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拉手
蕭逸大着膽子讓太監送去那方禮物, 也不知小姑娘能否懂得,一晚上倒是七上八下。
次日又是早早的去了學堂,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侍人有心提醒, 又覺得三殿下素來極要面子, 只能裝作沒瞧見。
顧錦榮弄清楚蕭逸的用意,後半夜睡得倒好, 不過心裏可就不怎麽舒服了。
她都不嫌他裝傻充愣,他倒嫌她不會繡花不夠淑女了?
于是整堂課都露出哀怨的目光, 任憑蕭逸頻頻張望,她總不去看他——本來麽, 他若是好好說明, 她還是肯學的, 這麽拐彎抹角的可不行。
蕭逸不免有些心煩起來,她為何不理我?難道是覺得太輕浮了?
也對, 尚是未及笄的年紀,哪裏就談婚論嫁起來,自己貿貿然托物寄情, 落在小姑娘眼中,只怕是登徒浪子一般的行徑罷?
蕭逸惶惶然,生怕顧錦榮今後再不肯理會自己了。
裴先生進門時,只見兩人眉毛官司打得熱鬧,還以為昨天布置的作業太難了,直至檢查完畢方才心安。
顧錦榮的聰明他昨日就已見識,腦瓜子是沒問題的,就是愛偷懶, 令她默寫的篇目雖然不錯, 然則歪歪扭扭, 大不成個樣子。
裴先生沉着臉,“還得多練。”
顧錦榮虛心受教。
至于蕭逸的表現則頗令裴先生驚喜了,他原以為這三殿下是塊愚頑朽木,皇太後安心養着當個吉祥物便是,然而從字紙上的筆跡來看竟大有進益——談不上鐵畫銀鈎,卻端正整潔,可見是下了苦功的。
裴先生贊許地瞥了他一眼。
蕭逸安如磐石,他本就沒打算一直混日子,之前藏拙是怕引來宮中小人針對,如今既有老師授課,他便打算一點點讓皇祖母發覺自己的“進步”。
尤其在見識過錦榮對太子的特殊态度後,他更覺得自己不能被蕭翎給比下去,至少不能被比得太慘。
二人各懷心事,室中竟是雅雀無聲。
顧錦榮眼睛放空,腦子卻已飛到宮外,思量起中午的夥食了,陳丹姝早上才告訴她府裏來了極好的鹿肉,也不知等她回去還有沒有剩的。
到底人在屋檐下,可比不得小可憐現在的風光,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呢。
顧錦榮又幽怨地向蕭逸後腦勺看去。
蕭逸握着狼毫筆的手不禁一頓,險險在潔白光澤的宣紙上暈開一灘墨跡。
她又在偷看我。
那到底是接受還是不接受?抑或少女的矜持令她羞于表露真實心意呢?
少年薄薄的面皮漸漸沁出血色,如染了胭脂般。
顧錦榮當然也發覺了,這已不是蕭逸頭一遭在課堂上臉紅,她猜着應該還是緊張的緣故——想她從前每逢突擊考試,也是頭暈臉熱冒虛汗,難受得跟什麽似的。
看來他并不像外表那般雲淡風輕嘛。
知道蕭逸也有弱點,顧錦榮心裏就舒坦多了,至于繡花嘛,她若願意,就抽空練練,将來做個香囊或者扇墜什麽的送給他,也算禮尚往來了。
中途休沐時,蕭逸趁勢邀她去太後宮中用膳。
顧錦榮雖還惦記着陳家鹿肉,但考慮到一來一去太過緊湊,恐怕連飯後小憩的時間都沒了,正好柳嬷嬷也來問詢,顧錦榮謙讓兩句,便答應下來。
無巧不成書,桌上恰有一盤色澤金紅的燒鹿肉,顧錦榮看得哈喇子都快淌下來了。
不過她還是很知道分寸的,假惺惺地表示願意去小廚房待着,一般宮裏送餐也不可能丁是丁卯是卯,算得嚴嚴實實,總會有些多餘的,以防主子們意猶未盡,嘗了還想再嘗。
太後當然不可能讓小姑娘去那種煙熏火燎的地方就餐,說她遠來是客,歡迎都來不及呢。
顧錦榮只能承認,內心微覺遺憾,她倒寧願跟下人們在一起用餐,好歹不用講究儀态風度什麽的。
皇太後上了年歲的人,肉食輕易克化不動,除用了半碗粳米粥,便只揀了兩只蝦餃,蕭逸對那碗鹿肉似乎亦興致缺缺,下剩的全進了顧錦榮肚子。
柳嬷嬷詫道:“殿下不是最愛鹿肉的麽?”
顧錦榮筷子一抖,差點咬着舌頭,果真麽?那他怎麽全叫自己吃了?
蕭逸淡淡瞥了眼,只道:“今日脾胃有些不調,還是清淡些為宜。”
柳嬷嬷便不說話了,只一雙老眼機伶地望着。
皇太後并不在意這等小事,倒拉着錦榮閑閑問她跟母親薛氏在王家村生活的情況。
錦榮很知道蕭玉璋吹的耳邊風,她這廂也不甘示弱,越性将薛氏的境遇說得再凄苦些——若她打聽得沒錯,皇太後昔年随父兄流放并州時,亦以種地開荒為業,其中艱辛自不消說。
太後嘆道:“你娘倒是個有韌勁的,只當初這般難熬,何不另尋個依靠?連累你也跟着受窮。”
錦榮目光澄淨,“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母親常說,人若無情,與飛禽走獸何異?漫說當初家父只是傳聞失蹤,并未見到屍首,即便真個遭逢不測,臣女想母親也不會輕易改嫁的。”
這倒不是她任意揣測,事實擺在眼前,薛氏若有此心,早早便可以付諸行動,何必蹉跎到現在?哪怕韶華已逝,也不乏胡屠戶等人暗中垂涎,之所以閉門謝客,不是為給爹爹守貞還能因為什麽呢?
太後聽到這般鹣鲽情深,不着痕跡嘆了口氣,她甫嫁給先帝時,也曾抱着恩愛終身的念頭,然而,一輪又一輪的美人進宮,一個又一個的庶子生下,到底還是粉碎了她少女時候美好的幻夢。
她以為世間當再無真情了,然而,這小女孩子的雙親卻叫她知道,原來一切都有可能實現。
太後眸光微動,囑咐柳嬷嬷,“讓蕭玉璋以後無須送東西過來了,哀家一個老婆子,哪裏使得了許多。”
自從蕭玉璋回京,便屢屢打着盡孝的名義來慈慶殿探視,實則為訴說衷腸。皇太後憐她孤苦,本來有心想幫幫她,如今瞧來……是不必了。
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勉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柳嬷嬷答應下來,目中不無訝異,居然因為簡單的一番話就讓太後娘娘改變主意,這顧姑娘得是心有七竅罷?
顧錦榮垂下頭,掩去唇邊那抹輕快笑意。她沒料到這麽快就能将皇太後争取過來,蕭玉璋再要使絆子可就不容易了。
其實想想也是,皇太後自己就是結發妻子,自然明白元配的苦衷,又怎可能為了一個女子就去剝奪另一個的幸福?蕭玉璋雖是她嫡親侄女,道義上總站不住腳。
用膳完,太後特意着人将東暖閣收拾出來供兩個孩子歇息,她倒沒往深處想,只覺得二人一同進學,起卧也在一處更方便些,至于年歲……她看顧錦榮雖然嘴上頭頭是道,可泰半是她娘教她的,這小妮子自個兒多半不解男女情-事,自然無須擔憂。
柳嬷嬷心道,顧姑娘是不懂,那一個可說不準呢。
然而究竟只露了點苗頭,貿然說出倒顯得自己多事,因此柳嬷嬷只笑笑便完了。
顧錦榮看着收拾一新的鋪蓋,覺得自己可以盡情觀察小可憐頭上有幾個旋了,哪知今日卻熱鬧得很,才剛躺下一刻鐘,就有椒房殿的宮人請她和蕭逸過去喝茶吃點心。
皇太後哂道:“她倒熱情。”
本來史皇後為了避嫌,對新來的三皇子不聞不問,皇太後覺得她為人冷漠;如今終于肯邀請做客了,皇太後又覺得此女慣會做些表面文章,虛僞透頂。
婆媳關系自古就是永恒的難題,加之立了太子後,史家愈發蒸蒸日上,眼看着占據朝中半壁江山,皇太後看在眼裏,豈有不罵欲壑難填的。
柳嬷嬷道:“……難得皇後娘娘盛意拳拳,您總得給她個面子。”
太後娘家忠勇侯府早就沒落了,又不問政事多年,六宮皆交由皇後裁決,縱使還有個長輩頭銜,底氣也略遜一籌。
柳嬷嬷此語,亦是提點,不必将關系鬧得太僵。
皇太後哼聲,“哀家哪會怕她?她敢不好生将人送回來,哀家明兒就拆了椒房殿!”
置氣歸置氣,顧錦榮還是揉着眼睛從榻上起來穿衣,柳嬷嬷梳頭的手藝極好,不但會編發,對首飾的選用也別出心裁,每一股辮子都加了桃紅流蘇點綴,頂上又置着一枚金鑲寶鳳穿花分心,不但華麗大氣,愈發襯得顧錦榮肌膚如瓷,眼眸如星,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
蕭逸看得差點呆住,直到顧錦榮走到鏡前轉圈,鏡子裏恰能照出他身影時,他才急忙轉過臉去。
顧錦榮心知柳嬷嬷此舉也有要她為太後争光的意思,于是不再拒絕,而是雄赳赳氣昂昂地準備出征。
要是兩邊打起擂臺,史皇後也給她多多的賞賜,那就更妙了。
顧錦榮算盤打得飛起。
慈慶殿的臺階由整塊漢白玉制成,雖級數不多,然溜滑潔澤,上去的時候容易,下來就生怕摔着。
顧錦榮今日穿了雙軟緞制成的繡鞋,不免心有惴惴。
正躊躇要不要請個小太監來幫忙時,前方伸出一只結實有力的胳膊,“拉着我。”
平時跟個獨行俠似的,關鍵時刻倒還挺懂得照顧人。顧錦榮握着他的腕骨,打趣道:“我以為你會背我下去呢。”
我倒是想,怕你不肯。蕭逸輕輕抿唇,把這句略顯浮浪的言語咽了下去,只穩穩抓着小姑娘五根手指,一點一點後退,直到落在堅固的平地上。
如同拉着整個世界。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在下午六七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