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
他剛奔到跟前,卻忽然沒了聲音,整個人定定的站在那,随後身子一仰,躺倒在地。
長發淩亂鋪散,面色豔如桃花,唇亦鮮紅如血,萬般妖冶。
他緊閉着眼,只坦露胸口在劇烈起伏,手腳不時抽搐,口中嗚嗚着誰也聽不懂的話。
王學齡瞅了瞅神色嚴峻的清寧王,忙招人湊了上去,又是把脈又是翻眼皮,又低聲向清寧王禀告:“無礙,只是昏過去了,稍後藥勁過了便好。”
宇文玄逸眸光一閃,緩緩移向他。
他忙低了頭……他還從未見過清寧王這般冷凜的模樣,平日裏春風和煦的目光此刻就像要殺人一般。也是,太子剛剛的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到……
“擡下去!”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逸薄唇未動,王學齡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聽到這樣一句話,卻是不敢再問,忙命了人擡太子回紫祥宮。
“這位姑娘……”
王學齡探了頭,打宇文玄逸身側向蘇錦翎望去。
忽的好似厲風撲面,卻是宇文玄逸遽然轉身,抱了地上的人大步離開。
侍衛見其面色如霜,皆垂眸肅立,只聽得一句冰冷劈風砸來。
“今日之事關乎太子聲譽,若敢洩露半句,格殺勿論!”派'派後花'園;整'理
太子聲譽?怕是早已一片狼藉,還在乎這點小事?倒是清寧王,平日不近女色,現在倒抱個宮女走了……卻也不敢多想,這清寧王雖常笑若春風,若是發起火來,讓他們無聲無息的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個個噤若寒蟬,待腳步聲遠方偷眼瞥去,卻見宇文玄逸袍袖一揮,一杏黃閃金光之物随即乘風而來。邊上的侍衛随手接住……是太子的繡龍紋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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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王爺請安,王爺……啊,王爺這是怎麽了?”
秋闌宮的小宮女見宇文玄逸駕到,分外驚喜,卻見王爺面色冰冷,懷中還抱着個衣衫不整昏迷不醒之人,再一細看,竟是蘇錦翎!
瑜妃聞訊早已由惜晴扶着匆匆趕來,見此情景大驚:“這是怎麽了?”
說着,腳下一軟便要跌倒。
惜晴忙扶住她。
“無礙,只是受了點驚吓……”宇文玄逸的聲音已是沙啞。
瑜妃連連應聲點頭,又慌着指揮宮女……
“緊閉宮門!”派'派後花'園;整'理
“快去燒水……”
“惜晴,你和初翠……”
“娘娘,娘娘……”
瑜妃身子孱弱,這一驚一急已是耗盡體力,當即頭暈目眩。
惜晴忙囑人照顧瑜妃,自己則指揮宮女安排一切事宜。
待一切準備停當,她方走到宇文玄逸身邊:“王爺……”
宇文玄逸的目光滞澀的轉向她。
她心頭一酸:“王爺,一切已準備好了……”
宇文玄逸“嗯”了一聲,卻無有所動。
惜晴和另一個宮女打算将蘇錦翎從他懷裏接過來,他卻是抱得緊緊的,且對她們怒目而視。
“逸兒……”
一旁的瑜妃悠悠醒轉,見此情景,輕喚一聲,他方神思漸明,緩緩松了手,卻是一直看着她們駕着蘇錦翎消失在水晶簾後。
瑜妃凝眸對他,輕問:“是太子?”
宇文玄逸面容端寂,額上卻青筋隐現,有骨節脆響自敞袖間傳出。
瑜妃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沒事的……”
“啊——”
內殿忽然傳來宮女驚叫。
瑜妃只覺面前冷風擦面而過,亦沒有擡眼,而後水晶簾內便傳來宮女的驚呼:“王爺……”
118真心難言
引發宮女驚恐的是蘇錦翎左肋下一條指長的條狀物,其上毛針聳立,而另一半已嵌入皮肉之中,周圍黑紫的血絲漫布,狀若蛛網,且仍在緩緩蔓延。
宇文玄逸在日前查得內務府的花名冊發現在皇上南巡期間紫祥宮的宮女莫名的減少衆多,後方得知是因太子養了墨僵蟲,專為增加閨房之樂所致。
此蟲平時無害,遭遇危機時會以毛針傷人。針尖有毒,可致皮膚潰爛。而若是體漿滲入人體,則可令男子産生幻覺,女子則可如傀儡般聽任擺布。而若是用了催情藥催之,便能令女子處于服用尋常春藥所不能達到的癫狂狀态,便是所謂的閨房之樂。然而癫狂過後,女子便會迅速枯萎死去,如同幹屍,于是此種閨房之樂又被稱為采陰補陽。
薄唇緊抿,魅惑的眸中盡是殺意。
他趕到時只見宇文玄晟狀如禽獸,若是得知他竟然對蘇錦翎用了此種手段,那麽在他瘋狂撲來之時,便不僅僅封鎖他全身穴道讓他在衆人面前出醜那般簡單了……
“出去!”派'派後花'園;整'理他低喝。
惜晴攜其他宮女急忙退出。
她安靜的卧在他的臂彎中,恍若沉睡。
他将她輕輕放在紫檀木雕花床上,極力不去看那瑩白如玉尚綴着水珠的雪膚以及玲珑的曲線。可是當他的目光避無可避的觸及那布滿抓痕和吻印的胸口時,忍不住怒氣上湧,恨不能将宇文玄晟抓過來碎屍萬段。
他竭力平穩心神,扯過白單覆在她的身子上,只餘左肋下的傷處。
看得出,宇文玄晟還未來得及對她用藥,只是因為暈倒時壓中了墨僵蟲被其所傷。雖然毒性不大,然而那毛針大部分沒入肌膚,已開始潰爛,需及時清除。
燒紅了銀針,一點點的将那蟲屍剔除。
有黑中泛紅的血在傷口處滲出,裹着已經腐爛的皮肉混着毛針。雖除了蟲屍,毒液已滲入肌膚,連帶旁邊的皮肉也呈現潰爛之勢。
額間滲出一層細汗,眼角微跳……
忽的覆唇上去……
一灘混着腥臭并毛刺刺的濁物吐在銅盂之內,緊接着又是一灘……
待那濁物漸減顏色也由黑紅變作赤紅時,他方仔細清洗了那傷處,但見血絲分明,肌理清晰,方上了藥,拿絹布仔細裹了。
毒性漸消,蘇錦翎方覺肋下刺痛,不禁從昏沉中醒來。睜開眼,只模糊的看到一片白于眼前晃動……
“玄蒼……”她喃喃的喚着,聲若游絲:“是你嗎?”
那片白驀地一滞,片刻後,略帶沙啞的柔聲答道:“是我……”
“玄蒼……”
她擡了手,似是要觸摸那片模糊是否真實,卻直接落入一片溫涼。
“是我。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她的唇角溢出一絲笑意,恐懼和痛楚仿佛都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卻是不放心的握住那只手,生怕一個不留神他便走了,就像離別那日只留給她一個雪色的背影。
她很無力,卻是那只手緊緊的攥住了她:“睡吧,我就在這陪你……”
放心的舒展了眉心,沉沉睡去。
宇文玄逸握着那只纖細的小手,但見那腕上淤青淤紫的一片,再移目那恬淡的睡顏,心裏一陣苦澀。
有人緩步走入。
他頭也未回,只道:“已是無礙。”
瑜妃的聲音極輕:“你也歇歇吧。”
他一瞬不瞬的望住那沉睡的人,良久方道:“好。”
抹了抹唇角的血漬,起身……
那只小手依然停在掌中,雖是虛虛的搭着,卻好像有千鈞力度,令他挪移不開。
瑜妃嘆了口氣:“我去讓她們進來安置一下吧,你今晚……”
他沉默片刻,移開那只小手,将其放到雲絲被下:“我回府……”
甫一轉身,頓覺目眩頭暈,急撐了小幾才站穩身子,卻是碰翻了上面的銀邊吊蘭,只聽“啪”的一聲響,花盆碎裂在地。
床上的人受了驚吓,驀地的睜開眼睛,失口喚道:“玄蒼……”
瑜妃吃了一驚,明明已經聽得清楚明白,仍不可置信的問了句:“誰?”
宇文玄逸已轉回床前,握住那只驚慌失措的小手,柔聲道:“我在這……”
瑜妃怔了半晌,重重嘆道:“我只以為是我病糊塗了,原來果真如此,真是……”
有句話生生卡在喉間,只望着蘇錦翎重新睡得安穩,自己的兒子又一動不動的守在床前。
若是不知實情,只見那一雙牽系的手,定會感到溫情脈脈,然而現在,卻是讓人心痛難安。
“孽緣!”派'派後花'園;整'理她終于說出心中所言,暗自苦笑:“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會再次碰到如此為難之事,但願……只是讓我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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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毒雖去,然而因受了驚吓,蘇錦翎當夜便發起燒來,說着胡話。
別的宇文玄逸聽不清,“玄蒼”二字卻一次又一次重重的砸在心上。
有多少次,他真想置她于不顧,然而此刻又不放心将她交給別人,若是她與煜王之情被他人得知……她這麽弱小,人家只需吹一口氣便可要了她的性命。他亦可點了她的穴不讓那個名字被她千百次的喚出口,然而偏偏又想知道她要說什麽,偏偏又想知道那二人之間更多的事,偏偏又擔心她難過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道“是我”……“我在這”……“沒事了”……
苦笑,他真是自讨苦吃!
她從來不知道他的心意,從來不知……
就像他明明知道她再不會去知語亭仍舊在琴旁為她備下一盒玳瑁護甲……
就像他數次于秋闌宮的竹林中聽她與母妃彈琴唱曲閑話家常直至月上中空卻不忍打擾亦不忍離去……
就像他在元宵佳節專程從集市趕回卻讓福祿壽喜呈上應時的玉梅花,又不想因自己的貿然出現而讓她尴尬,只于暗處同她共賞煙花浪漫。當時亦曾想何時才能牽着她的手一同看這滿目繁華?如果可以,此生已足……
就像他見她為輸了镯子而着急卻又無計可施便略施小計替她贏了回來。除了那只镯子必須取回,他還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第一次真正接近了她……她的一颦一笑是那般動人,她身上的香氣是那般清雅,竟讓他忍不住想要擁她入懷……然而宇文玄蒼出現了,他看着她的眼中霎時只見得那一人,即便是那人傷了她,她的心中也只是他。而自己只能笑望天邊的紙鳶,一任萬般酸楚于心中翻滾……
她不知道,那日她因了那夫妻二人恩愛的一幕落荒而逃,躲至玉秀山偷偷落淚,是他陪着她坐到日落。本想一直默默的守着,終不忍見她繼續傷悲,方出言相勸,卻又不便現身,以致驚吓了她……
她不知道,為一曲《葬心》彈盡心傷的又豈止她一人?她不知道當他看到那留在琴弦上的血跡模糊了他的指尖時的震驚與心痛。她不知道那句“必不負卿”正是他要對她講的……她可是聽懂了?
她不知道,花朝節時與她相遇,他表面淡然如常,心跳卻是異常混亂。她不知道那日并非二人的初次相見,早在去年春日裏的玉秀山,早在她與宇文玄蒼探讨小火龍一事時,他亦是在旁,只不過他的輕功連耳力極好的宇文玄蒼亦是無法察覺。
那日,煜王再次與皇上因懲治貪官一事争執起來,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玄瑞趕去安慰皇上,自是要借自己“口無遮攔”的名頭順便搞點機關,他則同玄铮分頭尋找宇文玄蒼,此舉其實要做給群臣看的……兩相比較,自分高下。
其實他早知宇文玄蒼平日一旦心情煩亂便會去玉秀山對着漱玉泉出神,于是特意四處“尋覓”一番後方前往玉秀山。卻不想當他趕到時正聽見有人在裏面說話,其中一人是宇文玄蒼不假,另一個……是本屆秀女。
宇文玄蒼何時對女人感起興趣來?莫非這個秀女有什麽來頭,讓煜王想要再次通過聯姻擴張勢力?
笑,随手捋了片草葉銜在唇邊,悠然自得的倚在太湖石上竊聽。
煜王好有心情啊,竟講起了宇文家族三百年前的那段情事,要知道宇文玄蒼平日可是連自己府內的女眷都懶得多看一眼,弄得他真的很想瞧一瞧到底是哪個女子這般有本事。
然而二人的對話已有數次險些令他發笑暴露行跡……
“蘇穆風”……煜王此生怕是頭回出糗,還是在一個小女子面前,在人家的親妹妹面前。
世間事真是無巧不成書,原來那女子是烈王府送來的秀女。烈王……怪不得他那四哥會提起這麽高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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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知為什麽,自女頻改版後,新的評論置頂便無法完成,現在有兩條評論都是應該置頂的。我也不敢取消原有置頂來試驗,擔心取消後原來的也置不上去了。目前只能人工頂貼,讓這兩條評論處于首頁。我昨天已經和客服聯系過了,不知将會怎樣處理。不想浪費大家的心血和意見,我會繼續折磨客服的!
119天賜良緣
蘇錦翎……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從入選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便成為本屆秀女中令人“矚目”的人物,而勇闖太極殿這一壯舉更是轟動整個天栾城。她身為王府庶女,并不受寵,但凡身處此種境遇之人怕是都想要借選秀這陣東風扶搖直上然後将那些曾經看低她欺侮她甚至想謀害她的人踩在腳下方肯罷休吧?
可是……
“活着……”
“好好活着……”
他一怔。
活着……
應是只有經歷過苦難經歷過生死的人才有如此簡單卻又執着的追求吧?應是只有看盡人世浮華嘗盡人心險惡才有如此無奈而又堅定的信念吧?
她是如此,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母妃出身低微,為了不耽誤他的前程更是為了讓他能在這人心險惡的宮闱中生存下去,将他交與如妃撫養。
母妃為他尋了個安全的庇護傘,然而如妃畢竟不是生身母親,且精明狡詐,明裏對他寵愛有加,暗地則是冷嘲熱諷,時不時的作弄欺侮,而他只作無知。
宇文玄缇是如妃之子,長他四歲,因是皇長子格外受寵,亦是傲慢無禮,經常借切磋功夫對他拳腳相加,他只咬牙忍着。
他知道,不管怎樣,他們都不會讓他死,因為如果他死了,合歡宮上下都有脫不開的責任,況他僅是一個排位中間的皇子,又會得到皇上怎樣的恩遇呢?
沒有恩遇,自然沒有致命的風險。
只是每每受了委屈,他都會去秋闌宮看望母妃,不是為了傾訴,他只是想在母妃身邊感受片刻的真實的溫暖。
母妃雖被冊立為妃,榮寵一時,于是遭人嫉恨,她尤其擔心會因此害了他,只教他暫時忍耐,因她亦在忍耐着。
他不忍看母妃受苦,力争出人頭地讓母妃過最好的日子,即便沒有了皇上的寵愛,亦是榮華尊貴。
而這一切的前提便是……活着!
他察言觀色,言不由衷,豈非是為了活着?他忍辱負重,強顏歡笑,豈非是為了活着?他排除萬難,力争上游,豈非是為了活着?他雖被譽為賢王,而暗地裏又有多少人暗罵他虛僞奸詐世故圓滑,他都一笑置之,因為他很清楚無論采用怎樣的手段,哪怕踩着別人的屍骨,都是為了活着,更是為了好好活着!不僅是為自己,還有母妃……
他永遠是笑若春風,和悅對人,然而這笑中又有幾分真心?他已是不知,卻在此刻于唇角勾上暖融的笑意……
活着……好好活着……
這個倔強的小女子,不知小小年紀的她又是遭遇了怎樣的風雨才有如此精辟如此生機勃勃的論斷,真是……有趣!
看慣了宮裏的爾虞我詐,他最怕将來陪在自己身邊的女子也是這般攻于心計,虛僞逢迎,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可是遍觀周遭女子,哪個不是自小便接受了這種教育和熏陶,那包裹着绫羅綢緞的盈盈笑眼究竟深藏着怎樣的算計?她們看向他所流露出的妩媚與羞澀究竟是被這華麗的皮囊所誘惑還是被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所吸引抑或是對他身邊懸空的諸多位子有所觊觎?
再多的花容月貌粉黛修羅在他眼中亦是庸脂俗粉,他所想要的不過是份不摻絲毫雜質的純粹,可以忘塵忘俗,自由自在;他所想要的不過是個自自然然清清淡淡的女孩,笑是無憂無慮天真無邪,憂亦真實動人毫無做作,如清秋淺月,如碧潭幽波……
若是真有那樣的女子,願傾己一生,為她所困。
然而有些事情偏就這般奇怪,當你尋尋覓覓多年,以為無有所得,已然放棄之際,她便出現了,就這麽毫無預料的撞到了你的心上,仿佛微風拂動琴弦,仿佛落花輕點水面……
忽然後悔沒有早來一步,否則是不是可以先宇文玄蒼一步得見那個女子?
宇文玄蒼……你為什麽沒有告訴她你的真實身份?是因為慣常的小心翼翼還是……你亦是沒有見過如此真實自然的女子,怕打破了這份恬淡安然?怕暴露自己的層層算計?
那一夜,他找出了閑置許久的寒玉笛。
夜曲飛聲,可有知音?
再後來,竟是宇文玄铮帶來了那個女子的消息。他不動聲色的聽着,在心底描摹她的音貌,感受她的氣息。
更後來,她竟是結識了母妃。母妃對她一見如故,分外喜愛,當即贈了那琉璃翠镯子。
母妃果真獨具慧眼,而那只镯子更是……意義非凡!
那一個傍晚,他望着在眼前搖曳的一片鑲着金邊的竹葉對母妃輕聲道:“母妃,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子……”
夕陽餘晖中,母妃的笑容分外慈愛:“我知道……”
他以為是上天賜下了緣分,卻不想……
“玄蒼……”
耳邊傳來她的低喚。
他握了握那始終攥在掌心的手,笑意苦澀又溫柔:“我在……”
他已是不知這樣重複了多少次,可能是因為墨僵蟲的毒性在體內游散,他也懶得逼除,于是似是産生了幻覺,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宇文玄蒼,成了她心心念念之人,然而神智偏偏又再三将他喚回現實,面對滿室清冷。
原來這上天賜下的緣分裏不只他一人。
宇文玄蒼……那也是自己曾經崇拜欽佩的人物。
他出身高貴,為人冷厲果敢,嫉惡如仇,心狠手辣,只要有人觸犯條律,即便是有功之臣亦毫不留情,處罰決策,當機立斷,并多次先斬後奏,惹皇上震怒。
皇上不是不知手下人貪贓枉法,但念他們随己征戰多年,多是小懲大誡,常言“水至清則無魚”,而宇文玄蒼卻是認為朝野上下當一片清明,必須掃清貪官,重整吏治,于是但凡撞到他手上的人,基本上無一生還。
父子二人為此争執多年,情勢愈演愈烈,從禦書房到朝堂,從二人私下相對到當着滿朝文武争論。即便對方是皇上,煜王也從未在這個問題上讓過半步。
許多人暗笑煜王不識時務,螳臂當車,他也覺得宇文玄蒼在此事上過于武斷偏激,讓皇上在衆人面前失了顏面。當然,他也佩服其敢作敢為,只是有些事情完全可以尋找更好的方法,偏偏只認準一門,偏偏要以硬碰硬,讓所有人都認為他喜怒無常,殘酷無情,到最後失利的還是他自己。
然而皇上雖然對此屢屢龍顏大怒,卻沒有對他加以處罰,雖二人關系愈發緊張,對煜王府的恩賞卻是有增無減。如此看來,那二人倒似是彼此揣摩,彼此試探……這不能不說是個危險的信號,可是誰又能說這不是個幸運的預示?
凡事有利就有弊,只看天時地利人和更傾向于哪邊。
煜王有他的通天手段,他也有自己的錦囊妙計。
不知不覺中,從随同到對立,從合作到競争,他們表面和睦,內裏較量,為了只是同一個目的,但凡能實現了這一目的,便無所謂高尚卑鄙。成者王侯敗者寇,他們都明白這個道理,相逢時心照不宣的一笑而過,年少的歡樂盡數掩盡,只餘滿腹心機。
自古天家無手足,自出生之日起,那通往太極殿丹陛的玉階便已鋪就一片猩紅。即便不為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卻也不甘成為那猩紅的一朵,而為了不成為那猩紅的一朵,便只能力争上游,而且只有站在那個位子,才能給他所愛的人以最大的幸福,給予她天下最尊貴的榮耀。
以前他是為了母妃而在努力争取一切,現在……
那只小手是這般柔軟細滑,如絲如縷,好像一陣風,若是抓得不牢便會悄然而去,而他是多麽想牽着這只小手一同看盡人間風景,共享盛世繁華。
他只想到會與宇文玄蒼為了那個位子而同室操戈,明争暗鬥,卻不想會多了個她……
十年前,她失足落水,自己前去相救,卻因學藝不精,險些一同沉入潭底,反被宇文玄蒼搭救。他從未想過會與那個女孩再次相遇,他甚至忘記了當年的事,而今卻知原是上天在冥冥中早有安排,然而十年後,他還會讓宇文玄蒼成為那個讓她性命所系心念所牽之人嗎?
手不禁加大了力度,感受掌中那份柔潤與溫熱……
這只手應也是曾被宇文玄蒼如此珍惜的握在掌中吧,只是……宇文玄蒼縱使再喜歡她,亦不可能給她真正想要的。煜王的心太深邃太執着,他最愛的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寶座,或者說他最愛的是自己。今日他可為了她暫時不顧一切,而明朝他會不會為了那個寶座而不顧于她?他僅僅與夫人小小的恩愛便令她傷心至此,若是終于因至高無上的利益而背叛了她,她又将如何?
只可惜,她的眼中只有那人,早已看不見那隐藏在迷霧後的荊棘,更看不見即便是荊棘漫布,亦有人在默默的關注她,等待她的回眸一顧。
的确,他在等待,他有足夠的耐心,可是他亦很想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
120美夢如斯
曾經的他亦可以很從容很淡定,可是她一遍遍的喚着那個人的名字,直令他幾次三番的失了耐心恨不能搖醒她讓她看看這個陪在她身邊的人究竟是誰。
她的心已經跟了那人走了那麽久,那麽遠,而今他還能追得上嗎?
然而他尋覓了這許多年才等到了一個她,怎麽可以讓她随人而去?
好吧,現在你可以想着那個人,不過将來,你的心中只能有我一個。因為無論如何,無論用何種手段,也要你成為我身邊之人,哪怕會讓你恨我入骨。而若真的有恨,我亦會傾盡所有将其化作無限纏綿,因為只有我才能給予你想要的而宇文玄蒼根本無法給予你的一切……
我只要你做我宇文玄逸的妻子,今生今世,必不負卿!
僵冷的唇角重新現出笑意,撤去那敷額的濕帕,擡指輕輕拂向她額角的發絲……那裏有個月牙形的痕跡,如今卻是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這丫頭只知道掩藏起那痕跡,卻不知,即便有了那小小的瑕疵,她亦是美得動心動魄,令人忘塵忘俗。
“玄蒼……”
經此一動,那床上的人又迷迷糊糊的喚了一聲。
“嗯,我在……”
他已是答得娴熟自然,且又換了塊帕子覆在那額上。
她的聲音漸漸清透,燒業已退了大半。
“我不是真的要和你生氣,我只是心裏難過……”蘇錦翎喃喃着。
“嗯,我知道……”
定又是想起了茗湘苑的事。
長指拭去那眼角滑落的淚珠,心底苦澀又慶幸……若是這種事再多一些,他應是不用費太多心思了吧,可是見她如此難過,又是十分不忍。
已是過了那麽久,她依舊惦念此事,平日裏又無人可去訴說,一味在心底煎熬着,只能通過琴聲發洩內裏的苦悶,如今那指尖尚有淡淡的傷……
若是這份心傷能有十一是為他,亦是滿足了。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是真的能遵循自己的決心,或許現在就不會這般難過了。可是不知為什麽,我只是難過,卻絲毫不後悔違背了自己的決心,亦不後悔嫁了你……”
什麽?
宇文玄逸眉心一跳。
“我總是想着肅剌小鎮的那一夜,想着那場婚禮,若是能夠永遠的停留在那一刻該多好……”
掌心漸冷……
她似是有所察覺,不禁緊張喚道:“玄蒼……”
良久……
“我在……”
她舒了口氣:“我怎麽覺得我是在做夢呢?你說會在雨季之前回來,現在已經到雨季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回來了……”
“玄蒼,我想看看你……”
他袍袖一揮,殿內唯一的燭光霎時熄滅。
“果真是夢。”她睜了睜眼睛,又閉上,嘆息:“我倒真覺得你在身邊呢……”
他猶豫片刻,方伸了臂……
仿佛一縷絲偎在他懷中,那麽纖弱,那麽柔軟。抱得緊了,怕傷到她,可又極想擁住這個身體。
終于可以擁她在懷,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那麽恰到好處的貼近他,暖暖的,溫香的……
如此算不算乘人之危呢?他暗想,卻是不忍釋手,唇不由自主的摩擦着她的鬓發,撷取那份馨香。
此生從未有過這種讓他覺得分外心動分外滿足的時刻,如果……如果她心裏念的那個人真的是他……該多好。
她的氣息依然有些炙熱,斷斷續續的在耳邊缭繞,柔弱無力得讓人心痛。
再次痛恨起宇文玄晟,竟險些害了她的性命。思及當時的驚險,不禁設想宇文玄蒼若在,又會怎樣?
“玄蒼,我想你……”懷中人低聲道,已是哽咽。
心底無限酸澀,卻只是輕撫着她的鬓發:“我知道,我回來了……”
不管怎樣,不管你是否嫁了那人,終有一天,我會讓你不再喚那人的名字!
終有一天,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讓那些曾欺侮你的人匍匐在你的腳下任你驅使!
終有一天,哪怕你受了委屈,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我,你的心裏只會是我,只能是我,滿滿的……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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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過窗格,輕輕的點在蘇錦翎的臉上。
纖眉微蹙,緩緩睜開眼睛……
這是哪?
她忽的坐起,卻是一陣眩暈重新倒在床上……
水痕白石……玉色地毯……鲛绡帷幕……雲母屏風……
她的目光回移到屏風上的彩虹出岫圖案,這不是……
“妹妹可是醒了?”
惜晴靈巧的身影歡快的飛了進來,身後一幹小宮女都笑盈盈的或端着銅洗或捧着面巾也随同進入。
“我怎麽會在這?”
神思回轉,驀然想起昨日之事,急忙看向身上……
衣裳好端端的穿在身上,卻不是自己的那件古煙紋碧霞羅衣。
惜晴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小宮女便放下東西出去了。
扶她起身,将面巾置于清水中浸了兩浸,擰幹後遞給她,又轉到床邊推開珊瑚長窗。
頃刻間,滿園的馨香伴着鳥兒啁啾滿了一室。
“昨兒的事……已是無妨。”惜晴看着窗外,聲音清清淡淡,像是在閑話家常:“妹妹只是受了點驚吓,只當是做了一場噩夢吧。噩夢總比美夢強,美夢總被現實砸得粉碎,可是噩夢……瞧,醒來之後依舊陽光明媚,是件多麽值得慶幸的事?”
無妨?
噩夢?
慶幸?
說得倒輕松!
蘇錦翎不禁火起。
擡眸,卻正對上惜晴的淡然。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惜晴淺淺一笑:“不然又怎樣呢?以你的能力又能做什麽呢?”
她一怔……是啊,她能做什麽呢?可是,就這樣忍氣吞聲任那人逍遙法外?
的确,他是太子,萬般寵愛在一身的太子,誰又能将他怎樣?況且在這個時空,出了這種事怕也只能為他增添一筆風流韻事吧?
“不過有些事終究是要讨回公道的,只是時間問題……”
惜晴單薄的背影有着莫名的高深。
她正懷疑着,卻見她忽然轉回頭換作一臉詭笑,神秘兮兮道:“你這丫頭就是命好,有貴人相助!”派'派後花'園;整'理
貴人?
惜晴再次恢複活潑,蹦到床邊:“你知道嗎?是王爺趕去救了你,還将你帶到這來……”
“王爺?哪個王爺?”
惜晴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下她的腦門:“我還能說哪個王爺?還有哪個王爺現在天栾城?”
蘇錦翎卻莫名的想到了宇文玄蒼……昨夜迷迷糊糊的好像覺得他回來了……
“你呀!”派'派後花'園;整'理惜晴嘆了口氣:“王爺帶了你回來時你整個人已是昏迷不醒,還受了傷。王爺不僅為你療傷,還陪了你一夜。你夜裏燒得厲害,盡說胡話……”
說胡話?
心下一驚。
惜晴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道:“王爺已是把什麽都辦好了,回去時你只說瑜妃娘娘與你談天,聊得晚了,便在這邊歇下了……”
見她發呆,不禁又嗔道:“傻丫頭,看你這模樣也是又精又靈的,腦袋怎麽這麽不開竅呢?”
卻見她忽然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衣服,衣服呢?”
惜晴一怔,頓時撲哧一笑:“衣服自然是我換的……”
“不是,我是說那衣服你放哪去了?”
惜晴只擔心她看到那衣服的破碎又要記起昨日的驚險,便道:“自是扔了……”
蘇錦翎當即怔住,忽然跳下床,抓住惜晴拼命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