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飄飄欲飛的人看上許久才能在紙上落下一筆。落筆亦是分為鄭重,好像生怕驚散了這一場夢幻,生怕錯了哪怕一絲一毫結果毀了這份精致。

一個是超凡出塵的輕靈飄逸,一個是玉樹臨風的俊雅翩翩,竟是那般的相得益彰,令旁觀者即便是心懷嫉妒也不忍打擾出聲,生怕破壞了這好似浮在水面上的美景。

如是,人在畫中,人亦如畫。

只是……即便眼前是一副如何動人的夢幻,人們是如何小心翼翼屏氣斂聲,卻總有個突兀的調子生生劈開這幅流動的畫面。

“嘎嘎……”

若是有人肯細看去,定會發現蘇錦翎薄施粉黛的臉又青了一層,與這鴨叫一樣成為破壞這美妙意境的不和諧。

果真,是要她抱着鴨子助文定王完成這舉世無雙的畫作。

前世的她在鏡頭前便渾身不自在,好在不過是光閃一瞬的事,而今,她已經以同一個姿态站了三天了,晚上躺在床上,難以言說的酸麻就從那骨頭縫裏絲絲的往外鑽。這也便罷了,最讓她忍受不了的……為什麽偏偏要讓她抱着一只鴨子?便是那只“天賜”神鴨,果真足夠白足夠胖腦門上還點了個紅痣,可是……難道就不能通過後期加工放到畫裏嗎?

更可惡的是鴨子又不肯聽話,動不動就拿嘴啄她,還時不時的突然跳下去,弄得一群人圍追堵截。

178四王歸京

她已是屢次的預謀,這大熱的天,要不幹脆裝中暑暈過去算了,然而太醫院的醫官們每時每刻都侯在一旁,只要鴨子逃脫,他們就沖上去圍住她,或把脈或送上補品提神,那陣仗絕不亞于伺候國際級巨星。

然後沖文定王點點頭,意思是沒問題,請繼續。

她現在只恨文定王怎麽畫得那麽慢啊,簡直比繡花還慢,她站了三天,畫上才只出現個腦袋,還少了兩只眼睛,照這個進度,要折騰到什麽時候?

宇文玄铮偶爾會趁亂湊到她身邊說:“他是故意的!”派'派後花'園;整'理

她卻不明白,自己與他無冤無仇,犯不着這般折磨她吧?

這一畫便是二十日,在最後那天,圍觀者都聚攏到畫前,只看着他們的豔羨的目光便可知那絕對是一幅曠世神作,她自然也很想看看自己在畫中的模樣。

這時,一個後來者叫起來:“這仙女怎麽沒有眼睛?”

“你懂什麽?王爺定是怕畫上眼睛後這仙女便活起來飛走了……”

衆人大笑。

“要是真的能活起來……王爺,你就再多畫幾幅,這樣咱們天昊不就成了仙女之國了?”

“那怎麽行?咱們錦翎姑娘可是獨一無二的人物,若是一模一樣的人多了,可就不稀奇了……”

“這倒不怕,怕就怕這一模一樣的人多了,有些人恐是會認錯了人吧?”

“哈哈……”

“我看這倒是好事,到時一人分一個,看還怎麽打得起來?”

這一句,把那對雙生子鬧了個大紅臉。擡眼正見對方,頓覺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順眼,不約而同的哼了一聲,轉去相距頗遠的兩棵樹底坐下,各自扭頭看着反方向。

宇文玄桓依舊淡淡的笑着,附在婉兒耳邊低語一句。

婉兒嘻嘻一笑,跑到蘇錦翎身邊:“父王請姐姐過去一下。”

蘇錦翎剛一動,那鴨子便自她臂彎裏跳下來,嘎嘎叫着沖向自由。

方才還玩笑的衆人立刻展開圍追堵截的行動,而因為是“神鴨”,誰也不敢傷其半分,捕捉工作便進行得分外小心和艱巨。

蘇錦翎迫不及待的看向那幅畫……

青山淡遠,細水流長,一個仿佛将霞光穿在身上的少女自雲水相接之處翩翩而來。

衣袂飄飄,長發飛揚。

臂彎處靜卧着一只雪白的鴨子,一派天真自然之态,正張着金黃的小嘴似在呼叫出聲。

有流光飛轉,卷起花瓣盡環繞在那女子周圍,如夢飛旋,如影相随,好像攜着天外仙風,直沖出這畫紙,躍然眼前。

然而……

“王爺的畫藝果真出神入化,只是……為什麽畫中人沒有眼睛呢?”

“錦翎……”

她應聲擡頭,卻正正撞入一雙深潭。

她從未仔細看過宇文玄桓的眼,或者說從未見過他這般看着自己。

那眸中似有靜水緩流,倒映霞光璀璨,又似大海深沉,翻騰暗湧沉沉。

這無意間的對視,竟好似要将她吸入那眸中。

她有一瞬間的呼吸停止,也就在這一瞬,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

心驀地一跳,卻聽他道:“成了……”

移目畫中,驀然發現那女子不知何時點就雙眸,那眸子清冽如水,渺寒若星,雖是細筆勾畫,卻仿似有水波熠熠,光芒閃動。

其實即便是閉着眼,他也能畫出這樣一雙眸子,只不過……只不過是想多看她一眼罷了。

他故意延緩了進度,然而一切終歸是要結束的,只是這二十日,怕是今後亦再難得了。這二十日裏,他将她一點一滴的描在紙上,刻在心底,他甚至覺得如果真的有來世,他也會帶着這樣一份清晰的記憶,于那個可能不會有她的來世裏反複描摹她的絲毫。

或許自那個秋日看到她倦倦的卧在青石上酣睡就有了想擁她在懷的心思了吧,然而他畢竟晚了一步,或者說是錯過了。難免有一絲不甘,想讓她知道卻又擔心她明白這份心意。

他從來不會争取什麽,就像那靜默在遠處的山。流雲飛過,青山只默默注視,從不挽留,然而……或許流雲也會疲憊,當她累了,停靠在山頂時,他願意用強健的臂膀給她以堅實的依靠。

蘇錦翎見他唇邊泛起一抹輕和笑意,就像以往一般,然而卻在這夕陽餘晖中散發出炫目的光彩。

有兩雙目光正不動聲色的注意着這邊的動靜,眉心不約而同的緊縮,可是就在此刻,遠處有人飛奔而來,口中高喊:“四位王爺回宮了……”

餘光瞥見她肩膀一顫,眸中頓時綻放他從未見過的光輝,在映亮整個天地的同時,卻将驅散的黑暗逼進他的心底。

苦澀一笑,低聲道:“還真是時候呢。”

收了畫,轉頭對她:“咱們也去看看吧……”

話音未落,卻見那人已轉身而去。疾走了兩步,方似想起他來,不好意思的笑笑,竟有些手足無措。

雖是苦澀,卻也有暖意融融,畢竟……她還沒有忘記他的存在。

笑意燦然,上前一步,似是無意般的牽起她的手,看向那映滿霞光的眸子,輕聲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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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心者,皆知蘇錦翎今日是在皇上身邊當值,所以見她出現在清心殿并不意外,可若是打扮得如此絢麗身邊又跟着一個風度翩翩的文定王而且倆人還幾乎一同邁進的殿門,宇文玄蒼的狹眸當即就眯了起來。

四位天潢貴胄皆光彩照人,可是蘇錦翎的目光卻只落在煜王身上,見他瘦了些許卻是安然無恙,不禁笑了。

其時,宇文玄逸也看到了她,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頓時一亮。

往日她多是素淡的裝束,好像淡雅的玉簪花,而此刻,她就是那天邊最絢爛最奪目的晚霞落入凡塵。因了急速的奔跑與激動,兩腮浮着嬌豔的紅暈,眼睛也水水的發亮,這樣耀眼的她霎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錦翎,快過來,正說到你呢……”皇上笑着招手。

“啊,在說奴婢什麽?”

皇上眉目俱笑:“玄逸,把你剛剛跟朕說的再給錦翎講一遍。”

“是,父皇。”宇文玄逸作揖領命,轉向她,微微一笑。

那一瞬,仿佛有一束光劃目而過,頓時晃花了她的眼。

“其時也沒什麽好說的,錦翎姑娘只需去青蕪閣看一看便知分曉……”

蘇錦翎莫名其妙,吳柳齊卻笑眯眯的走了過來:“錦翎姑娘,請随我來。”

蘇錦翎随他站在青蕪閣門口,但見他對自己神秘一笑,手一擺,門邊兩個太監便推開了雕花板門……

“嘎嘎……”

“嘎嘎……”

“嘎嘎嘎……”

蘇錦翎的眼睛險些瞪脫了窗:“這……這是……”

“這是清寧王從關州帶回來的……”

“他帶這些鴨子回來幹什麽?”

青蕪閣內的織金地毯上,密密麻麻的擺着竹篾的籠子,每只籠子裏都裝着只鴨子,見了光,正在齊力練習大合唱。

“說是關州百姓特請他運來京上感謝姑娘的。百姓聽說是天降神女除了這場蝗災,還聽說這神女現在宮中,就無論如何懇求清寧王将這些聖物送給姑娘……”

“聖物?”

“是,皇上已下旨封鴨子為聖物,自今日起,天昊上下不得以鴨子為食。”

蘇錦翎身子晃了晃,扶住門框,艱難的保持平衡。

“其實不只是清寧王,四位王爺在回京的路上都遇到百姓跪求,所以……”

她痛苦的閉上眼睛。她很難想象這些天潢貴胄在前策馬揚鞭後面跟着一排嘎嘎亂叫的鴨子是何等壯觀的場面,尤其是宇文玄蒼……他的臉怕都是綠的吧?

步伐沉重的回到正殿,但見皇上正展開宇文玄桓的傑作,不住點頭。

宇文玄蒼瞟了那畫一眼,面色更寒。

宇文玄瑞湊了過去,連聲稱妙,且立即得出一生財妙計:“三哥,不妨你将畫借給我,我去找人臨摹幾幅,看現在這行情,定能賣個好價錢。放心,到時弟弟絕不虧待你。要不……就由三哥執筆,再畫幾幅?你相信弟弟,一定幫你賣個天價!”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桓但笑不語。

宇文玄瑞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轉轉眼珠:“呃,只有幾幅一準不夠,現在若是開始準備,到過年讓百姓請回家去……”

蘇錦翎暗想,是請回家當門神嗎?

“對了,”他一拍腦袋,順手抓住宇文玄逸:“明兒我讓人運車香木到你府上去。你雕刻的功夫那麽好,趕緊找時間雕一批出來,別只是想着如何讨女孩歡心……”

“玄逸有心上人了?”宇文容晝放下畫,神色大悅。

宇文玄蒼冰冷的目光頓時掃過去。

宇文玄逸有些尴尬:“父皇別聽五哥胡說……”

順飛快的瞟了蘇錦翎一眼……無動于衷,竟是連半點誤會都不曾發生嗎?

“我哪有?你袖子裏……”

“五哥,”宇文玄铮急忙插嘴道:“有這好等事怎麽只想着六哥?”

“對啊,我怎麽把我的小八弟給忘了呢?”宇文玄瑞立即笑彎了小眼:“來來來,五哥跟你好好商議一下……”

179一步之差

宇文玄瑞一向不拘小節,宇文容晝早習以為常,只搖頭笑道:“朕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兒子?”

“父皇,難道您不引以為傲嗎?這回受災最重的四地都是我瑞王府出糧救濟,兒臣還派人去教他們如何在冬天也種出好吃的蔬菜,連國庫的糧食都省了,以後每年還可多上繳賦稅……”

有心人早已聽出這是典型的功高蓋主。

宇文容晝眉心不動聲色的一皺,卻又笑了:“如此想讓父皇賞你點什麽?”

“嘿嘿,兒臣不要任何賞賜。兒臣能為父皇解憂是兒臣應盡的孝道,也是兒臣的無上光榮,只要父皇不嫌兒臣胡鬧便好。”

“既是蝗災漸定,瘟疫一事亦是虛驚一場,各地遞上的折子說抓住了蓄意鬧事的幾個頭領,暫無民變之憂。你們幾個辛苦多日,回去休息吧。”

“謝父皇!”派'派後花'園;整'理

衆皇子揖禮欲退。

宇文玄缇此番亦是救災有功,皇上對他也多有褒獎,然而他忽然發現太子今日竟沒有以慣常的挑釁不屑對他,不覺大為驚奇,可當他轉頭望去……

坐在皇上身後的太子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蘇錦翎,眼神已經渙散……

他不禁唇角一勾。

衆人紛紛退下,皇上卻叫住宇文玄桓:“朕一直想給錦翎找個先生,卻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從明日起,你就來清心殿給錦翎講習吧……”

宇文玄晟收回心神,自椅上跳起:“父皇……”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白白耽誤了這許多日,簡直是誤人子弟!”派'派後花'園;整'理

“可是父皇明明……”

“兒臣遵旨。”宇文玄桓已領命而去。

吳柳齊看着太子氣急敗壞,強忍住笑送文定王出去。

“錦翎,這個先生可還滿意?”

蘇錦翎剛要開口,宇文玄铮就探進個腦袋,小聲叫道:“錦翎,錦翎……”

皇上今日心情大好,也沒訓斥他,只揮了揮手,宇文玄铮就蹦進來捉了蘇錦翎跑出去。

“幹什麽?”

“不是我找你……”

宇文玄铮帶她進了園子,見後無來人,方嘿嘿一笑,掉頭跑了。

“哎……”

這個宇文玄铮又在抽什麽風?

轉身欲走……

“錦翎……”

蓊郁的樹後閃出一個冰色人影。

“奴婢給王爺請安,王爺……”

“不是說以後見了本王不必拘于俗禮嗎?”

蘇錦翎咬咬嘴唇,看着漸黑的天色,還有這靜寂幽深的園子,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王爺找奴婢有事?”

看着她警醒的樣子,宇文玄逸無奈一笑,暗自搖頭。

自袖中取出一物,遞給她。

她懷疑的接了過來。

朦胧夜光中,一只巴掌大的木頭小鳥停在掌心。細看去,竟是只鴨子。

她有點窘。

這是只展翅飛翔的鴨子,頗有些雄鷹的氣度。鴨子的背上還馱着個人。

光線太暗,只能依稀辨出那是個女孩。

現在但凡與鴨子有關的好像都是……這個女孩該不是她吧?

而這個創意難道是……神鴨女俠?

耳邊傳來兩聲輕咳,擡眸對上宇文玄逸少見的尴尬。

他避開目光,看向遠處:“這個……這個是一個人送給本王,托本王轉交給你的。他很……很感激你。方才我見三哥将你畫得那樣美,就沒有……你,會不會覺得它不好看?”

他轉了眸子看她,慣有的清冷與春意皆不見,只有隐隐的緊張。

思及宇文玄瑞的有口無心,她驀然明白了這個物件的來歷。

心下微微一震,自知接受此物有些不妥,然而……

“這個木雕很好看……”

隐在袖中緊攥的拳随着心裏那根弦的崩斷忽然一松,笑意頓時浮到唇邊:“真的?”

印象裏的清寧王總是在笑,或悠閑或狡黠或狂放或淡然或從容或意味不明,卻從沒有笑得如此刻這般開心。

淡淡的月光從雲縫間卸下,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如洗濯一般滌去一路風塵,澆灌着與生俱來的清貴高華像月下昙花一般緩緩綻放。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恍若谪仙般的人物似是在哪見過,然而絕不是十年前的清蕭園,好像在更早的時候,早到……她根本就不記得那是什麽時候。而此刻的相對,竟也好似熟悉,好像在一個被她遺忘許久的夢裏發生過……然而,她又怎會夢到他呢?

這種奇怪的感覺只是一閃即逝,快得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

“錦翎……”

“王爺剛剛說什麽?”

笑意一滞,轉瞬又是光華照人:“我也忘了。”

她牽了牽唇角:“王爺若是無事,奴婢告退了。”

未及他應允,她已疾步離去。

月光将那舉世無雙的身影淺淺的鋪在地上,他就那麽靜靜的立着。良久,方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然而唇角卻依然勾着一抹笑意。

至少,她接受了,不是嗎?

自皇上下了旨意,又有所謂的傳說傳往各地,他便知,這傳說中的仙女便是她,而那關于鴨子治蝗的主意也定是她出的。因為他飽覽群書,尚不知蝗蟲竟可這般治理,而她……便是源自異世的記憶吧。

雷電……昏迷……白玉蓮花……

他派福祿壽喜秘密調查,尋到了空空大師,也便得知了一切。

宇文玄蒼,你果真對她一片情深!

相比下,忽然覺得自己十分黯然,就像他看到宇文玄桓那幅精彩絕倫的畫作時,黯然又加重了幾分。

那是怎樣一幅畫,他無法描述,但卻可以肯定,若是作畫者沒有全心全意愛着畫中的女子,是無法将其神采不遺一分的鋪撒在紙上的,尤其是那雙眼睛,無論你站在哪,都好像在默默的看着你,明眸流輝,波光流轉。

那只木雕,他刻了許久,又細心的打磨了,只想着找個什麽借口送給她。而當他看到她望向宇文玄蒼的眼底驟然爆發的炫目光彩時,當他看到宇文玄桓那幅傾注了心血的畫作時,他忽然想要放棄了。此一生,還從未有如此沮喪低落的時候,只覺得一切都是那般無色,而自己更是灰蒙蒙的一點。

被背景深厚的皇子欺侮,被勢利小人嘲笑,于千軍萬馬中陷入困境,都沒有讓他這般沮喪,這般喪失希望,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贏過他們。而今天……

若不是玄铮,他不會有勇氣站在這裏。

可笑,他何時這般膽小,這般懼怕過什麽?可是當鼓足勇氣将那木雕遞給她時,他真的怕了,怕她不接受,怕她毫不隐晦的告訴他心裏有了別人。

他的拳攥得緊緊的,刻刀在手上留下的傷痕盡數崩裂。他能感到有血流出,卻不覺得痛。

然而……

“這個木雕很好看……”

只這一句,便足以讓他心花怒放。

雖然她還是逃了,不過……

慢慢來,他有耐心!

夜風沁涼,捎帶着難得的濕意,拂過他的袍擺。

月餘未歸,不知帝京的夜竟是這樣涼了。

他微仰了頭,深吸了口氣,閉上眼,一動不動的立在空寂的園中,聽蟲聲輕吟。

仿佛有一點清涼落在臉上。

與此同時,似有一把劍迅速劈開天地之交,利刃劃過,星芒驟亮。

要下雨了?

今天果然是個好日子呢!

然而當雷聲随後陰沉滾來,參天古木在其怒吼下瑟瑟發抖之際,他不禁脫口叫道“不好!”派'派後花'園;整'理拔步向園外奔去。

然而,就在一棵古樹下,就在密林深處,雖然是那麽微弱的一抹,卻仍深深的刺中他的眼,刺入他的心。

電閃雷鳴,狂風卷地,暴雨傾盆。尚在路上的宮人紛紛奔跑躲避,無人注意那微弱的一抹,只有他,穿過重重雨幕,穿過層層光閃,清晰的,真切的看到那刺眼的一幕。

一襲雪色,裹着一縷清逸的雲霞,靜靜的停在暗黑之中。隔着雨幕,隔着紛亂,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狹小,卻安寧。

他曾無數次設想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于是無數次的輾轉難安,無數次的對月興嘆。然而當這一刻如此真實如此赫然的插入眼底時,心在猛烈的震顫之後,頓時被暴雨打成篩子,所有的難過,憤懑,不甘……就這樣溜走了,留給他的,只有一片空茫。

悶了一夏的雨仿佛要借今日盡情宣洩它的激情。

風打着斜的掃來,卷着雨簾撲在他身上。

視線一次又一次的模糊,卻依舊執着的望着,心間的火熱被一層又一層的沖刷,卻仍堅定的立在那。

只差了一步,對嗎?又是只差了一步……對嗎?

玉秀山那次他便遲了,為她以心頭之血鑄就護身蓮花也遲了,而今……是要一直遲上這一步,對嗎?

既是遲了,為何又要相見?是為了讓我面對這永遠的一步之差嗎?

唇角習慣的浮上笑意。

雨水重重的擊在他的唇邊,卻無法沖去那近似妖冶殘忍的笑。

終是他閉了眼,被雨沖洗的容顏瞬間顯得無力,好似枝頭垂下的玉簪花。

雷電漸歇,只暴雨鋪天蓋地,狂風橫掃。

漆黑掩了那雙身影,單調的雨聲裏,他踽踽獨行,一襲冰色在扯天扯地的暴雨中破碎凋零。

180久別重逢

不知是怎麽回的府。

他遠遠的站在府外,望着門楣上朦胧在雨中的匾額發笑。

漆黑的門驟然開了,之畫的聲音隔着雨幕傳來。

“福祿壽喜,你領着小順去宮裏看看王爺怎麽還不回來?瑞王都來過一趟了……讓小全架上車,沒準被雨隔住了。圓兒,叫廚房把那菜再熱熱,告訴老洪,玫瑰醬丢了重做,王爺喜歡吃新鮮的……”

之畫站在門口,擔心的看着天色。

她忽然一怔……遠處那蒙在黑中的冰色身影,是……

“王爺……”

她有些不可置信,往前走了兩步,小丫頭急忙撐了傘遮在她頭上。

她卻恍若無知,只疾走兩步向那身影奔去。

那身影亦緩緩移來。

是王爺……

她一陣驚喜。可是……王爺為什麽不進門?為什麽站在這?為什麽……

人忽然被他抱在懷裏,緊緊的,那有力的臂彎在簌簌發抖。

“之畫,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王爺……”

之畫吓壞了,她從沒有見過這般失魂落魄的王爺,在她心中,王爺無論是遭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磨難,都只會笑着對她說:“之畫,我沒事。”

他的笑,像鑲着斜陽金輝的雲,像攜着溫潤月光的風,然而此刻,雲碎了,風散了,他無助得像個孩子,那個受了欺侮躲在宮殿角落的孩子。

定了神,看着福祿壽喜泛紅的眼,嘆了口氣,心下已是了然。

她擁着他,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派'派後花'園;整'理

的确,夜再黑暗,總有盡頭,雨再肆虐,總有天晴的那一刻。而且沒有夜,不會覺得光明的可貴,沒有雨,又怎會看到絢爛的彩虹碧青萬裏的天空?

風依然在吹,雨依然在下,房檐下的宮紗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卻在雨水的洗滌下愈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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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雨,第二日豔陽初升,天光萬裏。

皇上來了興致,下旨七日後于和明院舉辦騎射大賽。

天昊尚武,這樣的大賽每年都有一次,就是時間不固定。屆時不僅是皇室成員,王公貴族亦需派代表參賽,年限是十五歲以上,長子優先。至于獎品……去年是陪伴皇上東征西讨斬殺叛将頭領的追風寶刀,賞了撫遠将軍的長子孟軻民,而今年的獎品及熱門人物正在熱火朝天的猜測中。

當然,獎品還是次要的,關鍵這些情窦初開的小宮女都渴望着在賽場上看到一群英武男兒的矯健身姿,幻想英雄美人的浪漫邂逅,然後兩情相悅,地久天長。

于是這幾天,懷春的人數激增,宮裏到處是嬌媚可人的身影,三三倆倆,相互切磋着胭脂水粉簪釵珠钿,探讨着此番都有哪些傳說中的人物參加騎射大賽。

“襄王是一定要去的。還記得去年嗎?襄王和撫遠将軍的大公子孟軻民就只差那麽一點點……追風寶刀就要歸了襄王了。”

“可不是?百步穿楊中,因為襄王的箭羽刮掉了片樹葉,結果……”

“不知道今年鹿死誰手……”

“聽說路侍郎的公子也要參賽……”

“他是頭一回,能行嗎?”

“這我不知道,反正聽說是才從岳武關回來,據說十裏之內,可一箭取敵人首級。”

“太誇張了吧,十裏?”

“樊尚書家的三姑娘也來了……”

“啊,難道是為了……”有人嗤笑。

這個樊尚書家的三姑娘樊淩瑄曾與穆學士的公子穆懷幀定下婚約,臨舉行婚禮的頭一天,穆懷幀突然失蹤了,待到再次出現時已是半年之後,身邊多了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竟是他的貼身婢女。其實二人早已有情,怎奈身份懸殊,穆學士只言先大婚,再納婢女為妾。怎奈穆懷幀堅決不肯讓心愛之人受半點委屈。事到臨頭,穆家也不肯承認這門親事,直到婢女産下一子,方勉強讓其做了兒子的側室。然而即便如此,穆懷幀亦不肯再娶他人。此事曾一度轟動帝京,褒貶不一,卻只可憐了樊淩瑄。此番穆懷幀照例代表穆氏一族參賽,緊接着樊家二公子的腿突然于昨日摔斷,于是樊淩瑄便順理成章的取代二哥報了名。

“這下可有熱鬧看喽。”

不管何時何地,人人都有一顆八卦的心。

“唉,再熱鬧又怎樣,也比不得幾年前。”

“是啊,還記得前年,幾位殿下均在場上策馬飛奔,那氣勢……”此人頓時目露向往,神色迷離。

“今年估計又只是襄王參賽。太子是否參賽要看心情,文定王去年就言身體抱恙,煜王眼疾好像又發作了,瑞王……呵呵,定是要趁機大攬錢財,聽說修葺觀武臺就是他找來的工匠。清寧王……”提者眼睛開始放光,繼而暗淡:“聽說因了救災長途跋涉,勞累過度,幾日前又淋了雨,正病着,估計……”

“那還有什麽看頭啊?”

衆人頓時哀嘆。

“其實王爺們淡出騎射大賽也是想給其他人個機會,你不記得每年都要通過大賽來選拔将領嗎?而且七殿下和八殿下今年一定會參賽!”派'派後花'園;整'理

“一起嗎?真擔心比着比着就打起來,去年不就是嗎?氣得皇上各賞了他們二十板子,又禁足一月……”

“唉,想來今年的騎射大賽也沒什麽意思。”

“不過今年有許多新貴參賽,而且邊關戰事稍歇,皇上把一些将領調回京中,應也是別有一番熱鬧……”

“熱鬧有什麽用?咱們這些個宮婢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瞧的……”

只一句,頓時打消了所有熱情。

有人眼睛一掃,發現蘇錦翎就在旁邊,急忙招呼:“錦翎,這次大賽你定是能去的,能不能把我們也帶過去?”

蘇錦翎正在一旁發呆,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麽。

她急忙又喚了一聲,方見蘇錦翎瞧過來。

“錦翎,你那麽受寵,只是一句話的事,幫幫我們?”

蘇錦翎面無表情,淡淡道:“我是不會去的,如果此番有我的名額,你們随便哪個頂上去好了。”

說完,就換了個較遠的地方,繼續發呆。

幾個宮女面面相觑……竟有人願意錯過觀賽之機?

“說話算話哦……”

她們歡呼一聲,立刻激烈探讨起究竟誰來頂替,最後發展到以抽簽決勝負。

再怎樣的熱鬧也與自己無關了。

蘇錦翎坐在茂密的榕樹下,毫無意識的看着石桌面上移動的光斑。

三日前的那個夜裏,她方離了園子準備回清心殿。然而剛剛踅入小徑,便被一只手抓住腕子。

熟悉的甘甜之香令她毫無反抗的就随他來了密林深處。

看着久別的眉眼,心底滿是喜悅,可是他……為什麽不高興呢?

“手裏拿的什麽?”他的語氣亦如他的表情一般冰冷。

她有些明白了……這個家夥一定是又吃醋了。也難怪,他早已離開清心殿,她還以為他回府去了,卻不想他一直在等她,而她卻……

“是清寧王……是別人托清寧王送我的。”

她小聲解釋,而這個理由連自己也不信,又何況是精明睿智的宇文玄蒼?

“你是怪我沒有什麽可送你的?”

她皺了眉。

她的确覺得接受宇文玄逸的禮物不對,可是想到他方才的緊張,竟是無法拒絕。況且他也說是受別人所托,應就是不想她為難吧?如此,她又能怎樣?有些事,明明是知道的,卻也只好裝作無知,只是為了避免尴尬,盡量不去碰觸這份難言,待時間久了,一切自然就過去了。

可是宇文玄蒼……他是不相信她嗎?

這些日子裏,她無數次的幻想與他重逢的甜蜜,卻不想多日的思念被澆了盆冷水,期待已久的相對,竟變得這般難堪。

“王爺一路辛苦,不如早些回府安歇。”

腕子一下被攥住,他的指冰冷堅硬。

“就想趕我走了?急着去見誰?”

她猛的回過頭來,亦是冷冰冰道:“奴婢要回清心殿。奴婢出來久了,皇上會疑心……”

“你就不怕我疑心?”

“還用怕嗎?你已經疑心了。”

腕上的力緊了緊,竟是松開了。

心一痛,便有淚要從眼底溢出。

人有時真奇怪,明明是自己做了決定,可一旦被允許了,倒又失落起來。

然而,卻是必須離開!

她收了手,指甲深陷進掌心,向前走去……

“那幅畫不錯……”身後傳來他的冰冷:“你這身衣服……也不錯。”

他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懷疑她與文定王……

這就是她渴望的重逢,果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打算做任何解釋,她一向沒有解釋的習慣。

她繼續往前走,他也沒有攔她。

腳下是松軟的綿草,可是腳步卻愈發的艱難。

她不敢回頭,亦不想回頭,她不知道那一雙冷銳的眸子是否在看着自己。

緊咬着唇,不讓眼淚掉落,于是根本就沒注意到一道光閃正于頭頂綻亮,而當她茫然擡起頭之際,雷聲已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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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謝謝藍水晶lyf的建議,今天将群號發到正文中。小群:101442476,薰風初入弦,歡迎親們加入O(∩_∩)O~

181取舍之間

撕裂般的痛楚随着一個冰冷的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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