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教導實是三生有幸……”

瑜妃咳得蒼白雙頰泛出紅色,勉強笑道:“看你也不像是會說這種俊俏話的孩子……”

“奴婢是真心實意的……”

瑜妃看着她的急切,笑了:“逗你的,怎麽還真急了,真是個傻孩子……快坐下!”派'派後花'園;整'理

瑜妃教她調弦又教指法,認真而細致。

“指法再好,技術再娴熟,若是沒有情感滲入其中,再好的曲子也被糟蹋了。《丁香雪》流傳三百年,我自是不知廣陵王當時的笛音如何精妙,然而聽過許多人的吹奏,只有逸兒最得其精髓……”

孩子總是看着自家的好,瑜妃自然也不例外。

“廣陵王……靜*香園好像還有他為那個女子留的紫藤秋千……”

瑜妃深深看她一眼,目光調向珊瑚窗外搖曳的翠竹。

“廣陵王對那女子一見鐘情,放棄皇位,等了她十三年,為她做了一切可能做的事,甚至不惜将她心愛的人帶到她身邊,只為她開心……”

“既然他對她這麽好,那女子為什麽不嫁給他?難道她什麽也不知道嗎?”

瑜妃搖搖頭:“感情這種事,很難說。多情自古空餘恨……多情者甚衆,卻不盡相同。有的多情,是見一個愛一個,每個人在他心中不過是過眼雲煙,而有的多情,則是将全部心思放在一個人的身上,除了她,再無別人可替代。廣陵王如此,那個女子如此,只不過他們錯過了彼此。皇上……亦是如此……”

她起身立在窗邊,纖細蒼白的手探出繡着茉莉*花的淡藍袖口,捋過一條竹枝。

“皇上心裏只有慈懿皇後一人,你可能會奇怪,既是如此,後宮佳麗為何如此之多?其實正因為如此深愛,才會在其他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祥貴人——臨納送來的女子。誰都知道臨納雖被天昊收複,但是臨納王并不甘心,所以臨納經常有叛亂,還數次行刺殺之事,可是為什麽皇上會留下那個祥貴人?”

064太子監國

她唇銜淡笑:“因為那雙手……祥貴人那雙手很像慈懿皇後。璇嫔,在你們這屆秀女中并不算出挑,只因為講了一段皇上與慈懿皇後征戰沙場的故事,便脫穎而出。而我……皇上說我的唇角與慈懿皇後最為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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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分不清是喜悅還是悲傷。

“慈懿皇後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瑜妃放了手中的竹枝,綠影倏然劃去。

“天質自然,至情至性!這是皇上親寫的碑文。她的畫像藏于禦書房的密室內,除了與慈懿皇後同時入宮的賢妃、如妃等人,沒有人見過慈懿皇後的真容。而那些人裏,除了賢妃、如妃,死的死,沒死的打入冷宮,半瘋半傻,亦是無用了。”

見蘇錦翎目露驚愕,瑜妃淡然一笑,垂了眼眸,繼續轉向窗外:“曾有多少人羨慕我因為肖似慈懿皇後得蒙聖寵,然而這樣的眷顧總是不會長久的。皇上終有一天會明白過來……即便像她,亦不是她。于是得寵愈快,失寵愈速……”

“那賢妃……”蘇錦翎咬着嘴唇不知此問是否合适。

瑜妃很是善解人意:“感情不只有男女之情,皇上的心裏不只有慈懿皇後,還有天下,那亦是他與慈懿皇後的天下……”

見蘇錦翎滿臉困惑,瑜妃慈愛的将她一縷散發別至耳後:“以後你就明白了。咱們還是學琴吧……”

蘇錦翎看她彈了幾個單音,忽然問道:“那個女人喜歡廣陵王嗎?”

瑜妃一怔,繼續撥弄琴弦:“如果有一個人始終不計一切的為你,你會喜歡他嗎?”

蘇錦翎為了難。如果是宣昌,那是一定沒問題的,如果換了別人……她不知道。

“還是個傻孩子。”瑜妃笑了,琴音铮铮淙淙的響起:“這曲子若是由琴和笛子合奏才最為動聽。待我教會了你,你便和逸兒合奏一曲給我聽聽,也便算是謝師宴了……”

提起兒子,瑜妃臉上閃着動人的光彩:“那個女子終于選了別人,廣陵王便斷了那支吹奏《丁香雪》的玉笛,因為此曲此生只為她。那玉笛乃天山寒玉所制,當時共兩支,另一支收于藏珍閣。逸兒十五歲封王時,皇上知其好音律,便将此笛賞了他。他愛若至寶,還曾收起一段日子,最近不知怎麽又舍得拿出來了……”

瑜妃的語氣充滿寵溺,蘇錦翎不禁想起莫鳶兒,不知道她同別人談起自己時是否也會有這般的神色,這般的語氣,只是……她永遠也沒有機會同別人談起自己的女兒……

窗外竹葉窸窣,和着清冷的琴音,幽幽渺渺。

秋闌宮……或許是因了和清蕭園的相似,才使自己不由自主的喜歡上這片幽寂吧。

臨走時,瑜妃又送了她一套銀甲。

出了門,已是月上竹稍,月光下的竹林修長搖曳,影影綽綽,更別有一番韻味。

只是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身後望着她。她以為是瑜妃,可是回頭之際,卻好像在竹林深處看到一角青白……

心突的一跳,以為是宣昌,可是宣昌去了岚曦寺,況距他回來還有二十九天,再說,他來秋闌宮做什麽?如果真的是他,一定會叫住自己的……

這樣想着,不禁腳步加快,只一會工夫便跑回了聽雪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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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天……

蘇錦翎鄭重的在紙上劃下一道斜線。

她用螺子黛在紙上寫了四十九個數字,自宇文玄蒼走後,每天早起都劃掉一個。

她将紙疊好放在素花軟枕下,拎了銅洗出門去打洗臉水,又對着紅彤彤的朝陽出了會神。

“八月十五……還有十八天。”她喃喃着,就這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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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節。

皇上過了中元節就帶着襄王宇文玄缇,瑞王宇文玄瑞,雙生皇子宇文玄朗和宇文玄铮以及當寵的璇嫔和祥貴人去了塞外,要重陽節以後才回。

原本宇文玄铮是死活不肯去的,後來聽說宇文玄朗也去,方改了主意。其實他是怕自己走了,蘇錦翎落入宇文玄朗的魔爪,這回可放心了,臨走時,信誓旦旦的說要給她帶草原上只有下雪時才會開的優昙花。

于是朝廷上便由太子宇文玄晟主政,清寧王宇文玄逸輔佐,大家都私下議論說皇上怕是幾年後就要傳位給太子了。

太子初次主政,很是興奮,自然是要做出一些驚人之舉的。比如這個中秋節,一改在宮中慶祝的祖制,要後宮及滿殿文武大臣攜帶家眷共赴沸塘江觀潮。

此語一出,滿朝震驚,反對聲不斷,自是出于安全考慮。

試想從後宮到文武百官再加上各自家眷,足有數千人,齊聚沸塘江,若是被逆黨分子得知布下埋伏,豈不是全軍覆沒?縱使有禁衛護駕,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且人數衆多,難保不混進個把奸細。再者,中秋觀潮是百姓期盼了一年樂事,若是太子帶着這麽多人去了,是一定要将沸塘江附近十五裏內清場戒嚴,百姓不僅沒了樂事,又鬧得人心惶惶,難免不對朝廷生出怨憤,有礙清議。另外,臨納人慣習水性,中秋觀潮必是夜間,若在水中埋伏刺客,月照水波,燈影搖晃,難以發現蹤跡,到時悔之莫及。

說一千道一萬,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太子卻一概不聽,旨意頒下,措辭嚴厲,就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抗旨不尊乃殺頭之罪。

大臣們面面相觑,紛紛将目光投向清寧王。

清寧王不以為然:“你們這些人,只會掃太子的興。不過是中秋觀潮,百姓去得,太子為何就去不得?難道太子還不如區區幾個百姓?”

太子大悅,大臣們則是目瞪口呆……往日賢明的清寧王今天怎麽糊塗了?

“不過興師動衆,無疑是給別有用心者制造機會。雖再三防衛,也難保萬無一失。況太子雖英明神武,後宮妃嫔卻是個個手無縛雞之力,太子仁慈寬厚自是斷不肯舍她們而去,萬一拖累了太子……我們身為臣子,自是要舍命相搏,卻不忍看太子陷入兩難之境。到時喜事變成禍事,豈不辜負了這中秋滿月?”

“說來說去,你不過也是怕皇上責備為了自保才要攔着我!每年宮裏都是翻來覆去的幾樣把戲,你們還沒看膩?皇上既然将朝政交予我,一切便由我決斷,可你們處處和我作對,你們到底當不當我是太子?”

宇文玄晟雖深得皇上寵愛,卻看管甚嚴,除了伴駕巡幸,平日不得出天栾城半步,這好容易得了個機會,豈不像初次離巢的鳥般躍躍欲試?卻偏偏被一群腐朽老臣橫攔豎擋,當即憤怒擊拍龍案,鳳目圓睜:“若是有朝一日我登了基,你們是不是也要反對?”

衆臣忙跪倒:“太子息怒,臣等不敢……”

“你們還有什麽不敢的?這幾日,只要是我的提議,你們便要‘再議,再議’,到頭來也沒議出個子卯寅醜。你以為你們是在違抗我的旨意?你們是在違抗皇上……”

衆臣伏拜,連聲請罪。

“太子息怒。”清寧王上前一步,斂衽再拜:“請問太子殿下是不是一定要去沸塘江觀潮?”

“是,你要怎樣?”宇文玄晟看着他那淡定自如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有氣。

“臣将随太子一同前往……”

衆臣再次驚愕,這清寧王怎麽跟牆頭草似的來回亂擺?

太子亦警惕的斜睨着他,不敢相信他有這麽好心。

“太子殿下只是去觀潮而已,何必帶上諸多不相幹之人?”

“你是說……”

“沸塘江觀潮,實乃中秋一大盛事,而太子殿下想要與民同樂,更是聖明之舉,只是皇家儀仗一出,百姓退避,又哪來的與民同樂?民間又慣有好事者、別有用心者,定是要杜撰出一些太子殿下專權獨斷賤視百姓等名頭四處傳播壞太子的英明,豈不誤了太子一片美意?”

“誰敢胡說八道,殺!”派'派後花'園;整'理

自幼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宇文玄晟眼裏自是容不得任何沙子。

“人言可禁,人心不可禁。太子殿下要的是表面的順從還是民心所向?”

宇文玄晟已是不耐煩了,袍袖刺金耀目一揮:“你到底想說什麽吧?”

“依臣之見,既是觀潮,與民同樂,太子殿下何不也扮作百姓模樣真正去體味民間樂事?”

太子不悅,他是何時何地都要享受那種煊赫無匹來突顯至高無上的皇家尊嚴的。

“是啊,太子殿下,”太尉方遇晗亦上前一步:“若太子殿下能略斂一斂聲勢,事後再讓百姓得知中秋之夜與他們一同觀潮之人中竟有太子殿下,定會受寵若驚,對太子殿下大為感佩,到時街談巷議亦會大贊太子賢德,微服私訪可是美名流傳,想皇上當年……”

“皇上當年亦是微服私訪方得遇慈懿皇後……”

065月夜放燈

兵部尚書李颙在清寧王的眼色下急忙插了關鍵的一句,果見太子顏色有變,眼底微閃。

宮裏的羅绮文秀名嫒美姝自是國色天姿,民間的清芬淡雅白巾翠袖亦別有風致。

此語可謂道破天機,切中要害。既然太子出行勢不可擋,便盡量将聲勢降到最低,低到最好連皇上都無法察覺的地步。當然,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若不讓他遂了心願,皇上回來之前的這段時日大家都不好過,畢竟生殺予奪的大權暫時握在他手中,大不了……不還有清寧王嗎?他可是支持太子出行的第一人……

不料,此言雖博得太子歡心,卻得了右丞相夏饒一記大大的白眼。他的女兒夏南春已是為紫祥宮不斷暴漲的美女頭痛不已,憤恨不已,雖貴為太子妃,卻難得太子眷顧,成親十載竟無一兒半女,他們怎麽還要撺掇太子繼續充實宮掖?他們知道太子的嗜好,便千方百計的迎合,無非是想平步青雲。而太子妃若為此失勢,他這右丞相又能風光到哪去?照這形勢,将來太子登基後,皇後人選怕也有待商榷了。

不行,堅決不能讓太子踏出天栾城半步!

豈料清寧王搶先一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自然滿意。

“殿下……”

夏饒剛一開口,清寧王的狐貍眼便斜斜一掃。

這斜斜一掃,星波流轉,風華萬千。夏饒頃刻失神,然後又聽見他以動聽得如同催眠的聲音問道:“右丞相可還有什麽建議?”

好在同朝數年,積得些定力。夏饒勉強收回心神:“臣還是覺得太子殿下如此過于冒險,不如……”

“不如右丞相一同前往。另大學士宋千,光祿大夫寧遠,戶部侍郎王江建,素連将軍,你等亦一同前往。本王則攜禦林軍便服貼身護駕,力保太子殿下安全!”派'派後花'園;整'理

太子笑顏如中秋滿月:“此事交由清寧王去辦再合适不過。衆位卿家若已無事,便退朝吧……”

宇文玄晟也不待衆人表意,杏黃刺金的袍袖一甩,徑自離開。

整個早朝,只讨論了個是否同意太子殿下去沸塘江觀潮一事,還以太子的勝利告終。衆臣皆心有惶惶,暗忖天昊江山将來若是交與此人……不可說,不可說啊。

那邊廂,清寧王宇文玄逸已開始緊鑼密鼓的布置,回眸見夏饒灰着臉,不覺好笑。

“右丞相可是對太子去沸塘江觀潮一事有所不滿?”

“臣不敢。”

夏饒口中雖諾諾,心裏卻腹诽不停。

都是這個清寧王,偏提醒弄什麽微服私訪。他想讨太子歡心,博得賢王美名,卻是害苦了自己。只可惜自己剛剛只顧着着急女兒失寵之事,而且有些話在朝堂之上又不好提及,否則就給他來個提親,讓他當場暈倒在地,看他還怎麽笑得這般勾魂攝魄颠倒衆生。

宇文玄逸裝作沒看到他的怨怼,紙扇輕搖:“太子殿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太子妃又何必困守紫祥宮獨賞中秋之月呢?”

夏饒眼尾一挑,懷疑的看向他。

宇文玄逸嘆了口氣:“微服私訪,微服……”

夏饒看着他搖着紙扇翩翩而去,反複琢磨着他最後留下的“微服”二字,不禁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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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于沸塘江觀潮一事早已在三日之前便傳遍後宮,衆妃嫔驚詫之餘莫不驚詫,有歡喜也有擔憂,卻自接到消息就準備起來,從服裝發式簪釵搭配到酒馔及随同人選皆已定妥,然而卻于當日得知集體出行取消,改為太子微服私訪,頓時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賭氣又窩火,不少人跑到雪陽宮對始作俑者清寧王進行血淚控訴。

賢妃卻很平靜,仿佛料到出行一事定不可行,反而對清寧王大嘉褒獎,贊其機智敏捷,一心為太子着想。如此大家也不好多說什麽,一切依舊遵循祖制。

亭臺樓閣彩綢結飾,廊庑水榭宮燈飄垂。

年輕妃嫔的殿前多于樹上懸了果品、鳥獸、魚蟲形的彩燈,別出心裁者還拿了碗大的燈砌成字形或其他吉祥形狀。

到了夜間次第亮起,如星落九天,金碧輝煌,于天宮也不遑多讓。

一幹妃嫔便結伴夜游,玩景賞燈,比着哪個宮做的燈好看,誰的心思最為巧妙,賢妃便加以重賞。

一時間,熱鬧蓋過了失落。

皇上雖不在宮中,妃嫔的鬥豔誇麗之心亦不減分毫,粉白黛綠,姹紫嫣紅,皆金光燦燦的穿梭于燈下,精心描畫的妝容于光影交錯中更顯動人。笑語聲聲,香風習習,猶如人間仙境。

既是節日,主子便對下人格外寬容,擺宴延年宮後便許他們四處賞玩,不過亥時三刻必須至上林苑行祭月之禮。

蘇錦翎和樊映波便趁這個時候跑到鏡月湖邊放河燈。

圓月當空,星子在遠處閃耀。鏡月湖于夜幕中恍若一望無際,将一切盡納入湖面,微微漾漾,仿佛要向岸邊飄來,又仿佛呼喚着人去采撷。

而最妙的是位于湖心的寒月亭,白日裏看去,亭子連着水面的倒影如同一枚彎月,可是現在忽發現它在夜色中竟是一副滿月模樣,只不過一半瑩亮如月光,另一半卻半隐半現如流雲輕蔽,就這般如夢如幻的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好像是個輕盈的水泡,乘波欲歸。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蘇錦翎忽的就想到這兩句,再擡眼看天上明月……宣昌,你是否如我一般在遙望這輪滿月……

還記得你曾說過什麽嗎?

“我們還有明年,後年……以後每個中秋我都陪你過……”

她不是個記憶力很好的人,卻偏偏對他的每字每句都記得清晰無比,每每回味,甘甜滿心。

“怎麽?有人去了遠方嗎?”樊映波忽然打破了這片靜寂。

她一怔,方發覺自己剛剛竟不知不覺的将那兩句吟出了聲,頓掉轉目光繼續看向湖面:“姐姐随璇嫔去了塞外,今天是她的生辰呢,不知……”

她的确一直記得今日是蘇玲珑的生日,卻在此刻用來搪塞,不禁覺得分外對不住蘇玲珑。

“我倒是發現你也并不是毫不通文墨……”她的聲音仿佛浸入了初秋的夜涼。

蘇錦翎總是摸不透她的脾氣,有時明明蠻高興的,她便忽的冷起臉來,還說一些很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弄得人莫名其妙,雪陽宮裏宮人都在背地裏叫她“怪人”派x派i小n說d後j花整]園論[理壇好在她并不在賢妃身邊伺候,平日表現雖無過卻也不出挑,所以也沒人去賢妃跟前嚼舌頭跟。

“不過是故事裏說的罷了。”她急忙将話岔開:“你不是說放河燈要趕在亥時頭裏嗎?快……”說着,先蹲下身拿火折子點燃了荷花燈芯上的蠟燭:“若是能尋到條船,一會能到亭子裏去瞧瞧就好了……”

船……竟又想起了宣昌。記得初次來到鏡月湖,初次與他同乘一船,船身搖晃幾欲傾翻,是他護住了她……

眼波閃閃,各映着一盞小小河燈,在粉光瑩瑩中,動人非常。

樊映波不動聲色的瞧了她一眼,将自己手中的河燈放入水中,撩動水波輕輕送走。

兩盞粉晶般的荷花燈時而相聚時而分離卻是相随着遠去了……

“放河燈在別處是對逝者的悼念,對生者的祝福,而在我的家鄉,卻還有許願之意。若是河燈能飄到水面月亮的中間,并打幾個轉,再向遠處飄去,那願望便可成真……”

兩人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兩盞河燈,只見它們慢悠悠的向着水中月影移去。

近了,更近了……

有風拂過,河燈搖搖,月影也跟着微顫。

水面粼光浮動碎閃,颠簸着河燈圍着月影時遠時近,卻半晌飄不到中間。

忽有風自身後吹來,卷過發梢直向水面掠去,仿佛是一只手臂自中間輕輕一撥,兩盞河燈便輕易分開,一盞偏離了月影徑向一旁游去,另一盞卻晃了兩晃打着旋的步入月影正中,整整轉了三圈後移出,向着遠處飄去……

蘇錦翎籲了口氣,碰了碰樊映波的臂,卻發現她的胳膊繃得緊緊的。

被她這麽一碰,忽的轉過臉來,神色愠怒:“幹什麽?”

蘇錦翎吓了一跳,想了半天方道:“只顧着看是否能到月影中間,竟忘了哪只是你的哪只是我的……”

“有什麽關系嗎?”樊映波聲音冷瑟:“他的好壞與我何幹?”

語畢,徑自離去。

蘇錦翎急忙追上去,卻仍回頭望了望。

水面上只一盞荷花燈,好像卡在了枯荷之間,一動不動,僅一點微光跳躍,孤寂又凄清。

然而只不過是回頭之際,樊映波便不見了蹤影。

蘇錦翎環視四圍的空曠,喚了兩聲她的名字,卻不見應聲。

這個樊映波,總是莫名其妙的生氣,而她的憤怒好像總和自己有關,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嗎?況實在想不通自己哪惹到她了。可能是因為她與自己走得最近,所以自己便有更多機會見識她的古怪?

066月下君子

可是她這樣三番四次的發作,脾氣再好的人也要沒有耐心了,誰有心情天天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揣度她的心思?戰戰兢兢的忍受她的莫名其妙?

此刻真想不去管她,可是鏡月湖這帶過于偏僻,萬一……

她遲疑片刻,決定先回聽雪軒看看。

走到半路,忽然聽到一陣犬吠,好像是毛團……

毛團已去文定王府住了一個多月。開始兩天精神萎頓,思家心切,王府曾派人來雪陽宮專程請她去照管毛團,賢妃也準了她的假。只是她雖想念毛團,可是對陌生之地總是心存戒備,便沒有答應,賢妃也沒有勉強。不過她也托那人把自己親手做的手工極其粗劣但勝在結實耐用毛團更是愛不釋爪連睡覺亦要枕着的大個布骨頭給捎了去。後那人又來了,說毛團已适應了文定王府的生活,現在是牙好胃口更好,吃嘛嘛香,然後又說文定王覺得她那布骨頭做的不錯,請她有時間再做一個,以便給即将到來的新狗大人當禮物。

也不知那文定王是怎麽想的,三天兩頭的讓人來找她做布骨頭。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白都做遍了,可能這個時空的人尚不知狗是全色盲,還要她再做一個五彩缤紛的。待到各種顏色做盡,又開始按大小來布置作業。

結果蘇錦翎的針線活在這段時間裏被訓練得突飛猛進,已經預謀拜樊映波為師學習刺繡了。

樊映波的女紅很不錯,日前曾撿到自她袖袋裏滾落的一個金累絲繡花香囊,繡工精巧得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碧色的絹地上是兩朵栩栩如生的并開玉蘭。花瓣如玉,似隐着若有如無的粉,卻是漸上漸濃,于瓣尖點做極精妙的粉紅,好似面對情郎欲語還羞的少女。花蕊半遮半露,蕊珠嫩黃如滴,仿佛只需輕輕吹口氣便可盈盈而動。

早前還以為她和自己是一樣的“無才”之人呢,如今想來,卻是真人不露相。

花旁還有四行小詩。她雖不會寫繁體字,但大體能看懂。

“新詩已舊不堪聞,江南荒館隔秋雲。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增君”派x派i小n說d後j花整]園論[理壇

這個樊映波,難不成是……

然而未及她細想,手中之物便被奪了去。樊映波本就有些蠟黃的臉那一刻驟然變作青白,眉間紅痣卻更顯殷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蘇錦翎知道她脾氣古怪,只以為是因為被猜中了心事而惱火。其實身邊的宮女多是有心事的,她們或是與侍衛護送信物,或是同太監暗通情意,有的還和朝中大員有往來,只要不鬧出事來,只要無謀逆的苗頭,主子們也樂得成人之美,而且上個月賢妃還将司闱司的女史賞與禦膳房的太監總管為菜戶。不過這一切都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雙方必須效忠于同一個主子,即便是朝中大員,亦是與那侍女的主子有着或遠或近的親眷關系。

當然,有些組合她不大理解,不過想來在這樣的深宮內院,兩顆寂寞的心更容易走近吧。

如此樊映波根本沒有必要氣成那個樣子,她又不會亂講,再說,自己根本“不識字”嘛。

但凡她一生氣,蘇錦翎也不去理她,總歸過一陣又好了。就像今天,她做了兩盞荷花燈邀自己去放河燈,不過結果又弄得不愉快。她倒真生出幾分好奇,那個令樊映波喜怒不定的人到底是誰呢?

“映波……映波……”

“汪……汪……”

她又試着喚了兩聲,回答她的卻是幾聲狗叫,且有一陣細碎的腳步“撲騰撲騰”的興奮奔來。

“汪汪……嗚……嗚……”

一個毛乎乎的小身影自暗處出現,渾身的長毛在月下仿若一匹光亮的緞子上下躍動,最後一使勁,如一枚小炮彈般射進蘇錦翎懷中,“嗚嗚呀呀”激動得不能自持,眼淚口水糊了蘇錦翎一臉。

“毛團,真的是你?!”派'派後花'園;整'理蘇錦翎驚喜異常:“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剛剛怎麽沒看到你?你怎麽跑到這來了?”

毛團自是不會回答,它正拼命拉近自己和蘇錦翎的臉的距離,來表達自己的思念和熱情。

蘇錦翎抱着它,像哄小孩子般的同它說話。

毛團忽又停止激動,毛茸茸的耳朵轉了轉,忽然蹦到地上,向着來路奔去,卻于中途止住腳步,原地跳躍狂叫,尾巴甩得興奮。

月光如紗,籠得四圍一片金黃,在金黃與暗的交接處似是被風吹動,掀起一角,于是一個淡色的人影緩緩移出。

廣袖飄舉,衣帶生風,神采卓絕,于朦胧月色中恍若仙人臨凡。

待他走近,蘇錦翎方發覺此人似是有些眼熟。

“剛剛送毛團大人回來,它卻好像知道你在這邊,竟直跑過來……”

他的聲音清亮柔和,淡雅悠逸如輕風徐來,溫和的笑容使原本有些清冷孤寂的神色添了不少春意,就好像朝晖斜鋪在薄雪之上,折出潋滟清光……

她想起他是誰了……他是那個在高高假山的亭子裏作畫又被毛團拍了滿袍擺梅花印的王爺!

她正要屈膝請安,又忽地記起他方才的話……莫非他正是那個借了毛團陪伴體弱多病小郡主的……

“文定王?”

宇文玄桓一怔,似是沒有料到她會這樣直接,卻是笑着微點了頭。

于是她鄭重下拜:“奴婢給文定王請安,王爺吉祥……”

臂上忽的傳來溫熱,卻是文定王扶她起身:“免禮。”

他的語氣依舊輕和,不過好像又多了一點點恰如月輝縷縷的柔情。

她只覺得這個王爺毫無架子,絲毫沒有給人一種見領導就像見班主任一般的恐懼感。一些個略有得勢的宮人多還要趾高氣揚呢,而他平易近人得就像個鄰家的大哥哥。且現在的他眼底滿是清淺柔和的笑意,愈發和善可親。

“有勞王爺親自将毛團送回……”

“毛團大人陪伴婉兒多日,理應如此……”

“小郡主尋到新的玩伴了嗎?”

“昨日,團子大人剛剛入府……”

蘇錦翎頓時開心起來:“王爺下次入宮可以帶團子大人一起過來嗎?”

那笑顏宛如昙花于月下驟然綻放,竟令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宇文玄桓不禁笑意更深:“好……”

如此倒讓她有些不自在。剛剛她有點僭越了,就算再怎麽平易近人她怎麽可以随便讓一個王爺做這做那呢?

“呃……王爺,你剛剛來時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綠衣裙的宮女?”

宇文玄桓收回心神,略一回憶:“沒有。”

“這樣……奴婢得去找她了。王爺,奴婢告退……”

“等一下,”宇文玄桓急忙轉過身,遲疑片刻:“此處偏僻,我……送你一程吧……”

她望了望遠處的空曠與幽深,回身端正一拜:“謝王爺。”

二人一前一後的離開鏡月湖。

蘇錦翎有些心急,不自覺的走在前面,一時竟忘了僭越之嫌。宇文玄桓絲毫不以為忤,望着前面那個袅娜纖細的身影,唇角笑意微漾。

一路月華流照,樹影婆娑,清風寂寂,蟲聲微微。毛團在倆人腳邊跑來跑去,不時開心的吼兩聲,可那兩個人卻比地上的兩道影子還安靜。

剛轉出和明院,踏上通往雪陽宮的細石子路,就見兩個綠衣宮娥匆匆趕來。

“蘇錦翎,原來你在……”

忽的看到宇文玄桓,齊齊下拜:“奴婢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免禮。”

兩個宮婢起了身,其中一個立刻抓過蘇錦翎,厲聲道:“你跑哪去了?諸位娘娘早已到了上林苑準備祭月之禮,都在等你一個,你……”

另一個則拐了拐她的臂彎,向着宇文玄桓使了個眼色。

那宮婢立刻心領神會,忙換了語氣:“就差你一個了,娘娘還偏偏惦着。趕緊去吧,否則晚了怕娘娘要怪罪……”

“我還沒找到映波呢……”

“樊映波?”二人面面相觑,突然笑了:“她早就到了上林苑,還在向我們打聽你去了哪裏……”

蘇錦翎一怔,不禁看向宇文玄桓,但見他微鎖了眉,輕和神色略顯嚴峻。

那兩個宮婢交換了下眼色,撇了撇嘴,那意味不言而喻。

“快走吧,一會娘娘連我們都要罰了……”

二人一左一右駕着她便走,她尤記得回過頭來對宇文玄桓道謝,惹得那兩個宮女愈加的鄙夷不屑。

“‘男不拜兔,女不祭竈’……錦翎姑娘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在宮婢的名字後面加上“姑娘”二字多表示尊稱,而用在此刻卻透着明顯的輕侮與怠慢。蘇錦翎不是不知道她們的言外之意,可有什麽辦法?事情偏偏就那樣湊巧。在女人紮堆很少見到正常男子的後宮裏,暧昧最容易被津津樂道廣為流傳,而她則像受了魔咒般總和這種事脫不了幹系,又倦于解釋。反正人家已是如此認定,解釋對她們而言就是掩飾,而今天這個麻煩的關鍵點是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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