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閃,緊接着那精致的望遠鏡已經橫躺在織金地毯上。
“蘇錦翎,你竟敢……”宇文玄缇立刻大怒。
“啓禀皇上,錦翎姑娘并非故意……”
吳柳齊也不知為何要為蘇錦翎開脫,而他明明看到……
“啓禀皇上,奴婢就是故意的……”
“大膽!”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缇一聲怒喝,順提起一步,似是就要踹死這個不識擡舉的臭丫頭!原本還覺得她還是個可供利用的人物,而今卻發現這丫頭不大好用啊,而且他甚至有種預感,若是用了她,定要壞事!
宇文容晝已經擰緊了眉心,那中間的一道深痕形同刀刻,并上冷厲的目光,頓令人寒意橫生。
“還不快跪下?”吳柳齊低聲怒喝。
他弄不懂這個心機深重的丫頭現在在搞什麽鬼?依然是想出人意料博取眼球嗎?可是相比于勇闖太極殿,這個賭注下得未免太大了些,而且即便自己已然發出警告,她依然站得直直的,不禁急了:“蘇錦翎……”
蘇錦翎不是沒聽到這聲斷喝,可是……
掀睫之際,目光掃過衆人,于宇文玄蒼驟然冰冷的臉上略有停留,亦是掃過……
咬緊嘴唇,緩緩跪倒在地。與此同時,她聽到一聲輕笑,這種不屑以及輕慢的笑聲,只有太子才有。
一時間恨意陡揚……
她一直在努力忘記那恐怖的一日,可是那身太子專享的杏黃的服色早已刺入她的眼底,她想要忽略,而他偏偏要以這種方式提醒她注意。
他在笑,笑聲很好聽卻很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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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笑她一時沖動嗎?是在笑她貪生怕死嗎?襄王口口聲聲要去征伐東哲,要去打天下,然而以無數将士的一腔熱血,無數百姓的流離失所換來的天下便是要供這種人揮霍的嗎?
心底恨意盤旋,竟抵消了初時的恐懼。
“奴婢知罪,但奴婢此番所跪的不是皇上,而是……天下蒼生……”
一語既出,有人大驚失色,有人笑噴了茶,就連蘇錦翎亦覺得,這篇文的題目……開大了。
“混賬!來人,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拖出去……”宇文玄缇怒喝。
這一剎那,宇文玄逸笑意頓滞……宇文玄铮目露急切……宇文玄朗旋即看向宇文玄蒼,後者狹眸微眯,隐于敞袖間的手已運氣指尖……宇文玄瑞搖扇的手減緩,不動聲色的将衆人神色納入眼底,又見宇文玄逸目光移向宇文玄蒼,唇角微勾……
清寧王是在嘆關心則亂,竟使得一向心思深邃的煜王就要沉不住氣了,不知他若是真的出手會是怎樣的局面,而自己……若是她真的有什麽事……他,有護她的資格嗎?
一剎足以包羅萬象,而尚未待這一剎那轉瞬即逝,宇文玄铮已經脫口而出:“慢着!”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容晝鷹眸微開,冷光驟現之際,宇文玄铮已跪在地上:“父皇……”
宇文容晝緩緩的往後一靠,語氣緩慢且冰冷:“現在是你說話的時候嗎?”
“可是父皇……”
宇文玄朗離他最近,此刻已看出些苗頭,不動聲色的踢了他一腳。
宇文玄铮雖救人心切,卻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與自己的雙生兄弟心有靈犀,立即收了聲,警醒而又期待的望向父皇,又看向蘇錦翎。
蘇錦翎面色平靜,自己也奇怪剛剛還吓得要命,這會竟是連指尖亦不抖動一下。
“跪的是天下蒼生?蘇錦翎,你口氣不小!”派'派後花'園;整'理
“相比于天下即将發生的戰亂,生靈塗炭,奴婢這一跪,實在太微不足道!”派'派後花'園;整'理
“哦,有何微不足道?”
蘇錦翎盯着在織金地毯上折射日光的望遠鏡:“奴婢本是突發奇想,才做了這麽個物件,不過是個玩物,卻不想要運用于戰争,奪取無數人的性命。這無數人中,不僅有外族的所謂叛逆,也有天昊的子民,而他們真的想參與戰争嗎?試想哪一場戰役不是因了少數人的利益驅使而讓百姓沖鋒陷陣馬革裹屍?一将功成萬骨枯,到頭來成全了誰的心願?”
“蘇錦翎,誰允許你在此胡說八道?還不給我……”
宇文容晝輕輕一瞟便截斷了宇文玄缇的怒氣,他只得憤憤的瞪着蘇錦翎。
若無戰争,哪來的建功立業?難道僅憑動動嘴皮子就可得成大事?戰場上的死傷無可避免,沒有死亡,哪來的生存?若想成功,只能将他人踩在腳下,踩在腳下的人越多,站得便越高。這一切,豈是個女人能夠品頭論足的?
蘇錦翎皺皺眉,見皇上雖面色嚴肅,卻并無制止之意,索性心一橫:“皇上雖貴為天子,然而若無天下蒼生,若是天下蒼生因為戰亂號哭轉徙,饑渴頓踣……奴婢聽聞皇上嘗多次禦駕親征,其中種種,奴婢心中所想定不如皇上的親眼所見來得深刻。無論是外族人還是天昊子民,人人都有生存的權力。生命屬于每個人只有一次,為什麽偏要創造一場戰争而讓他們失去生命呢?他們原本可以好好的活着,去享受屬于他們的生活。奴婢亦知戰争亦是為長遠考慮,可是每每都是勞民傷財,戰後亦須花費極長的時間來休養生息,可是休養生息的結果就是為了發動下一場戰争嗎?試想百姓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人的利益才參加戰争?連綿不斷的戰争當真是為了百姓的幸福安康嗎?當那奮鬥了一輩子的心血卻因了戰争而頃刻間毀于一旦,這種家破人亡帶來的難道是快樂?那用殷殷鮮血累累白骨換來的究竟是什麽?戰争所帶來的豈止是燒殺擄掠?皇上是天下百姓之君父,試問有哪位父親會忍心讓兒子去送死?天子因何是天子?因是上天賦予其管理天下萬民之使命。而淩駕于萬民之上的天子當如何作為?是應愛民如子還是要陷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哪一種更受百姓愛戴?奴婢私以為,但凡天子,無不渴望擁有萬民之擁戴,而以民為本,真正讓百姓安居樂業方是一個英明睿智,可于史冊萬古流芳的皇帝!”派'派後花'園;整'理
如此一說,等于直接推翻了景元帝近二十年的功業。這個蘇錦翎,她當真不想活了嗎?在場者無不為之捏了把汗,包括宇文玄缇亦死死盯着父皇置于案邊的虛握的拳,只等其驟然揚起,重重一擊……
只有太子輕飄飄的飛出一句:“婦人之見!”派'派後花'園;整'理
蘇錦翎卻似絲毫無覺:“況若發生戰事,便當真只是兩國之争嗎?天昊有自己的屬國相助,東哲也會動員對天昊不滿的國家,到時……”
“一網打盡!”派'派後花'園;整'理宇文玄缇滿不在乎的大手一揮。
卻是沒人注意他,大家的目光都緊緊的盯住蘇錦翎,包括皇上,雖然面色依舊嚴肅,鷹眸中卻露出一絲饒有興致的意味。
147大禍臨頭②
“不錯,一網打盡!”派'派後花'園;整'理蘇錦翎眉心一緊:“王爺的話讓奴婢忽然覺得所謂天下不過是一張大網,所有的國家……大如天昊,小如肅剌,均布于網上。東征東哲對天昊只是件小事,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宇文容晝微眯的眸子驟然一展,唇角微牽。
“奴婢不敢想象那将會是一種生靈塗炭的場面。而最令人擔心的是,一旦兩國開戰,無論勝敗皆有損傷,且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天昊國力日盛,難保不有人全心觊觎,只待時機,若是被別有用心者趁機利用……”
天昊若是東征東哲,即便打着讨逆的稱號,實際也是一種侵略,若有人扮作正義化身號令天下……這種事在戰争史上并不少見。
“這些都只是奴婢的猜測,或許一切尚遠,然而有一件事卻是迫近的。一旦戰事發動,皇上便真可安于皇城高枕無憂嗎?勢必要夜以繼日操勞戰事,關心軍情,熬心費神。皇上乃一國之君,如此皇上便不僅是您一個人的身份,而是萬民心之所向。所以,皇上即便不關心自己身體安康,亦要為天下萬民珍惜自己……”
宇文容晝心下一震。
曾有個女人亦曾對他這般說:“皇上為什麽一定要連年征戰,還要禦駕親征?豈不知皇上不僅是您個人的皇上,還是妾身以及天下萬民的皇上……”
于是她陪他征戰沙場,為的不是浴血殺敵,而是擔心他,保護他,以至于為他擋了致命的一劍……
二十餘年過去了,那個女人的容貌已漸漸模糊,他不得不時常對着畫像回憶她的分毫,然而此刻,他仿佛看見她真真切切的出現在眼前……那清澈的眸子,那憂慮的神色,那固執的堅定……
就像他初次于明霞苑見到她,那個名字此番幾乎又要脫口而出……
紫岚……
卻是那麽巧,是天意嗎?
花朝節,明霞苑,茶花旁。
他看着那個跪在地上的小宮女:“你就是雪陽宮的宮女蘇錦翎?”
她驚愕的睜大水靈靈的眸子:“你認識我?”
七夕夜,熙水湖,月橋上。
一個紫衣少女竟以一人之力打跑了幾個調戲良家女子的惡棍,那惡棍逃走時惡狠狠道:“多管閑事!尤紫岚,你等着!”派'派後花'園;整'理
微服私訪的他被那少女一雙靈動的眸子和飒爽英姿所吸引,不由自主的跟随其後,穿了好幾條街竟被其視為無物,年輕氣盛的他後終忍不住喚那個名字:“尤紫岚……”
她驚異回眸,上下打量他:“你認識我?”
怎麽會如此巧合?怎麽會……
衆人則無法感知皇上心底正波瀾翻滾,因為他們正集中精力研究蘇錦翎。莫非已意識到此前過于嚣張,于是心生怯意,此番以關心龍體安康急于挽回嗎?
于是皆将目光彙聚于蘇錦翎臉上,但見其神色端凝,無一絲懼意,只定定的望着皇上,目光如水映月。
良久……
“朕記得你似是沒有讀過書……”
皇上的這句自言自語讓鎮定自若的蘇錦翎長睫一顫。
糟了,剛剛情急之下是不是說出了什麽高深之語?
她立即按回放鍵,一時間長睫微顫,目光頻閃。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出自《尚書·五子之歌》。牽一發而動全身……應是化用了蘇轼的《成都大悲閣記》吧?一将功成萬骨枯……有意思。”宇文容晝鷹眸微開,睇向蘇錦翎,語氣竟是不急不愠,似還帶着一點玩味。
記憶恢複,其實那些詞句她不過是覺得合适就順手拿來用了,是前世寫作文的習慣,如此一可湊字二可論證觀點三可顯擺見多識廣,于是每每作文恨不能将所會的都搬出來鋪在紙上,剛剛一番言論……其實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是若放在一個“目不識丁”且于清蕭園幽禁十五年的小宮女身上……
“奴婢只是……”
要不要說是因了賢妃娘娘調教有方?可是古代女子多被勒令遠離政治,若如此,會不會讓賢妃娘娘受到牽連?她只圖說得痛快,竟出了這麽大的漏洞,要如何修補?
“果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啊,這便是你的德行了?可是朕也記得似是沒有說什麽要發動戰争……”
宇文容晝忽然自己轉移了話題,然而如此更為嚴重。
已有冷汗滲出。
莫非她是會錯了意?剛剛的确是宇文玄铮說望遠鏡将會用于戰事,而襄王立刻請上允其挂帥出征……
她拼命回憶,她記得……依稀記得……宇文容晝似有點頭之意……難道……
“只是是否發動戰争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間,萬民性命亦系于皇上的一句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朕忽然發現朕的金口玉言不及你的一番慷慨陳詞,果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啊……”
皇上此言與他的神色一時均難辨喜怒,衆人皆屏氣斂聲等宇文容晝做最後決斷。他們覺得眼下的蘇錦翎就像是只夾子上的小老鼠,只等被卸下來喂貓。
“蘇錦翎,你可還記得,初時朕還問過你想要讨何獎賞?”
蘇錦翎緩慢回憶,記得似是有此一說,于是點點頭。
“朕曾想,若此物能在戰場上發揮作用,但凡攻下一城,便賞你黃金百兩。如此,可是為你方才之言有所悔意?”
蘇錦翎想了想,搖搖頭:“其實奴婢方才只是不願這與奴婢有關系的東西成為殺人的工具……”
的确,當她看到宇文容晝似有點頭之意時,頓覺手中那金光閃閃之物面目可憎,那耀目的金光竟似對她自作聰明的嘲笑,而她……雖然雙手不曾沾染鮮血,卻是個十足的劊子手!
“若是奴婢的獎賞建立在他人的血肉之上,奴婢會良心不安,夜夜噩夢,生不如死……”
“若是朕因你出言不敬下令将你處死呢?”
“奴婢會懇請陛下饒奴婢性命……”
有人笑出了聲,自是太子。
“既是怕死為何又要冒犯龍顏?”
“蝼蟻尚且貪生,何況人?怕死,是因為心有所念,因為心有所念,才會更渴望生存。奴婢此生無大志,惟願活着,進而好好活着。奴婢覺得天下大多是如奴婢這般的普通人……怕死,只渴望安寧。既已是如此低微,為什麽不滿足這樣一個小小心願呢?”
“你覺得朕會滿足你這個小小心願嗎?”
宇文容晝聲音極輕,卻在這個靜寂的殿堂裏蕩着震懾的回聲。
“奴婢覺得皇上并無殺奴婢之意……”
“為何?”
“皇上若想殺奴婢早就令人拖奴婢出去了,而不是問奴婢這許多話……”
“哈哈……”宇文容晝放聲大笑:“朕一直以為你是個老實膽小的丫頭,卻不想心裏卻也有這許多彎彎繞。如此,即便前嫌不計,朕是不是可以就這個判你個妄自揣度聖意之罪?”
蘇錦翎垂下眼簾:“奴婢還是覺得皇上不會如此……”
“為何?”
“因為皇上是明君……”
聲音小若蚊蚋,卻逗得衆人都笑了。
“此前還見你振振有詞,輪到為朕歌功頌德卻只是這麽簡短的兩個字,聲音還是這般小。再說兩句,朕就恕你無罪……”
蘇錦翎漲紅了臉:“奴婢說不出來……”
的确,她很少能說出讨人喜歡的話來,縱使心中百感交集,輪到嘴邊的也只有簡單直接的一句。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人會懷疑她別有用心,譬如太子。
怪不得總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樣,原來也不過是個只會對皇上拍馬逢迎的奴才!
宇文玄晟冷笑。
“皇上,雖只是區區兩個字,卻是概括了皇上的英明神武,豐功偉業,簡單而不失深邃,實是最為恰切的兩個字,正如‘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就像畫蛇添足……”
“朕看你才是多此一舉!”派'派後花'園;整'理宇文容晝笑道:“你這舌燦蓮花之能事閑來也教教這位錦翎姑娘,省得她一開口就得罪人。對了,朕記得你平日似是對她……”
“皇上……”
吳柳齊急忙打斷皇上的話,雖然這是大不敬,可是宇文容晝看着他飽經歷練的面皮竟然也漲作紅色,忍不住哈哈大笑。
吳柳齊也不知是怎麽了,剛剛竟也為她的不敬逆上而擔心,此刻又為她的脫離險境而慶幸,莫非她真的如這段時間宮中所傳言的會什麽魔法?
“蘇錦翎,朕再問你,依剛剛襄王所言東哲一事,該如何去做?”
若是蘇錦翎足夠聰明,她應該說“國家大事,豈容奴婢在此多言?”只是她被今日的起伏變幻弄得暈頭轉向,還為皇上的不究之恩而暗自慶幸,于是此刻脫口而出:“嚴防堅守,寸土不讓。敵不犯我,我不犯人!”派'派後花'園;整'理
女人就是女人,只會老守田園,難堪大用!
宇文玄缇不屑的乜了她一眼:“長此以往,老虎也養成了老鼠!”派'派後花'園;整'理
蘇錦翎看着案下飄垂的流蘇:“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若心中常有憂患意識,自是不會放松懈怠!他國的虎視眈眈,便好比叮在馬腿上的牛虻,有了危機感,才可令國與民奮發圖強,勵精圖治。如若天下果真一統,難免會生出安枕無憂之心,豈非得不償失?若想使一根線變短,不一定要剪斷它,只需拿出一根更長的線即可……”
148如此殊榮
宇文容晝眉心不動聲色的一挑:“蘇錦翎,還記得朕此前說要賞你嗎?”
蘇錦翎垂眸道:“奴婢謝皇上不殺之恩。”
“呵,這回你倒決定得快,是怕朕反悔嗎?”宇文容晝唇邊紋路一深:“不過這是兩碼事。既不能每城皆賞你黃金百兩,那麽朕就将此物賞賜于你……”
吳柳齊忙拾起躺在地毯上那支金光閃閃的望遠鏡,雙手遞與蘇錦翎。
“此物便交由你收管,外族一日不犯我天昊,天昊便一日不發兵,然而若果真危及我天昊子民……蘇錦翎,朕便要你親自将其交到征敵大将軍的手中!你,可願意?”
蘇錦翎眼睛一亮,伏拜在地:“奴婢謝皇上恩典,謹遵皇上旨意!”派'派後花'園;整'理
仿佛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沒想到這樣一場風波便過去了,既是皇上不予追究,甚至還允了她的請求,思及她此前所言,個別人覺得簡直是乏善可陳,可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和幸運,于是各自心思。
蘇錦翎卻只在乎宇文玄蒼的想法。
在最緊張的時刻,她曾設想,若是真的觸怒了皇上,他會如何去做?會幫她嗎?會救她嗎?還是……
一邊是他的父皇,天下至尊,一邊是她……她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若将這兩者放在他心中的天平之上,他究竟會傾向于哪一邊?有那麽一個砝碼,澆鑄着他的雄心壯志,他會将它加在哪一邊?
或許這是一個機會,不是說患難見真情嗎?她想賭,卻又怕賭,因為她不知屬于自己的賭注究竟有多少。
那一刻,她特別想回頭看看他,想從他那冷銳的眸中尋找一絲能讓她心神俱寧的慰藉,可是……
而此刻,趁着殿中氣氛的驟然輕松,她微側了眸子,卻正對上宇文玄晟的目光……不屑,戲谑,好奇,嘲弄,還有一點點的……一時難以分辨的意味。
“既是已領賞謝恩,還不快快起身?”吳柳齊在一旁提醒。
唉,這丫頭還真是鈍啊。
“呵呵,那個跪天下蒼生的人,現在天下蒼生讓你起身了。”
宇文容晝一句玩笑逗得吳柳齊再次紅了老臉。
蘇錦翎這邊起了身,那邊就聽到宇文玄铮長出了一口氣:“害得我這一身冷汗……”
有人輕笑:“八皇弟既是這般關心錦翎姑娘,何不請皇上賜婚?”
說話的正是宇文玄晟。
蘇錦翎一驚,心下惱恨,這宇文玄晟怎麽如此可惡?每每碰見他都沒有好事,真是個災星!糟了,皇上這般喜歡賞賜她,萬一……
急忙看向宇文玄蒼,但見他亦擡了眸子,卻不是對她,而是掃向宇文玄晟,眼底一片冰寒,就連額心藍寶亦閃爍寒光。
“哈哈,那個我……”宇文玄铮撓撓頭,将那束發金扣*弄得歪斜一邊,一會看看蘇錦翎,一會看看皇上,臉色通紅,張口結舌:“那個我怕……”
他是怕蘇錦翎會拒絕。他不敢猜測蘇錦翎的心意,更擔心依她的脾氣若是當場駁了皇上的賜婚……
“是怕側妃淚濕長夜嗎?”開口的卻是宇文玄朗。
宇文玄铮先是因為玄朗向皇上進獻寶物替蘇錦翎讨賞而分外高興,可是不想蘇錦翎險些因此罹難,那時他又恨透了他……要你多事?而此刻,當真是由衷感激了,忽覺這雙生兄弟今日似乎特別的與他心有靈犀呢。
“那是,那是……”
雖說懼內實在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現在也只能充作權宜之計了。
宇文玄逸收回目光,笑得含蓄而無奈。這一根筋的玄铮,他哪知宇文玄朗此語并非為他?再看那位煜王,依舊長身玉立,冷峻的神色略有緩和,心中頓時泛起難以言說的滋味。
那人的擔心……她的緊張……均與他無關。
當然,這突如其來的提議全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卻好像沒有聽到,正招了吳柳齊近前說話,于是衆人心下暗笑……太子在皇上心裏果真愈發的無足輕重了……
“蘇錦翎,明日便到皇上身邊伺候吧……”吳大總管直起了腰,笑眯眯道。
蘇錦翎微訝,擡眸望向皇上,卻見皇上正把玩着案上的一塊玉牛鎮紙,似是自言自語,但那音量足以讓在場的每個人聽到:“朕記得朕也分得了十日……”
原是此事,蘇錦翎忍笑,這皇上怎麽有時也跟小孩子似的,不過心情頓時分外輕松:“奴婢遵旨。”
“嗯,你跪安吧。”
蘇錦翎福身而拜後,吳柳齊随即跟了上來:“咱家送姑娘出去……”
由皇上身邊的紅人吳柳齊大總管親自相送的人整個天栾城也沒有幾個,就包括王爺們,此乃殊榮,怎奈蘇錦翎這個至今仍不谙宮中諸多奧妙的人并不清楚,只覺得他身份貴重年紀又大,如此對自己實在過意不去,只誠懇道:“奴婢不敢勞煩吳總管……”
吳柳齊笑得眉毛彎彎:“咱家還記得來時答應姑娘要親自送姑娘去雪陽宮……”
經過這番波折,蘇錦翎自己都差點将此事忘了,而吳柳齊的執着又讓她推辭不得,只得道了謝。
“蘇錦翎……”
行至門口,忽聽得皇上在身後喚她。
一時間,心思百轉……莫非皇上改主意了?莫非此前寬宥均是拿她玩笑不想她卻當了真結果這會要治她的罪了?莫非要提及賜婚一事?莫非……
“你當真不識字?”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于她,而皇上銳利的眸子穿過那或疑惑或無所謂的種種正正落在她身上,就好像舞臺上的追光燈,無論你躲在哪,都會避無可避的被它揪出來。
有冷汗滲出,指尖泛涼。
若說她識字,自是無法解釋這十五年的清寒歲月還有那句據說是出自她口的“女子無才便是德”?若說她不識字,又如何解釋此前的“振振有詞”?而她的母親衆所周知,只是個伶人……這個時空的伶人地位低下,是不允許讀書認字的。
僅僅是一個答案,卻關乎太多,她總不能言明自己是個穿越者吧?這恐怕結果更糟。此刻,段姑姑的那句經典名言再現耳畔……多想一步,少行一步……為什麽每每都在出了事之後方才被她想起進而追悔莫及?
咬牙,指尖嵌入掌心。
丹唇微啓,一個輕得如同嘆息仿若根本不想被人聽到的聲音響起:“不識。”
若說此前是無禮犯上,此番則是欺君之罪,罪該……
皇上的目光定定的看住她,事實上不過一瞬,卻令人分外難捱。
“去吧。”
她如釋重負,忙福身一拜,轉身出了門。
外面陽光燦爛,籠在她略帶寒意的身上,倒讓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吳柳齊遣小太監去喚辇官,立在玉階下等待期間,諸位王爺及皇子也出來了。
宇文玄铮走在最前面,滿臉喜色:“蘇錦翎,真有你的!”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逸随後而出,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淡淡的瞟過一眼,笑意微微。
她屈膝行禮,又撞上宇文玄瑞的氣急敗壞:“你說父皇是怎麽想的?我說把那玩意做一批出來,定能賣個好價錢,可是他偏偏不允。唉,我發現這世上除了我怎麽都和銀子過不去?”
話音未落,已自懷中取出小鏡,攏了攏光滑如裁的鬓角。
“五哥,你也不想想,若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會是什麽結果?”
宇文玄瑞瞄瞄宇文玄逸,又看向宇文玄铮:“诶,這會倒聰明起來了,剛剛怎麽只會‘這個’啊‘那個’啊……”
宇文玄铮漲紅了臉,拎起拳頭就去揍他。
他們三人是自小在一塊的,雖然年紀相差頗大,然而宇文玄瑞總是沒個王爺或者兄長的樣子,且為人随便,所以也不存在犯上之嫌。
正鬧着,宇文玄朗也出來了,白牙一閃,對蘇錦翎笑了笑:“如此是不是要謝我了?”
“玄朗,你還說,錦翎差點被你害死!”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铮當即攔了一句,當然,他也沒有忘記在清心殿內玄朗的相救之恩,所以此番出乎意料的沒有沖上去便打。
蘇錦翎心下一動,倒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
一角嵌着銀絲雲紋的雪白飄過朱紅的門檻……
有那麽一瞬,什麽也看不見,視野裏滿滿的只是那角雪白;有那麽一瞬,什麽也聽不見,耳邊只有那角雪白飄動的聲音,極細微,如雪簌簌,卻震耳欲聾……
然而那角雪白只是飄過,無半點停留之意的直飄離她的視線。
心一點點的沉下去,移目而望……但見那雪色的人影就那般悠悠的遠了。
宇文玄朗亦不再玩笑,深深的看了蘇錦翎一眼,亦疾步而去。
宇文玄铮雖在嚷着,可是眼睛卻沒有放過這邊的動靜,他眼看着蘇錦翎的目光緊随那雪色移動,粉白的面頰如霞光初映,然而随着那雪色遠去,霞光漸息,竟好似鋪了層霜雪一般。心下忽的閃過一絲光亮,好像有什麽漸漸明晰起來,然後再見宇文玄朗那意味深長的一眼,那線明晰終于豁然開朗。
149各自心思
原來……怪不得……
思及此前種種,竟一點點的将種種莫名串聯起來,她的偶有失神,目泛柔波……并不貪戀女色的玄朗對她的額外關照……在清心殿中宇文玄蒼對她的注視……他分明看到那慣有的冷銳中似是含有一點什麽不同,是他從未見過的,卻沒有深究,而現在……忽憶起去年秋天因宇文玄朗的處處攔截最終導致二人大鬧雪陽宮,應是也與此事有關。只是他暫時想不通到底有什麽關聯,難道是怕賢妃得知身邊的宮女自己的兒子有了私情而動搖方逸雲在王府或者更遙遠的将來的地位?可是玄朗的急切分明有着另外的擔憂,是什麽呢?
他的腦子有點亂……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怎麽會是煜王?
在諸多皇子中,煜王不能不說是個分外出色的人物,也是在他心中唯一可同六哥媲美的人物,亦是個絕佳的對手,宇文玄逸雖不言,他亦知六哥亦是對其贊賞有加。蘇錦翎眼光不錯,但為什麽偏偏是他?煜王可是個極為現實的人物,怎麽會對一個毫無背景的她真正用心用情?而且,而且他可是六哥的敵人啊!如此以來,她豈不成了……而将來六哥大權在握,一切異己都會被拔除。勝者王敗者寇,無可厚非,天家自古便是如此,可是她若是跟了煜王,到時……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诶,這是怎麽了?莫非嫌這腦門白長了這麽高卻一點智慧也無結果錯過了佳人于是意圖拿它治罪?”
宇文玄瑞本是看着他不停的拍腦門于是趁機拿他取笑,卻恰恰說中了他此刻的心事。
頓時濃眉倒豎,只一擡手就将宇文玄瑞拍着他額頭的手打開,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宇文玄瑞僵在那,分外尴尬,看向宇文玄逸:“他這是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
又摸摸油光光的鬓角:“我也沒說什麽啊,本來就是他……”
宇文玄逸打斷他的話:“讓他去吧,稍後找他去我那喝兩杯……”
宇文玄瑞立即忘掉剛剛的不快,圓臉笑得燦爛,連本就不大的眼睛亦笑眯成線。
他面容酷似女子,尤其是彎細如月的眉,皮膚亦似女孩般光滑細嫩,又敷了粉……連宮裏許多得寵的娘娘都難得一見的紫玉珍珠粉,更襯得那唇粉潤光澤,笑語生香。這副模樣若再換上一身女裝……用秀色可餐來形容毫不為過。
“我可是記得前幾日光祿大夫送了你兩壇百年陳釀……”
提到酒,容顏愈發妩媚。
“被我埋在梅樹下……”
“是疏影園的那株臺閣朱砂吧,我就知道……”
話音未落,已是飛一般的先跑了。
宇文玄逸笑了笑,回眸睇了蘇錦翎一眼。
蘇錦翎忽覺他以往春意盎然的笑容此刻似是多了點苦澀,少了分魅惑,還有一絲了然……
正在疑惑,但見他黑眸微移,看向她身後……
太子并襄王自門內而出。
太子本在前,可是宇文玄缇一向看不慣他,于是搶先而出。
他身材高大魁偉,而太子雖也算健壯,然而長期為酒色所累,亦不習功法,結果竟被他擠得一個趔趄,大失風度。
趁那二位尚未開戰,宇文玄逸已先自離開,而辇輿也在此刻停至階下。
吳柳齊似是也不想攪進這場即将發生的混亂,忙催着蘇錦翎上辇。
辇輿吟着好聽的小調剛走了兩步,身後即刻傳來宇文玄晟的怒吼:“宇文玄缇,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