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扔哪了扔哪了?快帶我去找……”

惜晴被她搖得基本要散架,又見她牽了傷口臉色大變,忙哀叫道:“好了好了,我服了我服了。你放開我,我去找……”

蘇錦翎跌坐在床邊,卻是不覺傷口疼痛,只腦中轟轟作響,若是那衣服丢了,若是……

惜晴捧着衣物進來,被她沖上前劈手奪過。但見她顫手翻找,終于在其中尋出個白玉蓮花吊墜。不可置信的看了片刻,緊攥掌中,眼淚随即落下。

惜晴在宮中日久,人又慣會察言觀色,已覺這物件定不尋常,又不好多問,只安慰她小心身體,又待她情緒稍穩,傳人送了碗清淡的荷葉粥并醬瓜、燴帶絲幾樣素菜,又勸了碗粟米百合紅棗羹,方領着她去見瑜妃。

時值卯時,瑜妃在宮女的攙扶下賞着庭院中新開的含笑。

如玉的花瓣綴着點點露珠,晶瑩剔透,沁人的芬芳仿佛化作淡霧于竹林間漂浮,如夢似幻。

“奴婢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咦,這是怎麽了?”

瑜妃一回頭,首先看到的是蘇錦翎一雙哭紅的眼。

惜晴忙上前道:“都是奴婢粗心,險些弄丢了妹妹的寶貝。”

瑜妃心下了然,故意嗔道:“你這粗心大意的毛病總是改不了……”

“不怪惜晴姐姐,是奴婢……”蘇錦翎咬了咬嘴唇,伏地拜倒:“奴婢謝娘娘搭救之恩……”

瑜妃慌忙着人将她扶起:“你我還言什麽謝?”

“娘娘別嫌我說話難聽,此番若說是謝也輪不到娘娘,倒是要好好謝謝王爺呢。”惜晴笑道。

蘇錦翎看了看四周:“王爺他……”

Advertisement

121以何為報

“逸兒一早就走了,這會八成是回府了。”瑜妃打袖中取出一指高的白玉小瓶:“這是冰雪優昙,每晚睡前取珍珠大小,以水化開塗在傷處……惜晴,王爺是這麽交代的吧?唉,最近我的記性好像一日不如一日了……”

惜晴笑道:“是是是,娘娘記得沒錯,若是妹妹的事,娘娘總是記得最清楚呢。王爺還說,這冰雪優昙功效奇特,不出七日,不僅傷勢痊愈,就連疤痕都看不見了呢。”

瑜妃将白玉瓶放到蘇錦翎手中:“今日不是我不留你,你離了雪陽宮一日,還是早早回去為是。記得一切如常便好……”

蘇錦翎再次道謝,惜晴便送她出了秋闌宮。

“錦翎,”到了門口,惜晴忽然叫住她:“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姐姐但說無妨。”

“你肋下的傷原是中毒所致,那毒極惡,若不是王爺及時趕到,你現在怕是……當時我們都吓了半死,又不方便請太醫來,是王爺親自為你驅毒療傷。王爺似也是因此過了毒氣,早上走的時候,臉色白得要命……”

蘇錦翎不禁摸了摸肋下包裹的絹布……傷及此處,清寧王究竟是怎樣為她驅的毒,該不會是……

惜晴自是看出她的心事:“王爺是正人君子,妹妹大可放心!”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這樣一說,倒似證實了蘇錦翎心中所想,神色不禁愈發尴尬。

惜晴深深看她一眼:“這些事本不該告訴你的,只是我覺得有些事總要明明白白才好,今後若是見了王爺,當真要好好謝謝他,也不枉王爺的一片……搭救之恩。”

“姐姐說的是,妹妹謹記在心。”

惜晴看着她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清寧王昨日帶她回來時那蒼白的臉色,冷峻的神情,仇恨的目光……是她侍奉瑜妃十年來所未曾見過的。當下,但凡見此情景的霎時什麽都明白了。

且不說王爺如何為她驅毒療傷,只是夜深人靜時,那從內殿裏傳來的低低的話語……但凡一知半解、将信将疑和迷迷糊糊的人也全都明白了。只是這個蘇錦翎,她什麽時候才能明白王爺的心意呢?

————————————————————

蘇錦翎先是回了雪陽宮。

賢妃随駕南巡,宮中只有嚴順鎮守。宮人雖依舊點卯輪值,卻因主子不在,多少生了懈怠之心。嚴順也非苛責之人,只要衆人不太過分,他也不追究。

眼下見蘇錦翎回來了,又事先得了秋闌宮的報信,也未責怪,卻見她臉色不好,摸摸額頭又有些低熱,不禁急了,方訓了幾句,立即遣小太監去禦膳房抓藥。

依舊是樊映波幫她煎了藥,又服侍她喝了,蓋了被,方蹑手蹑腳的出去了。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夢中只覺宇文玄蒼坐在床邊,握着她的手,對她說:“我回來了……”

睜開眼,卻只見滿室空曠。

陽光燦燦的鋪在窗下,勾畫出一幅寒梅傲雪。

身子依然有些飄飄的,精神卻好了許多,只是口渴難耐。于是下了床,斟了盞茶一口氣喝下去。

坐在椅上發呆片刻,擡了手……

是那只在夢中被宇文玄蒼緊握的手……

怎麽會那般真實?難道她病得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了?

她攥緊了拳,複伸開……

她不敢相信那是個夢,因為這手分明還餘着脹痛之感。

……“王爺不僅為你療傷,還陪了你一夜。你夜裏燒得厲害,盡說胡話……”

心下又是一驚,莫非……

再也坐不住,又飲了盞茶,疾步出門。

————————————————————

仲春的午後,陽光暖融,蘇錦翎只走了一會,身上便滲出了一層薄汗。

擡頭,正見悅君臺。猶豫片刻,拾級而上。

簾幔輕擺,送來香風徐徐,也将知語亭邊的桃瓣稍了過來,散落的鋪在琴弦上,又輕輕拂落,順撩動琴音,清清淩淩。

原本空寂的案邊多了只漆木小盒,一片桃瓣正執着的在上面固守着,一任簾幔驅趕,只悠閑的打了個轉兒。

她拾起小盒,躊躇須臾,打開……

裏面是一副精巧的玳瑁指甲,萦着溫潤的光。

她咬了咬唇,挑了一只戴在指上……正合适。

戴着指甲,彈起琴才不會傷手。

這指甲……是清寧王備下的嗎?

為她?

她依舊有些低熱,腦子亦是糊塗,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或許是自己胡思亂想吧?

可惡,她怎麽會這般自作多情?

不,或許可能是見那日自己傷了手,怕再弄髒了他的琴弦……或許是以為自己還會來此處彈琴……反正對于一個王爺,準備一副玳瑁指甲也不是什麽難事,況且未必就是為自己準備的呢……

心下稍稍安了,卻見一抹白打斜裏飄入視線……

驚惶回頭,卻是簾幔輕舞。

亭中略為陰冷,她尚在病中,只待了一會便不禁打起了寒戰。于是将小盒置于原位,步下石階。

穿花度柳,拂風搖波,一路行往靜*香園。

愈走愈急,幾次三番的扭了腳,卻顧不得痛。

玄蒼,你真的回來了嗎?為什麽我覺得昨夜陪在身邊的人是你?是幻覺嗎?還是……

玉秀山端坐着一抹白,在午後的豔陽下分外耀眼。

“玄……”

話剛出口,就見那抹白轉過頭來……

潭水折光擦過那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竟好似有一絲郁色閃過,而待她仔細看去時,仍春意盎然。

“奴婢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潭水折光再次擦過狹眸:“我記得四哥可沒有我這麽和藹可親,怎麽見了他不請安,見了我倒要請安了?”

她心一驚,擡眸卻對上他的戲谑,忽的記起三月三那日盲人摸象一事,宇文玄蒼突然出現,衆宮女跪了一地,卻只有她立着……如此對比鮮明,會不會被人窺出其中隐秘?

“奴婢……奴婢是想感謝王爺救命之恩……”

宇文玄逸眸光一黯……顧左右而言他嗎?倒拿此事做抵擋,如此,所謂的救命之恩也果真不算什麽,或者說自己在她心裏……也不過是個王爺。

唇角卻仍彎着:“既是如此,要拿什麽謝我?”

她一怔。

雖然謝是要謝的,倒真沒想過如何為謝,如今方覺只是口頭表示實在太無誠意,可是……

“奴婢……王爺想要奴婢如何感謝?”

此時此刻,方萬分痛恨自己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且不求上進,總想着同樊映波學習刺繡,又總是找着這樣那樣的借口拖延……

“既然要我來說,那便是什麽條件都可以了?”他的目光明顯的劃過一絲促狹。

她眼角一跳,該不是讓她……以身相許吧?

罪過罪過,她又開始自作多情了,宇文玄逸乃是天潢貴胄,龍章鳳姿,怎麽可能對她一個小宮女……

“既是如此,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他語氣輕松,言畢站起身來,負手拈着一只玉笛輕叩腰際,在潭邊緩緩踱步,倒當真思考起來。

她的眼睛跟着那雙石青色寶藍蛟龍出海紋樣的靴子來回移動,心裏已翻湧了無數個假設。

忽然,他執着玉笛一敲掌心……

她的心随之一頓。

“這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不如……先欠着?”

她驚訝的睜大眼睛……這事還有欠着的嗎?難道是君子報恩十年不晚?是啊,十年前他曾救過她,而今十年已過,她尚未有所回報,而他還會提起嗎?他是不是已經忘記了?

他的目光依舊促狹卻還有幾分認真,令她有點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既然王爺說欠着,那便……欠着吧。”她垂眸。

宇文玄逸眼中含笑,打量那顫動的長睫,就像是蝶翅一般微微翕動,令人很想看看那如水般的眸,想看看那清澈中是否有自己的影子……

見他半晌不語,不禁掀睫偷看,正對上那雙魅惑的眸子……竟是滿滿的春意。

慌慌的垂下眼簾,在心底思慮許久的事翻滾了片刻終于溜出唇邊:“奴婢昨夜病得沉重,煩勞王爺照料,不知有沒有打擾王爺安寝?”

這是句非常沒有技術含量的話,既是“照料”,自然“打擾”,想必是有人同她說了什麽,而他亦知她在擔心什麽。這個傻丫頭,竟連謊都說得這麽不完滿。

“昨夜你病得昏沉,喂你喝藥你只嚷着藥苦不肯喝,後來還是捏着鼻子灌進去的。你氣急敗壞,直嚷着有機會要拿我報仇……”

她一腦門黑線,卻又懷疑看他:“真的?”

“自是真的。”他笑得認真。

如此……真的是她的錯覺了。

她松了口氣,卻又失落……玄蒼真的沒有回來……

“奴婢……請王爺恕罪。”她自是不好意思。

“好,一并歸到欠的債裏。”他笑道,心裏卻嘆,這丫頭,真好騙。

他倒不客氣,他上輩子是不是放高利貸的?一會是不是還要同我談利息?她暗想。

“王爺的身子可是好了?”

122此情何寄

關心他一下,一是出于真正的關心……他為了救她而中毒,雖然那毒可能不怎麽劇烈,否則他也不能精神抖擻的站在這放高利貸,至于他是如何救了她……暫且就不讨論了;一是希望能夠看在她如此關心的份上少加點利息……

他眸光一閃……有些人似是對她說了太多……

“自是無礙。”他調開目光,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假山的倒影有些虛浮,一片雲正緩緩移過,于是那片虛浮竟似沉了下去。

雲起了,莫非是要下雨了?

宇文玄蒼,你不是要在雨季之前趕回嗎?如今還來得及嗎?

“王爺怎麽會在這?”

不能不說,這的确是個疑問,而且這個疑問還帶動了若幹恐慌。

“錦翎姑娘怎麽會在這?”

她不善說謊,僅那目光就出賣了她心底的慌亂……他忽然後悔自己的意氣用事。

“早知此處瓊花開得好,只苦于往年繁忙無暇觀賞。今天倒是閑來無事,卻不想早來了幾日……錦翎姑娘該不是也像我這般糊塗吧?”

短短幾句,化解了兩人的尴尬,說得亦是入情入理,令蘇錦翎覺得都是自己的緊張導致多心。

“看來再等下去也是無益,天又要下雨了,不如……”

見她擡頭望天,目光停在那朵最重的雲上,神色比那烏雲還要黯淡。

此句真是無心之失,他并不想惹她心傷的。

“你尚未病愈,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蘇錦翎默然辭別,方一轉身,頓覺腳踝生痛,未及跌倒,早有一只手扶住她。

“這步青雲還真是害人不淺,”宇文玄逸看着她勉強站穩身子:“不如……我送錦翎姑娘回去吧……”

“不敢勞煩王爺,奴婢還是……”

甫一舉步,更覺疼痛……都是來時跑得急,竟扭得這般嚴重,真難為她端端正正的站了這麽久。

宇文玄逸已是鉗住那纖細的臂,眼底似笑非笑:“是怕同本王在一起有損姑娘聲譽?”

“怎麽會?奴婢是……”蘇錦翎急欲辯解。

“那便好。錦翎姑娘放心,若是誰敢胡說八道,本王割了他的舌頭便是……”

蘇錦翎不可置信的盯住他……這位名揚海內外的賢王怎麽會如此暴戾?

卻見他一笑:“只是本王今日閑得很,方有機會以報姑娘之恩。”

蘇錦翎一怔。

宇文玄逸嘆了句:“平日繁忙,多謝錦翎姑娘代我陪伴母妃……”

只見他面色一改此前的戲谑,現出少有的鄭重,竟有一抹難以言喻的凄傷,較之慣有的面若春風的魅惑,此刻的他更加憾人心魄。

蘇錦翎曾懷疑他的孝心怕只是做給人看的,因為如此更襯他的賢名。可是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有太多的事不能只看表面。她只知他風流俊逸,而且她一向認為這種人皆是繡花枕頭,不堪大用,凡事都在作秀,目的無非是吸引人的注意。正如他,即便是真心孝敬母親,在她及許多人看來竟是為了博取名利,而依他的聰慧怕是也深知他人的心意卻從無辯駁,只以粲然笑顏對人,如此不能不說是虛僞,然而誰又真正透過他的笑若春風看到他心底的苦衷呢?

有風起,吹動她的發絲在眼前缭繞,亦拂動他泛着幽藍之光的青白袍擺,徐徐浮動。

他轉過頭來……

這一瞬,那眼底的清冷與春意皆是不見,只餘無限清澈,仿若潭水,脈脈幽幽,卻有着較之前的妖蠱更大的魅力,莫名的吸引了她的心神,直到他唇角微勾,仿佛說了句什麽,她方意識到自己竟不知這般盯了他多久,頓時臉頰火燙。

宇文玄逸笑了笑:“我送你回去吧……”

蘇錦翎後來才覺得自己可能是被他催眠了,怎麽就毫無反對意見的任由他拿兩根手指捏着她的胳膊走了?不過即便是只用了兩根手指,亦是将她扶得穩穩當當,只是她實在走不快,腳踝越來越痛,好似火穿針刺,且牽得肋下傷處亦跟着隐隐作痛。

未及走到一半,風便大了起來,雨點先是丢下幾滴,在青石板上砸出朵朵深色的花,然後就密集起來,眨眼就将丁香雲霧煙羅衫澆了半濕。

臂上的力忽的加重,也未等她反應過來,只覺人騰空而起,好像鳥一般翩然掠過綠柳桃花,踩着雨點踏入一片無雨之地。待定睛一看,竟是知語亭,而自己已經坐在琴旁。

“待雨停再走吧,你這個樣子淋了雨怕是病會加重……”

他站在她的左側,正是風吹來的方向。風鼓着寬大的袍袖于身側飄舞,獵獵有聲。

此舉雖是飄飄欲仙,可是她知道他背對着她的那半邊身子怕是早已濕透。

簾幔早已貼在亭柱上,雨打在亭子上劈啪作響,很快就化作小瀑布飛瀉而下,落在雕花欄杆上的雨珠飛彈過來,濺在琴弦上,奏出低低的音律。

二人就這麽靜默着,只聽雨聲急促,只聽琴音呢喃。

甬路上有兩個小太監捂着腦袋跑過,腳步激起的水花略略打破了沉寂。

“王爺……”

是這聲呼喚過于低微嗎?好半天才見他轉過頭來,眸光似是有些渙散的落在她臉上:“今年的雨來得真早……”

這聲音極是輕微,輕微得就像雨滴點在琴弦上的碎音。

有些不明他的怔忪,微垂了眼睫:“嘗聽娘娘說,王爺的笛子吹得極好……”

如果有笛音缭繞,或許能緩解這種尴尬的靜寂。

他的目光終有所聚焦,笑了笑,執笛在手,似是自言自語道:“只不知笛子吹得再好,可有琴音相伴?”

……“這曲子若是由琴和笛子合奏才最為動聽。待我教會了你,你便和逸兒合奏一曲給我聽聽,也便算是謝師宴了。”瑜妃笑道……

然而未及她多想,已有笛音徐徐而起,雖近在耳邊,卻仿似由極遠處飄渺而來,穿過雨霧,攜着幽香,絲絲縷縷,于耳邊萦繞。

正是那曲《丁香雪》。

瑜妃已教了她一段,說自己當時也只學了這一部分,若是要聽完整的只能去請教清寧王了。

于是她将這段曲子練得分外娴熟。

的确有憂傷之感,卻不足以動人,而眼下……是因為笛音與生俱來的凄涼嗎?她只覺有着無盡的哀傷伴着濕漉漉的雨氣于身邊于心間缱绻,整個人都好像包裹在一片凄迷之中。

曲中有着難以訴盡的相思之意,有着難以言說的熾熱深情,皆靜靜細細的飄于和緩婉轉的笛音中,悠揚卻沉重,無奈卻柔情。

那位廣陵王究竟是如何深愛那個女子方能寫出這樣一曲纏綿悱恻的曲子,那種沉默的關愛令人的心底亦跟着泛起苦澀的漣漪,而清寧王又是如何體味了這樣一番心境才能将這曲子演繹得這般動心動情……

……“指法再好,技術再娴熟,若是沒有情感滲入其中,再好的曲子也被糟蹋了。《丁香雪》流傳三百年,我自是不知廣陵王當時的笛音如何精妙,然而聽過許多人的吹奏,只有逸兒最得其精髓……”

他的目光穿過斜飛的雨幕似是落在不知名處,伴着飄舉的衣袖,伴着漸黑的天色,幾分迷離,幾分淡傷。

他似乎并不是在吹奏,而是在講述一個故事,品味一段心事,卻不是別人的際遇,而是……忽然有那麽一瞬,仿佛有什麽東西從體內抽離出去,又瞬間回轉,于此同時,有雷聲從遠處隐隐傳來……

未及恐懼升起,那去而複返的虛無忽然在體內東突西撞,似欲突圍而出,卻終不得出,便生出無數利刺,飛快的劃出無數細小傷口。她仿佛能聽到尖利的鋒刃擦過皮肉的冷嘶之聲。不見鮮血淋漓,卻是痛楚叢生。那痛一點點的連起來,竟好像要将她切做碎片……

是天愈發的陰暗了嗎?她怎麽什麽都看不清了?就連眼前那個青白的身影亦漸漸蒙了層重重的霧黯淡下去……

“王爺……”

她迷茫的伸出手,像要抓住救命稻草般觸摸那縷青白,可也就在這一瞬間,好像又一把利刃将她攔腰斬斷,那縷白霎時陷入漆黑……

————————————————————

笛聲幽幽,凄婉哀傷。

此前他亦是吹奏此曲,感念那位廣陵王的一片深情。他卻是不懂,既是喜歡那個女人,為什麽不去争取?已是放棄了那麽多,還有什麽顧忌?即便知她念着那個顧姓官員,然而若是不說出心意,她又怎會知道你為她付出許多?有些事,總要她明白才好,否則只能空留遺憾。

而今,在看到她氣喘籲籲的趕往靜*香園,在聽到她在驚喜的喚了聲“玄……”卻戛然而止,他驀然了悟了廣陵王的難言之苦……凡事若是差了哪怕只一步,便會漸漸化為天塹鴻溝,再難逾越,只能看着她,念着她,卻是無法接近她,即便有千般思慮,萬種柔腸,亦只能在自己心間缱绻……

就像現在,他站在她的身邊,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她遮擋些許的風雨,卻是無法擁她在懷,就像現在,他只能用笛音傾吐無盡心曲,卻是不能對她直言心中所念……

******

PS:晚上十點加更O(∩_∩)O~

123再添新債

就像現在,他慶幸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将他與她隔絕在這座知語亭中,讓他有機會為她遮風擋雨,有機會與她相對片刻……曾經,他只是默默的惦着她,期待與她的邂逅,可是經了昨夜,忽然非常眷戀這個小人兒,眷戀她柔弱的身軀,幽香的發鬓,喃喃的細語,無助的依賴……眷戀她的每一分每一毫,只想同她靜靜的待在一起,給她所有的關愛,直到永遠……然而他望着茫茫雨霧,想着那個伴駕南巡之人,若是知曉帝京正下着景元三十二年的第一場雨,會插翅而歸嗎?而即便來不及趕回,他又能與她相對多久?待雨停,待走出這知語亭,又是何日才會再見?

雨聲滔滔,扯天扯地,一片空茫。

他暗嘆,若是在這茫茫天地間只要一個她,亦是不可得嗎?

笛音幽眇中,他仿佛聽她輕喚了聲,無意識微轉了目光,卻見她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雙眸驟然合攏,跌倒在地……

“錦翎……”

他急忙抱起她,甫拾了那細腕意欲診脈,卻大吃一驚。

一把捋開袖子……她的手她的指她的腕她的臂……竟皆是血絲密布,仿若樹枝參差,其內似有血流奔騰,好像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有血液噴湧而出。

這是什麽毒?他一直在旁,若有人下毒手,他不可能不知,難道是墨僵蟲的餘毒?可據他所知,墨僵蟲毒性并不劇烈,莫非是此前便有人對她……

指間發力,真氣徐入……

忽發覺她體內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四處游走,他以真氣追逐,它卻靈巧避讓,似有所感一般。

詫異間,閃電劃過,雷聲驟起。

那股莫名驀地興奮起來,竟沖過了真氣,四散沖擊。

她忽的蜷起身子,唇間逸出零星話語,那聲音極細極顫,仿佛是被無數柄利刃斬成碎片。

“錦翎……錦翎……”

然而她仿佛什麽也聽不到,只渾身顫抖,面色慘白,眼神渙散,似是在無限恐懼與痛苦中掙紮。

他緊緊抱住她,卻止不住她的戰栗,亦止不住她愈發微弱冰涼的氣息。

“我不要回去,我不想死……痛……抓住我……別讓我走……”

他終于聽清了她口中的細微,卻是不知所以然,亦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将她抱得更緊,握住那只緊攥着他的衣襟仿佛只要一松開就會陷入無底深淵的小手。

剎那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清蕭園,在沉寂的潭水中,一個小姑娘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當時的她尚不明白這樣是等于把兩個人都送上死路,她只是那般死死的攥着,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當時的他亦是擔心會與她一同葬身水底,想要逃生,卻是脫身不得,而今天,他牢牢的握住那只手……若是能感受她的痛楚,若是可從這痛楚之中獲得一二的解救之法……然而若是不能,願與她一同承受!

然而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痛楚與恐懼?竟讓她顫抖得仿佛要化作飛散的雨珠,竟讓他發覺這一生從未有此刻這般無能為力……

一朵瑩白的蓮花悄悄滑出她散亂的衣襟,花蕊萦着血一樣的紅光。那光極微弱,卻執着的吸引着人的視線。他盯着它的一明一暗,忽急忽緩……竟是她心跳的節奏!

紅光漸弱,節奏也不再混亂,而她也終于漸漸平靜,漆黑的長睫在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微微顫動,觸目驚心。

可是就在這時,亭間忽的亮如白晝,雷聲滾滾而過……

紅光遽亮,她的身子亦驟然一顫,眉心頓緊,手上的剛剛淡去的血絲重新浮現,如火光般飛速滑動,整個人霎時陷入無盡痛楚……

雷聲……

他心念一閃……記得煜王婚禮那日,天空電閃雷鳴,宇文玄蒼中斷拜堂之禮忽然離去……他好奇跟随,竟發現……

宇文玄蒼說雨季之前會趕回,莫非……就是為了此事?而這只白玉蓮花……竟亦是與此有關嗎?

————————————————————

雷聲終于漸漸遠去,雨亦漸漸停息,只有串串水流于廊檐瀉下。幾點雨珠敲在案邊的玉笛之上,奏出點點清脆之音。

懷中人始終緊繃的身子現在軟軟的偎在他的胸前,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氣力,羽扇般的長睫微微翕動,費力睜開雙眼……那眼底已是漸漸清亮,可仍看不清面前的人,因為她喚的是……

“玄蒼……”

苦笑,只撫着她汗濕的鬓發,無奈的阖了眼,卻于餘光中瞥見一抹雪色……

宇文玄蒼?!

然而回頭之際,只見簾幔甩着雨珠抖一下,又重新貼在亭柱上。

慶幸……原來如此簡單。

經過剛剛一番驚險,懷中人已是疲憊至極,只輕喚了那一句便沉沉睡去。

他便一瞬不瞬的看着那恬淡的睡顏……仿若雨後的荷花,那樣靜,那樣美……

可是她忽然驚醒,雙眼迷蒙,緊張的摸索着衣襟……

他拾了那已不再閃動的白玉蓮花放在她掌心。

果然,她緊緊的攥了那小小的蓮花:“真好,只是痛而已。”

她唇角微彎,就那般笑着睡了。

他又定定的看了她一會,方小心翼翼的将手移向那腳踝……

她眉心微蹙,輕輕哼了一聲,卻是沒有睜眼便忘了那小小的痛楚。

他唇角微勾,運氣于掌心……

那腳踝已腫得嚴重,此前怕她尴尬沒提為她療傷之事,此刻……很好。

他便這般抱着她,看着亭檐上的水流漸漸斷成清亮的雨珠,看着天色漸漸變作蔚藍,看着陽光漸漸明媚如絲,穿透薄紗般的雨霧,在那蔚藍上勾畫一道絢麗的彩虹。

當彩虹如橋斜入天邊之際,懷中的人動了動,醒了……

————————————————————

蘇錦翎緩緩睜開眼睛,視線仍有些迷蒙,卻有水聲潺潺入耳,滌去眼前淡霧。

一雙眸子就這般逐漸清晰起來,半是清冷半是春意,正笑意微微的對着自己。

她毫無意識的望了片刻,忽然警醒……

毫不費力的就脫離了那個懷抱。

她如此慌亂,卻見他眸中笑意融融。

她臉熱心跳,忙垂了眸子,咬了咬嘴唇:“奴婢謝過王爺……”

謝?想來她很清楚自己因何那般痛苦難當。

眉心不動聲色的一蹙,卻沒有追問,只笑道:“不過是又記上一筆。”

她一怔,方記起此前欠債一說,擡眸偷瞧,但見宇文玄逸笑意微微,恍若雨後清風,心下也不禁略略輕松:“如此……是不是又要欠着王爺了?”

他揚颔大笑,不無得意:“那是!”派'派後花'園;整'理

他笑得那般開朗坦蕩,竟讓人絲毫不覺方才的親密接觸有何種不堪。

如此,他倒真是位正人君子……

心底亦是釋然,微屈了屈膝:“那……奴婢就先告辭了。”

“好。”

他依然笑着,但見她轉身,步态輕盈的離去,唇邊笑意愈深。

而蘇錦翎直到回了聽雪軒才發現……她怎麽這般一路順風的回來了?她的腳……皮膚只浮着層淡淡的紅,痛意卻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失神片刻,望向窗外。

雨後,蒼穹一碧如洗,只有那道彩虹斜斜的勾在窗邊,如一彎新月。

玄蒼,你說過雨季之前會趕回,如今卻是失約了。

笑。

然而她亦是理解他的難處,在皇上身邊,怎能說走便走?況誰又能揣測上天的心意?這場雨來得這般突然,那曾經密布的雲怕是沒來得及飄到他身邊就已散了。而即便他看到了,亦是遠在千裏之外,鞭長莫及……只是他即便不在身邊,亦是竭盡全力的護着她。

她攤開手……

那小小的白玉蓮花靜卧掌心,花蕊似是較往日加深了些許顏色。

藍鳳妖冶,如火如焰,銜着那滴心頭之血,鑄就雪玉蓮花。

此番再無魂魄離體,身子卻是承受着仿若被撕裂般的痛楚,可是有什麽關系呢?只要能活着,只要能留在這裏,只要能……

眼底微濕,合攏了掌心,再次望向窗外。

天空澄澈,彩虹依舊,不知那延向天邊的彩虹可是到了那千裏之外……

玄蒼,等你回來……

————————————————————

宇文玄逸剛剛回到府中,就見福祿壽喜滿面喜色的湊了過來,附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

“當真?”

宇文玄逸眼底一亮,卻不見絲毫悅色,只懷疑對他。

福祿壽喜以為自己聲音太小,主子沒有聽清,急忙奔到窗前仔細往外面看了看,又悄無聲息的掩上書房的門。

“自是真的,就是下雨那會兒的事。”他湊到案邊,不無幸災樂禍的道:“原是一幹女眷在和明院賞花,忽然天就下起雨來。衆女眷紛紛躲避,也不知是誰斷了珍珠鏈子,那雲夫人恰好踩上,滑到,然後……”

福祿壽喜一邊說一邊偷瞧主子的臉色,心裏納悶,難道這個消息不夠好?怎麽王爺的唇角一直保持着原有弧度而沒有額外的往上翹一翹?頭也沒有不動聲色的點一點?

******

PS:久不加更,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