懿皇後,至于其他的人……他對賢妃算是長情,卻多是敬重,如妃因了精明也可長伴君側,而其餘的……譬如瑜妃,當初是一夜歡愉,次日封妃,榮寵甚重,然而近年來,可能也是因了她的病痛吧,不過聽說更多的是因為她出身低微,皇上已很少去秋闌宮了。宮中女人甚多,雖然已降低了選秀的人數和次數,卻也經常有各地官員為了自己的利益進奉美人,久了,誰還會記得病在秋闌宮對思念之人望眼欲穿的她呢?
後宮,繁華又冷清,明媚又凄涼,也難怪衆妃嫔思人思己,淚落無聲。
“本宮尚不知妹妹竟也有如此動聽的歌聲,若是……”似是怕提及瑜妃的傷心事,賢妃咽下了後面的話,只拿了帕子拭淚。
瑜妃微欠了身子,伸手欲召喚她。
蘇錦翎急忙上前一步,将那纖弱得幾乎如一縷薄絹的手握在掌中。
那手是那般涼,那般濕滑,又是那般親切,就像……母親……就像……莫鳶兒……
那雙眼,盈盈如春波,幽幽如清潭,妩媚又澄澈,即便歲月流逝,即便歷盡滄桑,亦無法在其中留下一絲痕跡。就這般柔柔的靜靜的望住她,一時間竟讓她有了種似曾相識之感,而彼此的心中所想所感亦無須言語便可傳遞給對方,就這般息息相通了。
瑜妃很親切,卻不同于賢妃。賢妃的親切溫和而大氣,像一位敦藹的長者。她的親切則給人一種溫馨平和之感,仿佛一個溫柔的母親,就像她現在握着自己的手,那指尖傳來的體溫雖是溫涼的,卻是一個母親給予女兒由衷的呵護與疼愛。
“若日後得了閑,可去秋闌宮陪陪我嗎?”
瑜妃語氣雖輕,卻讓她不忍推辭,況她也着實喜歡這位瑜妃。
人有時就是這樣奇怪,朝夕相對往往不如瞬間邂逅。
“娘娘,可以讓錦翎姑娘在閑時偶去秋闌宮小坐嗎?”
二人齊齊将目光對準賢妃,瑜妃的眸中是清澈的期待與懇切。
“瑾淑,即便你不說,我也會讓錦翎多去陪你的。誰瞧不出來,你二人雖是初見,卻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呢……”
衆人皆笑。
瑜妃放開蘇錦翎的手,從腕上褪了只琉璃翠镯子,套在蘇錦翎腕上,仔細端詳,面露慈笑:“正合适呢。”
镯子通透如碧水,溫涼滑*潤,無一絲花飾,卻更見澄淨,襯得雪膚愈加晶瑩剔透。
賢妃瞥見,不覺一怔。方欲開口,又抿緊了唇。
“娘娘……”
蘇錦翎欲推辭,瑜妃輕拍了拍她的手:“今後麻煩你的時候多着呢,卻只這一個見面禮,再要也是沒有了……”
衆人又笑,亦紛紛拿了貴重的首飾賞了蘇錦翎。這一下午可是收獲頗豐呢。
瑜妃身子實在虛弱,只片刻就面色蒼白如透明,氣息愈發虛弱,只得提前告辭,連蘇錦翎後面要說的書都來不及聽了。
自此,蘇錦翎更加聲名大振,一到下午,雪陽宮簡直是要人滿為患了,而蘇錦翎則覺得應該換個大點的箱子來裝她的那些寶貝了。
日子雖然過得忙碌,她也沒忘了去探望瑜妃,每次去都是在晚膳之後。
時已黃昏,夕陽将金紗披風輕輕一抖,斜斜的鋪在秋闌宮內。
宮內花草甚少,修竹成林,靜谧幽深。
狹窄曲長的小徑盡頭便是夕顏殿,淡淡的粉牆上竹影搖曳,葉吟細細,更添幽靜,仿若與世隔絕的幽谷。
她很喜歡這條竹樹環合清香淡淡的小徑,因為偶爾便會聽到瑜妃唱歌,唱的便是那曲《未了情》。那輕如和風的聲音穿過狹長碧綠的竹葉,盤桓飄蕩,意境清渺。只是沒一會她便要咳上一番,竹葉也似感覺到了她的病痛與凄涼,沙沙作響。
因為身體的緣故,歌不是總唱的,卻有琴音,铮铮淙淙,也不知是什麽曲子,極優美,卻似滲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仿佛隐着一個充滿了夢幻卻又裹挾無盡失落的故事。
“這曲子叫《丁香雪》……”瑜妃道:“是三百年前,廣陵王為他心愛的女子所作……”
瑜妃回過頭看向立在門口的她,笑容清雅淡逸:“想不想學?”
她眼睛一亮。要知道學琴可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呢。
“我這琴還是逸兒教的,可惜他不常來,否則便可要他教你了。我這技術啊,不及他萬一,真怕教壞了你……”
話語未畢便咳個不停。
蘇錦翎忙撫着她的後心,又遞茶水過來:“娘娘過謙了,奴婢有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