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奴婢得罪了……”
蘇錦翎無奈,屈膝告罪,然後像拍灰塵般在宇文玄铮臂上打了兩下。
毛團眼珠滴溜溜的轉了兩圈,立刻識破詭計,随後四腳朝天,前腿縮到腹上,後腿伸直,停止哀號,閉上眼睛,做遺體告別式。
“我服了!”派'派後花'園;整'理宇文玄铮仰天長嘆,擺出一副英勇就義之态,大義凜然道:“來吧!”派'派後花'園;整'理
蘇錦翎自是不敢真打他,手臂高舉,卻輕輕落下,口中怒喝:“看你還敢欺負毛團?看你還敢欺負毛團……”
宇文玄铮則配合的“哇哇”慘叫,終于哄得毛團翻過身來,拿目光幽怨的看着這邊,口中依舊如受了重傷般哼唧着。
蘇錦翎摘了披風還給宇文玄铮,抱了心傷得無法行動的毛團往回走。
宇文玄铮怔了一會,疾步追來,将披風再次披在她身上:“我送你回去……”
毛團見他又出現了,不禁瞪圓了眼睛,憤怒一聲狂吼,奮力從蘇錦翎懷裏跳出,瘋狂而去。
二人急忙追趕,卻見它正往雪陽宮方向發力狂奔,速度快得耳朵都豎起來了。
“這小畜生,是要去搬救兵嗎?”宇文玄铮笑罵。
他追了半天,卻不見蘇錦翎跟來,回頭一看……那人是誰?
湛藍的服色……挺拔的身姿……即便隔着這麽遠,他依然可以想象那人低着頭對蘇錦翎說話的表情,那兩排白牙……他好想将它們挨個掰下來!
宇文玄朗,你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錦翎?
他咬牙切齒,氣吼吼的幾乎是一步就邁到那兩人跟前,恰好看到宇文玄朗白牙一閃……頓時又起了将它們逐一掰下的惡念。
蘇錦翎回眸的瞬間,恰看到他目眦欲裂的表情,竟像極了毛團憤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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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想發笑,卻見藍衣少年的神色有異……奇怪,他見了宇文玄铮怎麽不行禮下拜?難道是被這副尊容吓到了?
正詫異間,毛團忽然打拐角裏返回來,沖着這邊大叫。
“錦翎,你送毛團回去,這裏有我!”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铮一把将她從宇文玄朗面前拉開,猛的往後一推,那氣勢大有“你先撤,我掩護”的豪邁與慨然。
蘇錦翎踉跄幾步,勉強站穩,回頭見宇文玄铮已抖出一副要将那個與他身材個頭相差無幾的少年撕成碎片的架勢。
不知二人何時結了仇怨,若是打起來,藍衣少年定不是他的對手。別的且不論,皇子伴讀怎麽能和皇子對打,那不是以下犯上嗎?
藍衣少年似也沒有與之争執的意思,只急切喚道:“你先別走,我還有話要說……”
這下可徹底激怒了宇文玄铮,當即一拳揮了過去……
這邊打得熱鬧,那邊狗叫得狂烈,很快巡邏的侍衛便趕了來,其中便有蘇穆風。
情勢危急,也顧不得宮規禮儀,只“殿下,殿下”的急喊着,小心翼翼又拼死拼活的分開了惡鬥的兩人。
她見衆人對藍衣少年也似頗為恭敬,料想即便是要懲治他的無禮也需請示他的主子宇文玄朗,心下不禁稍稍安了。
不遠處的毛團幾乎要吼得吐血身亡了,她亦不敢遲疑,急忙趕了過去。
“蘇錦翎……”
被架住的宇文玄朗大急,卻只眼睜睜的看那身影轉了個彎便不見了。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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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團今天大概是被宇文玄铮氣糊塗了,舉止失常,竟四腳不着地一般的沖進了雪陽宮,驚得那對仙鶴展翅欲飛。
今日本不是她當值,照規矩若無宣召是不該踏入正殿附近的,可是毛團這個樣子……萬一它惹了什麽麻煩……
宮人亦是不敢阻攔這只狀如發瘋的小東西,只紛紛避讓,一任它風火輪般直往瑤光殿而去。
待到瑤光殿朱紅的高檻前,毛團忽的來了個急剎車,身子豎起,竟是推開了殿門。而這一刻,緊随其後的蘇錦翎一時止不住腳步,險些踩到它身上。情急之下,忙調整了方向,腳下步青雲卻是一歪,人直直的向着門內跌去……
似見一道雪色劃過,一陣淡淡的甘甜之香撲面而來……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是宣昌嗎?怎麽會是他?他怎麽會在這?
可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宣昌,眸中冷銳,如古水無波,卻又翻滾她難以辨清的情緒。
“你……”
她剛要發問,卻聽得殿內傳來一個極優雅極舒緩的女聲,似是疑問,似是關切:“王爺……”
扶住她的力道忽的一輕,就這般消失了……
她穩住了身子,準備為剛剛的事故向殿內的大人物施禮請罪,可是……
紫檀案幾正對殿門,兩旁是一對紫檀雕花椅,而左右又分至兩列黃花梨雕椅,是為來客所備。
而一個女子正立在客座首席旁……一身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绫長尾華袍,繁麗中透着尊貴。赤金桃枝攢心翡翠簪斜绾着堕馬髻,墜珠金釵的簇簇流蘇及額心的紅瑛珠子将那精心描畫的面容耀得熠熠生輝。
早在百莺宮時,蘇錦翎就覺得她清麗脫俗與衆不同,而今粉面含春清眸流盼,更顯妩媚多情姣麗萬千。
此等姱容修态國色天香,世間能有幾人?煜王可真是有福氣呢。
對了,她怎麽忘記了,方逸雲現在可是煜王的夫人……
蘇錦翎忽的想起,忙要下拜行禮,怎奈身邊的雪袍之人長臂一伸,似是要阻攔她……
“王爺……”方逸雲已款款走來,面帶疑慮,目露警色:“她是……”
真是貴人多忘事,當然,蘇錦翎怎會指望那麽一個出身高貴的名門千金記得自己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呢?
然而這個小小的悲哀只是一閃即過……
王爺……
她的目光掃過略顯空曠的殿堂,掃過垂地的錦幔素帷,掃過描金畫漆的梁柱,掃過那對一人高的五彩團花紋瓷瓶,掃過靜默在四角的綠衣宮娥,移至方逸雲光華如月的臉上,又随着她的目光落在雪袍人的身上……
她微側了頭,眉心輕鎖,似是要努力想明白此中的奧妙。
074真相之後
那雪袍之人的面色一如袍色一般雪白,不知是尚未病愈還是雪衣所映,冷銳無比,寒涼無比,竟恍若一尊冰雕。
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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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朗,你給我站住——”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利喝,緊接着,一湛藍長袍的少年仿佛從天而降,而一绛紅錦服之人已疾步趕來,頃刻間便打作一團,驚得宮人連連驚呼。
蘇錦翎不可置信的看着院中的混亂,似是在看一場有趣的喜劇,唇角不覺上翹……
宇文玄蒼看着她漸漸白下去的幾近透明的臉色,敞袖內的拳不禁越攥越緊……
抽身間,宇文玄朗已見到那立于殿門的三個人,頓時暗自叫苦……還是晚了一步。而這工夫,宇文玄铮又如驚濤巨浪一般壓頂而來……
“錦翎……”
宇文玄蒼不知自己是否喚出了聲,卻只見蘇錦翎看都沒看他一眼,便如夢游一般的向外走去……
忽的,腳下一絆……
可也沒等他出手,一個雲白的身影扶住了她……
“小心……”
那個聲音輕和溫潤,宇文玄蒼亦是覺察到了其中的隐隐柔情及殷殷關切。蘇錦翎卻似是絲毫無感,只迷迷糊糊的向那人屈膝道謝,然後繼續向前走去……
宇文玄桓詫異的看向這邊,卻只見得宇文玄蒼面容如冰,目光只冷冷的飄過來一眼,便移向那碧色的身影……
他心中一震,一切似是瞬間了然。
“這到底是怎麽了?”
賢妃在嚴順的攙扶下疾步而來。
因宇文玄蒼拜堂之際不告而別,事後即便是攜帶新夫人——她的遠方外甥女方逸雲前來拜見,她亦一概稱病不見。而後,宇文玄蒼竟又駁了皇上的面子跑到什麽岚曦寺修身養性,害得皇上大為光火……她對這個兒子實在忍無可忍。雖然離別多日,又聽說他病了,亦是分外惦念,然而今天為了賭這口氣,依舊不肯見他,卻不想出了那兩個小煞星将宮裏弄了一團糟。
這對雙生子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當年她代死去的麗妃撫養他們,其時二人方三歲,卻一見面就開打,直打了十二年。後來是看彼此都有氣,于是避而不見,一旦見了就是劍拔弩張,今天這一出又是為了什麽?
“你們給我住手!”派'派後花'園;整'理
賢妃立在漢白玉臺階上,氣得渾身哆嗦。
那二人怒目對視片刻,宇文玄朗先放下抵在對方肩上的缁色高靴,宇文玄铮也松開了卡住他脖子的手,簡單整理下衣袍,跪倒:“玄朗(玄铮)給賢妃娘娘請安……”
賢妃看着滿院狼藉,深吸了口氣,勉強壓下憤怒……
嚴順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痛卻是不敢出聲,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任是再和善可親的人若是碰上這些混亂怕是也要暴走了。
賢妃狠狠的盯了他們半天,手中的帕子緊了又緊,亦沒叫他們起身便轉身欲回。忽的瞥見宇文玄桓立于門外,不覺神色稍緩。
宇文玄桓斂衽為禮,敞袖微垂:“玄桓見過賢妃娘娘……”
“文定王免禮。唉,本宮見了你心情方略微舒暢了些……”
這話不僅是給門外跪着的那兩位皇子聽的。
見宇文玄蒼仍舊杵在門口不動,不禁眉頭微蹙:“煜王也進來歇着吧。”
宇文玄蒼收回早已看不見那碧色身影的目光,回眸之際,正對上宇文玄桓似是探尋又似是了然的神色,卻只一掃而過,狀若無感般負手緩步入內。
“煜王臉色似是不好,莫非尚未病愈?”賢妃到底是心疼兒子的,卻又不肯放下顏色。
“王爺日前病得嚴重,水米不進,昨兒方好了些,今日便帶着臣妾前來拜見母妃……”
方逸雲輕聲細語,極盡賢淑,然而任是誰都能聽出她是意圖緩解這對母子間的矛盾。
賢妃又仔細看了看兒子的面色:“果真是瘦了許多,到底是什麽病?禦醫瞧過沒有?說了什麽?”
“無礙,已是好了許多。”宇文玄蒼面無波瀾。
“你這孩子,打小就不喜讓禦醫瞧病。想來此番是病得重了,方忽然又去了岚曦寺……果真無礙?”
煜王唇角微勾,不答。
“母妃請放心,來時太醫已是把了脈,當真是好了許多。”方逸雲輕聲道。
賢妃點點頭:“既是如此,蒼兒就煩勞你照顧了。”
方逸雲屈膝稱“是”,粉面緋紅,順飛瞟了眼宇文玄蒼的神色。
宇文玄蒼仿佛沒有看到一般無動于衷。
“好了,讓院裏跪着的那兩個也進來。今兒人倒是齊全,正好,本宮亦是好久沒有玩紙牌了……”
“母妃說的紙牌游戲是不是一個叫蘇錦翎的宮女所制?”
這個名字忽的就讓宇文玄蒼的腳步一滞,卻也只是一滞……然而宇文玄桓和方逸雲已是看在眼中。
“可不是?錦翎這丫頭總是有稀奇古怪的法子逗本宮開心……”
“是啊,逸雲聽說各宮的娘娘都很喜歡她,皇上也為此大加賞賜……”
賢妃笑意愈濃:“連皇上最近也迷上了這個。唉,這陣子玄蒼病了,玄朗和玄铮又……只有文定王閑來陪本宮打牌……”
宇文玄桓接了宇文玄蒼目光不動聲色的冷厲一掃,只佯作不見,泰然自若的微斂了眉:“玄桓閑來無事,陪娘娘打牌倒是比整日對着紙墨有趣得多。”
“那王爺和我今日豈不是來得湊巧?對這紙牌我還只是聽說,稍後玩起來,母妃和文定王可要記得讓着我……”
賢妃便高興起來,立即讓嚴順收拾牌桌。
四人坐定,賢妃只惦着玩,規矩也沒大講清,結果開始時出了幾場小小的混亂。
方逸雲撂了牌,扁着小嘴:“母妃玩了這麽久,當然是熟能生巧,只可惜逸雲是個新手……要不叫錦翎那個宮女過來,讓她幫着我,看你們還敢不敢欺負我?”
口裏嬌嗔,眼尾卻飛快的掃了宇文玄蒼一眼。
宇文玄蒼淡定自若,兩根手指輪流的敲着覆在桌面的紙牌,對一切皆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玄蒼這人就是悶得很!”派'派後花'園;整'理賢妃見他絲毫不在意方逸雲的喜怒,不禁嗔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先去歇着,讓逸雲陪我玩。你在這冷着臉,她怎麽玩得自在?”
“母妃若是喜歡,逸雲就天天來陪母妃玩……”
“好,好……”賢妃的臉笑開了花。
宇文玄蒼也不客氣,賢妃一開口,他便離了桌。
“王爺要到哪去?”
方逸雲見他向門口走去,突然心慌莫名。她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她似是有些不像平日的自己了。
宇文玄蒼腳下一滞,卻沒有回頭。
“剛剛王爺也輸了兩局,八成是惱了。母妃,要不将錦翎找來吧。她在這,咱們也有趣些……”
“玄蒼哪有那麽小氣?你是不了解他,他就是那麽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其實心裏明白着呢。”賢妃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錦翎今日不當值,這工夫當是領着毛團散步去了,估計一時半會的也尋不到她……”
“我剛剛還見了她的。文定王,剛剛那個宮婢就是錦翎吧?”
宇文玄桓自是知道她打的是什麽主意,不置可否,只唇角一勾。
賢妃想是誤會了,瞧了瞧文定王高深莫測的表情,輕咳兩聲:“我看你不是想讓她幫你打牌,你是想敘舊吧?想來你也和她在百莺宮共處過一段時日,錦翎那丫頭很是讨人喜歡。嚴順,去遣人看看錦翎走到哪了?讓她……”
“娘娘,”宇文玄朗當即單膝跪地:“不必勞煩嚴公公,就交由玄朗……”
宇文玄朗剛剛看着宇文玄蒼又拿兩根手指敲起了桌子,料是事情要不妙,心下焦急。
宇文玄铮聽此語卻立刻急了:“宇文玄朗,你……娘娘,還是讓我……”
“你倆給我住嘴!”派'派後花'園;整'理賢妃再次怒火中燒:“都給本宮待在這,誰也不準踏出雪陽宮半步!嚴順……”
嚴順立刻領命而去。
方逸雲的目光自殿中那兩個仍在暗自較勁的少年身上移至宇文玄蒼的背影……
蘇錦翎,我倒真看不出,不僅兩位皇子在我婚禮那日為你大打出手,就連我們這位冷面冷心的王爺也被你迷了魂魄……不過是個沒地位沒身份連姿色也算不得中等的賤丫頭,只會投懷送抱,如此便能攏了男人的心?試問這些天潢貴胄哪個不是見多識廣,就憑你……莫非你還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如此,我倒真想見識見識呢……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嚴順疾步而來。
“娘娘……沒找到……”
宇文玄蒼的蛟龍出海紋樣的高靴明顯的向前邁了一步……
“這丫頭,但凡不當值就總是見不得人影……”
“莫不是去會什麽人?”
方逸雲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雖然面前三人面色各異,她的眼尾卻斜斜的飄向那雪色的背影。
“母妃既是這樣喜歡錦翎,是不是早已替她做好了打算?”方逸雲像是無意識的擺弄着手中的紙牌。
075點滴試探
“既是喜歡,我可舍不得讓她早早的離了我去。”賢妃笑得慈愛。
方逸雲便恰到好處的彎着唇角。
“唉,今日人多,玩得倒不如往日盡興了。”賢妃嘆道。
“娘娘,老奴再去……”
“行了,這些日子那丫頭也累壞了,随她去吧。”賢妃擺擺手。
方逸雲收回神思,向着那背影輕聲喚道:“王爺……”
見宇文玄蒼紋絲不動,方逸雲咬着嘴唇,眼底蒙上層薄薄的水汽。
“玄蒼就像皇上當年一樣,是不喜愛這些玩意的。別去管他,咱們自己玩。”賢妃連忙解圍。
文定王唇角輕牽,将牌重新洗過,放到案中:“雲夫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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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日落西山,一行人方從雪陽宮裏走出。
按例,車馬一律在文安門外守候。
道別過後,文定王先自乘車而去。
宇文玄蒼眯着眼看了那車漸行漸遠,方上了四輪青軸鑲花馬車。
方逸雲坐在他對面,似是有幾分疲憊,支頤歪在秋香色金線蟒引枕上,長睫于眼下籠上兩抹陰翳。
宇文玄蒼撩了車廂上織金回紋的窗簾,往外睨了一眼,與宇文玄朗四目相對,什麽也沒說,又撂下了簾子,只餘幾點銀蒜叮叮之聲。
馬車駛動,車輪軋在細石子路上咯咯作響。
車內,宇文玄蒼斜靠在攢金絲彈花軟墊上,斜眸打量對座的方逸雲。
方逸雲正閉目假寐,明顯的感受到一股陰冷直逼向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微睜了眼,眼底水波轉轉,無限楚楚。
她輕移了身,坐到宇文玄蒼一側,偎在他身旁。
“竟是不小心睡着了,請王爺恕罪,妾身只是有些累了……”
“的确……”宇文玄蒼薄唇輕啓。
方逸雲心神微震……這兩個字,似是別有深意。
“王爺,妾身有些冷……”
她說着,便環住他的臂,卻覺得那臂繃得緊緊的,令人的心弦也不禁跟着緊繃起來。
“靠着我,豈不是更冷?”宇文玄蒼唇角銜笑,眼底卻無一絲笑意。
這樣的他,令人心恨,也令人癡狂。
“只要妾身是暖的,便夠了……”
她微合了眼,睫毛輕顫。玉臂軟軟的環住了他的頸子,稍用了點力,意圖拉近二人的距離。又欠起半個身子,微揚了臉,将玫瑰般的紅唇輕輕點到他似笑非笑的唇邊。
那唇一如他的懷抱一般冰冷……
她不禁很想知道……雖是不知他與那蘇錦翎發展到何種地步,可若是二人如此親近,他的唇亦會這般冰冷嗎?他的懷抱亦會這般堅硬如鐵嗎?
依稀記得新婚之夜,他亦是溫存有加,她也沒有感到預想中的痛苦不堪,可是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麽。那個睡在身側的人一如平日所見一般冷淡,連呼吸都不帶一絲額外的起伏。
或許他對每個女人都是如此,或許每個女人身邊的男人亦都是如此……
只是今天,她忽然感到有什麽不同了,好像即便是千年的冰山亦可有熔岩在其下湧動……
那纖細人影栽進門時他的緊張……她甚至都看不清他是如何從那麽遠的距離瞬間移過去的。當時殿門只開了道縫隙,他竟似已感覺到了門外那人就是她……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
還有聽到那個名字時頓滞的腳步……那得知她去向不明之際的剎那沖動……那一動不動百喚不回眸的背影……每一點每一滴都撕扯着她的心。她真的很想知道,當他與那個女子在一起時他是不是真的會如現在這般無動于衷?
心底狂潮湧動,不禁摟緊了他的頸子,努力要壓下那張冷厲的臉。
她緊閉了眸子,探出舌尖描摹着他涼薄的唇,又試探着伸入他的齒間……
他沒有拒絕……她的心裏一陣狂喜。原來男人都喜歡這樣……蘇錦翎,你便是這般勾引他的嗎?
她漸漸大膽起來,纖手移向他的胸前,自衣領處滑入,隔着中衣移向他的胸口……
手猛的被攥住。
她驚惶的睜開了眼……其時,她的指尖剛好觸到他左胸的傷口……那個自打岚曦寺回來便多出的一個傷口。他不肯對人言這傷口從何而來,亦不準人碰觸。她只趁他換藥時偷偷看過……一個極小的“丁”字形,即便過了一個月仍時不時有殷紅滲出……
“很痛嗎?”
她的心的确是痛的。
他輕笑,笑容忽如冰雪驟融般冷冽動人。
而在接下來的剎那,他的唇忽然壓了下來,肆無忌憚的與她的唇舌糾纏……
她驚詫,她狂喜,毫不猶豫的迎合向他。
她所受的教育從未有教她如此這般……放*蕩,然而,他不是喜歡這樣嗎?只要他喜歡……
神智迷蒙中,她真的覺得這具正在漸漸發熱的身子正在漸漸發燙的心有些不似從前的自己了,包括她今天的種種猜測,種種試探,種種對那二人關系的晦暗構想……她遠不該如此的,她知道男人應該有許多女人,她也不會是他的最後一個,除了提防除了算計,她亦從未對府裏的女人有過任何怨言和不甘,而且相比下,他對她的寵愛已遠遠超過了側妃宋千曼,她亦是暗自得意的,卻愈顯謙遜。可是今天,為什麽單單在看到他奔向蘇錦翎的那一刻有着強烈的憎恨?憎恨得幾乎差點忘了隐藏,還說了許多引他生疑的話……她是怎麽了?
腦中電光一閃,那二人相對之際的詭異一幕猝然浮現……他神色如雪,似是無限心痛又欲言又止,她面色如霜,似是莫名其妙又震驚萬分……他們……不過是個女人,既是喜歡,為什麽不……
舌尖微痛,她倏然睜開迷蒙的水眸……是他對她的不夠專心的懲罰嗎?
嬌顏媚笑,重合了眼,纖手沿着他半敞的衣襟一路纏綿輾轉,又撥開涼滑的衣擺,緩緩向下……
她似乎真的感覺到了一股熱浪将她包圍,雖分不清是來自他的溫情還是她傳給了他的熾熱,只是緊攥的她的那只手依然冰冷,固執的令她遠離那傷口。她有些困惑,有些了然,卻已顧不得那麽多了,只願在這起伏連綿的熱浪中盡情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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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聰明的女人。
宇文玄蒼看着眼前這個神色迷亂足可勾魂攝魄的女人,唇角勾上一抹冷笑。
特揀了她不當值的日子去拜見賢妃。
縱然不願,母子之情亦是要敘,況婚後入宮觐見乃是常理,他亦是不想太尉方遇晗那邊有所微詞。
有些事情,縱使如何不願,若想成就大事,亦必須隐忍。
她的作息時間已是了然,然而仍擔心意外,特囑宇文玄朗嚴密關注,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剎那,他的心亦跟着她驟然變白的臉色降至冰冷。
他不擔心她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亦不擔心她認為自己是在騙她,他只是怕這隐瞞的背後所昭示的一切會讓她毅然決然的離他而去……而這已不僅僅是害怕,卻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那一刻,他真想抓回那個纖弱的身影……可是他要如何同她解釋?告訴她一切本是源自他的無心之失不得不将錯就錯嗎?告訴她端午那日他前腳離了鏡月湖後腳便決定與太尉聯姻嗎?告訴她自己與她以江山為誓定下承諾而第二日便迎娶了別的女子嗎?而這只不過是為了實現他的雄心壯志嗎?而她們存在的價值已經不止是助他宏願得成,更是為了使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嗎?
他原本以為的光明正大理所當然,卻在她那清冷的笑意中一點點的碎掉……在那一刻,他開始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他因為害怕失去而欺瞞了她的單純和義無反顧的信任是不是一種罪過,一種卑鄙?而在他與她于玉秀山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無法是她所向往的那種毫無羁絆之人,但如果她肯給他時間,他是可以做到的。可是現在,他要如何讓她明白這一切?她的固執可以讓她在寒涼的秋日堅定的等他直至深夜,亦可如她所言般“一定會離開”!
心底伴着傷口一起劇痛,卻只能看着她游魂般的遠去……那一刻,竟史無前例的對一件事拿不出半點主意。
“王爺……王爺……”
耳邊傳來低低的呼喚,婉轉,輕柔,溫熱的氣息愈發急促,缭繞耳際,進行無言的邀請。
他任由她極盡所能的表現。
他不是不明白。她與府中那些女人一樣,她們的心裏有他,有家族,更有的是算計,而那個纖弱的女子,她的心裏……只有他!她正如她所說的那般一心一意的對他,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她應是不會再信他了,而相信這一切的,竟是這個竭盡所能意圖使他情動的女人……
她果真是個聰明的女人!也正因為這聰明,因為洞悉這一切,他便更需小心,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錦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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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周五加更O(∩_∩)O~
另,有沒有人懂“好友”的設置啊,新的請求我都點了第一個選擇——通過的那個,可是找不到好友在哪啊,_
076寒夜凄清①
方逸雲的背後有太尉府,有與太尉府牽連的盤根錯節,有賢妃……錦翎的背後有什麽?一旦出了什麽事,賢妃縱使再喜歡她又怎會舍了自己的外甥女?況方氏一族到底要強過一個勢單力薄的女子,于情于理,任是什麽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蘇穆風雖想護着她,眼下也不過是個初等侍衛。宇文玄铮只會把事情搞砸,況他又是清寧王那邊的人……而他當初計劃讓她留在宮中,亦是希望她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強大力量,這樣将來才能在後宮站穩腳跟,否則即便成為後宮之主,若沒有自己的勢力,亦是難獨撐一面,倒易受人欺壓。
當然,依她的心思,永遠做不到這一點,那麽只有讓他來助她了……而今日事發突然,依現在的力量懸殊,方逸雲只需在賢妃耳邊吹口氣,便足以使她萬劫不複,這是他所不能允許的。
但是他可雖護着她,卻不能無微不至,王府與後宮之間的道路曲折漫長,只需出一個岔子便可讓他失了她的消息。後宮錦翠堆帷,繁麗無邊,然而揭開那浮華,處處陷阱幽深。
她果真是個麻煩,而他卻堅定的要背着這個麻煩不肯放棄。
方逸雲,請維持你的聰明,因為若是你足夠聰明的話,便可發現她對我有多重要,若是你想動一動她,若是她少了一根頭發,你又會怎樣?是得到了,還是失去了?你以為只要這般媚意承歡便可攏住一個人的心?你以為她同你一樣是這般用心機耍手段的女子嗎?你果真是如你意想中的這般聰明,然而過猶不及,弄巧成拙,僅憑你此刻如此的意亂情迷,我們之間便已經有了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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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逸雲忽然覺得攥着自己的不肯讓她碰觸胸前傷口的那只手一松,仿佛有什麽驟然從體內抽離,一片冰冷瞬間澆滅了心底的熾熱。
她氣喘微微的睜了眼,水霧濛濛中,只見他端端的坐在位子上,衣襟半敞,風雅無邊,仿佛剛剛的激情于他不過是在看一幕好戲。
她急忙攏了散亂的衣衫……僅是一場擁吻便讓她狼狽若此,有些東西似已是她所無法控制的了。而既已如此,為什麽不……
他唇角銜笑,如冰山折了日光,耀目得令人分不清是真實還是戲谑。
“傷口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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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
宇文玄朗自煜王府的馬車離去後便與宇文玄铮周旋,好容易騙得他以為自己回了尚源宮并已安歇,方乘夜色趕來玉秀山。
她……果真在這,對着漱玉潭發呆。
他不知她在這裏待了多久。此刻圓月當空,銀輝遍撒,她單薄的背影就那麽定在潭邊,仿佛與周遭的清冷凝作一幅畫。然而月光尚在水面微微躍動,她……卻是靜止的。
她明顯是聽到這聲呼喚,肩頭一震,卻沒有回頭。
真相遲早會浮出水面,而他與四哥卻都自欺欺人的希望這一天晚一點到來,最好晚到大局已定,他們亦絲毫也沒有準備一旦這天突然砸來該如何行事,因為他們什麽也做不了,能決定一切的,只有她的心。
她本已那般決絕,而今又覺得受了欺騙,或許這都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四哥已是明了了她的心意,已是對她有所承諾竟還在這期間娶了別人……對于別的女子,或許這根本無足輕重,而對于她……他始終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如果她和其他女子一樣,四哥便不會這般費盡心力的隐瞞她,她是否能明白四哥做這一切只是不想讓她難過?四哥看得太遠,而她是否真的能夠在這遙遠的路途上理解他支持他一步不落的緊密相随?
寒潭凄冷,她的背影如同映在太湖石上搖曳的浮光一般孤清空寂。
她如四哥一般執着着自己的信念,這沒有錯,四哥有着宏圖大志,他需要時間和機會還有各種錯綜複雜的環節來實現,也沒有錯,然而在這沒有人犯錯的過程中究竟是什麽制造了這一番糾結這一場無奈?
他不明白,他想四哥和她可能也正在努力理清這其中的混亂。
“錦翎……”
他走近她。
此刻的她應是需要安慰,可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麽,而若是四哥在此怕是要更加沉默吧。
肩上一沉,竟是多了件暗色的灰鼠皮大羽鬥篷。
蘇錦翎微側了頭……
水上浮光搖曳着映在她的臉上……那上面沒有淚痕,亦沒有恻然,只是一片光影的冷漠清寒。
如此倒更讓人擔心。
“夜深了,早點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