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候都不曾有人看她一看,包括那個給她無限寵愛亦是被她傾以身心當做依靠的男子。她就這般去了,過了一段日子,還有誰會記得她?如同那斑駁的宮牆,只有新痕覆舊痕……
她不禁想到掌司太監的那句抱怨……“你倒好,死了還有人給送件衣裳,我死了都不知有誰惦着……”
再看嚴順氣喘籲籲,精明的小眼中盡是惱火與擔憂,憶起平日裏亦是受其不少照拂,不禁鼻子一酸:“公公不必擔心,錦翎不會讓公公有那一日的。如果公公不嫌棄,待錦翎出宮之時便接公公一同離開,端茶送水,侍奉公公,不讓公公受孤單無依之苦……”
嚴順正在憤怒,聞聽此言忽的一怔,随即一巴掌再扇來:“說什麽胡話?”
樂丹急忙攔住:“公公,娘娘還等着呢……”
說着,便帶蘇錦翎一路往雪陽宮疾走。
嚴順在原地呆立片刻,又罵:“這死丫頭……”
眼底卻略略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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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換了身清爽衣裳進了偏殿。
眼睫一擡,前方紫檀雕花椅上的一抹雪色正正紮入眼底,刺得她腳步一滞,直至賢妃連聲喚她才木木的移到案幾旁。
賢妃拾起她的小手,無限愛惜:“怎麽冷成這樣?你同那司設司的聶女史認識?”
她低低的敘述一遍如何将披風給了司設司女史,自是省略了遇到太子妃一段,只言見到她衣着單薄的倒在雪地中。
女史的死與太子妃有着脫不開的幹系,可是她不僅不能替其伸張正義,就連說出真相亦是不能,否則或許某一日淨樂堂上空又會浮起黑煙,宮中會不見一個叫蘇錦翎的女子。然而,誰又會記得她呢?誰又有心情去查找真相?時間的流逝只會淹沒所有低微的痕跡,然後閃爍着高貴者的光輝。
她可以憤怒,可以害怕,但只能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而那抹雪白雖靜靜的坐在一邊,卻偏偏一次又一次的飄入她的視線,激得她愈發心潮狂亂,翻滾沸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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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慎行司可能會來人……你也不用擔心。”賢妃只覺她的手冰冷戰栗,不禁關切道:“出了這檔子事,本是應該讓你去歇着的,只是雲夫人來了,上次她便說要同你敘舊……煜王不常來這邊,她更是難得進宮一次……”
蘇錦翎方看到一側的黃花梨雕椅上坐着個麗裝女子,依舊是鑲珠綴玉宮裝,一身玫瑰紫如一朵勝丹爐一般盛開在紅絨織金毯上,将這個清冷冬日映得喜氣洋洋,亦使那超塵脫俗的容顏更為耀目,那流蘇輝映的神色亦是端麗華貴,春意融融……那是幸福的顏色吧。
在百莺宮時,方逸雲便是清高孤傲,不與任何人往來,怎麽倒要和她這種小人物敘起舊來?莫非是……
她已偏過了頭,無法看到宇文玄蒼的神色。
“給雲夫人請安,雲夫人吉祥……”
080護身之符
“這倒不必了。”方逸雲微微一笑,含蓄矜持:“百莺宮共處百日,你整日不言不語,還當你只是個人影子。月前忽然聽說雪陽宮出了個能歌善舞才貌雙絕的佳人兒,還是與我一屆的秀女,定是要來瞧瞧了,卻不想竟是你。難道當初在百莺宮裏的獨來獨往是為了韬光養晦不成?”
蘇錦翎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多心,怎麽方逸雲的每一句都似有所指?“韬光養晦”……莫非是想說她有欺君之嫌不成?然而她有什麽資格竟然敢于瞞天過海掩人耳目?
“也只能說雪陽宮風水養人,亦是母妃善于調教……”
身後有清冷的聲音響起。
“王爺從不信天信命,今日怎麽談起風水來了?”方逸雲語帶戲谑,唇角含笑。
“玄蒼愈來愈會哄我開心了。”賢妃倒是笑得慈愛:“你終是轉了性子,以前我還總擔心你這脾氣桀骜不馴的連上天都要得罪了,看來在岚曦寺修身養性的這四十九日的确不虛此行。”
宇文玄蒼不語不笑,只拿揭了那如意攢花雲紋盅蓋呷了口雨前龍井。
“我看倒是錦翎更會哄得母妃開心,往日錯過機會聽錦翎一展歌喉,今兒逸雲倒要沾母妃的光了。”方逸雲笑着放了茶盞,不動聲色的瞟了宇文玄蒼一眼。
她就是要讓蘇錦翎難受,看她怎麽唱得出口!
她就是要讓宇文玄蒼知道,她才是最配得上他的女人,而蘇錦翎……不過是一個只能供人取樂的賤婢!
“好,好……”賢妃笑得慈愛:“錦翎丫頭,你就唱上兩句,飽飽雲夫人的耳福……”此刻的蘇錦翎哪有什麽心思唱歌,心裏酸甜苦辣難以盡述。剛剛宇文玄蒼的那句分明是在替她解圍,否則這欺君之罪一旦落實頃刻之間便可使她成為淨樂堂的一縷輕煙,然後和許多死去的宮人一樣,将一撮灰填在安井之中。
他在替她解圍……即便在賢妃面前,即便在方逸雲面前……
她緊緊咬住嘴唇,眼睛一瞬不瞬的對着地面,生怕眨一眨便會掉下淚來。
似是沒有人留心她的窘迫,賢妃兀自說着:“錦翎丫頭可是帶給我不少驚喜呢,就因了她,我還頭回知道瑜妃也會唱曲,她們倆一個歌喉清越,一個唱腔婉轉,真真的是珠聯璧合。對了,錦翎,最近還有沒有去看過瑜妃?還記得上次見她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她的身子是愈發的虛弱了。這又到了冬天,不知可還咳得那麽厲害……”
“奴婢昨個還去看了,惜晴姐姐說,瑜妃娘娘自喝了娘娘讓奴婢送去的玉梨膏已是好了許多,還讓奴婢代為謝過娘娘……”
沒有人注意到,宇文玄蒼的眉心不經意的緊了緊。
“唉,好些便好,但願瑜妃今年也能參加內廷家宴……”
“既是暫時無法欣賞合璧之作,錦翎姑娘便自唱一曲如何?”
蘇錦翎挑眸看向方逸雲。後者雖是笑得端莊合體,但是眼底眉梢俱是挑釁嘲笑……當着宇文玄蒼的面羞辱她,是要讓他看清楚誰為珠玉誰為魚目嗎?而她本就不是具備戰鬥力之人,此刻只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從未有如現在這一刻讓她想逃離他的身邊,即便是剛剛在雪地中的偶遇亦不能!
“既是無法欣賞合璧之作,夫人不妨伴奏一曲如何?嘗聞聽夫人的琴音亦不遜天籁,如此豈不妙哉?”
煜王撂了茶盞,背微靠進椅背,冷銳的眸中竟現出幾分好整以暇的興致。
伴奏?打開始你便護着她,現在你又讓我為這賤丫頭伴奏……你置我于何地?我竟要低她一等嗎?你當真喜歡她到了旁人傷不得一根寒毛的地步了嗎?
胸中怒火翻騰,臉上卻笑得粲然:“妾身琴藝拙劣,怎忍污了錦翎姑娘的清音?”
極為短暫的相峙,短得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在蘇錦翎的心中卻仿佛漫長得無邊無際。
他是在護着她嗎?即便是得罪了他的新夫人賢妃的外甥女也要護着她嗎?
此刻,真想立即逃離此地……可是她不能,因為她無法給別人一個解釋,亦無法給自己一個解釋。
這時,一個小宮女執流光青玉壺前來續茶。
也不知怎麽弄的,壺嘴一歪,壺蓋一落,滾燙的水頃刻盡數倒在宇文玄蒼搭在案幾的臂上。
玉壺當即碎裂在地,小宮女當即跪倒在地身若篩糠連求饒也抖不出半句。
賢妃驚叫一聲,急卷了宇文玄蒼的袍袖查看傷勢……
蘇錦翎也驚恐的擡了眼……
手臂已被燙得紅腫起泡,還缭繞着淺淺水汽,可系于腕上的已勒進皮肉的一條淺霧紫的絲帶卻于剎那刺入眼簾……
那是她的發帶,與他初遇玉秀山時系在他發上的。婚禮那日,昏沉間在他腕上見到這發帶,還以為是幻覺,而那時尚不知她所認識的宣昌原來就是煜王……後他臨去岚曦寺之前與她相會,她為了确認當日所見撩起那寬大的袍袖……果真!然而沾沾自喜過後早已忘了,想不到……他竟一直戴在身上……
“這是……”
賢妃自是看不出這絲帶的名貴之處。
“王爺,胳膊傷得這樣嚴重,還是解了這個上點冰蜜膏吧……”
方逸雲愛夫心切,話音未落便要伸手解那絲帶。
宇文玄蒼只輕輕一揮便彈開了她的手,力道把握得恰到好處使那只被拒絕的手臂亦是優美的滑落,卻也讓周圍人都覺察到了他的不悅。
方逸雲尴尬萬分,立時紅了眼圈。
賢妃也氣他的不解人心拂人好意:“什麽大不了的東西,要這樣寶貝?”
宇文玄蒼放下被卷起的袖子,緩聲道:“我的護身符……”
“撲通”派x派i小n說d後j花整]園論[理壇
賢妃等人吓了一跳,齊齊轉頭,但見蘇錦翎跌倒在地,淚如雨下。
“這丫頭是怎麽了?”雖然跟着忙活卻一直冷眼旁觀将一切盡收眼底的嚴順急忙上前扶住她:“在外面吹了半天風,該不是……”
“娘娘恕奴婢無禮,奴婢身子不舒服,奴婢想……”蘇錦翎斷斷續續的聲音同淚一起抖落在地。
賢妃自是沒了心情,便讓她回聽雪軒休息。
嚴順看着她逃也似的消失在門外,心仿佛被什麽揪了一般的提起……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不可能啊,怎麽會……糟了!
一時間,心思千轉,不禁側眸看向宇文玄蒼,卻正對上一雙冷銳的難辨喜怒的眸子,且那冷峻的臉上亦是神色莫辨。
心再次被重重一砸,他急忙斂了心神,垂眸恭順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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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身符……護身符……
他可真會騙人……
她口中喃喃,心底痛楚難耐。
一路淚水迷蒙,是壓抑的卻是止不住的哭聲,好像要把積存了許久的酸澀盡數傾瀉。
往事一幕幕乘着飄雪劈目飛過,最後定格在眼前的是他淡定自若的放下卷起的袖子,刀唇輕啓……
護身符……護身符……
何必……
她苦笑,淚滑至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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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臘八粥,年便一天比一天近了。
宮裏過年的規矩多,未及除夕便已分外熱鬧了。
先是賞賜頒下,衣物首飾胭脂水粉……即便是最低等的宮人亦會按例分得些許。而平日有點頭臉的太監宮女則按等級領了賞,均拿托盤盛着,拿紅錦蓋着,不得當衆傳看。于是僅從那紅錦下面的隆起是高是低是大是小是根本判斷不出賞賜的貴重與否的。
蘇錦翎得了一匹绫羅春錦,其上是穿枝花紋,一匹雲霏緞,金銀絲妝花,極是名貴,平日連才人都難得穿着。是賢妃感其對司設司崔女史的一片情意,特加賞賜。
另有镂花金簪一對,紅梅金絲镂空珠花一雙,細巧玲珑的各色宮花數支,點翠墜子、銀嵌米珠耳墜各一對,外加巴掌大的荷包裝的滿滿的金锞子。
蘇錦翎自那日從雪陽宮回來就恹恹的病在床上,這些賞賜都是樊映波幫她領回來的,這麽大的一堆抱回聽雪軒,不知在路上又招了多少人的側目,畢竟她不過是個照顧寵物的小宮女。
說來這病也奇怪,初時料是着了涼,吃了幾副藥,倒愈發嚴重起來,白日發冷發熱,晚上睡夢沉沉。她以前在電視裏看過古人只得了點小病,卻因醫治無效便年紀輕輕的去了,于是愈發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病便好像又加重了幾分。
賢妃疼愛她,沒有将她像一般宮女般得了病便送往安立堂,而是讓她在聽雪軒好生養着,另樊映波亦沒有擔心她會将這病氣過給自己,倒是一有時間便來照料她,端水喂藥。
雖然臉色依舊是沉沉的,不過對她的照顧細心體貼,無微不至。
蘇錦翎總想感激一番,可是樊映波那不動聲色的拒絕倒讓她覺得如此倒是辱沒了人家的一片真心實意,只得默默記下。
她整日窩在床上看窗外一片雪白,偶爾也會生出黛玉式的憂傷,只惦記這身子幾時才會好起來。
瑜妃也遣了惜晴來看她,亦帶了些年節小禮,多是解藥後口苦的小糕點,酸酸甜甜,倒使她的胃口開了不少。
081皮影寄心
然後便到了祀竈前的撣塵。
因蘇錦翎久病不愈,前來除塵的宮人便格外仔細認真的将牆角床下及屋柱屋梁等處一年的積塵清除幹淨,又擦洗數遍,就連箱櫃上的有些灰蒙蒙的銅把手都擦拭得铮亮,陽光照在上面直晃眼,看去都令人心裏敞亮,病也似都好了許多。
臘月二十三,禮部尚書代皇上率百官祭竈之後,便能聽到零星的鞭炮聲自窗外傳來。
一日上午,紅棱窗上忽然傳來輕輕的敲擊音。
推了窗,伴着清雪飄入,一只叽裏咕嚕亂轉的小眼睛出現在縫隙處。
是小番子。
見了她,小嘴一咧,清脆叫道:“姐姐……”
她笑了:“快進來,小心涼着。”
本來就較胖,而今穿了厚實的滾毛邊藏藍棉服的小番子更像只小棉球,就那麽從門口滾到床邊。
“冷了吧?”
蘇錦翎牽過他的小手要給他暖暖。
他急忙抽回來使勁搖頭:“殿下說不能讓姐姐病情加重……”
宇文玄铮……竟是好久沒有看到他了,因了在雪陽宮的一場大鬧,第二日那對雙生子便被皇上下了禁足令。
想來雖是一場誤會,卻是一心為着她,結果被連累。他是那樣一個活潑愛動不服管束的性子,卻被禁足宮內,怕是要憋瘋了吧?而自他被禁足後,她竟一次都沒有看過他,亦沒有打聽過他的消息,自是因為心事煩亂,然而細想來,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私?他将她視為朋友,視為知己,幫着她,護着她,即便被禁足亦是惦着她,可她又是如何對他的?
這一病,将許多心思放下,有些事方漸漸想得明白了。
“八殿下……還好嗎?”
小番子眼睛一亮:“若是我把姐姐這話帶給殿下,他一定不會再去後園砍樹了……”
砍樹?蘇錦翎瞪大眼睛。
小番子急忙捂住嘴,自知說錯了話,趕緊轉移話題:“殿下聽說姐姐病了,擔心得很,卻又不能出宮,只得讓小的來看看姐姐是否安好,還給姐姐帶來了這個……”
小番子從鼓囊囊的胸口掏出一個錦盒,打開……
竟是幾張形狀不一顏色鮮豔的紙片,卻是規規矩矩的疊着,旁邊的暗格裏是三根筷子樣的短棒。
見她不解,小番子得意洋洋的取出那堆紙片,抖了兩抖……
紙片連綴展開,竟是只皮影。
皮影制作很精細。羊皮磨得極薄,半透明狀,柔軟又堅韌。約半尺高,是個穿一身绛紅雲紋袍的男子模樣,看那五分面的設計,還是個忠良形象。雖然色彩勾勒輪廓描繪極像戲臺上的臉譜,但是那異于常人的高額卻昭示了他的人物原型。
也不知小番子那衣襟裏都藏了些什麽寶貝,只一下又從裏面扯出塊半透明的白布,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下房間,選定了窗前,然後便支起了一個簡單的架子,拎着平面的小宇文玄铮隐身于白布之後。
白布上紅影驟現,因為光線不夠強烈,那紅影便影影綽綽的不甚清晰。只是即便如此,突兀的額頭依然極為搶眼。
“錦翎,這陣子過得好嗎?開心嗎?快樂嗎?有沒有……”皮影撓撓腦袋,似是欲言又止:“我挺好的,每天讀書寫字,偶爾還唱兩句,等下次再見時咱們合作一曲如何?天越來越冷,你可要多穿點。我聽說你病了,可惜不能去看你,只好拜托他了……”
“拜托我拜托我……”皮影尖着嗓子蹦了幾蹦。
蘇錦翎不禁想笑,可是鼻子酸酸的。
“你也不用擔心我,這快過年了,我就不信能關我到初一。我都準備好了,除夕內廷家宴後,他們定去暢音樓看戲,到時我來找你。我帶你出宮去玩,這宮裏都悶死人了……”
皮影将指豎在唇邊:“噓……這是秘密,你可別跟別人說啊……”
小番子操練皮影的技術畢竟稚嫩,還要一模一樣的配音,結果顧得了頭顧不了尾,這邊指豎在唇邊,那邊屁股高高翹起,模樣滑稽怪異,活像是撅在那受打。
蘇錦翎忍不住噗嗤一笑。
“姐姐笑了就好了!”派'派後花'園;整'理小番子從白布後蹦出來:“殿下說這病都是悶出來的,開開心心才能好得快。”
将皮影小心翼翼放在她懷中:“殿下說,悶了就拿這個出來玩,就把這當成他,你若是心情不好,還可以揍他幾下……”
心頭熱熱的。這個宇文玄铮,平日裏大大咧咧,脾氣又極是暴躁,竟不知也可如此細心體貼。
小番子瞧着她仔細整理那皮影,小眼眨了眨,突然湊近她,神秘兮兮:“姐姐,你喜歡八殿下嗎?”
指尖一頓,疑惑的看向他。
“殿下可喜歡你了,”小番子眼閃閃,可愛的圓臉上泛着好看的紅暈:“反正我們都知道,他和七殿下打架是為了你,被皇上禁足也是為了你,把後園的樹都砍了也是因為他們不讓他出來見你,還使勁使勁的喝酒……姐姐,其實殿下人特別好,他就是不大會好好說話,才總惹姐姐生氣。姐姐若是有心,殿下即刻便會請賢妃娘娘賜婚,娶姐姐為正妃……”
“這些話都是誰教你說的?”蘇錦翎忽然正色道。
“沒……沒人啊,”小番子有點慌,目光躲閃半天,終于承認:“是小寧子哥哥,知道殿下要我來,将我拉過去……”
又連忙解釋道:“不過他就是不教我我也知道,我們都知道,殿下是真心喜歡姐姐……”
見蘇錦翎臉色有異,他急得眼淚都要蹦出來了:“姐姐若是不喜歡聽,就當小番子沒說,姐姐千萬不要告訴殿下……”
“他會打你嗎?”
“不是,殿下從不打小番子,小番子是怕我多嘴壞了殿下的好事,殿下對我們這麽好……”
看他眼淚汪汪的樣子,蘇錦翎終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肉呼呼的腮:“好啦,我不說就是了……”
小番子破涕為笑,伸出小指:“拉鈎?”
蘇錦翎笑着同他勾了小指又蓋了章。
小番子爬下床:“姐姐真好!只是我該走了,小明子還在外面等我呢……”
因為被禁足,宇文玄铮自是不能出行,而長信宮的宮人亦不得肆意行動,此番是借了人小不至引人注意又觑了正午禁衛疏松的空方溜了出來。
都已跑出了門,秋香色團福錦簾忽的一掀,小番子的圓臉出現在縫隙中:“姐姐,千萬別忘了啊……”
別忘了什麽?
未及她問,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已疾奔而去。
目光移至鋪在粉青暗花被子上的皮影,拎起,試着操控。
皮影頭、胸、腹、雙腿、雙臂、雙肘、雙手共十一個部件均拿釘結連綴,動作靈活,初學者難以操控,結果皮影在她手裏前仰後合不聽指揮,真真如那個有時如孩子般難以駕馭的宇文玄铮。
她擺弄半天亦不得要領,倒累得氣喘籲籲,便重新将其疊起,放入錦盒中,又特意将那額頭突兀的腦袋整理一番。
歪着頭盯了一會,拿指輕輕彈了下。但見那皮影似皺眉不悅,方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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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略顯偏僻的聽雪軒,亦聽得有熱鬧之聲陣陣傳來。
蘇錦翎雖在病中,亦難免有向往之情。可是她有病在身,不得在主子跟前伺候,免得将病氣過給主子。
離歲暮越近,宮裏人越忙,連賢妃也忘了她這個人,只一心忙着籌備除夕之夜的內廷家宴,而樊映波最近則好像漸漸被重視起來,蠟黃的臉亦透出幾分光彩,發髻間也金燦燦起來。
不得不說,樊映波是很能幹的。除夕那日,一大早便起來忙活。
先将小太監送來的桃符板和彩妝分置于門兩旁。
“彩妝”是用紅籮炭末塑制成将軍形。宮中所用的紅籮炭皆是易州山中硬木燒成,每根長尺許,圓徑二三寸不一,極是名貴,燃過的炭末便塑成将軍或仙童、鐘馗模樣。聽雪軒擺的是一對鐘馗,高三尺,金裝彩畫如門神,臉和手卻仍是黑的,乍看去有些駭人。
樊映波将其植好後又左右拜了拜。蘇錦翎看着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發笑,卻被瞪了一眼,然後又被生生扶下床來架着禮拜。
接下來又從箱子底下翻出各色彩紙……蘇錦翎都不知她什麽時候弄來的這些個東西,看着那剪刀在紙間一彎一彎的穿梭,只一會便裁好一個花式,抖開是“吉祥如意”的字樣,四圍還連着喜鵲登枝的圖案。
她對着窗子瞧了瞧,麻利的将窗花貼上去,清冷的房間頓時多了幾分年味。
蘇錦翎不禁贊道:“不知将來哪個男子能娶了你,那可真是有福氣了……”
樊映波橫了她一眼,腮邊漫上紅暈,額心那顆紅痣亦加深了顏色,水靈如珠。
随手塞了把剪刀給她:“別以為病了就可以不幹活,剪兩幅窗花,累不死人的!”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早已習慣樊映波生硬卻并無惡意的語氣,笑眯眯的接了剪子來:“別的我不會,剪兩幅‘喜’字送人倒還可以的……”
082不速之客
樊映波擡了眸,眼底水波微漾,動人非常,卻仍繃着臉,也不肯說話了。
蘇錦翎也不好再逗她,只湊到她身邊,做出可憐兮兮的樣子:“好啦,別氣了,快教教我,這窗花該怎麽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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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午睡醒來時,樊映波已經走了。
今兒是除夕,自是要早早的去雪陽宮伺候。
她對着貼了滿窗的窗花瞅了一會,又将窗子挑了道縫往外看。
刺目的白中多了一些喜慶的顏色,卻因了無聲息而顯得分外冷寂,而這冷寂卻是午夜狂歡的序曲。
蘇錦翎很想見識下古代的宮廷是如何過年,偏偏在這檔生了病,過了許多日也不見好。病中多思,眼下想象別人的歡樂,對比自己的孤清,難免生出幾分自憐自艾。
嘆了口氣,放下窗子,拾起剩下的幾張彩紙,百無聊賴的剪起來。
她剪了一對手拉手的小人兒,因為能力有限,只勉強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
男的身穿長袍,身材修長,女的挽着斜髻,纖細玲珑。
她的指不由自主的摩挲着長袍紙人的右臂……快一個月了,不知那燙傷好了沒有……
缭繞着淺淺水汽的紅腫起泡的手臂……勒進皮肉的淺霧紫的絲帶……緩緩放下的雪白的衣袖……“我的護身符……”
這一聲仿佛就響在耳邊,驚得她手一抖,霎時将那長袍紙人的手臂扯了下來。
心中頓湧起不好的預感,索性将那兩個小人都扯作粉碎。
然而看着滿眼碎片,心底愈發煩亂。
淡青的天幕,無星無月,飛雪飄零。
這本應是個靜寂的冬夜,然而天昊國的都城帝京卻是熱鬧非凡。若能夠淩空鳥瞰,定會以為原來星星都落到了地面,将四圍映得白亮如晝,而位于東方的天栾城則是明月一輪,而更有一角璀璨明亮,恍若水晶雕就。
那是一座三層高的八角樓,每角皆挑琉璃宮燈一盞,檐下亦連了串串絹紗宮燈,恍若紅寶閃爍。
一層六盞描金紅燈籠于風雪中微微搖晃,掩映着玄色匾額上碩大的三個浮雕金字——暢音樓。
紅光遍撒,喜氣漫溢。
金嵌銀的朱紫殿門大開,各色绫羅百般錦繡有條不紊的魚貫而入,珠翠釵環彩繡芬芳秩序井然的川流不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喜色,精心描畫細致裝點的妝容于紅光映襯下更顯美豔妖嬈。
一聲“皇上駕到……”自門外悠悠傳來。
衆皆跪倒,口中山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派x派i小n說d後j花整]園論[理壇
“衆愛妃平身……”
宇文容晝手臂微擡,含笑雙目亦威嚴不減。行動間赭色缂金九龍緞袍袍擺微動,金線繡作的龍紋于燈火輝煌中閃爍着金芒。
“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派'派後花'園;整'理
衆妃嫔平身,衣裙窸窣釵環叮當的交織成一片錦麗繁華。
“熙親王駕到……”
一身紫皂蛟文親王禮服的宇文容瀚由兩名太監扶着顫顫巍巍的走進來。
他較宇文容晝小兩歲,因為長期卧病在床,身材略顯臃腫。
熙親王早年随皇上征戰南北,開疆擴土立下赫赫戰功,卻于對臨納的莫臺一役中身中詐降者的暗器。暗器上有臨納宗族獨門秘制的菂毒,見血封喉。其時他當機立斷斬了中暗器的左臂,怎奈毒氣游走迅捷,額心瞬間黑霧凝聚。是清寧王宇文玄逸身手敏捷擒住意圖吞毒自殺的刺客,獲取解藥。
臨納風俗,菂毒與解藥都為致毒,單服者必死無疑,而行刺者将菂毒用以成事,而解藥為自己送終,取與對手共存亡之意。
宇文玄逸巧施妙計,不僅得了解藥救熙親王一命,還獲取敵方軍情,結果莫臺一役大獲全勝,擴展天昊疆土一千五百裏。
熙親王就此對他極為看重,贊其敏捷多智,恭敬孝順。
只是菂毒毒性極大,熙親王雖無性命之憂,身體卻于一年之內迅速衰弱下去。皇上嘉其功勳,建熙安府供其頤養天年。
熙安府面積僅次于天栾城,金殿碧閣雕梁畫棟美不勝收,奇花殊草珍禽異獸更甚皇宮。只是即便如此奢華,于他而言亦是形同虛設。他每日裏只是卧榻在床,天氣好時會由太監扶到外面曬太陽。雖已盡心調養,然而衆人都知他已時日無多,所以熙親王除了過年會參加內廷家宴外,平日只清寧王常去探望。
熙親王甚是喜愛這個皇侄,便一直記挂着他的親事,只嘆“怕是閉眼也看不到清寧王妃的模樣了”派x派i小n說d後j花整]園論[理壇
“參見……”
熙親王剛抖出兩個字,宇文容晝便一步上前親自扶住他:“熙親王免禮。”
熙親王勉強站定,嘆道:“臣越來越不中用了……”
“朕倒覺得熙親王面色紅潤,聲音也較去年朗潤許多……”
“正是皇上月前送去的雪麗千年人參,臣服了後,這陰雪天氣骨頭縫才不那麽痛了……”
“如此甚好。賢妃,稍後責成內務府撿庫內雪麗千年人參十支送去熙安府……”
“謝皇上……”
“你我兄弟,不必言謝,若不是當年東征西讨,也不至害你如此,是朕的不是……”
“皇上……”宇文容瀚唇角微顫。
這工夫,門外的報傳一一遞入。
“襄王駕到……”
“文定王駕到……”
……
衆人按位次圍坐在金龍大宴桌旁,四圍紫金阆雲燭臺燃起孩兒臂粗的紅燭,間以琉璃屏畫宮燈,高梁鬥拱又懸着九顆龍眼夜明珠,光輝各異。各色旖旎将泥金彩畫映得絢爛迷離,衣裙上的金絲銀線閃動熠熠,髻間簪釵耀目流光,再加以四角的赤金镂花大鼎百合香溢,輕煙袅袅,染就一派錦繡繁華。
正前方雕花香木環繞的戲臺的垂地錦帷徐徐拉開,鑼鼓由緩漸疾中,兩列錦衣武生翻着跟鬥搖着彩旗絢麗登場。
宇文容晝高坐在第三層,臂搭在钿金扶手上,微眯着眼,将樓下繁華熱鬧一一掠過,似是無意般說道:“煜王日前跟朕說要去岚曦寺還願……”
賢妃正同一旁的璇嫔談論今年的戲目,聽聞此言,笑意微凝,而面向皇上時已笑若春花:“玄蒼前次回來時那高僧便說除夕之夜是最佳還願時機,錯過這次,以後……”
宇文容晝唇角一牽:“朕倒不知他許的是什麽願。上次回來倒似大病一場,這平日裏不信天的人如今倒要去還願了……”
“依妾身看,玄蒼如此倒是好的。此番他回來,性子似是變了些,不像以往那般冰冷生硬……”見宇文容晝似笑非笑,忙道:“妾身倒不是要替他開脫,而是……”
“愛妃想哪裏去了?朕并沒有怪他之意,若是他真的能将那性子斂了些,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宇文玄铮坐在靠近出口之處,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吃着桌上的果品,看着臺上的咿咿呀呀,眼睛卻瞟着皇上那邊的動靜。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臺上的換了出《秦王破陣》,正是皇上喜歡的戲目。趁那邊看得入神,他叫過小寧子叮囑兩句,然後起了身,悄無聲息的移向出口,又往回看了一眼,避開側妃徐沐然的幽怨目光,随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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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卷着清雪,掃過一座座園囿樓臺,卷過一道道廊庑亭閣,掠過一片片青磚琉瓦,飄飄灑灑的旋進天栾城西面的一所小院落。
雪花簌簌的撲打在暈着昏黃的光的朱漆格窗上,那窗上貼着喜氣洋洋的窗花,卻是更顯清冷。
床頭春藤案幾蟠花燭臺上,一雙河陽紅燭已燃了一半。
雖說守歲,可是床上那人早已睡着了。卻是睡得很不安穩,眉頭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