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肥缺
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穿着打扮大不相同。
倘若顧錦榮還有幾許懷疑的話,陳丹姝那番話無疑是有力的佐證——長在古村裏,又是一個月前發現的,除了小可憐還能有誰?
小可憐居然是天潢貴胄出身!
顧錦榮幾乎下意識想開口打招呼,好容易忍下了,這是在太後宮裏,還得等更方便的時候。
新皇子卻神色自若,見到她沒有半點反應,叫顧錦榮心癢難耐,恨不得揪着他問個仔細——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我可是給你送了好多回飯呢。
薛氏察覺到女兒異樣,循着她視線望去,那人卻已轉頭了。
不多時,皇太後命人奉茶來,蕭逸便說要去更衣。
顧錦榮假模假式地抿了幾口,捂着肚腹,向薛氏露出求救的表情。
薛氏便知她是尿急了,正要與她同去,顧錦榮急忙擺手,“不用,我自己去罷,您就坐着陪老人家說說話。”
皇太後贊許地瞥了她一眼,這小姑娘倒知情識趣。
蕭玉璋說母女倆來自民間,半分禮儀都不懂,如今瞧來可不是那麽回事。
能教育出這般女子,薛氏想來也是個有心胸的。
得了太後批準,顧錦榮拔腳開溜,她也确實憋得狠了,那屋裏的檀香味忒重,迫不及待要呼吸點新鮮空氣。
話說回來,小可憐去哪兒了?她并不知道淨房所在,皇宮裏的茅廁不會也是金子打的吧?
此時顧錦榮渾然忽略了男女不同廁的問題。
正信步搜尋間,一只蒼白消瘦的手忽然落在她肩膀上,顧錦榮吓得吱哇亂叫。
大白天哪來的怨鬼?她又沒做虧心事,要索命也不該找她索命。
及至看清那鬼魂的面目,顧錦榮才按着胸口長長吐了口氣,“你別這樣吓人啊。”
小姑娘今日薄薄的塗了層脂粉,香味有如蘭麝,哪怕這樣珠圍翠繞的打扮并不合時,卻半分無損她的美麗。
蕭逸定定地看着她,“我以為你過兩個月才會回來。”
顧錦榮心說若非蕭玉璋作妖,故意抛下女兒,她本可以在王家村多住些日子。
等等,他怎麽好像預料到兩人重逢似的?聯想到他托韓牛兒傳達的話,顧錦榮登時眉立,“你早知道了,卻不告訴我?”
簡直沒把她當朋友。
蕭逸沉默着,“我也是最近才敢确定的。”
那服侍他的老仆走得急,臨終時未能将秘密吐露,只暗示了一番他來歷不凡,而蕭逸自小攜有的那塊玉佩雖是貴物,可尋常人哪裏敢往皇宮想?他若有這般底氣,也不會任由王家欺負了。
直到月前見到那個聲音尖細、面白無須的侍人,蕭逸方将這樁樁件件的線索串聯起來,臨走前本來想說,可實在千頭萬緒,無從說起。加之知曉顧錦榮不久也得跟随雙親入京,到時候面晤也還來得及。
只不曾來得比他預計中更快。
蕭逸按捺住眉心微細的雀躍,輕言細語道:“這段日子,我一刻也沒忘記咱倆的相處。”
顧錦榮稍稍臉紅,她倒是沒怎麽想起他,一路上光顧着跟顧湘湘插科打诨去了。其實她早該聯想至此,蕭姓乃國姓,哪怕并非皇子之尊,也必然出身不凡。
只是陳丹姝說那位找回來的倒黴蛋容貌粗糙,舉止粗鄙,又不識字,顧錦榮便自個兒給否決了——她可是親眼見到小可憐寫得一筆好字。
這會子想起來,顧錦榮便咦道:“外頭風言風語說得甚是難聽,你怎麽也不辯駁?”
蕭逸淡淡道:“這樣不好嗎?我越無能,名聲越壞,在這宮裏的日子才會越舒服。”
顧錦榮恍然,元後之子回宮,最為難的當屬史皇後派系了,雖然她的兒子已是太子,史國舅又是丞相,可結發與繼室畢竟有別,焉知這個憑空冒出的孩子不會危及她們母子地位?
而蕭逸雖得皇帝歉疚,祖母喜愛,在這宮裏終究是無根浮萍,若不藏拙遮掩,只怕連性命都難保。
顧錦榮那點小小的嫉妒也消失無影了,再不羨慕這天上掉餡餅的差事,反而十分同情,這麽看,他的處境倒是比在王家還兇險些,不過好歹衣食無缺了,算有利有弊罷。
蕭逸問她現住在何處,顧錦榮說是宣武侯陳家,又美滋滋地把自己同陳家諸姊妹來往的經過說了,這會子一個已成為她忠心的擁趸,一個嘴硬心軟卻被她廚藝折服,可見她在京城裏的人緣也不壞。
蕭逸安靜地聽着,望着她明媚笑顏,心中卻有點黑暗的念頭在滋長。
想叫她只對他一人說笑。
這樣的美好與溫暖,只由他一人獨占就好。
顧錦榮驚覺自己好像說得太久了,本是借口如廁出來,只怕娘還以為她掉進茅坑裏了呢。
本想即刻回去,無奈方才多喝了點茶水,這會子肚子确有些漲了,顧錦榮只能紅着臉道:“不知淨房在哪兒?”
蕭逸撥了個小宮女引她過去。
小宮女不住地看她,這位便是殿下常說起的顧姑娘罷?果然生得很美呢。
沒準宮裏不久便能添添喜氣了。
顧錦榮重新回到慈慶殿,蕭逸已歸了座,皇太後這會子正對着薛氏大倒苦水,痛罵死了的麗妃沒安好心,害她寶貝孫子流落民間,與鄉野伧夫厮混一處,大字都不識幾個,說出去豈非淪為笑柄——恨不得将麗妃一家祖宗十八代墳茔悉數刨起,好雪今日之恥。
薛氏雖有些狐惑,她聽錦榮說起過那孩子秉燭夜讀的故事,怎麽如今便變了個口風?
只她畢竟是個外人,亦懶得拆穿,遂含笑道:“臣婦見三殿下天庭飽滿,地角方圓,乃聰明穎悟之像,雖先前耽擱了些功夫,如今從頭學起,想來亦非難事。”
此話正合在皇太後心坎上,她也不求這可憐孩子去争做什麽儲君,好歹得懂點詩書,別叫人瞧不起,遂垂淚道:“可不是這個理!”
只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基礎太過薄弱,沒個作伴的可不行。無奈她每每提起為蕭逸尋伴讀之事,皇帝便打起哈哈,只說且等等看。
皇太後知道他意思,那些世家一個賽一個傲慢,怎肯将孩子送來這一竅不通的皇兒身邊侍奉?若年歲差距太大,相處起來也不甚便利。
莫非就讓阿逸一輩子渾渾噩噩下去麽?
看着薛氏身旁乖巧本分的女孩子,皇太後忽然別出心裁,“薛夫人,不知令千金可曾識字?”
顧錦榮正盯着那盤蜜餞果子發呆,不曾想話題會落在自己身上,謹慎地道:“些許識得幾個字,也不過一知半解而已。”
她當然不覺得小可憐有找伴讀的必要,就連老師都是點綴,憑他的自學能力,指不定誰教誰呢。
哪知皇太後聽完卻一拍扶手,愉快地道:“如此甚好,她倆一同上課,也省卻薛夫人另外請先生了。”
薛氏遲疑起來,她從來不信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自然也盼着錦榮能和京中閨秀一般腹有詩書氣自華,要說起老師的素質,的确沒有比宮中更好的了,多少世家想将掌珠充作公主侍讀都沒機會呢。
只是男女授受不親,薛氏婉轉道:“怕是不太方便……臣婦怕錦榮愚頑,惹是生非。”
皇太後道:“宮裏規矩謹言,何來惹是生非之說?何況有哀家盯着,薛夫人盡管放心便是,至于令千金的學業,哀家将話撂在這裏,不但不要她的束脩,還額外送一份女官的俸祿給她,将來她要出閣嫁人,不是也光彩許多麽?”
薛氏聽得意動,得皇太後這般擡舉,的确能給婚事增添不少籌碼——到時候,也無人敢恥笑錦榮是窮鄉僻壤出來的丫頭了。
至于顧錦榮自個麽,更是無可無不可,反正只是裝裝樣子,還能趁機撈一筆外快,這樣輕省的活計誰不甘願呢?
看着桌上琳琅滿目的各色點心,顧錦榮更是蠢蠢欲動起來,到時候她名正言順地出入,這些東西也少不了她一份罷?
母女倆的态度同時軟和下來。
皇太後心情大悅,當時便說定了,皇帝不為孩子操心,她老婆子膝下可就這麽幾個孤零零的孫兒,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如何得擔起責任來。
議定了三日後來當差,皇太後方叫人好生送薛氏母女回去,臨走還細問了顧錦榮的腰身尺碼,似乎要訂做幾套合适的衣裳。
顧錦榮聽完更高興了,看樣子她真的找了個肥缺啊。
直到出宮以後,發覺薛氏審慎地盯着自己,顧錦榮方從飄飄然中陡然清醒,假裝乖巧地道:“娘,您怎這樣看着我?”
薛氏涼涼道:“你很為見到三殿下高興麽?”
要說薛氏心裏始終繃着那根弦,之前是覺得王七郎根底單薄,不足以托付終身;如今王七郎搖身一變成了皇子蕭逸,薛氏的憂慮不減反增,她對政治雖不敏悟,可也知曉這層身份意味着多少麻煩,憑心而言,自然不願女兒卷入宮廷鬥争的漩渦中去。
顧錦榮本來沒往那處想,但是薛氏這樣神經緊張跟防賊似的,叫她也有些疑疑惑惑起來,難道她的确對蕭逸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只自己不曾發覺。
那可太奇怪了,一個人墜入愛河,自己會不知道?
顧錦榮默默吐槽了一番,但是金錢至上的理念當然不會放棄這筆生意。
“娘,您若不喜歡,我推掉就是了。”顧錦榮挽着母親胳臂,以退為進。
薛氏輕哼一聲,太後她老人家都發話了,哪裏還推得掉?
她只怕女兒被那三皇子的皮相迷惑,做出不才之事來,贻誤終身。
顧錦榮拍着胸脯保證,語氣真誠,“娘,您看我像是容易上當的麽?”
這倒是,從來只有她騙別人的份。薛氏心裏稍稍松快了些,也許她不該擔憂自家閨女,而該擔心三皇子。
回到宣武侯府,陳家三姊妹都知道她今日進宮了,陳丹姝更是巴巴地牽着衣袖問她,三皇子是否真如傳聞裏那樣難看,他很粗魯無禮麽,對女孩子友不友好?
看着對面陳丹青一臉緊張,顧錦榮忽然起了點惡作劇的念頭,含笑道:“隔着紗簾,遠遠地看不太清,隐約仿佛有許多麻子。”
陳丹姝捂着嘴,低低的驚呼了一聲,那看來真的很醜了。
陳丹青更是無比洩氣,本來還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想着若三皇子長相過得去,她還能勉強自己與之相處,至少調理成一個大差不差的規矩人,如今瞧來,還是別白費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