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忍,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于是,四皇子和蘇穆風讀書她也讀書,四皇子和蘇穆風習劍她便在一旁看着,四皇子和蘇穆風游園她就跟在後面,到後來也不知誰才是皇子伴讀。
終有一天,幾人行至流芳徑,蘇穆風忽然停住腳步望向身邊的樹。
其實櫻花早已凋謝,樹冠枝繁葉茂,花朝節那日懸上的彩幡幾乎看不到了。
“那日看到公主,忽然想起錦兒……”
“錦兒……是誰?”公主對這個名字陡的生出莫名緊張。
“是……我妹妹。”
這句“妹妹”的語氣分外的輕,輕得幾乎被風銜了去。
“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花朝節……她好像從來沒過過花朝節……”
他眼中的落寞令宇文依薇心間脈脈一動,竟有些嫉妒起那個叫錦兒的妹妹來。
如此,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應已知道她的心意了,而他的心意卻早已給了別人。
蘇穆風又望了會那隐在繁葉間的一角彩幡,轉身默默走開。
此番,宇文依薇沒有跟上,只盯着那個背影,直待他消失,才望向那一角彩幡。
似是達成了約定,以後每年的花朝節,二人都會在此處相遇,蘇穆風幫助宇文依薇将彩幡挂在櫻花枝上,無語離去,宇文依薇便只對着那彩幡出神,那愈發靜默的神情看得品茗心酸。
然而去年,宇文依薇在流芳徑自日出徘徊到日落,始終不見他的蹤影,那彩幡一直攥在手中,到最後,飄飛在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晖裏……
“他那個妹妹也進宮了……”沉默許久,品茗終忍不住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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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個讨人喜歡的妙人兒呢。”宇文依薇淡淡的回了一句,唇角是不變的笑意。
關于蘇穆風阻攔蘇錦翎進宮一事她早有耳聞,若說當初還有什麽懷疑的話,如今倒是毋庸置疑了。蘇錦翎的身世雖然至今仍存着可疑,但于外人而言,他們是确切無疑的兄妹,如此,蘇穆風一切希冀都将是一場空。然而,她是多麽嫉妒那個叫錦兒的姑娘,有時她甚至想即便是不能同他在一起可若是成為他的妹妹擁有那份不變的牽挂與關懷也是甘心的。
“若是良妃娘娘還在的話,只需同皇上說一句,公主也便不用為那不開竅的榆木疙瘩煩惱了……”品茗小聲嘟囔。
是啊,公主自是不好主動求皇上配婚,何況宇文依薇還是一副與世無争而內向的性子。皇上兒女衆多,無法一一顧暇。公主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到了出嫁的年齡,卻從未有人提及此事。生母早喪,有誰會真心實意的為她着想呢?而今只能祈禱到最後不要被送去與某個外族和親才好。
宇文依薇站在當年那棵櫻花樹下,仰望枝頭的燦爛繁華。清清粉粉的顏色如霧一般籠在她臉上,清麗的容顏更顯脫俗,然而她卻絲毫不覺,只看着幾點花瓣似雪飄落。
自袖中取出彩幡,在手中攥了半天,似是許了無數心願,方要系上那根選中的花枝。
她伸着臂,翹起腳,可是無論怎樣努力,那花枝在風的吹動下永遠和她保持着一掌的距離。
她的鼻尖已是沁出了汗,卻仍執着的去抓那根花枝,可只拂了一手的花瓣……
“公主,我來吧……”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她微蹙的眉心忽的一展,卻沒有回頭,只定定的看着一朵落花掠過眼前。
手中的彩幡就這般移至他指間,然後看那修長的手指輕松的将它牢牢系在花枝上。
唇邊就這樣泛起笑意……真實又甜蜜。
品茗急忙站得遠些,在一邊抿着嘴笑。
“錦兒……在明霞苑嗎?”
她從來不将“錦兒”稱作“你妹妹”,因為她初次這般稱呼的時候,便見他的臉色難看得要命。
是啊,在他心中,錦兒怎麽可以是他的“妹妹”?
可是此番,他的眉心忽然一緊。
她的心亦跟着一揪,卻見他很快褪去黯然,垂眸道:“此路偏僻,公主若是已賞紅完畢,在下願送公主回宮。”
他的語氣有些不耐和蠻橫,然而落在宇文依薇耳中卻化為淡黃花蕊中的花蜜沁入心底。
欣喜已從眸中脈脈流出,她就這般睇了他一眼,臉色微紅,裙裾緩緩拂過綠茸茸的草地,往前去了。
品茗欣喜若狂,故意追蜂逐蝶的落在後面,卻不忘看向前面那兩個身影……
一個高大,一個小巧,一個英挺,一個纖弱,一個軟甲折光,一個衣袂翩跹……即便是鋪在地上的一雙影子竟也是那般般配,只可惜……
品茗嘆了口氣,若是良妃娘娘還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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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最近于雪陽宮走動頻繁,宮人中已有某些傳言。
偶一日,賢妃和如妃于上林苑偶遇。
其時,桃花正開得熱鬧,然而碧清湖的波光潋滟折出的卻是寒氣逼人的刀光劍影。
如妃紅唇如菱,微微一笑便是美豔絕倫,語氣亦如人一般冷豔:“姐姐真是好算計,妹妹自愧不如。”
相形之下,賢妃沒有她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若說如妃是高高在上的淩霄花,賢妃便是和藹可親的康乃馨。
“妹妹在說什麽呢?姐姐年紀大了,怕是有些糊塗,誤解了妹妹的意思,妹妹有話不妨直言。”
如妃唇角一牽,乜了她身後的蘇錦翎一眼:“響鼓不用重錘敲,明人無需細點撥。姐姐當初于那麽多秀女中單要了她過來,原是早有打算……”
“妹妹當真誤會了,姐姐亦是受人所托……”
“那便是無心插柳啰?”
“有心無心自有天意。就像妹妹在合歡宮種了桃花,本指望人面桃花映,卻不想是花比人更嬌。唉,上天的心思還真難揣測呢……”
賢妃搖着白玉扇子款款的走了,留下如妃在雕花扶欄邊咬牙。
蘇錦翎早已知曉璇嫔之所以在複選那日獨占鳌頭全是如妃一手安排,在這宮裏,但凡年紀稍長的都想弄個親信幫助籠絡皇上的心,卻不料璇嫔愈發的得寵,而今已搬出如妃的合歡宮住進皇上禦賜的怡景宮做了主位。
如妃與璇嫔的綠頭牌依舊一上一下的躺在鎏金托盤上,可是皇上在翻牌子的時候總是越過如妃的牌子,而今已是月餘沒有駕幸合歡宮了,如此豈不是花比人更嬌?在這後宮,是子憑母貴,母以子榮,結果連帶襄王最近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呢。所以也難怪如妃要氣急敗壞,不過聽她的意思似是說賢妃也有扶植親信籠絡皇心之意,那個被單單從百莺宮調到雪陽宮的秀女豈非就是她蘇錦翎?
她有些擔心,不停的觑賢妃臉色,偏偏賢妃只顧賞景,對方才的事再也不提,她自是不好發問。于是一路悶悶的,賢妃問了她幾句,都是答非所問。
賢妃看出她的心事,嘆了句:“傻丫頭,我若有心,何必等到今日?”
蘇錦翎一想也是,賢妃從沒有刻意安排過什麽,不禁心下釋然,然而又聽她道:“你這般憂心,難道是認為皇上不好嗎?”
她一驚,連忙搖頭。
賢妃笑了,極是慈愛。
嚴順瞧着賢妃的慈笑和蘇錦翎的窘迫,不禁眉心微鎖。
這工夫,雪陽宮的小太監打遠處一溜小跑的奔過來。
“皇上駕幸雪陽宮,請娘娘回去呢。”
賢妃笑着瞅了蘇錦翎一眼,似是無意般說道:“皇上最近可真是閑呢……”
蘇錦翎心裏又壓上一塊重石。按理她可沒那麽自作多情以為皇上對她如何如何有意,只不過這一來二去,大家又都話裏話外的意味不明,賢妃若是當了真可怎麽辦?就憑她剛剛說的話……女人都是善妒的,縱然這個時空認為皇上坐擁三宮六院是天經地義的事,然而這些女人的心裏就真的可以坦然以對?如果能夠心平氣和,如妃剛剛那番話又是所為何來?
109意外之賞
女人圈,是非圈!偏偏她又生活在這個時空中女人最集中的區域,貌似單純實則精明的女人大有人在,貌似精明實則更精明的女人更是數不勝數。即便是看似慈愛的賢妃也未必真的就如表面一般和藹可親,要知道這三妃之首的位子可不是僅僅憑着仁慈憑着寬宥便能坐得上來坐得穩當的……
玄蒼,我該怎麽辦?
不覺間,她已經凡事想要向他讨個主意,可是自從花朝節的偶然一瞥之後,竟是半月不見蹤影,也沒有任何音訊……
“參見皇上……”
她正兀自移動着腳步,忽覺周圍跪倒一片,自己也條件反射的跟着跪下。
綴着松綠萬字刺繡的袖口擦過視線,虛扶起前面一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賢妃:“愛妃平身。”
皇上今日穿了身秋香色常服,威儀中多了幾分平和與親切,即便年已四十有五,依然英俊挺拔,風儀秀徹,而且經過多年朝廷風雲的歷練,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成熟與冷飒,即便是笑意微微的看着人時,溫和中亦好像藏着一柄看不見的利劍,随時可斬殺那人心中即便是偶爾萌生的惡念。雖則讓人惴惴不安,卻別有一種奪人心魄的魅力,也難怪賢妃雖然與之夫妻二十餘載,一旦見了他亦是難免面色泛紅,眼波微閃。
“皇上這是剛下早朝吧?”賢妃的笑容得體而不失溫柔:“怎麽直接就過來了?”
“玉容不想看到朕?”皇上唇角帶笑,眸中卻絲毫笑意也無。
賢妃避開目光,依舊笑道:“皇上真是玩笑了,妾身怎會不想見到皇上?妾身是怕皇上經常駕臨雪陽宮,那些妹妹們會吃妾身的醋呢……”
“吃醋?”皇上眉峰微挑,做出興味盎然的模樣。
賢妃的貼身宮女晚秋立刻道:“可不是,剛剛如妃娘娘就不開心了,前兒個菡貴嫔來給娘娘請安時,也說了些有的沒的,害得娘娘……”
“晚秋!”派'派後花'園;整'理賢妃的斷喝恰恰出現在晚秋已經将一切重要內容敘述完畢之後。
“奴婢……知罪。”晚秋滿臉委屈加憤憤不平。
恰在此時,毛團打斜刺裏沖出來,如一枚小炮彈般正正撞在宇文容晝腿上,然後豎起身子,不停的揉弄那秋香色的袍擺。
宇文容晝笑着抱起毛團,點了點那藥丸樣的小鼻子:“小東西,你可知有人在吃你的醋嗎?”
衆皆笑。
毛團一個勁的在他懷裏折騰,弄得他也招架不住,只好叫來蘇錦翎:“這小東西還是交給你吧,只在你手裏它才能聽話些……”
蘇錦翎只覺得衆人的目光無論是直視還是斜視都落在她身上,然而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接過毛團。
“朕每日操勞國事,只有在這還可放輕松些。錦翎丫頭,這陣子又教了小東西什麽本事?趕緊給朕瞧瞧……”
說實話,皇上每回來還真是只看毛團的表演,也不知怎麽就被人給演繹出那麽多的說法,簡直是莫名其妙。
皇上和賢妃都已落座,茶水糕點早已備好,就等着開演了。
作揖、倒立、裝死、越障、踩球、鑽火圈等早些日子便已表演了數個來回,雖每次都能博得皇上龍顏大悅,不過畢竟已經不新鮮了。
蘇錦翎想了想,打算這回讓毛團做算術。
不能不說,這的确是個新鮮節目,她雖已訓練了許久,但尚無十分把握,亦是初次在人前展示,自己也覺得是因為受了這許多日的憋悶而在同自己賭氣。
她取出數張書本大小的紙片呈兩列排開,每張上面皆畫着數目不一的肉骨頭。
皇上和賢妃均初次看此表演,不覺都露出十二分的興致。
蘇錦翎取了兩張只有一塊肉骨頭的紙片放在地上,叫來毛團。
毛團煞有介事的抽搭了幾下鼻子,又轉到兩列紙片中,逐一嗅了片刻,揀了畫有兩塊骨頭的紙片飛奔過來,端端正正的放在頭兩張的後面。
“這一個再加一個……可不就是兩個嗎?這小東西,還真是神了!”派'派後花'園;整'理賢妃眼睛一亮:“快快快,毛團,現在這幾塊骨頭加在一起又是幾個?”
毛團回頭望了望她,又将那三張紙片挨個聞了聞,踮着腳尖跑到那兩列紙片中銜了四塊骨頭的那張跑出來。
賢妃驚得何不攏嘴,卻聽皇上哈哈大笑:“現在這四張放到一起又是多少?”
毛團低着頭轉了一圈,揀出八塊骨頭的那張擺在後面,蹲坐在地,搖着尾巴得意的看向觀衆,等待表揚。
“好,看賞!”派'派後花'園;整'理皇上大喜。
“皇上,是要賞哪個?”賢妃端了透明琉璃戗金蓋碗,笑盈盈的輕聲問了句。
是啊,是賞聰明伶俐的這個還是賞調教有方的那個?
“小東西,你若是能把眼前這些骨頭加個準數,我就重重的賞你的主子!”派'派後花'園;整'理
賢妃撥弄浮茶的盅蓋一停,眼睫微抖,唇角卻是愈加上翹。
誰都看到了,這滿地的紙片最大的骨頭數只是十,皇上如此自是故意刁難,于是都不禁促狹的瞟向蘇錦翎。
毛團開始在紙片中間轉圈,逐個嗅了倆來回,結果發覺哪個都不像,急得叽叽的哼,卻忽的擡起頭,鼻子東擰西歪的抽搭半天,忽然向宇文容晝奔來,翹起前腿搭在他袍擺上,張口咬下……
“護駕……”嚴順驚得聲音大變。
“慢!”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容晝一擡手,騷亂頓止。然後衆人便看到皇上從毛團口中取下一物……是個松綠色的錦囊,其上繡制數枝寒梅,細數去,恰好十六朵梅花!
“皇上說賞,可賞什麽才好?”賢妃笑問。
“半月後,朕将南巡,不若……伴駕随行可好?”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皇上如此豈不是要……
賢妃手中的茶在這一刻潑出盞邊幾滴。
瑤光殿內是死一樣的靜寂,只有風卷簾幔如波浮動。
蘇錦翎只覺腦子一片空白,半晌不知該作何反應。
耳畔轟鳴,仿佛聽得一個聲音從簾幔輕舞處傳來:“賢妃,怎麽不回朕的話?”
衆人的神思一時轉不過來,就包括賢妃,也似是入夢未醒:“皇上是說……讓‘我’伴駕?”
沉穩如賢妃亦是忘了在皇上面前的應如何自稱。
“怎麽,你不願?”皇上的聲音令人難辨喜怒。
“怎會?”賢妃神思回轉,忙道:“妾身還以為是……是璇嫔……”
她仍有些語無倫次。
衆人亦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弦……可不是,毛團的主子不是賢妃難道還是她蘇錦翎不成?
蘇錦翎則松了口氣……都是這群人這些日子胡說八道,害得自己草木皆兵也跟着胡思亂想起來,剛剛吓得差點背過氣去。
宇文容晝唇角一展:“此番由你和如妃随行,另外襄王、文定王、玄朗、玄铮亦一同前往,就連玄徵也跟朕提了幾次,要去看宛南的桃花。”
提到宇文玄徵,笑意漸深:“最近他功課不錯,的确該賞。不過,這多虧了錦翎丫頭,朕亦要重賞你!”派'派後花'園;整'理
蘇錦翎的腦子再次轟轟作響,衆人也立刻提起十二萬分的關注,卻聽皇上道:“蘇錦翎,品性溫婉,心思聰慧,特加封六品安人……”
蘇錦翎迷迷糊糊的擡起頭,卻見皇上帶着一副好笑的表情對她:“可好?”
“快謝恩啊……”
嚴順壓低着嗓子,那音量卻足以讓在場的每個人聽到。
于是在衆人的掩口而笑中,蘇錦翎跪拜謝恩。
皇上微點了點頭,看了她一眼,似是若有所思,又很快移了目光:“下個月便由太子負責監國,清寧王輔政,朕也便放心許多……”
“皇上,玄蒼他……”
賢妃聽了半天,都不見自己兒子的安置,不禁有些着急。
“煜王……”皇上眉心微皺,指輕叩青玉案臺:“朕本想讓他伴駕随扈,可是聽說雲夫人有了身孕……”
“啪……”
毛團一直獻寶似的要将皇上的錦囊交給蘇錦翎,小腦袋拼命拱她的手,蘇錦翎實在挨不過只得接過來,卻在這檔忽然掉在了地上。
嚴順的眉心不動聲色的一緊。
那邊又說了什麽,蘇錦翎已經聽不見了,心裏只來回浮沉着一句話……雲夫人有了身孕……雲夫人有了身孕……
怪不得,怪不得最近不見蹤影,不聞音訊,原來是……這樣……
心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石碾反複碾壓,只一會,便血肉模糊,竟感覺不到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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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不知皇上是何時離的雪陽宮,賢妃又是如何遣她回去休息,她只是木然的走出宮門,踏上細石子路。
走了幾步,又停下。
四圍綠樹環合,亭臺掩映,廊庑蜿蜒,小徑幽深。
她茫然四顧,一時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陽光真好,不愧是春天,只是身上再如何暖融,也化不開心裏的寒氣。
“錦翎……”
身後傳來一聲喚,是樊映波。幾日前她扭了腳,賢妃準她卧床休養,這工夫竟拄着蘇錦翎為她設計的拐杖,一瘸一拐的撐出門來。
110心碎無痕
“我聽端玉說茗湘苑的白玉蘭開了,我行動不便,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折幾枝來插瓶?”
樊映波對玉蘭格外鐘愛,但凡她的衣物挂飾皆繡着玉蘭花,那亭亭玉立高潔秀麗的姿态倒真的很像她清雅孤高。
蘇錦翎應了,轉身踏上南面的細石小徑。
“哎……”
樊映波忽的輕喚一聲,語氣有些急切,待她回頭,忽然又笑了:“早去早回。”
蘇錦翎勉強回了一笑。
一路上,神思恍惚,竟不知不覺的走過了茗湘苑,還是幾聲飛出院牆的宮女的笑聲攔住了腳步,驀然回首時只見一樹探出牆外的玉蘭正含羞而綻,于風中搖曳清香,是那般優雅宜人。剎那間,仿佛陰霾的心底也開滿了淡雅的玉蘭花,燦燦芬芳。
花兒真幸福,可以在屬于自己的季節裏開放,然後凋謝。繁華一時,清蕭多日,卻從無怨言,也不曾改變,所以才會年複一年的燦爛,若是人亦可如此豁達,人生怕是會少許多煩惱吧。
她返身入園,準備撷幾枝春意而歸,然而甫一擡眸,卻于滿眼的精巧玲珑粉雕玉琢中只看到這一幕……
一襲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拖曳在地,宛若盛開的鳶尾花。
此刻,這朵鳶尾立于玉蘭樹下,嬌顏映雪,般般入畫。
然而春花的映襯亦不如其臉上的笑意動人,歡欣中帶着一點點的羞澀,妩媚中透着一點點的嬌柔,是那般醉人,那般幸福。
而令其如此生色增輝卻是其身邊之人。
那人長身玉立,一身雪衣如冰山折日般耀目,霎時晃了她的眼,她的心。一時間,滿苑春意皆不見,滿眼滿心的只有他,只是他,可是……
她看到他袍袖輕揚,如雪翻飛。雖是離得遠,雖是花枝繁密,她卻仍可看見那只優美的手靈巧的折了一枝玉蘭,然後……輕輕簪在那美人發間……
心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痛,那痛似是會蔓延,只一會便編成一只荊棘的羅網,死死的扣在心上,不斷的縮緊,再縮緊……
卻只能定定的望着,無比欣賞且心痛的望着……此前她怎麽就沒發現他們站在一起是那般般配,那般和諧……
似有霧迷了視線,而他的笑意卻愈發清晰,愈發真切,眼底柔波微微閃動……
那柔波是那般熟悉,是她曾以為只有在對着她時,那宛若冰封的眸中才會開裂,才會綻出的春水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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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倉皇逃離之際,有兩雙目光同時追了過來。
一雙冷銳中隐着痛楚,一雙嬌媚中透着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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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山,空曠幽寂;漱玉潭,寒涼凄清。
蘇錦翎不知自己在潭邊坐了多久,只一瞬不瞬的對着水中的倒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忘記此前那溫馨卻錐心的一幕。
其實早該想到的,不是嗎?
他有他的家庭,他的女人,即便今天不是方逸雲,也會是其他人,他理應對她們負有責任,負有義務,負有……感情……
是的,感情……
她是不是應該慶幸他不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可是為什麽心會這樣痛?
她是嫉妒,她是吃醋,可是……憑什麽?
有關他的一切你不是不知,你亦是權衡了許多才舍了當初的決心,你刻意的屏蔽了太多的你不想承認的事實,只為了他對你的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今日所見,才恍悟原來一個人的心裏可以裝着許多人,他對她……難言是假意,而他對方逸雲,對他府中的女人……又怎能說不是出自真心?她亦是明白的,理解的,可是為什麽只要想到他的心中不止自己一個就會這般難過?那種澀澀苦苦的滋味直往上湧,灼得眼底發酸發燙……
水面微微一動,蕩起一點漣漪,逗得小魚好奇的浮上來吐泡泡。
一點……再一點……
她忽然笑了,笑自己的自尋煩惱,笑自己的自作自受,明明早已想到,卻偏偏要親眼得見才會真正的承認了,豈不是自欺欺人?
可是她該怎麽辦?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決然了斷。心自是會痛的,不過如果學着不再去關心,他的好他的壞自此與她無關,慢慢的,應是會好起來的吧。
可是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只要她動一動這個心思,他為了她在冰玉寒洞遭遇的危險與磨難,兩人在一起為數不多卻充滿快樂的時光便如蛛絲一般悄無聲息的飄過來,纏住她,将她縛得緊緊的,讓她無力逃離也不想逃離。
但凡一樣東西與自己共處的時間久了,就好像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一旦割舍,痛苦,空落,恐懼……便會紛紛填滿那個空隙。
于是只能羨慕那些可以當機立斷之人,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如此……便是作繭自縛!
微風徐來,水波輕搖,山光雲影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複模糊,反反複複,直到日薄西山。
她靜靜的坐在潭邊,毫無意識看着潭中的綠漸漸被夕陽塗作半邊瑟瑟半邊紅。
風已涼,卻是不想回去,只等着夜幕籠下,将這玉秀山徹底的與人世隔絕。
一切翻滾的心傷憂慮嫉妒不平都随着天光漸暗而漸漸平息,青霭淡霧中,只迷蒙着她倉惶逃離茗湘苑的那一刻……
她腳步踉跄,似是驚動了那一雙璧人,他的目光仿佛就在那一瞬看過來……
她有點想不起他的神色,她害怕此際無論是怎樣的回憶都是在安慰自己,欺騙自己,然而……她為什麽要在這裏坐上這麽久?難道不是在等他……等他什麽?給她一個解釋嗎?他又何須解釋,那一切……本就是他該做的……
夜幕漸濃。
還記得去年的深秋之夜,她亦是在此等他至深夜。她以為他不會來了,可是……
自衣襟處取出白玉蓮花。
那小小的蓮花自回宮後就一直被她貼心收藏,不是為了保命,而是……這是他的心頭之血鑄就,這樣的收着,似乎便可以讓兩個人的心挨得近些,再近些。
每個夜晚入睡前,亦會捧在手心仔細端詳,有時還會對它輕語上幾句她根本就不會在他面前說起的話……
嘆了口氣,心與心之間真的有靈犀存在嗎?他真的能感受到她的思念與痛楚嗎?如果可以,為什麽他還不……
“他不會來了……”
空冥中忽然飄來一個聲音。
“誰?”
她心一驚,眸子驚惶四顧,卻不見一個人影。
良久,不聞一絲聲響,
或許,剛剛不過是風捎來遠處的一句低語吧,或者是……自己的心聲。
她漸漸安了心,可是剛剛那突兀的聲音驚散了不少傷懷與悲戚,竟覺夜涼入骨,不禁打了個噴嚏。
“回去吧……”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輕得仿佛是風的絮語。
“是誰?”
她站起身子,緊張搜尋,然而只有山石蒙于暗中靜默着。
不對,一定有人!可是他在哪呢?而且……他怎麽知道自己在等人?
知道自己與玄蒼之事的應只有一個宇文玄朗,不過若是他在的話,即便隐藏在不可見處,亦會忍不住的跳出來直接叫她回去。而且這個聲音也絕非出自宇文玄朗,這聲音低沉,輕柔,空寂,飄渺,還帶着一點點的哀傷,竟好似……嘆息。莫非……
她只立在潭邊,不敢稍動,生怕一個不小心,那隐在暗處的莫名詭異便會跳出來捉住她。
似有笑聲響起,并不響亮,卻風一般的環繞,令人難辨方向,更增恐怖。
“我不是鬼……”
他倒寬慰起她來。
不是鬼……亦可怖!因為鬼話無人會信,人話卻……
“放心,今日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天啊,他竟能猜到她的心思!
“你到底是誰?”
靜夜中,她顫抖的聲音令平靜的水面亦微微震顫,晃散了幾點寒星的倒影。
只有玄蒼……只有玄蒼才會這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身邊,可是那聲音,那語氣……分明不是他……
又是一聲輕笑,此番卻聽得真切了。
“你只需記得我不會騙你便好……”
此後再無言。
她呆立片刻,雖是看不到那人,卻覺得有一雙眼睛于暗中死死窺視着自己,她甚至好像看到那黑黢黢的假山有兩點寒光空懸在那裏一閃,一閃……
她正緊張的盯着,卻忽然有一片淡色的輕盈劃目而過……
她驚叫一聲,來不及細看,便飛也似的往出口處跑去了。
有輕笑自夜幕中傳來,随着那片淡色翩然飄落。
原來不過是一片玉蘭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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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筝飛滿天。
疏月湖邊,芳草連天,宮女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一手攥着線軸,一手扯着線繩,一邊遙望藍天白雲間的紙鳶競遠,一邊叽叽喳喳的比試。
“快看那只紅蝴蝶,是我親手做的呢。怎麽樣,漂亮吧?”
“我的嫦娥才漂亮,飛得還高,都要飛到雲彩裏了……”
111三月初三
“算了吧,你那嫦娥都放了多少年了?還是我的蝴蝶新鮮又大氣……”
“我的大蜈蚣才叫帥,把你們的都比下去了。看,眼珠還會轉呢……”
“那算什麽,我的雨燕還會叫呢,聽……唉呀,你們太吵了,都聽不到我的雨燕唱歌了……”
“哈哈,那是誰啊,弄了那麽醜的一只風筝上去?”
“唉呀,那只醜八怪和你的嫦娥攪到一起了……”
“天啊,好讨厭,是誰的醜八怪?快拿開,我的嫦娥就要被它拐跑了……”
衆人大笑,皆關注那極不般配的一對風筝于空中纏鬥,然而終于徹底擰絞在一起,又掙斷了線,相攜着遠去……
“啊,被拐走了……”
那個紫衣宮女向着風筝消失的方向跑了兩步,卻只得無奈止步。
“唉,飛就飛了吧,否則年年被你壓在箱底,只這一天才能出來透口氣,實在夠可憐的,人家心裏估計早就想跑了,好容易得了今天這機會,也便顧不得美醜,直接跟了人家溜了……”一個圓臉宮女半是安慰半是打趣,語氣中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黯然。
紫衣宮女依舊望着遠處那愈發小下去的影子,喃喃道:“這風筝還是我娘上次來看我時給我的,是她親手做的。就在那一年,她去世了……”
周圍的嬉笑聲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風拂過耳畔,卷起縷縷發絲。
蘇錦翎也不禁望向那幾乎看不見的兩個小黑點,忽然笑道:“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呢,說不準那風筝此番逃脫正是要去給你娘稍個口信,告訴她老人家你在這邊過得很好,要她放心呢……”
紫衣宮女含着眼淚,卻是笑了:“是啊,我過得很好,我娘應該會知道的……”
其餘的宮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人亦扯斷了線繩,只見幾只風筝搖搖晃晃的遠去了。
蘇錦翎候間緊澀,看着遙遙而去的風筝,望向遠處如一條紅線蜿蜒的宮牆,眼前忽的一片模糊……娘,你還好嗎?我問過穆風多次,他都說你“很好很好”,可是他那躲閃的目光……娘,我真的好想你。風筝尚且有自由的一日,不知我何時才能回到你身邊……此前的十五年,我常笑你癡,而今才略略懂了你的癡心所系,原來有些事并不是你想放便能放下的,原來有些事真的是……情難自禁……
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頭……卻是那圓臉的宮女。
見她眼角微紅,那宮女怔了怔,卻裝作沒注意般的笑道:“風筝都叛逃了,好沒趣,咱們換個別的玩吧?”
“好啊好啊!”派'派後花'園;整'理
衆女都很高興。
“可是……玩什麽?”
圓臉宮女自腰間解下一條松花綠汗巾:“咱們玩盲人摸象如何?”
“好啊好啊,可是如果猜中了要有什麽獎賞?”
圓臉宮女眨眨大眼:“就……唉,我也不好說,憑賞吧,反正你們平日裏都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