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一把象牙骨的折扇,正拈在宇文玄逸手中。

她輕聲謝了,接過來。

折扇輕搖,一股淡淡的異香随風飄散,直飄到宇文玄逸身邊。

他微皺了眉……冰雪優昙?!

冰雪優昙香味奇特,再加上她自身亦有體香且時常變化,溶在一起本難以分辨,關鍵是冰雪優昙遇水便會自然從其他香氣中分離出來,這才被他察覺到了。

她受傷了?

不,那冰雪優昙的香氣分明是自頸間、自抹胸之內散發出來,究竟是怎樣的“傷”竟是如此的遍及她的身體卻還讓她神采奕奕态生嬌媚眸帶水光?

依然在笑,心卻好似在沙礫上一遍遍的碾過,擺弄紙牌的指尖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那邊廂,瑜妃随手交了惜晴一把鑰匙。

惜晴嘻嘻一笑:“既是如此,我便代娘娘送這個人情吧,不讓王爺讨得半分便宜!”派'派後花'園;整'理

再返身回來之際,手中多了個鑲金嵌寶的小箱。

得意打開,裏面竟全是簪釵環佩手镯耳墜,于光下生出萬般色彩,耀眼奪目。

“惜晴,你若是能把這些都輸了去便算你的本事!”派'派後花'園;整'理瑜妃笑道,轉而又嘆氣:“放在我這,白白埋沒了它們,不若帶了它們走,也離了這見不得光的日子……”

原本大家正在笑着,卻是聽了這一句,笑容驟斂,齊齊望向她。

蘇錦翎心下微疑……瑜妃今日很有些古怪,是因為病中多思嗎?

瑜妃轉而又笑了:“怎麽不玩了?是我的寶貝晃花了你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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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又笑,于是有模有樣的繼續游戲。

不消片刻,一向善于察言觀色的惜晴忽然發現牌桌上有些不同尋常。

清寧王依然“引導”她将金銀輸于蘇錦翎,卻不同于方才的輕松,倒像多了許多心事。他依然是笑得魅惑的,可是魅人的眸中卻滿是森然冷意。

再看蘇錦翎……不停的扇着扇子,額前碎發随着扇風飄飛,迷了那一雙水霧蒙蒙的眼。而因為悶熱,兩頰泛着兩團淡紅,餘處卻更見白皙。薄汗晶瑩,襯得她簡直如同一個水晶雕就的人兒,連身為女人的她都忍不住為之心動,也便難怪王爺時時處處的放不下,只是這丫頭……何時才能了解王爺的一片深情呢?

三人各自心事,再不複方才的歡樂,不聲不響的又玩了幾局後,那邊的瑜妃已然睡着了。

于是停了手。

惜晴蹑手蹑腳的撂了帳子。

蘇錦翎便想就此離開,怎奈惜晴說她現在是忙人了,好容易來一次,下次相見不知何時,不如在此多陪瑜妃娘娘一會。娘娘一向覺輕,稍後醒來若是見她在跟前定會分外開心。

宇文玄逸知是因自己在此會令她不自在,只淺淺一笑,掀了水晶簾子出去了。

房內只剩了她,百無聊賴的擺弄紙牌,将前世記憶裏的算命游戲翻出來逐一解悶。可是實在無聊,又極悶熱,只玩了一會便覺得眼皮打架,本想伏在桌邊小憩一會,可合上眼便睡了過去,連折扇掉在地上發出的輕響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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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珠簾微微晃動,發出極輕極好聽的叮叮之音。

一個冰色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移入房中,又悄無聲息的移近桌旁。

敞袖輕垂,拾起了半合在地上的象牙骨折扇,又瞧了瞧桌上睡得沉沉的小人兒……那白裏透紅的腮上正布着一層薄汗,細密淺淡的絨毛在呼吸起伏間微微顫動,就好像是一只即将成熟的小桃子,是那般可憐可愛。

唇邊笑意微漾,無聲的坐在她身邊,展開那折扇,輕輕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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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铮路過窗邊時恰恰看到這一幕。

因為是清寧王極喜愛的小兄弟,他出入秋闌宮一向無人通報,且因脾氣暴躁,宮人怕惹了他,一旦見了便盡量避開。

一路依舊暢通無阻,只奇怪于宮內之靜,便不知不覺的放輕了腳步。

早聽說瑜妃病重,為此六哥不僅幾日未回府,連龍舟大會都辭了,想來一定是在明瑟殿伺候着。

他欽佩六哥,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六哥的孝心是他們這些個兄弟誰也比不得的。

于是提步往明瑟殿而來,腳步愈輕,生怕驚了瑜妃。

于是在這一瞥之際,看到了那樣一幕……

他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的所見……

徐徐清香中,素绡簾幔時而揚起,時而飄落,那一雙人影便時隐時現。一個嬌俏纖柔,一個風姿俊逸;一個碧水衣裙随風輕舞,好似細碎波紋,一個冰色長袍散漫飄垂,如同冰山伫立;一個睡得香甜沉靜混沌無知,一個呵護備至細心入微……

仿佛一幅畫,一幅即便是用神筆也無法描繪的畫,只能這般靜靜的看着,欣賞着,連呼吸也仿佛止住,生怕一個不小心吹散了這幕和諧與恬淡的仙境……

究竟是什麽時候,六哥竟然對她……

他努力回想,竟一時尋不出個可供牽引的頭緒,卻驀地記起宇文玄瑞的那句“春天來了”,那正是他初識蘇錦翎的時候。

然而卻好像在更遙遠的以前……

不覺中,宇文玄逸讓人難以察覺的異樣一點點的浮現,粼粼有光,而将這些碎片串聯成一條線的竟只是個蘇錦翎。

苦笑。

六哥竟然瞞他。怕是因為自己對蘇錦翎的這份心思吧?其實……他是喜歡蘇錦翎,若是他開口,賢妃應也不會拒了他,可是他為什麽遲遲不肯行動呢?

他身為皇子……可也只是皇子而已,沒有戰功,沒有權力,如此封王也遙遙無期,尤其是宇文家族關于雙生子的谶語……

皇上雖也疼愛他與玄朗,卻因了那谶語,日後怕也難以讓他們參與朝政,他和玄朗心知肚明,也便不求什麽,只一心望自己仰慕的人能成就大事。

如此,他能給蘇錦翎什麽呢?一個正妃的名分?而她完全應該得到更好的,他……配不上她。

六哥是那樣一個聰明的人,怎麽就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經常對他談起她?六哥是他最敬重的,她是他最喜歡的……

心有些痛,鈍鈍的,眼角也澀澀的,卻是開心。有了六哥的庇護,蘇錦翎便不用同煜王在一起,将來也就不會……

那株于他二人牽手之際便凋謝的一生花……他早知自己與她今生無緣,卻是一直自欺欺人……

心底澀痛。

他沒有保護她的能力,他不能給她最好的東西,他可以給她全部的心意,卻換不得她半分男女之情,可是六哥……一定可以!

六哥,我把我最珍貴的寶物……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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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不是不知宇文玄铮站在窗外,更不是不知他對蘇錦翎的一片心意。

在想着如何對付宇文玄蒼的時候,他并沒有忽略玄铮。

這是他最親最愛的小兄弟,自五歲時就天天黏着他。在他心裏,他這個六哥簡直是無所不能之人。

這般的仰慕,這般崇拜,他怎能……

他不是不知玄铮為何要屢屢對他提起蘇錦翎,更知蘇錦翎在他心中是和他這個六哥一樣的重要,所以他要把自己最喜歡最看重的兩個人……放在一起。

這份心意,他明白。他不想傷害玄铮,卻抗拒不了對她的思戀,又在玄铮無聲的默許和鼓勵下,一步步的,身不由己的接近她。事到如今,她已像靜*香園那紫藤蘿瀑布一般牢牢的霸住了他的心,他目光所及之處,總是她的影子。再也舍不下,任由沉淪。如此,更覺難以面對玄铮,然而終是要讓他知道的。

今天,是個意外,卻也是個好得不能再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意外。

不想去看玄铮的神情,他怕自己會無法維持這份無意這份淡然。

心下是微微的痛,卻只能這般輕搖扇子,聽着那水晶珠簾的泠泠碎響,一點一滴,敲動心魂。

終于,極輕的腳步更輕的遠了。

扇子漸漸慢下來,掌心已是沁沁的薄汗。

什麽時候,他也會緊張,竟好似做了虧心事一般?而他明明清楚玄铮交給他的滿心鄭重……

看着那小人兒絲毫無覺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去……

卻是輕輕的落在她的鬓角,只是觸到了那柔軟的鬓發,便不忍離開,指尖小心摩挲着那份柔滑。

錦翎,哪怕只是為了玄铮,亦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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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姑娘,這是發達了?”

酉時三刻,皇上已然回了清心殿。宮人穿梭,卻唯獨不見蘇錦翎。

皇上雖不發話,可是吳柳齊知道,皇上這還憋着火呢,可是那讓皇上見了就眉裏眼裏都是笑意的小人兒偏偏不在,結果臉又陰了一層,這耽擱下去,說不準那火就沖誰來了。于是也不交代別人,拎了袍擺就下了臺階——他要親自将人找回來。

163睹物思人

可是剛到殿門口,就見蘇錦翎正往回疾走,然後一眼就瞧見了她胳膊下鑲金嵌玉的珠寶匣。

蘇錦翎分外尴尬。

原本是去探望瑜妃,卻好似掠奪一般,莫名其妙的贏了這些回來。其實不過是個游戲,哪來得這般認真?可是瑜妃偏要她拿着,推辭得急了,倒讓瑜妃咳嗽不止。

她只得先收着,想着何時有機會再“輸”回去。

糟糕的是她此前又不小心睡着了,醒來時只見瑜妃正歪在床邊沖着她笑,而窗外已是日影西斜……

這時辰,晨光苑的龍舟大會該散了吧?

來不及回聽雪軒放下這些個寶物,只得忙忙的奔到清心殿來……

路上只覺空氣中似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氣,擦身而過的宮人個個神色慌張,态度神秘,且有不少侍衛擡着奇怪的大小不一的包袱打和明院的小徑往北去了,包裹下還時不時的滲出詭異的顏色,滴在青翠的草上,倏地一下就不見了。

循着望去,他們好像是從晨光苑過來的……

“錦兒……”

“哥?!”派'派後花'園;整'理

這一望,恰恰看到蘇穆風,頓時喜出望外。

只是蘇穆風雖然面帶驚喜,眼底卻滿是焦灼,好像還有些不安。

“哥,你怎麽了?”

她剛上前一步,蘇穆風便像有所顧忌的往後退了一步,且将握着佩刀的手負在身後。

她愈發生疑,止步不前,只定定望住他。

蘇穆風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急忙解釋道:“錦兒,你別誤會,我這是……不方便。”

她一怔,明白過來。宮規森嚴,侍衛在執行任務時是不能開小差的。蘇穆風現在已升為侍衛頭領,還領了個四品将軍銜,更是應該嚴于律己。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轉身欲走。這時一個疾行而過的侍衛的包裹忽然散落,打裏面滾出幾個奇形怪狀的東西。

未及看清,蘇穆風已是眼疾手快的将那些東西重新塞進包袱裏,在那侍衛接過之際,蘇錦翎分明看到他手上暗沉的顏色……是血……

蘇穆風瞥了她一眼,忽然嚴肅起來:“閑雜人等,一律散開!”派'派後花'園;整'理

話音未落,已有侍衛上前驅散宮人,因為她是蘇穆風的妹妹,對她還算客氣,只推了一把,卻也讓她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蘇穆風眉心一緊,卻很快調轉目光,手握佩刀,神色愈發凝重。

離開之際,頻頻回首,卻見他背轉了身子,故意不肯望向她。

依然有侍衛或拎或擡大小不一的包裹自小徑北去,依然有不明液體自內裏滲出滴落草地。

空氣中依然飄着淡淡的腥氣……是血的味道嗎?

宮中經常會突然爆發血光之災,她不是沒有聽說過,只是從未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邊,關鍵是蘇穆風……

回眸之際,正撞上他擔心的目光,卻是抿緊了唇,不肯再發一言。

她滿心疑思,可也知道,在這宮裏,總有些事是她們這些人永遠不會知道的,而且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被人遺忘。只是一路上,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人跟随身後,回頭時又看不見,那血腥氣混在夏季微熱的香中,是一種奇怪的味道,無論她走多遠都揮散不掉,而且入心入肺,竟仿佛将她整個人浸透了一般。

就這般急趕回清心殿,迎面得了吳柳齊的調侃,尴尬笑笑。

“既是回來了,怎麽還不進去?”

吳柳齊發現她站在殿門口,似是心有餘悸的回頭張望。他亦跟着望了望,卻只見斜陽鋪輝,樹影搖曳,端的是幅黃昏美景。

“快進去吧。”吳柳齊小聲催促。

清心殿本就是極佳的避暑之所,殿內則更加清涼。

蘇錦翎進了殿門,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路上的不适之感頓時不翼而飛。

心下正奇怪着,就聽皇上笑道:“果真是發達了,怪不得要同朕告假呢……”

她連忙福身請安,心下別扭……這下可好,她成了被取笑的財迷了。可是轉念一想,如此倒也不失為此次出行的一層掩護。

“過來讓朕瞧瞧,都得了什麽寶貝回來?”

她只得呈上那鑲金嵌玉的小箱子。

宇文容晝甫一打眼,便知是瑜妃之物,心下微滞。

這個女人,曾是他極寵愛的,然而自生下宇文玄逸之後,本想再加封她,可不知為何,數次招她侍寝均被婉拒。

他是皇上,怎可這般被人怠慢?他不殺她,亦是看在玄逸是他宇文家族血脈的面上。既是她喜歡安靜,就讓她一直清靜着吧。

然而久了,也便真的忘了她了。直到一年後,太醫說她身染重病,似是幼年沉疾發作,雖一時不至致命,卻在不斷消耗着心力,即便好生醫治調養,怕也命不久長。

他方想起這麽個人來,卻是連她的本名都忘了,只記得她原本是替如妃侍寝,第二日便被自己冊封為妃,賜秋闌宮主位,榮寵一時。

當得悉此消息時,方知她曾經的拒絕的确事出有因,亦怪自己一時意氣對她體貼不夠,當即駕幸秋闌宮。

她果真是病了,整個人恹恹的歪在青絲帳後,連起身見駕都很困難,然而此時的她更多了分牽人心腸的韻致,竟讓他想起紫岚……紫岚身子也不好,在最後的時光裏,就是這般斜倚在床上,柔柔的看着他……

如果說他這一生有什麽後悔之事的話,除了因為疏忽而讓紫岚替他擋了一劍之外,便是對瑜妃長久的誤會了。

那一夜,他歇在了秋闌宮。

那一夜,他百般溫存憐愛,那一夜,她更較從前柔情萬千。

他愛的就是她這份柔情妩媚,第一次見時,便銷魂蝕骨般牽了他的心。他曾戲言:“都說雲裔女子最善勾人魂魄,你莫不是雲裔人?”

她不答,只是愈加溫柔缱绻。

記得那一年,妃嫔奉诏侍寝時乘坐的春恩鳳鸾宮車只往來于秋闌宮和他的寝殿之間……

一年的離別,讓這一夜濃情更熾,可是她……縱然千般柔情,萬般恩愛,他亦是覺出她的情動如潮,卻是……不肯讓他碰她,無論如何也不肯。

他非急色之人,可是,他是皇上,是天子!

一怒之下,乘夜離去,而她的滿臉淚痕和欲言又止卻是過了二十年也揮之不去。

或許是因了這一幕,所以才會在無數個深夜驀地想起她淚濕的臉,或許她亦知他對她的寵愛不會久長,方用了這法子将自己烙上他的心。可他是什麽人?他是真龍天子,而她不過是一個毫無背景而因了對她的過度寵愛結果引得衆妃嫔不滿極有可能影響朝政大局的女子,所以,他又怎會受她的羁絆?

再不去見她,直至……去年北上回鸾之後。

還是借了玄逸表現出色衆臣極力稱贊的名頭。

二十載不見,她竟不見一絲老态,除卻病容,倒因了多年的清幽,愈發超凡脫俗起來。

而他,卻已有了白發,眼角亦添了紋路。

見面,也無語。

他已不複當年的暴躁沖動,她亦無曾經的哀怨與凄傷,兩人就這麽無言對坐。

她閑閑的撫弄一首曲子,用的是他送她的綠梧。

他靜靜的聽那首曲子。

那是一首極美極憂傷的曲子,曲風類似三百年前傳下來的那幾首,卻不見曲詞。

他問:“此曲何名?”

她答:“《未了情》……”

心下是微震的,卻再無話。

那夜,雲淡風輕,曲聲悠悠。

那夜,月明星淺,竹葉沙沙。

瑜妃總對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只要見了,便多時的忘不下,于是又去了幾日,卻只在駐足門外,聽那曲幽怨纏綿的《未了情》。

她應是知他來了的,否則依她的身子,是不可能将琴彈上整整一夜的。卻只那般铮铮淙淙響着,直到他已走了很遠,仍舊能聽到琴聲如水跟随,如月華流照。

他們二人,一個門裏,一個門外,一個彈奏,一個傾聽,就這般寂然無聲的相處了幾日。

他始終不明她心中所想,或許……這便是他難以忘記她的原因吧。

眼下,看着這箱中寶物,竟都是他當年賞賜她的,透過金光燦燦,依稀看到當年的恩愛,不禁思緒湧動。

如此,又是想借此讓他想起她嗎?

“瑜妃……還好嗎?”

“娘娘許是中了暑氣,身子虛弱,不過在清寧王的照料下已是好了許多。”

原本,她只需答“還好”二字,卻因了瑜妃那一片深情,那二十年的清冷幽寂,那如同莫鳶兒一般的癡心守候而說了太多,其實她更想說的是,皇上,您能去看看她嗎?

宇文容晝拈着支珍珠步搖,對着長長的珠串失神。

她也不好打擾,現在天色已晚,過會到了戌時,她這一天的任務便結束了,想來竟似松了口氣般。

可是氣剛松了一半,忽然聽皇上道:“打瑜妃那回來?”

她有些不解的瞧了皇上一眼。

皇上是怎麽了,剛剛他不是還問……

宇文容晝移了目光,仿佛不經意的瞥了她的手一眼……幹幹淨淨,不見絲毫墨痕。她果真是去了秋闌宮……

164受寵若驚

或許是自己多心吧。也是,像煜王那樣的性子……

“皇上,該傳膳了……”吳柳齊躬着腰,在一旁細聲細氣道。

“好……”

蘇錦翎剛要告退……

“錦翎,你來給朕布菜……”

蘇錦翎睜大眼睛:“這不是禦膳房的職務嗎?奴婢不敢僭越……”

“朕說可以便可以,看哪個敢多嘴?”

宇文容晝已起了身,吳柳齊并一列宮人立刻随其移駕至偏殿。

想來多嘴的倒成了她了。蘇錦翎皺了皺眉,只得跟在後面。

入了偏殿,但見禦膳房的太監已經把三張膳桌拼在一起,鋪上回紋錦繡的桌單,手捧紅色漆盒的太監們魚貫而入,将各種菜肴、飯點、湯羹等迅速端上飯桌。

桌面上霎時姹紫嫣紅,霧氣氤氲。

以往在雪陽宮和璟瑄殿,從不見這麽大的排場,雖是皇上的妃子,獨自用膳時也只是四菜一湯三甜品。

眼下都是蘇錦翎叫不上名的菜,擺在那簡直如同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堪稱色香俱佳,就不知道味道怎麽樣了。

想到這,肚子竟然配合的期待了一下。

她急忙捂住,偷瞧衆人,似是沒有人聽見。

目光再次移向這些山珍海味,心想,這皇帝一個人,怎麽吃得了這麽多的菜?真是奢侈啊。又環顧四周……沒準皇上吃不了的,就分給這些人了?如此也不算太浪費……

這工夫,皇上已然落座,一個宮女悉心的為他圍上繡龍刺金的巾子。

皇上方睇了她一眼,吳柳齊就喚她過去。

有小宮女呈上鎏金淺盆……淨手,再一小宮女遞上純白絲巾……擦手,換另一鎏金淺盆……如是再三。

以白璧盤奉琉璃盞,內有清茶……漱口,以帕遮唇,将殘水吐入銅盂內,如是再三。

再由人為她穿上一件寬松的純白絲袍,上無一絲裝飾,只一根掌寬的帶子于腰間系了。

至此,方能擔當布菜的任務。

賢妃寵愛她,也曾賜她一同進膳,她怕僭越,屢推辭了。而今想來,這是多麽明智的決斷?否則眼睜睜的看着美味,卻只能承受這番折騰,實在是件折磨人的苦差事。旁邊竟然還站着個着赭服的史官,将這一系列繁瑣盡數錄入在冊。

竟然就這麽被載入史冊了……

一雙純銀的筷子和一只小銀碟已遞到手中,她看看皇上:“皇上要吃什麽?”

已有人在笑,卻只能忍住,在一邊吭吭哧哧。

吳柳齊無奈搖搖頭:“按規矩,每樣都來點吧。”

她方将銀箸探向一盤看似清涼的菜,便有一太監扯着細細的嗓門報道:“白玉珧柱脯……”

小心盛在碟中,便打算向另一道花花綠綠的菜下箸,卻聽吳柳齊輕咳,又見他不斷對自己使眼色。

難道不能将許多菜盛到一只蝶中?

她猶疑的端着碟子走來,便見吳柳齊輕輕點頭,可是她剛将碟子遞過去,吳柳齊便幾乎要把嗓子咳出來了。

她方想起以前在電視裏見的,為預防有人在飯菜中下毒謀害皇上,每道菜都需有專人先自品嘗。

今天這任務果真不是什麽好差事!

但見銀質碟箸均是雪亮,料也安全,就小心的嘗了一口。

美味啊!

這小小的一口已經勾起她全部的饑餓感,可是……

将碟中菜遞給皇上後,她方意識到一個極大的錯誤……她過于敬業,可是如此豈不是讓皇上吃她的口水?

而皇上并無任何不悅,吳柳齊也沒有咳出肺來,倒是兩旁宮人神色詭異,不停的交換眼色。

又有宮人遞上一碗香米飯。

她嘗後,再次交給皇上。

這一席晚膳,除了報菜名那太監拉長的調門和碗筷碰撞的輕響,再無別的動靜。

蘇錦翎按順序選了道紅豔喜慶的菜,豈料這道“晚霞如熾”一入口,頓時嗆辣得淚如雨下。

咽也咽不下,吐又失禮,只覺那口中火燒火燎,真個是如熾如炙了。

宇文容晝頓時發覺她的異樣,吳柳齊則急忙命宮女服侍她下去。

轉身之際,只聽宇文容晝的聲音冷冷道:“撤了!”派'派後花'園;整'理

禦膳房的太監“噗通”跪倒:“皇上饒命……”

他們已是看出皇上待這小宮女不同尋常。皇上喜辣,所以他們才特意研制出了這道新菜,卻不想那小宮女……

“朕說……撤了!”派'派後花'園;整'理

他們終明白過來,急忙撤了那道惹禍的晚霞如熾,而且深知以後但凡帶辣味的菜怕是都不能奉入扶鸾殿了。

蘇錦翎漱口半天,又含了塊解辣的糖果,方漸漸緩過來。

看着她臉頰浮着淡淡潮紅,眼中仍似含着淚的轉出來,宇文容晝唇邊的紋路略略一深。

又布了幾道菜,蘇錦翎的動作慢下來。

宇文容晝和吳柳齊均齊齊的望住她,卻見她為難的捏着銀箸:“皇上,奴婢再也吃不下了……”

宇文容晝終忍不住放聲大笑:“既是吃飽了,便撤膳吧……”

“皇上……”

如此怎麽感覺今兒這滿桌子菜都是為她一人準備的?

皇上也不答,此刻,有青衣太監奉上一漆木食盒,內裏盛着六只小巧玲珑的粽子。

宇文容晝選了一只,慢條斯理的剝起來。

因為常年習武,又過了多年戎馬倥偬的日子,他指間的骨節略顯粗大,卻仍不失是一雙優美的手,而且哪怕是極細微的動作,都透出天子威嚴,時時刻刻提醒人們,那是一雙掌握江山社稷,掌握生死大權的手。

一只水靈靈的小粽子誘人的擺在那威嚴的掌心。

見皇上望着她,她只得走過去,接過那小粽子,拿銀箸切了一小塊嘗了,方遞給皇上。

卻見他笑了:“再怎樣飽,這應景的東西還是要吃一個的……”

怎麽,這個粽子難道是專為她剝的?

她有些受寵若驚。

豈止是她,除了吳柳齊,其餘人雖垂首肅立,可是多年于宮中行走,早已練就出不轉眼珠亦可交流神色交流心念的絕技。他們紛紛在心裏吶喊着……皇上為那個小宮女剝了粽子……皇上為那個小宮女剝了粽子……

縱觀後宮妃嫔,即便是目下最受寵的璇嫔亦從無此殊遇。

而蘇錦翎雖覺突然,更多的卻是感動,再看皇上笑得像父親般的慈愛……

父親,應該是這樣的吧……

晚膳之後,已入戌時。

皇上竟還沒有讓她走的意思,吳柳齊也時不時的派給她點活幹。

她懷疑他是想借這分到皇上身邊的十天內竭盡所能的榨幹她的勞動力,否則殿門外兩側擺着那麽多個宮女太監,他為什麽不使喚他們?宮人原本各司其職,而她倒成了全能的了。

她不停的瞧着漸深的天色,心下焦急。

終于,他在吳柳齊的提醒下端着盞提神醒腦的參茶靠近龍案之後,猶豫的開了口:“皇上,已是戌時了……”

其時,宇文容晝正在一張紅線直格的紙上寫字……繁體的一、二、三……

她正納悶那麽高的奏折不批,怎麽倒有心情寫這個?

聽了她的話,宇文容晝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瞟向門外,似是自言自語道:“戌時了……”

又轉眸對她:“幫朕把這些奏折整理一下……”

蘇錦翎見那奏折都摞得齊整整的,不知要作何整理,便又聽皇上道:“就像早上那般……”

她略一思忖,便動手将奏折按四色分別排好。

守在一旁的吳柳齊見她動作麻利,不禁暗自嘆氣。這蘇錦翎還真是鈍,難道就沒看出來皇上這是根本不想讓她走嗎?皇上也真是,不過是個宮女,只消一句話……

一個褐衣太監擎着平鋪紅錦,其上密置兩行綠頭牌的鎏金托盤疾步而入……其中璇嫔的牌子特別拿金線描了一圈。

吳柳齊一看就急了……這死東西,這般沒有眼力見,跟了皇上這許多年也摸不透皇上的心思,就沒看到皇上這正“忙”着嗎?狗奴才,不教訓你是不行了!

“出去!”派'派後花'園;整'理他喝道。

那褐衣太監不明所以……往常不都這時候上牌子嗎?上次來晚了還挨了二十板子。

悄擡了眼,卻對上皇上的鷹眸。不辨喜怒,卻無端端的令人心底打了個寒戰。

他急忙躬了身子,退步而去。

皇上仍舊在紙上慢慢寫着繁體的數字,已經到了“萬”字,口中似是無意道:“晚膳吃了許多,若是即刻睡了會積了食的……”

蘇錦翎方明白這般的使喚她原來是擔心她早睡傷身……皇上,當真細心呢。

心下偷偷謝了句,卻好像被皇上感覺到了,擡頭瞅了她一眼,那眸中滿是慈愛,看得人心裏暖暖的。

“嗯,差不多了,你休息去吧,明日可要按時點卯。”

她歡喜的應了,轉身而退。

這邊吳柳齊卻急了……這怎麽和他判斷的不一樣?皇上難道不是想……

“皇……皇上……”

一個藍衣太監忽然風似的刮了進來……

蘇錦翎正往外走,忽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緊接着一股極濃的腥風重重的撞向她,眼前一黑之際,仿佛看到無數模糊不清的影子帶着詭異的哭喊撲面而來……

165貼身伺候

“皇上,不好了。淨樂堂正在焚化屍首,怎奈一只胳膊燒了兩個時辰也不肯化。盧掌司便拿了鈎子撥弄,可是那胳膊突然蹦出來,抓了盧掌司進了火堆。旁邊的扈總管也不知因何突然渾身冒血,到處抓人,抓到便咬。現在淨樂堂亂成一團,每個人都血淋淋的四處亂跑,奴才好容易逃出來,急忙向皇上禀告……”

“混賬!”派'派後花'園;整'理吳柳齊忍不住大怒:“竟跑到皇上面前危言聳聽,不知道大內禁軍是幹什麽的?”

“奴才來之前已經去了金吾館,蘇将軍正領着人趕去淨樂堂。外面現在大亂,都說……”

眼前忽的金光一閃,卻是皇上離了禦座,扶起癱倒在落地簾幔下的人……

她的衣裙血污斑駁,人在瑟瑟發抖。

“錦翎……”她的驚惶頓讓宇文容晝大驚失色。

蘇錦翎仿佛聽不到他的輕喚,只口中喃喃着:“有許多聲音在怪叫,他們要沖進來了……我殺了他們,我的手上……全是血……”

她定定的盯着手,可是那上面分明一絲血跡也無。

宇文容晝一把将她抱進懷中,怒吼:“吳柳齊——”

吳柳齊急忙奔下臺階,直往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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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吳柳齊匆匆趕回,身後還跟着兩個太醫,而殿中早有一個太醫垂首而立。

其時蘇錦翎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坐在龍案旁的一張花梨木椅上,正喝着一碗熱乎乎的安神湯。她看似平靜,可是一丁點動靜就令她不自覺的戰栗一下,目露驚惶,在地上來回踱步的宇文容晝的眼角便跟着微微抽動。

事情清楚了。

是焚化屍首時間過長,導致瘴氣暗生,結果周圍人紛紛出現幻覺,此類事件在六十年前“清洗”丹茜宮時也發生過一次……而蘇錦翎的異樣是因為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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