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争寵
顧震霆回來,薛氏便跟他說了皇太後請女兒入宮當伴讀之事。
顧震霆面上倒是淡然,“憑錦榮的聰慧,必能在宮中應付裕如,你就無須太過擔心了。”
薛氏所思所想,亦是他所思所想,既入了京城,兩口子早就盤算着給錦榮找一個德才兼備的老師,只是錦榮的年歲都這樣大了,若跟同齡的在一起,恐怕跟不上進度;若是與剛開蒙的孩童混跡一處,又恐遭人恥笑,錦榮自個兒心裏也不好受。
可巧現有個境遇與她差不多的三皇子,雖身份有別,可蕭逸畢竟是窮苦地裏長大的,身上沒有貴族子弟的驕驕之氣,兩人在一塊兒,不但對學習大有裨益,相處也融洽得多。
薛氏聽到這裏方才釋懷,她對丈夫的眼光自是信任有加,只是那三皇子作甚演這樣一出把戲?他學問再怎麽粗淺,也遠不到目不識丁的程度。
顧震霆沉吟道:“三殿下……是個很有分寸的人,你我無須理會,凡有人問起,也只做一問搖頭三不知便是了。”
蕭逸這個孩子顧震霆雖統共只見了數面,然而為人處世上頗覺得是個可造之材,善隐忍,又知恩,瞧他怎麽對王家那群子弟的,又是怎麽待錦榮的,顧震霆覺着,此子日後沒準能成大器。
更有一重心思他沒對薛氏吐露,若三皇子日後當真登上大寶,對顧家更是好事一樁。當今太子他知之甚深,雖六行悉備溫文爾雅,在百官中有口皆碑,骨子裏卻是個極為剛愎自用的人,顧震霆因為發放軍饷的事與這位東宮儲君打過一回交道,印象并不怎麽好。
且自從史國舅登臨丞相尊位以來,便一味提拔文臣,打壓武将,若是他的外甥即位,将來重文抑武之風可想而知,長久下去,恐非大周朝之福。
薛氏聽得懵懵懂懂,“那封信,想必是你向陛下寄的罷?”
她就說怎麽忽然有人覺得王七郎那孩子面貌異常,自然只有曾面聖過的顧震霆,換做其他人是萬萬認不出的。
顧震霆但笑不語,哪知顧錦榮湊巧路過,立刻闖了進去,瞪着眼道:“爹,原來是你通風報信!你怎麽不跟我說呢?”
什麽通風報信,說得他跟奸細一樣。顧震霆扶額,“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顧錦榮可覺得太冤了,天知道她那時候擔了多少心,生怕小可憐回到本家之後會吃不飽穿不暖,日子過得連村裏都不如,若早知他掉進福窩窩了,她還用得着耿耿難寐麽?
“你為什麽這樣牽挂?”薛氏敏銳地看向女兒,務必要将那點早戀的萌芽扼殺在搖籃裏。
顧錦榮不自覺地就有點心虛,扭過頭道:“我是想着,讓他跟咱們一塊兒走多好,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薛氏輕哼一聲,對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辭并不十分相信。
顧震霆則摩弄着女兒頭頂,輕聲道:“他是皇子,你爹卻是個武将,你當真覺得這樣能保護他麽?”
顧錦榮心頭一緊,是呀,小可憐這趟回來本就引人注目,不知宮裏多少人眼紅滴血,若知道他跟皇帝倚重的朝臣攪和在一起,對他的處境無疑是雪上加霜。
适當保持距離,才是最好的自衛之道。
顧錦榮猶豫着,“那,我也得遠着他麽?”
小姑娘的心肝澄澈如同冰雪,叫人一眼瞧透她的想法。
顧震霆柔聲道:“那倒無妨,你們不過是孩子,官場上的紛争還遷延不到你身上。”
如果可以,他也和薛氏抱着一樣的願望,希望錦榮一輩子無病無災、平靜安穩的度過餘生。但,人世間的緣分往往是說不準的,顧震霆更知道抽刀斷水水更流的道理。
他只能順其自然。
憑空多了份能領俸祿的工作,顧錦榮在陳家的日子倒是更有底氣了,看那些文質彬彬的姑娘們時也不再自慚形穢——雖然她不會繡花,不會作詩,不過她能賺錢呢。
趁還有兩三天摸魚的工夫,顧錦榮決定好好放縱一下自己。
最後一茬的荠菜和菊苣菜都挖完了,顧錦榮又帶着陳丹姝去摘馬蘭頭、紫蘇葉和香椿芽,還從花圃裏刨蚯蚓穿在吊杆上釣河魚河蝦——真叫她釣上來一條三斤重的大鯉魚!
兩個女孩子又蹦又跳,別提有多激動了。
正頭疼是拿去油炸還是紅燒時,侯府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
聽門衛來通報時,顧錦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再想不到顧湘湘會主動過來,難道又是奉了蕭玉璋的授意?
及至從牆縫裏偷瞟幾眼,只見顧湘湘身後跟着兩個五大三粗的仆婦,卻不見她那公主娘的身影,顧錦榮方才放心。
陳丹姝是個好客的,見來人與自己年歲差不多,豈有不歡迎的道理?于是命家丁放行。
顧湘湘大搖大擺,好似天子出巡,極盡挑刺之能事,“這便是宣武侯府邸?看着并不怎麽大,也就我家花園子的一半吧!”
匆匆趕來鎮場子的陳丹青氣得臉都綠了,哪來這般惡客?
及至聽下人訴說完這異族公主的身份,她才強忍了下去,勉力微笑道:“公主身份尊貴,我陳家哪裏高攀得起,莫說花園子了,只怕公主府的一座香爐都值百金之數呢。”
本是諷刺蕭玉璋作風奢靡,無奈顧湘湘卻是聽不懂反話的,輕哼一聲道:“你知道就好。”
真是夏蟲不可語冰,陳丹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雙目如電向顧錦榮使了個眼色,意思她招來的麻煩她自己解決。
顧錦榮本不想理會,無奈顧湘湘跟陳家八竿子打不着,還真只能算她的客人。
在別人家還是收斂些好,顧錦榮于是含笑道:“公主,您有何事麽?”
顧湘湘翻了個白眼,态度實在倨傲,“我只是來看看你在陳家住得好不好,如今瞧來處處破爛,幹脆随我到公主府去罷。”
難道又是蕭玉璋的花招,想來個請君入甕?顧錦榮沉吟不決,半晌方疏離而客氣地道:“我爹與陳爺爺乃世交,自然更加意氣相投,公主這番好意便免了。”
就算沒有芥蒂,去蕭玉璋一個獨身女子的地方也不像話,豈非叫人議論入幕之賓?
顧湘湘委屈道:“我也沒請他們,你可以跟我來住嘛!”
這回的确是她自己的意思,自打回到蕭玉璋身邊,不是陪母親聽戲,就是跟蕭玉璋請來的各色老師學習漢學,什麽琴藝、禮樂、射覆、投壺,都是她在北狄聞所未聞的,而且真的好難啊!
要是顧錦榮肯來陪她作伴,就算學業依舊辛苦,好歹有人陪着說說話,松快多了。
顧錦榮聽完這番宏論,本來有三分動容都給吓得煙消雲散,她去給蕭逸當伴讀好歹只是虛應故事,顧湘湘要學的課程比她還多上許多呢!
為了不在青春正茂的時候變成禿頂,顧錦榮還是婉言謝絕了。
顧湘湘滿臉沮喪,嘟着嘴不吭聲。
陳丹姝這時候卻找回了主動權,挽着錦榮手臂親親熱熱道:“顧姐姐,你還是來教我殺魚罷。”
顧湘湘立刻來了精神,“什麽魚?怎麽殺?”
竟是完全不打算走了!
一旁觀戰的陳丹青:……
等幾人到了廚房,顧錦榮便娴熟地向她們演示了如何刮淨魚鱗、掏空內髒以及如何将魚刺剔得幹幹淨淨,本來還有片成薄片的一步,但是借她菜刀的廚娘生怕她傷着手,愣是給代勞了。
陳丹姝見她将部分魚雜洗幹淨裝在另一只小碗裏,好奇道:“這些也能吃麽?”陳家倒是很少吃內髒——那些仆婦下人就不知道了。
顧湘湘得意地搶話,“當然!”
他們北狄,牛肝羊肝也是一道好菜,在炭火上烤得焦香四溢,配燒酒不知道多美妙呢!
顧錦榮朝她豎了豎大拇指,這位倒是會吃的。
陳丹青站在門口,遙遙聽着這番對話,只覺得三觀都天翻地覆,先是違背了君子遠庖廚的祖訓,又要拿下水那些腌臜東西做菜吃——關鍵丹姝還聽得津津有味,這般下去,鐵定得給這撥人教壞了。
為了妹妹的前程,陳丹青決定還是拆開兩人為好,哪知一到了飯點,陳丹姝便主動湊到顧錦榮身邊去,到底是初次嘗試,想跟着顧錦榮學學。
顧湘湘則成功占據了板凳的另一頭,娴熟地挖了一勺酸菜炒魚雜放進嘴裏,裏頭不但有脆嫩多汁的魚鳔,還有金黃鹹香的魚籽。
她得意地向陳丹姝挑了挑眉頭,“真笨,這都不會。”
陳丹姝不甘示弱,亦大着膽子夾了一筷,閉着眼往嘴裏咽。
獨特的滋味讓她又驚又喜,“顧姐姐,你真的很會做菜呢!”
又投桃報李,把魚肚上的淨肉剔下來給她。
顧湘湘正滋滋作響地啃着魚頭,見狀大怒,把自己碗裏的魚頭分了一半給錦榮,向陳丹姝道:“你根本不懂吃,我這種才是最好的!”
陳丹姝不服,“胡說,我才是!”
兩人幾乎要大打出手,好在都是短胳膊短腿,中間又隔着個顧錦榮,憑這倆怎麽張牙舞爪,愣是碰不到一處。
兩人幹脆又比賽起了獻殷勤,這個搶着要為錦榮添飯,那個又執意要給她端湯,好像一屋子的下人都是擺設。
陳丹青早就進完了膳,正姿勢優美地品着普洱茶,目睹此番争寵鬧劇,只能默默感慨:這叫顧錦榮的女孩子,魅力未免也太大了。
好容易捱到黃昏,顧錦榮方焦頭爛額地将顧湘湘送走,她當初答應她的不過是句玩話,沒想到顧湘湘還真記在心裏,又因為她跟陳丹姝交好而大吃飛醋,這麽想想,顧錦榮也覺得自己像個左右逢源的渣男。
好在小孩子是最不記仇的,顧湘湘與陳丹姝雖然大吵了一架,臨走時倒也化敵為友——公主府的園子雖然大,養的都是五彩斑斓的錦鯉,倒是不見這種肥美的大鯉魚,承認各有千秋。
顧錦榮心想,她倒沒嘗過錦鯉呢,不知道肉多不多,改天有機會真得試試。
正神游時,又有客至了,卻是個白面無須的侍人,自稱是三皇子差他來送禮的。
這麽快就能預支工錢了麽?顧錦榮喜滋滋打開,哪曉得卻是一套嶄新的文房四寶,筆墨紙硯樣樣俱全,每樣還備了雙份,似是生怕她不夠用似的。
侍人笑道:“殿下稱顧姑娘敏而好學,因此特命奴才送來此物,以資鼓勵。”
顧錦榮:……
他好像真的以為我很勤奮。
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只打算摸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