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比試

顧錦榮跟着蕭逸上了小半個月的課, 一本三字經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唯獨那手字依舊跟狗刨似的,上不了臺面。

薛氏稱她不用心, 顧錦榮則辯解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 她能做到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厲害了。

薛氏挑起眉頭,“那人家怎麽就能進步飛快呢?”

顧錦榮啞然, 有蕭逸這個大聰明作對照,無形中她就愚笨了許多, 連裴先生都誇贊不已,三皇子能在短時間內練出一筆娟秀好字, 實在天賦異禀。

顧錦榮心知這絕非勤能補拙, 他根本也是故意裝得不成器的。

只是, 現在蕭逸又為什麽願意展露真實實力呢?顧錦榮百思不得其解。

她卻是有些倦了,成天念那些枯燥無味的文章, 還不如種地來的自在。薛氏怕她養成厭學情緒,今日又适逢休沐,便勸她出去走動走動, 散散心。

顧錦榮懶得動,步入五月,天更熱了,她又不是冰肌玉骨的好皮子,曬黑了愈顯粗糙,還不如在家蓄精養銳呢。

可巧陳家姊妹過來尋她,說是要去詩會,問她可願參加, 薛氏便忙不疊地替女兒答應了。

顧錦榮意興闌珊, “我又不會作詩, 去什麽詩會?”

還得交二兩銀子的入場費,簡直坑爹。

陳丹姝想了想,“聽說會上的點心茶水都是從如意齋買的,可以随意取用,不限量供應。”

顧錦榮立刻從竹榻上起來,精神百倍地道:“我去!”

薛氏:……

很懷疑這女兒的性子随了誰,自己跟她爹都不是嘴饞的人呀。

詩社定在城郊的一處大院子,據傳本來是玉璋公主的産業,後來不知被哪家買了下來,便由幾家輪流做東,組成了一個閨閣女兒的專屬集會,至于銀錢嘛,當然由湊份子而來。

起初不過是私人的小把戲,後來漸漸養成了規模,加之如今京城女學盛行,淑女們多半不重外貌而重內在,漸漸地,便成了一個以此揚名的手段——詩社的規矩雖說筆墨不可外傳,但不知怎的,每年總有那麽幾首名詞佳句傳遍京城,而作詩的女子也因此聲名鵲起,光耀門楣,甚至說親的都會踏破門檻呢。

顧錦榮笑道:“果真這麽湊巧嗎?會不會故意有人用錢賄賂,以此奪得魁首,好作為日後攀登天梯的手段。”

陳丹青睨她一眼,“自然得有真才實學才能服衆。”

顧錦榮莞爾,“那可不見得,錢能通鬼神,更別說一個小小的詩會了。”

“你總把人心想得龌龊。”陳丹青駁道,不過心裏也清楚,這裏頭的關竅未必全然清白。文無第一,要人人都心服口服自是不可能的,她有回文思泉湧,僥幸奪得第二,可看了頭名所做,倒還不如自己的好,只是時過境遷,陳丹青也懶得去争辯罷了。

馬車到達目的地,幾人陸續下車,顧錦榮見那負責收錢的身穿官服,頭戴錐帽,聲音格外細碎尖銳,詫道:“怎麽還有宮中內宦在此兼差?”

陳丹青小聲道:“別吵嚷,聽說今兒二公主也會來呢。”

二公主便是史皇後的獨女蕭雲霓,亦是這回的大東家,據說把整個如意齋都包了下來,還添了幾個宮裏來的廚子呢。

難怪能供應無數點心。

陳丹青見她光顧着盤算吃食,覺得真是孺子不可教,少不得耳提面令,“聽聞二公主此番請來乃奉皇後之命,也有說是為了東宮挑選太子妃,你想能不熱鬧麽?”

太子啊。顧錦榮點點頭,那更與她不相幹了,付完銀子,轉首就把一盤栗子糕端了來,邊走邊吃大快朵頤。

陳丹姝很信任她對美食的眼光,便跟在身後邯鄲學步,兩人簡直像來打劫的。

陳丹青恨鐵不成鋼,雖說她也對顧錦榮能取得好名次不抱希望,可萬一天上掉餡餅了呢?能當成太子妃,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更別說日後的通天富貴了,這笨丫頭真是主次不分。

至于陳丹青自己麽,雖然也抱着範進中舉的心理,不過她想的是公平競争,就算顧錦榮成了那個被餡餅砸中的,那也不算壞事——雖然的确會有點不服氣就是了。

愈往裏行,花木漸漸幽深,沿途也多了許多臨時搭建的小亭子,想是供人歇憩納涼用的,裏頭的石桌則鋪着字紙,間或可看到一二妙齡女子或憑欄遠眺,或咬着筆頭沉思,其莊嚴肅穆狀,半點不輸考場上的舉子。

與之相對,顧錦榮和陳丹姝兩個則像是純粹來散步的,陳丹青牽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覺得甚是心累。

狹路相逢,迎面走來虞妙人跟齊思佳兩個官宦女,虞妙人正是上回險勝陳丹青的魁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她望着陳丹青盈盈笑道:“你還沒輸夠啊?”

這回便是光明正大的挑釁了。

陳丹青沉下臉,她知道自己庶出之身多被人瞧不起,但這也不是能随意貶低的理由。

但,多年的教養告誡她不可任性發作,故而她只是緊抿着唇瓣,不發一語。

顧錦榮則是随性自在慣了的,當下輕描淡寫地怼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閣下言之鑿鑿,便可保這回也能脫穎而出麽?自然,若借助金錢的力量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本來只有幾分懷疑,可見了這虞妙人咄咄相逼的模樣,半點也不像有內蘊的——相由心生,她那頭名果真憑實力得來的麽?

虞妙人本就心內有鬼,當即怒道:“你!”

齊思佳則排衆而出,大聲呵斥,“你就是那個鄉下來的土丫頭罷,哪裏輪得上你說話?怎麽,以為巴結上陳家便可有恃無恐麽,真是恬不知恥!”

她父親在虞尚書手底下當差,自然唯虞家馬首是瞻,何況虞妙人答應過,若自己成為太子妃,便帶她去做孺子(太子妾中品級僅次于良娣),因此齊思佳無論如何都要幫虞妙人搖旗助威的。

顧錦榮微笑道:“這話我原樣奉送給姑娘才是,不過打狗還得看主人,今兒我就不與你争辯了,姑娘,還請借過。”

她竟罵我是狗……齊思佳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這個有幾分姿色的村姑,真是膽大包天,以為她爹是個将軍自己便不敢發作了?

齊思佳尖聲嚎了一嗓子,高高舉起右手,便要朝顧錦榮臉上扇去。

顧錦榮不閃不避,只冷冷看着她,“你當真要跟我動手嗎?”

齊思佳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她怎麽忘了,這人是做慣粗活的,只瞧顧錦榮胳膊上明晰而流暢的線條,再看看自己弱不禁風的骨架,想也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

齊思佳決定見好就收,灰溜溜地躲到虞妙人身後去。

虞妙人好生失望,真打起來才叫好呢,不管贏沒贏,她都可以此為借口将陳家姊妹逐出園子了,這會子卻不得不面對陳丹青那張令人生厭的面目。

她想了想,冷聲道:“既然貴府如此骁勇,那咱們不妨比試比試。”

顧錦榮的眼睛倏然亮起,想打架?好呀,她正巧手癢了。

虞妙人生怕這虎丫頭不問是非就來頓拳腳,忙道:“咱們都是閨閣女流,就不必學那起子魯人了,不如文比才是。”

這個便是要借今日詩會紮筏子。

陳丹青也是有傲氣的,自然不肯退讓,“随時奉陪。”

虞妙人莞爾,“那好,就以待會兒的名次一較高下。”

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她怎麽保證這回能蟬聯魁首?須知京中人才濟濟,詩品這種事又是最拿不準的,還得取決于評委的眼光。

顧錦榮心生狐疑,按捺着性子道:“既是比試,可有何賭注麽?”

虞妙人閑閑道:“悉聽尊便。”

她又不缺錢,些許幾十兩銀子還是出得起的——何況,她根本不會輸。

哪知話音方落,陳丹青就沉聲道:“好,那便以五百兩銀子為限,願賭服輸。”

虞妙人驚訝地看着她,她一個庶女可真大的手筆!五百兩得是全部私房了吧?

不蒸饅頭争口氣,陳丹青這回說什麽都要把面子掙回來。

陳丹姝咬着嘴唇,驀然舉手,“我出一千!”

都是陳家姊妹,同氣連枝,她說什麽也不能給二姐跌份。

陳丹青眼眶微微濡濕,不枉她素日對小妹用心教導,關鍵時刻,這孩子還是很挺自己的。

眼看在場氣氛熱火朝天,顧錦榮覺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觀,于是慷慨地道:“我也要下注!”

“你出多少?”虞妙人皺眉看着她,雖說自己并不怕輸,可涉及到這樣大宗的交易,總歸有些心驚肉跳。

顧錦榮沉吟片刻,“就十兩罷。”

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還是點到即止最好。

衆人:……

才十兩銀子,你拽個屁啊!

忽見一群宮人簇擁着一個衆星拱月的女子而來,衆人齊齊下拜,“公主殿下安好。”

蕭雲霓皺眉看着眼前,“你們在鬧什麽?”

齊思佳大着膽子将方才經過說了,顧錦榮又趁勢道:“既然公主殿下在此,那不如幹脆由您做個見證,以免回頭再有争執。”

這話分明暗指虞妙人可能耍賴。

虞妙人瞪她一眼。

蕭雲霓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出頭的小姑娘,她好像并不怎麽懂規矩,便是宮中那個新來的伴讀罷?

也是二哥向母後讨要的那位。

之前以為是個不學無術的,可能來詩會,想必文采還不錯。

蕭雲霓有心考究一番未來嫂子的學問,遂微抿着唇道:“你素日讀過哪些書,可有欣賞的?”

顧錦榮覺得這時候把三字經搬出來未免太丢臉了,思量了一番,慢吞吞地道:“西廂記、牡丹亭、牆頭馬上……倩女離魂。”

雖沒逐字逐句地去鑽研,可都跟着薛氏看過戲文的。

蕭雲霓:……好一個早熟的狐媚子。

如此博覽群書,怪不得二哥會被迷得神魂颠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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