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偷看
到底人家一片好意,顧錦榮雖不甚熱衷這禮物,也還是帶着笑臉收下。
她本來想意思意思給點賞錢——據說宮中規矩如此,當然她也給不了多的。
但那侍人執意不許,只說他若敢要顧姑娘的銀子,殿下絕不會輕饒。
可見短短數日間,蕭逸已将身邊人收服得服服帖帖了。
顧錦榮啧啧稱奇,暗嘆爹爹的眼光果然不錯,她本就是個小氣性子,也就不勉強來人收下了。
等她抱着錦盒往裏走時,正遇上來湊熱鬧的陳丹姝,陳丹姝當時驚道:“這紙是澄心堂的紙,硯是龍尾山的硯,你從哪兒得來這般好東西?”
很值錢嗎?顧錦榮老老實實道:“三殿下差人送的。”
陳丹姝的眼睛立刻充滿八卦之魂,“三殿下莫非鐘情與你罷?”
這樣稀罕之物,尋常王公貴族都不易得,三皇子卻輕易轉贈她人,若說沒點旁的心思,委實難以置信。
不過轉瞬陳丹姝便嘆息起來,“可是三殿下生得醜,你總不至于為了這套文房四寶便嫁他罷?”
顧錦榮陡然想起先前捏造的那個滿臉麻子的謊話,蕭逸送她這樣貴重的禮物,她卻在外敗壞他聲譽,顧錦榮自個兒都覺着有點不做人。
不過……反正蕭逸并不需要太好的形象,她這樣少少的添油加醋,應該不算大錯罷?
回到房中,顧錦榮到底有些于心不安,要她回禮當然是辦不到的——她沒錢,有錢也得花在刀刃上。
那麽,也許她該讓蕭逸看看她的表現?
顧錦榮決定抄兩篇論語帶進宮去,以示她這兩天并非只知吃喝玩樂,也是有在好好用功的。
然而等成品出來,顧錦榮便傻眼了。
薛氏望着滿紙狗爬般的邋遢筆記,沒好氣道:“再名貴的工具到你手裏也是白搭,我到地裏現捉兩只蚯蚓都比你自個兒畫的強。”
顧錦榮弱弱地道:“要不您幫我寫?”
“想得美!”薛氏點了點她腦門,才不肯助她作弊,“老老實實讓三殿下看看你幾斤幾兩,別淨想着偷懶!”
本來還以為女兒仗着聰明或許真可渾水摸魚,然而如今薛氏方覺着慈母多敗女,讓她進學勢在必行——這回說什麽都得讓她訓練出個樣子。
任憑顧錦榮哀嘆撒嬌都不管用了。
顧錦榮恹恹地嘆了口氣,覺得蕭逸真是自己命裏的煞星,她從前對他多好啊,如今他發達了,就這樣恩将仇報,唉,果然不該同情男人。
到了進宮當天早晨,皇太後差人送了兩套衣裳來,一身鵝黃,一身翠綠,樣子倒不像平常所見的宮裝。
太後身邊的柳嬷嬷笑眯眯道:“顧姑娘年紀輕,很不必打扮得死氣沉沉的,這樣嬌嫩的顏色正好。”
薛氏不禁有些懷疑,莫非太後娘娘還有些撮合的意思?但此番畢竟打着勸學的名義,人家沒明說,薛氏不能自個兒上去婉拒,顯得自作多情。
只能看着女兒換上那件裝束,顧錦榮本就在發育之齡,身形格外纖長挺拔,腰肢又細,遠遠望去恰如一竿翠竹般,風姿娉婷。
柳嬷嬷贊道:“果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姑娘好容貌氣度!”
顧錦榮被誇得微微羞赧,心想這話若是從小可憐口中出來的倒好了——他還從未對她的長相發表過意見呢。
叫人很懷疑他是否有審美。
薛氏看着女兒坐上雍容華貴的馬車,叮囑了她進了宮務必得收斂些,少說話多做事,外頭可不比家裏對她縱容。
這話同樣也是對柳嬷嬷等人的敲打:寶貝女兒可是将軍夫婦的掌珠,旁人若想欺負她,須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什麽身份。
柳嬷嬷只管微笑着。
顧錦榮懷抱着那套文房四寶,薛氏還給她縫了個背篼,裝了些自家做的點心,怕她嘗不慣宮中飲食。
這個顧錦榮覺得母親純粹多慮,自己根本不挑食的好麽?只要是貴價的糕點,再多她都吃得下。
到禦花園換乘軟轎,不知過了多久,轎子在慈慶殿前停駐,顧錦榮遠遠便看見蕭逸站在那裏——他居然很懂禮貌,知道親自迎接。
顧錦榮心裏熨帖多了,不枉她這幾天辛辛苦苦抄論語。
有個穿雪青色褙子的宮婢要來攙扶她,蕭逸卻攔住了,親自上前,伸過一只手來。
柳嬷嬷眼觀鼻鼻觀心,佯裝瞧不見,皇太後早告誡她兩人是舊識,令她不必多問,可如今瞧着,似乎不止鄰裏街坊那樣簡單罷?
顧錦榮也沒多想,搭着他的腕骨迅速跳下,輕輕松松便站穩了。
她瞧着蕭逸似乎也換了衣裳,三日前還是家常打扮,這會子卻換成了月白色的長袍,腰間還束着玉帶,好像努力想顯得潇灑些?
可是難免有一種小孩子偷穿大人服飾的不自然感。
蕭逸被她盯得微微臉紅,小聲道:“不好看?”
顧錦榮直言相告,“我還記得你之前那條破褲子呢。”
言下之意,實在不用這樣鄭重其事,他倆誰跟誰呀。
柳嬷嬷聽得膽戰心驚,這怎麽還扯上褲子了,怎麽弄破的?難不成……
阿彌陀佛,真是冤孽。
見蕭逸微微沮喪,顧錦榮只能發揮她舌燦蓮花的本領,說蕭逸這樣穿也很好——雖然顯老了點,不過成熟也有成熟的魅力,男人嘛。
蕭逸這才振作精神,揚着下巴像只小天鵝。
顧錦榮都快不忍直視了,明明他當着皇太後表現得很沉穩呀,怎麽對自己就心智退化了?
好在今日不是來玩耍的,顧錦榮盡快進入正題,問蕭逸書房在哪兒。
其實也就是延慶殿單獨辟出的一間淨室,皇太後命人将瓷器古董之類悉數撤去,只留下幾張桌椅,其餘陳設則與私塾一般無二,有教凳,有教案,以及起警示作用的細長的竹板。
顧錦榮小小地吸了口涼氣,萬幸她是個女孩子,不必被抽屁股,頂多也就打打手心,古時候的老師也太嚴格了吧?
蕭逸道:“先生午後才會過來,不如我先看看你寫的?”
他眼尖,輕易便看到小姑娘背篼裏鼓鼓囊囊的,吃食占不了這樣寬綽的體積,想必還有字紙。
顧錦榮忽然就有些羞于承認了,常聽說字醜的人長得也多半難看,她好歹是個人見人誇的小美女,這樣一筆爛字怎麽拿得出手?
無奈蕭逸下了死勁,當着柳嬷嬷的面顧錦榮不敢同他拉扯,任由他奪了過去。
以為這下必然會遭到嘲諷,哪知蕭逸卻笑着彈了彈紙面上的灰塵,“我還以為有多差,總比我寫的強多了。”
顧錦榮不信,她知道蕭逸故意藏拙,可是本身水平在那裏,再裝也有個底限罷?
然而等見到那一沓鬼畫符般的文字後,顧錦榮徹底服氣了,哪怕照着臨摹也不至于這樣走形——他完全是閉眼寫的罷?
蕭逸滿臉嘚瑟,“如何,這下該滿意了?”
柳嬷嬷:……這三殿下未免太不求上進了些。
未免太後娘娘失望,柳嬷嬷還是婉轉建議道:“殿下,依老奴之見,您可得多下點工夫。”
蕭逸的眼睛骨碌碌一轉,“也好,錦榮,你來教我。”
顧錦榮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順從地過去,對于書法的理論,顧錦榮約略了解一些,不過僅限于口頭上,實操起來實在費勁——那細軟無力的毛筆簡直握都握不住。
不過要她指點旁人倒還是綽綽有餘的。
顧錦榮一手支在方桌上,半彎着腰,迎着窗外透進的微風,能嗅到她臂間隐約而清淡的香氣……蕭逸一陣心蕩神馳,落筆倒是穩健而有力的,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寫出的大字已然似模似樣了——至少能辨認出是哪個字。
顧錦榮盡情地陪他演出,裝腔作勢道:“每月再臨上百十副字帖,長久下去,雖不能如顏真卿、柳公權等名流千古,好歹殿下的氣韻應能習練出來。”
柳嬷嬷聽得深以為然,這顧姑娘果然胸有丘壑,誰說雞窩裏飛不出金鳳凰,只瞧她這般見解,可知請她來做侍讀是請對了。
簡單面試過後,柳嬷嬷已然心服口服,她還有要務在身,不敢耽擱,遂急忙告辭了二人,趕着向太後娘娘報喜去。
等她一走,顧錦榮立刻從背篼裏取出一包山楂幹,兩個炖得酽酽的鹵雞爪,津津有味地啃起來。
蕭逸:……你是來上課還是來吃東西的?
不過熟知顧錦榮脾氣的他自然無法指責,只板着臉伸出手去,“分我一半。”
顧錦榮在這些小處倒還算大方,不但給了他零食,還奉送一方用來擦嘴的手帕——他也不想被先生逮個現行罷?
蕭逸望着手帕上荷葉露珠的圖案,靜默道:“這是你繡的?”
“當然不是。”顧錦榮哪有這樣好手藝,都是外頭鋪子裏尋的便宜貨,一文錢可以買十張呢。
“哦。”不知怎的,蕭逸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望。
等先生進門,顧錦榮已利索地将滿目狼藉收拾幹淨,桌上也整整齊齊攤着課本——都是薛氏從前用過的《三字經》《千字文》之類。
哪怕對現在的顧錦榮而言也太粗淺了些,可既然蕭逸一定要裝傻,她也只能好人做到底了。
先生倒不似顧錦榮預期中那樣老,至少胡子還沒白完,腦袋上也零星有些頭發,而且高大的身材配上龍行虎步的走姿,還是很有震懾力的。
顧錦榮屏氣凝神安靜聽課,但是因為這一篇是她提前溫習過的,實在有些百無聊賴,忍不住去看蕭逸的後腦,不知道他頭頂有幾個旋,說是兩個旋的男孩長大後脾氣壞呢……
蕭逸被她盯得如坐針氈,他生來知覺敏銳,何況被人這樣直勾勾地看着,任誰都不能完全無動于衷。
少年白玉似的耳根漸漸蔓上一抹紅來。
顧錦榮更覺得稀奇了!
她盯得入神,可巧先生叫她起來問話,顧錦榮張口便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
先生有些無奈,“你背的很好,不過我方才考的是第二頁,行了,坐下吧。”
顧錦榮囧了個囧,真丢臉啊。
殊不知此刻的蕭逸比她更尴尬,本來還只有三分懷疑,這下倒坐實了,方才她果然心不在焉,才沒仔細聽課。
只是既要看他,何不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呢?
他非但不會阻止,還很樂意叫她看個夠呢。
作者有話說:
男主:她暗戀我。
女主:我只想看看你頭上有幾個旋。
論人生的三大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