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心則亂。
可能是吧。他與蘇穆風相處十載,知道蘇穆風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錦兒,而他的脾氣亦是如烈王一般堅定強悍做事不計後果。雖他不得不拼命說服自己是她的兄長,可是萬一……
宇文玄蒼不得不考慮太多。
把錦翎交給他的确安全可靠,卻不是安枕無憂的,唯有将她牢牢的護在自己身邊,方可安心,而她偏偏又是那麽執拗……
“唉,錦翎,我該拿你怎麽辦呢?”看着她迷惑的小臉,終不忍将這難題壓進心底,只苦笑道:“為什麽不去撿那個錦囊?”
蘇錦翎眨眨眼,好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事。
“知道我為什麽要丢下那錦囊?”
她紅着臉點點頭:“七殿下後來告訴我了。”
“笨啊!”派'派後花'園;整'理
他寵溺而嗔怪的點點她的腦門,摟她入懷,無聲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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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樹銀花不夜天,游人元宵多留連。燈山星橋笙歌滿,金吾放禁任狂歡。
這便是帝京的元宵節,即便是隔着厚重的宮牆,遠處集市上的熱鬧之聲依舊翻着跟鬥砸進來,引得秋闌宮裏的宮女太監擠在門口翹首張望,不停的評論着哪朵煙花開得最好看,又紛紛回憶兒時曾在街市見到的鬧花燈舞火龍耍獅子的情景,叽叽喳喳的好像一群小山雀。
102元宵佳節
蘇錦翎卻獨自倚在雕花紋錦的窗邊望着夜空裏将明月比得失了顏色的煙花,已是失神良久。
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卻是惜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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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晴柔聲道:“瑜妃娘娘叫你呢。”
她方收回心神,走到瑜妃身邊。
瑜妃愛惜的拉起她的小手:“想家了?”
她哪是想家,她是在想……
神思再次游離,只聽得瑜妃嘆了句:“都是要你來陪我,卻弄得你不自在,辜負了這個好日子……”
她急忙道:“娘娘多慮了,奴婢不過是……有點想家了……”
這謊說得她也不好意思,急忙垂下眼簾,心裏卻是真的惦記着莫鳶兒。記得去年元宵節時,母女二人一同賞月,同吃一碗元宵,享受着單純的快樂。那時她的心就像夜晚的清蕭園一般空曠清幽,沒有那麽多的繁雜,沒有那麽多的思慮,沒有喜悅,沒有擔憂,沒有牽挂,沒有……他……
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這樣的火樹銀花流燈光影中會不會來個“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一碗熱騰騰的元宵驀地出現在眼前。
“妹妹快嘗嘗,這湯圓味道如何?”惜晴笑道。
刻花鳥獸花草紋蓮瓣青瓷碗托着雪白圓滾的湯圓,氤氲的熱氣浮着濃濃的香味,極是誘人。
拿瓷勺舀了顆湯圓,輕輕吹散表面熱氣,小心的放入口中……
綿滑,柔軟,香濃,醇厚。
“好吃嗎?”惜晴的眼睛亮亮的。
蘇錦翎點點頭。
“那就多吃點。”惜晴分外開心:“要知道這湯圓可是娘娘親手做的呢。娘娘聽說妹妹今日要來,特意下了廚。要知道,我們跟着娘娘這麽多年都沒嘗過娘娘親手做的湯圓呢。哎,你們別在那看熱鬧了,快來嘗嘗娘娘的手藝,一會可就都讓錦翎吃光了……”
瑜妃嗔怪了瞪了她一眼:“就知道胡謅,哪年本宮沒做湯圓?哪年沒你們的份?”
“唉,往年我們是沾了清寧王的光,今年卻要沾錦翎妹妹的光了……”
“又貧嘴!”派'派後花'園;整'理
瑜妃作勢要打,惜晴早已跳到一邊,還扮了個鬼臉。
“這鬼丫頭,平日都是本宮把你寵壞了!”派'派後花'園;整'理瑜妃笑罵,轉而又給錦翎添了一碗:“當年我還未進宮,家裏很窮,每到元宵節亦是買不起粉食店裏的山藥元子、真珠元子,若是自己做吧,總是硬得能當石頭。後來就偷偷跑到人家後廚,透過窗子學手藝。手藝雖學得不錯,可是哪有人家那麽精貴的食材,結果做出來的只是勉強能吃而已。等到進了宮,找禦膳房的公公舍了些食材,憑着記憶中的做了一回,竟是分外好吃。唉,我長到十六歲,頭回吃到那麽好吃的湯圓。”
瑜妃的眼角亮閃閃的:“用水粉和作湯團,這樣皮才會滑膩異常。這水粉的做法可有講究,将糯米浸水中一日夜,帶水磨成粉,用布盛接,布下加灰,以去其渣,取細粉曬幹方可用。至于餡,自是想吃什麽便可放什麽,我還記得我進宮後第一次做的是松仁核桃餡。唉,這麽些年過去了,每到元宵節我都會做湯圓,自我感覺這技藝是越來越精湛,食材也越來越精細,怎麽味道倒越來越不如初次做的好吃了?”
瑜妃皺眉懊惱,竟似孩子般可愛。
蘇錦翎笑笑:“奴婢嘗聽說一個故事……”
“講故事啊,太好了!”派'派後花'園;整'理惜晴立刻蹦了過來。
“從前有個打了敗仗的将軍,被人四處追殺,好幾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窮途末路中,是幾個乞丐搭救了他。在一座破廟裏,乞丐們燃火拿瓦罐煮了東西。将軍正昏迷着,忽然聞到一股特別好聞的味道,引得肚子咕咕作響,頓時醒了過來,問他們在煮什麽。乞丐說,是‘珍珠翡翠白玉湯’。将軍顧不得燙,将整瓦罐的湯都喝了,他覺得自己此生從未吃過這麽美味的食物。後來他反敗為勝,高官厚祿,封賞無限。他住在華屋美廈之中,吃着山珍海味,卻總覺得不如在破廟中那一碗湯,即便命最好的廚子按着描述的樣子去做,亦是不得其味。他思之心切,久了,竟病了。後來,他親自去尋了當年那幾個乞丐,命他們照原樣做了湯,其實不過是一團發黴的面點綴了幾片菜葉。将軍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來,認定乞丐欺騙他。乞丐叩頭求饒,道,将軍,這真的是當年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湯,只不過将軍不再是當年那位落魄的兄弟了……”
惜晴有些不解,不停的追問蘇錦翎這故事到底是什麽意思。
“其實變的不是食物的滋味,而是人,是心,是這多年的境遇啊……”瑜妃嘆道。
惜晴琢磨片刻,頓時恍然大悟,卻是笑道:“可是為什麽我覺得娘娘做的湯圓越來越好吃了呢?娘娘今年還做了好幾種口味的,妹妹來嘗嘗,最喜歡哪個?
蘇錦翎沒想到一個故事會引得瑜妃感慨萬千,黯然失神,自知有錯,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急忙端了碗嚷着“定要吃個遍”來轉移瑜妃的思緒。
豬肉香濃,魚絲軟滑,豆沙甜襦,松仁醇美……
蘇錦翎一一嘗過,正欲答話,擡眸卻見瑜妃和惜晴都瞅着她,神色竟似有幾分緊張。
“哪個好吃?”
蘇錦翎為難的看着面前的十幾只碗,端起其中一個:“這個還有嗎?”
惜晴當即笑出了聲:“果真是和王爺一樣的口味呢……”
說着,毫不客氣的将手往瑜妃面前一伸。
瑜妃無奈搖頭,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金锞子放到她掌中。
惜晴樂得差點蹦起來,回頭喊道:“娘娘認賭服輸啦!姐妹們,今天一定要戰通宵哦……”
“這丫頭,愈發的無法無天了!”派'派後花'園;整'理瑜妃又氣又笑,卻意味深長的睇了蘇錦翎一眼。
“錦翎,既是喜歡吃就都吃掉,一點也不給王爺留!就因為王爺喜歡,往年娘娘便只做黑芝麻的。今年可是有你陪着娘娘,他便放心出去游玩,也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來……”
這工夫,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似是有小宮女興奮的叫道:“王爺來了……”
一時間,原本圍着湯圓的人呼啦一下子堆到門口去,每個聲音都在詢問:“王爺在哪呢?王爺在哪呢?”
卻見一個太監捧着碩大的托盤走了進來。
“福祿壽喜參見瑜妃娘娘……”
那小太監大約十八九歲,生得圓頭圓腦,滿臉的機靈氣兒。
蘇錦翎正琢磨着這是什麽節日賀詞,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卻被惜晴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這名兒絕吧?王爺取的。”
原來福祿壽喜是那小太監的名字,因有一年清寧王問手下都想要點什麽新年禮物,他随口就來了句“福祿壽喜不可或缺”,然後清寧王便将這四個字賞了他做名字,的确是“不可或缺”派x派i小n說d後j花整]園論[理壇而這小太監又特別能随機應變,直接跪倒在地要求貼身伺候清寧王。
“福祿壽喜若是跟在王爺身邊,王爺豈不是時時有福祿壽喜相随?”
就這麽着,成了清寧王的貼身太監。
這福祿壽喜也着實機靈,極得信任,但凡宇文玄逸有事走不開,都是遣他來秋闌宮請安。
“王爺剛剛在集市上看燈,偶見了這玉梅,特買了幾支讓小的送過來,雖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全當個應景的樂子,給娘娘和宮裏的姐姐們插頭……”
衆人立刻圍了上去,氣得惜晴大叫,卻是無人聽她的。
也是,這個是舉世無雙人見人愛的清寧王送來的東西,豈不是都要搶了以作相思?
混亂中,福祿壽喜眼珠子骨碌碌的亂轉,忽的盯住蘇錦翎,笑嘻嘻的湊了過來:“這位姐姐看着倒有些面生……”
惜晴當即白他一眼:“去去去,你這胳膊肘往外拐的奴才!”派'派後花'園;整'理
福祿壽喜立刻委屈道:“我這可一直是記挂着姐姐的……”
說着,觑那群宮女正鬧着,從袖子裏掏出一只白絹梅花。
惜晴不好意思的瞟了蘇錦翎一眼,奪了玉梅,拉着蘇錦翎往人群走去。
瑜妃幾乎要被淹沒在群情振奮中了,平日她就慈愛溫和,而眼下清寧王又成功的撩動了女孩們的芳心,此等形勢根本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只幾朵玉梅就讓宮裏亂成這樣,街上還指不定是怎樣的交通堵塞呢。
玉梅已被哄搶一空,宮女們正相互比較着誰的花兒更好看。
“來,”瑜妃笑盈盈的在蘇錦翎發髻上簪了朵玉梅,又讓她轉過來端詳一番,點頭笑道:“還是你戴着好看……”
蘇錦翎見瑜妃将自己的那朵送給了她,心裏分外過意不去,正要摘下,卻被攔住,又攥住她的手站起,故作高聲道:“讓她們瘋去,咱們出去走百病!”派'派後花'園;整'理
宮女們急忙立刻停止争鬧,各自披了厚衣裳,嬉笑着簇擁着二人出門。
福祿壽喜卻鑽了過來,附在瑜妃耳邊低語幾句。
瑜妃唇角微彎,似是早已了然。
走出門外,冷風夾着枝頭的清雪撲面而來,令人精神一凜,瑜妃卻當即咳嗽不止。
103雪夜賞燈
惜晴忙撫着她的胸口:“娘娘,要不咱們回去吧?”
瑜妃堅定的搖搖頭,喘息良久方啞聲道:“平日在宮裏悶得太久,這元宵佳節自是要出去走走,不僅能祛百病,沒準還能遇到個英俊的少年郎呢……”
一句話把衆人都逗樂了。
“我這身子骨也走不了多遠,咱們就去問月樓瞧瞧吧。你們……還不把藏的寶貝拿出來?”瑜妃假意正色道。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笑作一團,紛紛從鬥篷裏取出小小的燈盞。
樣式小巧形态各異的彩燈化作游移在庭院中的螢火,夾雜着女孩們的笑聲,清蕭寂暗的秋闌宮霎時一派春華旖旎。
瑜妃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看了一眼,唇角似帶着一抹慈愛的戲谑。
蘇錦翎循着望去,卻只見竹林幽寂。
然而又有一片光自身後升起,霎時化作滿目通明。
“錦翎,快看!”派'派後花'園;整'理惜晴揚臂指向夜空。
只見碩大的一朵牡丹花正淩空怒放,周圍數朵煙花亦環繞而綻,卻不敵它風華萬千。
玄蒼,你在哪?是不是也在遙望這朵綻放的煙花?
“真美啊!”派'派後花'園;整'理衆皆稱贊。
瑜妃收回目光,笑道:“還不趕緊去問月樓?這裏的竹子可是把好風景都擋住了……”
一群人急忙擁着瑜妃往前趕,氣得惜晴直喊:“慢着點,慢着點,娘娘都快被你們弄散架了……”
又要喚暖轎過來,卻被瑜妃攔住:“不用了,走百病走百病,不走這病怎麽好?我也是多時沒有活動,剛剛走了這兩步倒覺得精神了不少?這麽着,讓她們先去問月樓準備着,你和錦翎陪我在後面慢慢走。只是不知你們兩個跟着我這麽一個老太婆會不會覺得悶呢?”
“怎麽會?”二人異口同聲,蘇錦翎又道:“娘娘為什麽要說自己是老太婆呢?娘娘就是病得久了才顯得有些憔悴。待今晚上将病氣都歸了塵土,明早起來娘娘定是如二八少女一般明豔動人呢……”
瑜妃笑得咳了半天:“這話,也就你說我才信,她們平日都只是哄我的……”
惜晴立刻撅起小嘴:“娘娘實在是太偏心了……”
“都城燈市春頭盛,大家小家同節令。姨姨老老領小姑,撺掇梳妝走百病。俗言此夜鬼穴空,百病盡歸塵土中。不然今年且多病,臂枯眼暗偏頭風。踏穿街頭雙繡履,勝飲醫方二鐘水。誰家老婦不出門,折足蹒跚曲房裏。今年走健如去年,更乞明年天有緣。蕲州艾葉一寸火,只向他人肉上燃……”宮女們歡快的唱着歌謠跑得遠了。
“這群丫頭……”
瑜妃又咳了兩聲,心情卻大好,由蘇錦翎和惜晴攙扶着,一路雖行得緩慢,卻正好賞燈。
宮檐角樓,廊庑亭苑,處處張燈結彩,品目萬殊。有嫦娥奔月、鐘馗捉鬼、月明度妓、劉海戲蟾傳統劇目之屬,還有槴子、葡萄、楊梅、柿橘這類趣味橫生的小燈,又有鹿、鶴、魚、蝦等畫作的走馬燈。然而最為惹眼的是琉璃球、雲母屏、水晶簾和萬眼羅,精巧別致,光芒耀眼。而受寵的妃嫔宮室外多懸着料絲、魚鲩、彩珠、明角、镂畫羊皮、流蘇寶帶等華貴的燈盞,彰顯尊貴。
三人一路走來一路看,只覺光影交錯搖曳,令人目眩神迷。
她們出來得似乎晚了些,妃嫔們早已回宮或安寝或玩樂,只有一些小宮女結伴出游,亦多是今年剛入宮的宮人,看什麽都新奇。
見了瑜妃,忙要行禮,瑜妃都免了。
她嘆了口氣:“想當年我入宮的時候也像她們這般年紀,卻不想轉眼的功夫這宮裏的燈竟是看了二十多年了。燈是年年如此,人卻……”
“娘娘,”惜晴急忙打斷她的話:“您又要說這些了……”
“唉,知道你們不愛聽這個,”瑜妃嘆了句:“走吧……”
“娘娘,咱們往這邊走,奴婢聽說瓊華苑今年新添了幾款新燈……”
瑜妃已從那流蘇寶帶上收回目光,正準備随惜晴朝瓊華苑而去,卻是随意往遠處一眺,不禁怔住:“那是……”
遠遠的,有一個巨大的發光體,光輝熠熠,仿佛一座紅彤彤的神塔一般懸在天地之間。
“是皇上為璇嫔專門制的‘火樹’吧?”瑜妃的笑容有些恍惚。
惜晴垂頭不語。
蘇錦翎忽然記起此前在雪陽宮時便聽人說皇上今年專門命工匠為璇嫔制了盞特別的燈,名為“火樹”,就立在栖鸾院內。
有好信的宮人去瞧了,回來說那火樹足有二十丈高,燃燈五萬盞……
賢妃聽說此事時,唇角的笑容亦如瑜妃一般的恍惚。
“這麽大的物件擺在那,豈是你說不去看就看不見的?”瑜妃依舊笑着:“走吧,咱們也去瞧個新鮮……”
如石榴般紅豔的五萬盞絹紗宮燈整整齊齊的碼在樹上,端的是個熱鬧喜慶。枝幹均用金箔包裹,浮光燦燦,流火瑩瑩。
賢妃眯着眼睛一直向上看過去,卻似望不到樹梢,口中喃喃道:“皇上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蘇錦翎和惜晴不禁都有些黯然神傷。瑜妃當年也是榮寵一時,去年皇上巡幸歸來,又駕幸秋闌宮幾次,然而終是再度遺忘了那個綠竹環繞的靜寂宮殿。
這個璇嫔,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論樣貌不是最出衆,論身段不是最窈窕,卻是極讨皇上歡心,連一向反對鋪張浪費的景元帝也不惜花費重金為她造了這通天火樹。人若受寵還能怎樣,難道真的能飛到天上去嗎?
這火樹立在此處已有數日,卻只有宮人來往看個熱鬧,妃嫔則是避而不見,就包括推舉菡嫔的如妃也不曾看過一次,瑜妃為什麽單單要讨這個傷心呢?
瑜妃忽的腳下一滑,二人連忙扶住。
瑜妃揉着額角,似是自言自語道:“只顧着好奇,倒忘了,這麽大的物件,自然要遠點看着才好……”
原本心情好好的,都是這火樹……
惜晴眼淚汪汪,卻是強忍着:“娘娘,咱們去長春橋上走走吧……”
“也好……”
瑜妃的語氣有些無力,轉身之際又是一個站立不穩。蘇錦翎急忙扶住,卻驚覺她的手一片冰涼,還在發抖。
“娘娘,咱們還是回去吧……”
瑜妃堅定的搖搖頭:“這走百病必須過三橋。再說,咱們還要去問月樓呢……”
蘇錦翎看看惜晴,惜晴亦是微微搖頭,二人便扶着瑜妃往長春橋而去。
一路上,努力說着話逗瑜妃開心,終令瑜妃展顏一笑。
長春橋上,冷風瑟瑟,然而眼前卻是一派流燈明媚。那火樹依然惹眼,仿若一顆紅寶嵌于夜幕之中。
二人偷瞧瑜妃臉色,但見她神色平靜。恰好一朵煙花浮上夜空,惜晴便誇張的歡呼好看。
“還記得我沒進宮的時候,家裏窮,燃不起煙花,就同鄰居到集市上看,卻只顧着看那天空煙花朵朵,一不小心摔下臺階,氣得他直說我笨。我則心疼那裙子……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裙子的樣子,棉布的,藍底白花,很簡單,很素淨,還是我進宮以前唯一的一件新裙子。裙子破了個洞,我哭了一夜,心想,這若是跌傷了人還能長好,這裙子可要怎麽辦才能長成原來的模樣呢?”
說着,忍不住自己笑起來,眼角卻是亮亮的。
“看我哭成那個樣子,他又罵我笨,可是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他惡狠狠的甩給我一個包裹,打開一看,竟是條嶄新的裙子……”
“娘娘……”惜晴小聲提示她,順便瞄了蘇錦翎一眼。
瑜妃笑道:“不過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講起來竟像故事一般……”
蘇錦翎知道惜晴是對她有所提防,她一點也不生氣。這深宮晦暗,誰能不多留個心眼呢?瑜妃口中的他……這些身居宮闱的女子,怕是每個人的心裏都曾有一段绮夢吧,不過年深日久,早已褪去了曾經的麗色,只能偶爾于某個孤清的夜晚獨自回味,總好過面對漫長的空冷幽寂。
當時當日,誰會知道以後如何?而今日今時,誰又能奈何過去和将來?每一天都似是沒有什麽不同,然而當累積起來回望時,卻發現自己已走了很遠,再也回不去了。
今夜,她們站在長春橋上,共賞繁華,而明年又将會是何等情景呢?玄蒼,你能告訴我,未來到底是怎樣的?我真的好想看看十年之後,我們會是什麽樣子……
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盼望老去,只為省去其中諸多的忐忑與懸念,只想安安靜靜的與他相守在一起……
一點清涼落在臉上,竟是下雪了。
“惜晴,你還記得嗎?去年咱們便是在這裏賞燈,你還說那些燈每年都是老樣子,一點都不好看……”
“娘娘記性真好……”
“今年的燈真不錯,想必明年會更好,只是不知明年我是否還能……”
“娘娘……”惜晴嗔怪道:“您又來了……”
“我說什麽了?我只不過想說明年把秋闌宮也置辦一下,細想來,這些年竟是只賞別處的燈了……”
104君子翩翩
“可不是?”惜晴立刻高興起來:“等回去就叫他們準備,待到明年元宵節,咱們秋闌宮定要拿花燈堆成一座水晶宮殿!”派'派後花'園;整'理
瑜妃笑了:“好好好,你去安排……”
惜晴開心極了,那樣子好像恨不能立刻就邁入下一個元宵節。
蘇錦翎卻注意到瑜妃在轉身之際嘆了口氣。
又過了兩座橋,便看到遠處的問月樓了。
瑜妃走了太多的路,喘息困難,不得不坐在雲夢亭裏歇息片刻。
惜晴拜托蘇錦翎照顧瑜妃,自己頂着愈發大起來的雪跑了出去,卻是不一會就回來了,手裏擎着把繪墨的紙傘。
“是哪個丫頭這麽有心?”瑜妃笑道。
“是文定王,”惜晴合攏了傘:“文定王也在問月樓……”
瑜妃神色微怔:“文定王?”
“是啊,文定王領着小郡主在樓上看煙花呢。多日不見,婉兒郡主越來越漂亮了。”
瑜妃微出了會神,唇角忽的一彎:“文定王最近來宮裏走動得頗勤呢……”
“王爺經常來雪陽宮陪賢妃娘娘打牌。”
想到幾日前聽說宇文玄桓又被賢妃贏了頭上的發冠,蘇錦翎就忍不住想笑。
瑜妃只“哦”了一聲,便不再多話。
這工夫,天空又熱鬧起來。
惜晴忙同蘇錦翎扶了瑜妃往問月樓而去。
煙花朵朵,絢麗無邊。光線明暗中,一個男子翩然立在樓上,擎着一柄淡墨紙傘,白狐風麾迎風飄擺,卷起雪花紛飛。
“文定王果然好風采!”派'派後花'園;整'理瑜妃贊了句。
蘇錦翎卻有片刻失神,因為在目光觸及的剎那,她還以為看到了宇文玄蒼,可也就在此刻,她忽然想到為什麽以前在偶爾看到文定王時會有種熟稔之感。說起來二人倒真有幾分相似,只不過文定王為人平和,絲毫沒有王爺的架子,對誰都謙和有禮,而宇文玄蒼冰冷淡漠,只有私下裏才……
煙花歡騰跳躍,幾點彩星落在宇文玄桓的眼中,熠熠閃動。
“玄桓參見瑜妃娘娘。”宇文玄桓裣衽為禮,風姿雅逸。
“王爺今日好雅興……”瑜妃微微一笑。
“府中無趣,婉兒身體又總不好,便帶她出來走走……婉兒,還不給瑜妃娘娘請安?”
白狐風麾後面露出個小腦袋,往這邊瞧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瑜妃頓覺有趣:“婉兒,快過來,讓本宮瞧瞧你長多高了?”
“婉兒平日少來宮中,不大懂規矩,我又疏于管教,讓瑜妃娘娘見笑了……”
“哪裏哪裏?”瑜妃已是蹲下身子,滿臉慈愛:“婉兒,讓本宮抱抱?”
在宇文玄桓的催促下,婉兒不情不願的從披麾後面移出來。
那是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靈氣十足,看着就讓人喜歡。
瑜妃喜歡得不行,就要抱她起來。可是身子實在太弱,竟是抱不動這個小娃娃,于是只能将她攬在懷中,一會捏捏她的丫髻,一會摸摸她的大紅織錦鑲毛鬥篷,不停的逗她說話。
婉兒嘟着小嘴一言不發,眼睛只盯着旁邊的兩個人。
“聽說你年前病了,如今身子可是好了?”宇文玄桓眉目溫存,語氣輕和得如同飄落的雪花。
“謝王爺關心,已是無礙……”
“今夜出來走走也好,只是病體初愈,自是要小心着涼……”
宇文玄桓打量了她身上的軟毛織錦披風,不動聲色的搖搖頭,臂一擡,似是要解了自己的白狐風麾……卻是将手中的傘遞了過來。
一陣風驀地打斜吹過來。
飛雪入眼,蘇錦翎不禁微側過身子……
卻忽覺拂起的衣擺驟然靜止,薄雪翻滾的地面上,一個高大的影子于紅綠交錯的明暗中穩穩的為她擋住了風寒……
回眸,只見一雙溫和的眼,那柄紙傘亦于風雪中穩穩的撐在她頭上……
“婉兒長得真像王妃呢……”瑜妃的一句漫不經心的贊嘆飄了過來。
“我要母妃,父王,我要母妃……”
婉兒小嘴一癟,當即哭了出來,又在瑜妃懷裏扭來扭去。
“王爺,您看……”瑜妃滿臉的歉意。
宇文玄桓笑了笑,抱過婉兒:“婉兒不哭,父王不是說母妃去了很遠的地方嗎?父王幾日前還看過她,她說過段時間就回來看婉兒……”
“真的嗎?母妃真的會回來看婉兒嗎?”婉兒小臉哭得通紅,模樣楚楚可憐。
“當然。”宇文玄桓笑得溫潤輕和:“婉兒還記得母妃走了幾年了嗎?”
婉兒開始噘着小嘴數手指。
“婉兒還記得母妃長什麽樣子嗎?”
長睫忽閃,小嘴一癟,又要哭。
“其實母妃早就回來了,就藏在人群裏……”
婉兒立刻回頭張望,目光落在蘇錦翎臉上,有懷疑有警覺,又趕緊越了過去。
“那她為什麽不出來看婉兒?”
“母妃在等婉兒變成一個聽話的小姑娘才會來看婉兒……”
“婉兒聽話聽話……母妃好壞,為什麽婉兒的母妃和別的小孩的娘不一樣,人家的娘都是天天陪在小孩身邊……我不喜歡母妃了,我不要見她……”
婉兒說着說着就哭鬧起來。
“婉兒,你再這樣不聽話,父王也不喜歡你了……”
婉兒微微一怔,繼續哭鬧。
瑜妃這邊的人齊齊上陣,都哄不好一個小郡主。
“錦翎……錦翎……”
一陣呼喊夾雜着風雪傳過來,一聽這風也吹不散的大嗓門便是宇文玄铮。
循着望去,發現那翻卷着的披麾旁邊似是還跟着一個小人兒。
蘇錦翎看了一會,忽然眼睛一亮,立刻拎起裙裾順着臺階奔下去。
風雪中,宇文玄桓看到她附在宇文玄徵耳邊絮絮低語。
只一會工夫,裹着紫貂披風宇文玄徵便出現在問月樓,皺着眉頭:“是哪個小娃娃在哭?”
見眼前忽然多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婉兒漸漸止住哭聲,抽泣道:“你是誰?”
“我是宇文玄徵,論輩分你得叫我一聲‘皇叔’?”
“皇叔?”
婉兒睜大眼睛,應是很難理解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點個小皇叔。
“嗯。”宇文玄徵煞有介事的點點頭:“不信可以問問你父王。三皇兄,你說是也不是?”
宇文玄桓含笑點頭。
婉兒依舊忽閃着大眼打量他,倒弄得宇文玄徵不耐煩了:“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讓父王抱着?快下來,皇叔帶你去看梅花……”
“看梅花?”
“是啊,錦翎,上林苑的梅花開得可好看呢,你要不要同去?”宇文玄铮急忙道。
“八殿下難道只是要單請錦翎一人,連瑜妃娘娘在此都不請一請嗎?”惜晴故意刁難他。
“自是要請的,我這不是還沒等出言相請就被姐姐搶先了嗎?”宇文玄铮撓撓腦袋,目光卻只看向蘇錦翎。
惜晴繃着臉瞧了他片刻,忽然笑出聲來,連瑜妃也笑了:“好了,同去,本宮記得也好久沒有看過梅花了……”
宇文玄铮讪讪的。自過了年,蘇錦翎總像是躲着他似的,弄得他這麽長時間也沒和她好好說上幾句話,他已是寬宏大量的放了蘇穆風一馬,難道那家夥恩将仇報的去找她嚼了舌頭根子?這個混蛋,早知道如此他就……唉,他能怎麽樣呢?只可恨今天好容易得了機會可以同她将前事說開,這花前月下的她心情也會好許多吧,卻偏偏呼啦啦的跟了這麽一大群人,要知道他為了甩開那自從除夕宮廷家宴後就開始變得難纏的側妃不得不事先約了宇文玄徵來長信宮找他賞梅騙過那個總是傷春悲秋的女人,可是……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如今那小東西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婉兒早已不哭了,倆人牽着小手在前面飛跑着。
宇文玄桓笑意微微的睇了蘇錦翎一眼:“剛剛……多謝!婉兒這孩子被我寵壞了,有時真是拿她沒有辦法……”
“有時候大人的确很難理解小孩子的心思……”
蘇錦翎考慮是不是應該用上“代溝”這個詞,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小孩子與小孩子在一起倒比較容易溝通些。有時真羨慕他們,即便吵了架,不出一會工夫就好得又跟一個人似的……”
宇文玄桓聽她初時見解很是成熟,到後來又充滿了孩子氣,不禁莞爾。
宇文玄铮見他們二人聊得熱鬧,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臉愈發繃得緊了。
瑜妃面帶微笑走在梅林中,時不時的輕咳兩聲。
“娘娘……”惜晴拉着她的袖口,睇向身後那一雙男女,欲言又止。
瑜妃瞧了她一眼,伸指攀下一支梅花,吹掉那枝上清雪,似是無意般說道:“本宮的眼光不錯吧?”
惜晴一怔,立刻會意:“娘娘的眼光自是最好的!”派'派後花'園;整'理
“清寧王府的臺閣綠萼應是開得更好。”瑜妃笑意愈深,微阖了眼,深深的嗅了嗅那半開半合的江砂宮粉,幽聲道:“春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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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确來了。
一夜春雨後,地便綠了一片,楊柳枝柔,搖翠點蘇。
105人面茶花
鳥兒的叫聲清麗起來,風亦柔和起來,帶着潮濕的清香,将天栾城的每一處都染做一派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