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睡得最沉的一覺了……”

皇上的語氣竟是分外的感慨。

作為一國之君,享天下之富貴,可醉生夢死,碌碌無為,也可日理萬機,殚精竭慮,宇文容晝無疑是後者。蘇錦翎在清心殿這兩日,親眼目睹了皇上的孜孜不倦,夙夜不懈,在幫忙整理書案時偶爾會看到翻開的奏折……朱批細密,字字珠玑。有時即便是撂下了折子,亦會凝眸沉思,然後喚翰林院的人來,拟出适行的旨意,加以頒布。即便是進膳,只要有大臣上奏或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題,亦會立即停箸,思之再三。

有如此賢君,乃國之幸,民之幸。

只是這般的辛苦,多是連夢中亦是要操勞國事吧,也便難怪經常輾轉難安。

這張龍床應是天下最寬廣最華貴最舒适的床了吧,是諸多人夢寐以求亦不能所得之物,然而誰又能想到這上面承載着的不僅僅是一個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人,更是心懷萬千民生的天下至尊呢?

如此想來,不禁也萬分感慨。

“皇上,奴婢就講個《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好。”

結果照例故事進行了一半,她先睡過去了。

宇文容晝直聽那平穩的呼吸起伏了好久,方小心翼翼的撩了簾幔。

那小人兒正以一種極不舒适的姿勢睡着,枕頭抱在懷中,頭垂在一邊,這個樣子明早多半是要落枕的。

她卻睡得那般香甜,讓人不忍打擾。

他費了好大勁方讓她放開那枕頭,墊在腦後。

她舒展了下身子,滿足的嘆了口氣,繼續睡得香甜。

忍笑,将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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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夜光中,她的臉仿若籠着輕霧的珍珠,恬淡且迷離,讓人移不開視線。

窗外月影輕移,有閑雲悠然飄過,于是那霧便忽明忽暗的游移。

明暗交錯間,他仿佛看到了紫岚。

曾有幾個夜晚,他也曾這般的凝視着她的睡顏。只是當年的他多征戰在外,即便她陪在身邊,亦是餐風露宿,刀光劍影,很少有安然相對的時刻。他也覺得愧對她,只想着這一場戰役結束了就帶她回天栾城,一起過太平幸福的日子。可是戰争似乎永無止息,不僅是敵人,就是他,也不肯率先放下刀劍。他總是對她說,再等等,很快就會結束了。

的确,結束了,不是戰争,而是紫岚的生命。

在她最後的時光裏,他終于放下了似是永遠也打不完的仗,陪在她身邊,從日出到日落,從星辰滿天到霞光初現。

那些日子裏,她多是睡着的,就像她醒時一般,無論他做什麽,都從無抱怨。他便一瞬不錯的看着她,生怕錯過她的一絲一毫。

他曾以為待江山平定之後他便有大把的時間來陪她,他總将願望寄托給明天,卻不想明天的數量是有限的,就像原本平淡的流水中忽然橫生枝節,頃刻就改變了水流的方向,再無回頭之路。

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嗎?懲罰他的一意孤行,懲罰他的不懂珍惜……

在紫岚去後的日子裏,每到夜晚,他都将珍藏在記憶裏的她拿出來反複回憶,然而出現在眼前最多的就是她的睡顏,那麽恬靜,那麽美好,像是無一絲痛苦,如暗夜幽花般靜靜吐露芬芳。

夜深無眠時,他也常常凝視睡在身邊的女人,希望從她們身上找到一點紫岚的影子。

不錯,自紫岚去後,但凡他所寵愛的女人,都會多多少少與紫岚有些相像,固執的讓自己相信紫岚還在。然而她畢竟是離開了,他的自欺欺人終是維持不了多久。

事實上,他是刻意的将她們當做她,拼命說服自己,這種自我強迫令人疲憊不堪,漸漸的,連紫岚的影子都有些模糊了。可是就在他将要放棄的時候,這個女孩如明霞苑開得最燦爛的茶花般躍然眼前,直到現在,他依然能夠清晰回憶起那一刻的震驚。

又一片雲輕輕掃過弦月,她的睡顏于暗中逐漸清晰,亦如出雲淡月。

紫岚,上天畢竟是将你又送回來了,這一回,那些來不及珍惜的歲月,我一定會全部補償給你!

只是……這個小家夥似是有些怕他呢。

回想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多是驚悸和敬畏,不禁搖頭淺笑。

沒關系,他可以等。總有一天,會讓那雙清澈的眸子再無驚懼的波瀾,有的只是屬于他的春*情脈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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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期滿,蘇錦翎在邁出清心殿的剎那,竟有脫籠之鹄般的輕松愉悅,頓覺天地寬廣,雲麗風和,景物怡人。

臨行前,皇上讓人将那套文具先送往聽雪軒,囑她不可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荒廢學業,“勤能補拙”、“笨鳥先飛”等一系列至理名言被皇上語重心長的反複折騰都是因為這十日內她只學會了從“一”開始的九個數字,卻為此浪費了一尺高的宣紙。

皇上還笑言:“若是你将來讀熟了四書五經,朕可考慮專門為女子開辦科舉……”

皇上這樣說是信她的确是文盲了?

不管怎樣,在那一刻她是如釋重負。

吳柳齊親自送她出了殿門,不無遺憾卻又滿懷希望道:“再過二十日,便又可見到錦翎姑娘了……”

他那別具一格意味深長的笑容令她心中一凜,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然而,她并不是真心厭惡這個地方,說起來,在這離開之際還有幾分留戀。

皇上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嚴厲無情,相反倒是慈愛有加,雖然他有時也會板起臉,內裏卻是滿滿的關愛。以布菜為例,直到昨天,她才從吳柳齊口中得知皇上其實一向進食很少,卻是覺得她身形單薄,才一再的讓她試菜,結果這幾日下來,她的臉明顯的圓了一圈。

父親……便應是這樣的吧。

兩世為人,卻從未體會到父愛,而這十日裏,她已不知不覺的将皇上的一舉一動視為一個父親的所有,雖也知這種念頭即便是存在亦是僭越,可仍是不可遏止的想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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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拜你所賜

回眸望去,但見那明黃色的身影立在楠木雕花門邊。

她記得剛剛拜別離開的時候,皇上正在批閱奏折……

見她回頭,宇文容晝微擡了手,遲疑片刻,輕輕揮了一下。

距離已是遙遠,可是她甚至可以想象皇上唇邊的紋路此刻一定是微微的深陷。

一時間,眼底酸澀。就好像前世為了擺脫母親的束縛,不顧一切的考取了外地的學校。送別那日,母親一路無語,待她上了車,方沖她揮手微笑,讓她別惦記家裏……那一刻,她突然哭了起來。

即便相隔甚遠,她依舊對着那個明黃的身影福身一拜。

是啊,還有二十日,她便又可回來了。

吳柳齊的嘆息幾不可聞的響在耳邊,擡眸卻只見他動了動唇,然而終未說出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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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要先回雪陽宮拜見賢妃娘娘的,可是進了宮門,忽覺有些陌生。

景物依舊,就連那雙白鶴亦悠閑的在池邊散步,但畢竟是有什麽不對勁了。

再看去,方發現是人變了。

在雪陽宮伺候的宮人只三十個,所以即便她記性再不好,這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也多是熟識了。可她只不過離開了十日,雪陽宮怎麽就出現了這麽多的新面孔?

“今兒真是不巧,娘娘又不在。”

聽這冷冰冰的語氣,定是樊映波無疑。

果真,一襲琵琶襟滾銀枝綠葉花邊衣裙的樊映波正拎着花灑給一盆開得正豔的扶桑澆水。黃昏的斜陽淡淡的鋪撒在她身上,人又在花中,看去竟如仙子般飄逸動人。

雖然她是永遠的陰陽怪氣,可是多日不見,所以眼下這麽多新面孔中她的那張眉心綴有紅痣的臉便顯得格外親切。

蘇錦翎笑盈盈的走上前,伸手要接過她的花灑:“我來幫你……”

樊映波身子一轉,不算生硬卻很明顯的拒絕了她的好意,将花灑擎到一株白蘭花上,伴着水珠飛瀉,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可不敢勞你大駕。”

伸出的手就這樣懸在空中。

有時得到太多的獎賞也未必是好事,像她這樣如雨後春筍般蹿升的人難免會遭人排斥,尤其現在還會時不時的在皇上身邊伺候。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那麽與“伴君”者交往亦是需時刻小心,否則落人口實只能給自己找麻煩,沒準還有性命之憂。樊映波沒有如其他人一般對她獻媚讨好,而是選擇了遠離,除了性格方面的原因,這一點怕也是她所顧慮的,況且萬一有人不幸遭了難也就無法懷疑是她樊映波在通風報信。

果真是人在高處不勝寒,可是蘇錦翎根本就不想站在什麽高處。如今想來,樊映波對她的疏離,她對皇上的有所顧忌,這二者的因由竟是別無二致。

重逢初時的喜悅漸漸冷卻,她讪讪的收回手,捋着油綠的石榴葉子,想到方才剛進門便有一群陌生的宮人讨好獻媚以求青睐,不禁開口問道:“宮裏怎麽多了這麽多生面孔?”

更換宮人并不罕見,多是因為犯了什麽錯或是病了,便從其餘閑置的宮人中挪用過來,可多也只是一兩個,而因為賢妃的寬宥,雪陽宮內的宮人并不如其他的宮殿更換頻繁,所以像這種大規模的更換她還是第一次見。剛剛她留意了一下,整個雪陽宮的宮人差不多有一半是新來的……到底出了什麽事?

“這在皇上身邊當差是不一樣了,連這種小事宜人也開始操心了呢。”

餘輝暖融,映得樊映波頗有幾分仙姿,可是這聲調卻是冰冷刺骨,就包括她挂在唇角的笑亦是寒氣森森。

“映波,我哪得罪你了?幹嘛說話總是這麽陰陽怪氣的?”她終于忍不住要生氣了。

樊映波倒笑了,将花灑添了水,繼續澆灌那株白玉蘭:“宜人何必明知故問呢?”

“我自問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派'派後花'園;整'理

“我?宜人想到哪去了?宜人對映波可謂是恩重如山,映波謝還來不及呢,何談得罪?再說映波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婢,命如蝼蟻,時不時的還要擔心承受不了宜人這份恩情呢……”

“我只當我離開了幾日,回來見了這麽多的新面孔分外奇怪,卻不想你這般怪腔怪調的更是不可理喻!”派'派後花'園;整'理

“我不可理喻嗎?宜人難道沒有發現自你從皇上身邊回來之後脾氣倒是大了許多嗎?如此,到底是誰更加不可理喻呢?”

“如果你覺得這樣理解會讓你開心些那麽敬請自便!”派'派後花'園;整'理

“我怎麽會開心呢?宜人現在如此被看重,映波真擔心宜人只需在人家的耳邊吹吹風我的小命便也難保了……”

蘇錦翎已是準備離去,聽聞這句忽的頓住腳步,轉過頭來,懷疑對她。

樊映波的神色如那水流一般從容自在:“宮裏突然多了這些新人,可全是拜宜人所賜啊……”

語畢,拎着水桶袅袅的走了。

蘇錦翎怔了半天。

拜她所賜?

她努力回想着,剛剛那群圍攏過來的人中的确有不少是這段時間對她屢行讨好之能事者,可是他們的東西她一樣也沒收,也沒許給過他們什麽承諾,怎麽會……而且,既是換了人,原來的那些宮人哪去了?

直到打完牌的賢妃帶着滿身疲憊和豐碩成果回到雪陽宮時,一切才有了答案。

原來在她走的第三日,賢妃忽然發現皇上去年賞下的紫金六面鑲玉步搖不見了。

弄丢了皇上的賞賜,即便是位高如賢妃,也是大罪。

賢妃先前只當是忘記放哪了,可是司衣口口聲聲說三日前還看到那步搖好端端的在錦盒裏擺着,她特意放在了寶閣的最上層。

這時間的巧合讓人不能不産生聯想,而這聯想若有若無卻是堅定的指向蘇錦翎。當時遠在清心殿的蘇錦翎渾然不知一道淩厲的寒光已經架在了脖子上,因為原本只是司衣含糊其辭的提醒了一句:“那天我整理首飾時看見錦翎姑娘回來過”,然後便在宮人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一來二去的,竟一口咬定是蘇錦翎拿的。

賢妃斷然不信,怎奈宮人一疊連聲的請娘娘頒令徹查,而且接下來的幾日司衣屢屢彙報說又有幾樣首飾不翼而飛,然後一再強調她三日前查點時那些首飾均安然無恙。

縱然再無頭腦,亦看出此事純屬栽贓陷害,只是尋不出始作俑者,難道還真要拿蘇錦翎問罪?

事情的峰回路轉源于兩日前。

宮女書娟暫時代替蘇錦翎看管毛團,毛團本無精打采的溜達,突然豎起耳朵,藥丸鼻子扭了兩扭,就直奔一個正往宮外走的宮女而去,當即攔下,圍着她又吼又叫,還要蹦起來咬她。

那宮女吓了半死,可是書娟無論怎樣規勸呵斥都無法阻止毛團的憤怒。

在引來衆人包括賢妃的注意之後,毛團忽然一個飛躍,咬住那宮女的襦衣下擺。

輕薄的棉紗怎能經得起這般拉扯?

只聽一聲裂帛之音,衣衫碎裂。

伴着那宮女的驚叫,更多的驚叫響起來……有兩塊葫蘆狀的玉墜自衣褶間掉落在地。

司衣立即上前查看,經驗證,正是那紫金六面鑲玉步搖的墜子。

于是,将首飾化整為零偷運出宮牟取私利一案塵埃落地,順藤摸瓜不僅牽扯出近半的宮人皆手腳不幹淨且又賊喊捉賊栽贓陷害,縱然她們再如何高呼冤枉亦被統統送去了暴室。

就此事,各宮皆進行了排查,又揪出不少偷運宮中財物的宮人,只不過蘇錦翎身在清心殿,賢妃亦代為掌管六宮,自有自行處置的權力,只需事後給皇上上道折子即可,所以蘇錦翎并不知情。

一場險些傷及性命的風波就在她渾然無覺之中過去了。

賢妃拉着她的小手,氣恨道:“她們平日裏欺我不管這些瑣事,我也一直不知她們有這麽多鬼祟,你又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想來平日裏沒少受她們擠兌。這下也好,我讓嚴順從內務府點了素日同你要好的,這回應是沒那麽多羅亂了。”

蘇錦翎苦笑,這些人哪是同她要好,分明是……

晚上回到聽雪軒時,正見樊映波坐在桂樹下的石桌邊喝茶。

青瓷茶壺,青瓷蓋碗,配上夜色朦胧中一襲青衣的她,頗有些迷離的意味。

因了下午的口角,蘇錦翎本不打算理她,可是就在她的手剛觸到那扇楊木雕花門板上的銅把手時,那個總會帶給人不快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你以為事情就真的這麽簡單?”

她攢眉,回眸看去。

“原是我錯了,事情其實的确很簡單。”

“樊映波,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還不知道嗎?你若是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呢?”

蘇錦翎不打算和她糾纏,此番回來,樊映波似是愈發的莫名其妙了。

“以往都是你給人家講故事,今天我就鬥膽也給宜人講個故事吧。”

樊映波也不管蘇錦翎是否願意,就兀自講了起來。

170危機重重

“從前有個獵人,在一次外出打獵中得了只受傷的兔子。獵人嘛,見慣了禽獸的生死,本不以為奇,可是那日卻突發奇想的救了那只兔子,然後就對兔子悉心照料。獵人身邊有幾只狗,一直是他打獵的好幫手。有次獵人去趕集,幾日未歸。獵狗們餓得嗷嗷直叫,情急下就瞄準了兔子。當然,它們亦是在嫉妒兔子什麽活也不幹卻得了獵人的太多偏愛。好在獵人及時趕回,救了兔子。可也不知獵人怎麽就那麽喜歡兔子,竟要将獵狗全部殺掉。鄰居苦口婆心的勸阻,無非讓他看在獵狗跟随他多年,亦為他博得不少收獲的面上。他應了,心裏卻總不甘。終有一天,那群獵狗撲倒了鄰居。他在鄰居的哀號中将獵狗逐個殺死。鄰居對他分外感謝,卻不知這獵人早于前夜就偷偷在鄰居的衣服上塗了香油。”

樊映波的唇角扯開一個小小的譏諷,拈壺斟了碗茶,悠閑的啜了一口。

“其實那不過是只再普通不過的兔子,也僅僅是受了點驚吓受了點委屈,卻無端端的搭上了數條狗命還渾然不覺,你說這是幸還是不幸呢?那個鄰居無意間成了殺狗的刀,你說他萬一得知了真相又會怎樣呢?”

語畢,忽的沖她嫣然一笑,放下茶盞緩緩走來,擦過她的身邊,往偏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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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的夜風攜着細碎蟲聲卷起她的裙擺上的碧綠宮縧。

她看着那滴輕盈飄飛的流蘇,回想着方才的故事。

樊映波定是有所指,而且所指定是和雪陽宮換人有關,那只兔子……應該說的就是她吧,至于其餘的……

心中一緊,似是有一道明晰忽的劃目而過,一切頓時清楚起來。待她望向那花格窗意圖求證之時,卻見那鋪滿窗口的淡黃光影驀地一搖,緊接着暗了下來。

那群被換掉的宮人而今想來竟都是端午前日當着宇文玄蒼的面對她潑髒水的人。可若是真如她想象的一般,換人一事定是計劃周密,既是連賢妃都被蒙在鼓裏,樊映波又是如何得知這內裏真相?而宇文玄蒼……真的是他幹的嗎?而他們竟是因了幾句話因了她而受懲罰甚至失去性命……

她定定的立在寂寂的黑中。

此際,正是茉莉盛開的時節,點點晶瑩好似繁星點綴夜空,清雅醉人的花香如水微漾,仿佛伸手便能掬起一捧脈脈清幽。

卻是憋悶,說不出的憋悶。

她捂住胸口,用力吸了口氣,仍無法驅散這禁锢,仿佛有什麽壓着她,擠着她,令她不得自在。

擡眸望天,但見星光淡淡,疏雲掃月。

忽然渴望一場暴雨,并着雷電,或者能夠劈開這種令人憋悶的混沌吧。

可是自那場春雨後,竟是許久沒有下雨了。

如此,對她而言,是幸……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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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陽宮十日,如以前一樣,并無多少特別,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新換的宮人總愛圍着她打轉,弄得她煩不勝煩。好在那些人都是識臉色的,見她淡淡的,且更知宮裏最重要的人物是賢妃,于是漸漸也便不再纏磨她,不過見面講話照例恭敬。

這其間,宇文玄蒼曾經來拜見賢妃,依然帶着夫人方逸雲。

其時,三人于回廊間相遇。

她與随行宮人福身在側,低頭垂眸,看着那銀線雲紋的靴子踩着她的心跳在眼前緩緩移過,有那麽一瞬好似還停了一下,卻是依舊向前去了。

伴着那冰清雪色的,是正玫瑰紅棉绫鳳仙裙,裙擺長長的拖在地上,仿佛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如它的主人一般冷笑着睥睨她。

那顏色是那般鮮豔,那般耀眼,與那雪色是分外的相得益彰。

曾幾何時,她想努力的屏蔽掉這個高傲女子的存在,然而終不能,即便是同宇文玄蒼相處時,也會時不時的想到這個女人,想到那些從未謀面的卻是與他息息相關的女人。縱然宇文玄蒼對那些女子無意,縱然這個超凡脫俗的人也不過是他實現大業的一個棋子,可是這般并肩從眼前走過,那施施然的優雅,那理所當然的姿态,于是裙擺曳地的窸窣之聲頓時化作對她的猙獰嘲笑。

她不得不承認,環繞在煜王身邊的諸多令人仰羨位子雖然都是冷冰冰的,但畢竟是存在的。

待他們走過去之後,她緩緩站起身,忽覺腰腿酸麻,手心亦盡是冷汗。

只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竟好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她急急的領了毛團離開雪陽宮,如此只是擔心那位雲夫人又會“熱情”的找她去唱曲。她不想去看方逸雲的冷笑,不想令宇文玄蒼為難,不想讓賢妃于種種細微中得知真相,更不想讓自己面對那份危險和尴尬。

就在昨天,她還計劃何時找機會問問更換宮人的事是不是宇文玄蒼主使,可是現在,她什麽也不想知道了。

有莫名的恐懼自四圍的陰暗處聚籠過來,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如冬日寒流,冰冷潮濕。

她想趕走這種盤踞,可即便是簡單的喘息亦是那般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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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愈發炎熱了,每個人都一邊嚷着“怎麽還不下雨”一邊拼命的扇扇子。然後便聽說南邊已經旱了,小河幹涸,包括天昊最長的江流——瀚水的水位也嚴重下降,近岸的河床出現開裂。而平素便較為缺水的地區不得不每日行近百裏路去一枚山泉邊汲水。那水流脈脈細細,好半天才能滴滿一桶,可身後還有望不到頭的密密麻麻的人橫在烈日下,仿佛被曬焦了般一動不動。

而即便是如此艱難亦不得安生,經常為半桶水出現流血事件,隴城縣衙的監獄裏裝滿了因為搶水鬧事的人。酷暑難耐,監獄又不通風,有人生了病。病勢蔓延,最後竟有瘟疫流行開來。

旱情嚴重,惡疾叢生,民心惶恐,于是在某些別有用心者的煽動下,南方已發動數起農民暴動,都被當地官府鎮壓下去。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在這種鎮壓之下,卻有更多的渴望生存的人在蠢蠢欲動,大規模的民變一觸即發。

六月,朝廷派出襄王、煜王、瑞王及清寧王帶太醫、官員及人馬分別趕赴受災最為嚴重民變最為嘩然的旗嶺、關州、梁岳、鐘池四地,赈災救險,代行天命。

然而接下來卻傳來更為嚴重的消息——大旱後,蝗災爆發!

仿佛是一夜間的事,鋪天蓋地的蝗蟲便席卷了南方三十六個郡,所過之處,寸草皆無,就連家具、板門、茅草蓋的屋頂都被洗劫一空,到處是一片沙沙的連綿不斷的咀嚼聲,久了,竟震耳欲聾。

人吃不上水,自然顧不上莊稼。原本臨瀚水的農民還可耕種土地,期待收成,卻不想眨眼的工夫,幾個月的辛苦便化成一片空無,連哭一聲的時間都沒有。而氣勢淩厲的蝗蟲片刻不肯停息,已經開始向各方進軍。幾日內,災報頻傳。

景元三十二年注定是危機重重的一年,而不遠處那些老臣們的危言聳聽,則更加劇了這種恐怖氣氛。

因為天災頻頻,清心殿這幾日分外熱鬧,王公大臣下朝後常彙聚于此,就此災難旁征博引,各顯神通,可就是不說該怎麽治理,他們七嘴八舌倒像是要故意給皇上添堵。

終于,戶部尚書秦遠揪出了眼前最為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皇上,蝗蟲已毀去南邊三十六個郡的莊稼,正向北方移動。今年雖是大旱,而我北方河脈豐富,也不致欠收,可若是蝗蟲來了……”

“唉,有什麽辦法?但凡鬧了蝗災,總是民不聊生……”禦史大夫王城唉聲嘆氣。

“水不來先疊壩,總不能坐以待斃!”派'派後花'園;整'理

“我說方太尉,你該又不會搬出那套有違天意的理論吧?”右丞相夏饒乜了太尉方遇晗一眼。

“有何不可?”方遇晗眼睛一瞪。

夏饒的次女夏南珍是煜王正妃,方遇晗的獨女方逸雲是煜王的右夫人,現在誰都知道煜王格外寵愛右夫人,還有傳言右夫人胎兒不保是遭了煜王妃的手,更有傳言說是右夫人為了撼動煜王妃的地位故意滑了胎……

于是夏饒便把跟太子妃夏南春操不完的心又挪到了二女兒身上,方遇晗自然也不甘示弱。結果煜王的家眷之争變相的挪到了朝堂上變成了政事之争。反正就是只要一個人說東,另一個人必往西。原本都是煜王身邊的人,這會卻開始內鬥,導致傾向二者之人也不得不加入争執,有關國計民生的重大事宜很快就化為一場場的辯論。

蘇錦翎自知其內因由,卻只是為宇文玄蒼難過。在這樣的儲位之争中,在諸多皇子皆無男丁所出的情況下,若是能……會不會多一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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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愚不可及

不知不覺的,她已經将他的宏圖大業放在了自己心上,卻恨自己幫不上一點忙。

也不知他現在走到哪了,皇上的旨意下得匆忙,四位王爺出發也極是匆忙,因為災情嚴重,民心生變,再也等不得了。相比下,依依惜別是那般的微不足道,于是便省略了。于是她直到他出發的第二日清晨,也就是再次跨入清心殿後才得知這個消息。

她不擔心他會風餐露宿,不擔心他會廢寝忘食,她只擔心……民變!

人的心裏都藏着一頭野獸,困頓至極便會爆發嗜血的殘酷!

即便人心可防民變可鎮,但是瘟疫……

手一抖,一滴墨掉落紙上,那飛濺的墨點好似鋪灑的血光。

她急忙換了紙,餘光卻瞥見有人似對她行注目禮。

循着看去……又是太子。

衆人正在地中争論不休,他卻坐在皇上身後,着杏黃繡金線蟠龍絲袍的身子斜斜的歪在麒麟椅上,一手支頤,一雙鳳目正饒有興致的望住她。

她不否認他的确是光華四射的美男一枚,尤其那雙鳳眼,可謂波光流轉,美妙動人,連女子見了都要嫉妒三分。而且不語亦似笑,姿态又閑雅萬千,舉手投足風度翩翩,若是得了這樣人物的長久注視,那目光又似含情脈脈,意味深長,估計難有女子不心如撞鹿,粉面含春的,可是蘇錦翎的心底卻莫名的升起一股反感,險些将早上吃下的糕點拱出來。

她生硬的掉轉目光,抿緊唇,繼續練字。

這幾日一直這樣,皇上與衆大臣讨論國事,卻不準她離開,于是她只得一本正經的在一旁用功。

衆大臣初時也對殿內出現她這麽個不和諧的擺設頗有驚奇,然而久了,關鍵是他們所議之事更為緊迫,也就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倒是太子,每次都坐在那個位置,也不參加任何讨論,似是這些事都與他無關,而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還面帶微笑,鳳目中時有微光一閃,似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

她則是分外惱火,不僅是因為他無禮放肆的長久注視,更是因為他的不務正業置天下大事于不顧。大家都在為災情着急上火,努力想拿出個具體的解救措施,他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也是,縱然百姓都餓死了也餓不到他!可是難道他不是天昊的一個成員嗎?而且按照正常合理的繼承順序,這個國家将來便會交給他,他憑什麽不出一分力獻一分策?他的同胞手足正在南方身陷險境,他卻依然錦衣玉食逍遙自在,難道坐享其成便是他一直認定的理所當然?

她真不明白皇上為什麽會選定他當太子,僅憑了皇上對慈懿皇後綿綿不絕的思念就讓這個蛀蟲篤定自己會一直平穩的當這個太子直至順理成章的晉升為下一任皇帝,繼續他的窮奢極侈……她真不敢想象國家若是落在這種人的手上會是什麽境況。

以前,她對他的驕奢淫*逸只是耳聞,可經了上次……還有這些個日子的耳聞目睹,她覺得宇文玄晟就是眼下這些大人物口中聲讨不斷的“蝗蟲”!這個稱呼也很配他那身永不改變象征獨一無二的尊貴的杏黃打扮,只是這只不折不扣的大蝗蟲要如何才能被消滅呢?

“皇上,臣以為方大人所提滅蝗一事萬萬不可。”夏饒躬身,裣衽為禮:“蝗蟲乃是天災,是上天降下懲戒,若是滅蝗,便違背天意,必遭天譴!”派'派後花'園;整'理

蘇錦翎筆尖一抖,再次浪費一張紙。

天意?天譴?分明是旱極而蝗,這樣的大旱天氣最适合蝗蟲繁殖,卻偏偏要冠以天意的名號,難不成還要将禍害莊稼讓百姓民不聊生的蝗蟲保護起來?是不是還要鼓勵繁殖?這樣便是順應天意了?百姓的生死則可置之度外,因為“天意”如此。看來不是因旱而蝗,而是百姓的辛苦觸怒了上天才導致蝗蟲成災,該懲罰的倒應該是百姓了。

她憤憤的瞪了那緋色錦袍之人一眼。

前世,她只從歷史上略知古代人的迷信,卻不想竟愚昧到如此地步,這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丞相,而若是只為了與方遇晗一争高下而置百姓生死于不顧,恐怕就不僅僅是愚昧一詞可以概括了。相形之下,此刻的方遇晗若是當真放下私人恩怨只就事論事,倒是個值得欽佩的人物。

目光收回之際,又撞上太子的注視,他竟然唇角微翹,仿佛深知她心中所想。

亦送了他一記白眼,卻見他笑意更深,似是得了什麽有趣的事。

重新鋪開紙張之際,只聽方遇晗不冷不熱的問了句:“眼下蝗災泛濫,轉瞬即将北上,而依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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