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知己

顧錦榮一時沒反應出自己念的那幾本都是關乎男女情愛的, 放在古代會被視為淫詞豔曲,及至陳丹青輕輕撞了撞她的胳膊,她才趕緊閉上嘴。

小臉也變得紅撲撲的, 睫毛忽閃忽閃, 像米色的蝴蝶翅膀。

還真挺惹人愛。蕭雲霓心內如此評價。

齊思佳這時候有些坐不住了,眼看有二公主撐腰, 她還怕什麽,得趕緊表現才是。

遂乘勝追擊道:“若單是虞姐姐跟陳姐姐比試, 那也沒什麽趣兒,不如我也來湊個角?”

言下之意, 誰敢來接她戰書?

陳丹姝咬着嘴唇, 她雖然很想助二姐一臂之力, 無奈她認得的字太少了,更別說作詩——唉, 都怪素日太過偷懶。

齊思佳的視線便落在顧錦榮臉上。

顧錦榮這會子真是騎虎難下,她倒是想幹脆認輸,無奈太過丢臉, 二來也舍不得銀子,只得勉強接戰,“我來。”

倒是個講義氣的。蕭雲霓默默望着她。

只是,很多事并非光憑意氣就能辦到,她這會子強行出頭,待會也只會被嘲諷得越慘。

幾人來到僻近的一處涼亭,筆墨紙硯都已擺好,因為點到即止, 題目并未出得太刁鑽, 只以“閨情”為範疇, 等于沒有限制,或一花一木,或一人一景,只要能有所感觸、訴諸筆端即可。

虞妙人略一沉吟,便立刻揮毫下筆,簡直連思考都不用,齊思佳起初尚無頭緒,及至兩人交頭接耳片刻,她便喜形于色,也跟着筆走龍蛇起來。

陳丹姝本來還覺得顧錦榮那番作弊的說辭太誇張,可如今瞧着,不是代筆還能是甚?

“一定是從那些落第秀才手上買來的,聽說一首詩能值五十兩銀子呢,且辭藻愈好價格越優。”

陳丹青目不斜視,靜默地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陳丹姝委屈地閉上嘴,心裏卻為姐姐着急,她并不是舍不得那一千兩銀子,可是這麽輸也太憋屈了些。

才過去一炷香的功夫,那邊已落成了,而陳家姊妹的詩才寫了一半。

虞妙人得意洋洋,“如何,願賭服輸了罷?”

哪怕同等質量的詞句,可她能這般文思泉湧、下筆有神,無形中便勝了一籌。

蕭雲霓看着顧錦榮面前空空如也的書案,皺眉道:“顧姑娘,你怎麽不寫?”

顧錦榮笑嘻嘻地道:“我不會作詩,自然懶得裝假,可總比那些靠歪門邪道取勝的人磊落多了。”

齊思佳柳眉倒豎,“你說誰作弊?”

顧錦榮攤手,“我可沒說那兩個字,到底是誰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會是心虛吧?”

齊思佳待要對罵,虞妙人将她拉到身後,堂而皇之地道:“顧姑娘,說話是要講證據的,你也不想跟我到大理寺辯駁吧?”

她爹就是刑部尚書,真打起官司也不怕,何況這麽點小事都用不着對簿公堂,只要擡出她爹的名號就夠了。

奈何顧錦榮卻是個混不吝的,“我雖不知你從哪裏抄來的詩句,可人在做天在看,以為憑此伎倆能揚名京城,殊不知全城的閨秀都将因你而蒙羞!”

虞妙人涵養再好,被她這樣夾槍帶棒地嘲諷也受不住,氣得直接摔了紙筆,“荒唐,你自己做不出好句,就污蔑旁人是買來的東西,陳家也不是沒錢,怎麽就不買呢?”

連蕭雲霓都覺得顧錦榮這女孩子有些咄咄逼人了,她雖然知曉虞妙人搗鬼(那首詩人情練達,又有壯志難酬之嘆,絕非一個十四五歲的閨中女子做得出來),可既無真憑實據,顧錦榮再揪着不放,只會叫人覺得她輸不起。

陳丹青嘆了一聲,也讓顧錦榮算了,她不想事情鬧大,再讓陳家門楣蒙羞。

陳丹姝則悶悶不樂地鼓着臉頰,好氣哦!

顧錦榮這時卻嫣然一笑,向蕭雲霓道:“公主,不知可還有多餘的紙筆?”

她方才那張宣紙被茶水弄髒了。

蕭雲霓訝道:“你真會作詩?”

方才分明杵着像根木頭,怎可能突然間開竅。

顧錦榮笑而不語,只道讓她試試。

蕭雲霓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竟真讓人尋了紙筆來。

餘下的宮娥小姐們也都知趣地讓開一條路,好叫這空口說大話的顧家姑娘肆意揮灑。

不說陳家姐妹全神貫注,就連虞妙人齊思佳也都牢牢盯着,生怕這妮子來個神仙點化,一鳴驚人。

好在,才寫了一個字,齊思佳便差點笑出聲來,“這麽難看的筆跡,還是個女兒家呢。”

虞妙人亦忍俊不禁,說是簪花小楷,怕是還不如她家記賬的夥計。

原來只是個會吹牛的,才片刻功夫就現原形。

虞妙人懶得再看,拽着齊思佳到欄杆邊喝茶,只瞧顧錦榮這自信滿滿的模樣,只怕她還以為自個兒寫得很好呢——當真是個俗不可耐的蠢貨。

等到兩首詩成,顧錦榮便将東西呈上去,蕭雲霓見宣紙未曾落款,暗道這女子也太粗率了些。

不過興許也知道她的作品會贻笑大方,幹脆懶得署名。

及至草草通讀一遍,蕭雲霓臉上的驚訝便掩蓋不住了,呆滞半晌,方撫掌贊道:“妙啊!大妙!”

其餘人等急忙簇擁過來,一看之下,表情變得精彩紛呈。

虞妙人跟齊思佳則神情蒼白如紙,怎麽可能,以她的實力,怎麽可能寫出這種佳句?

卻原來信紙上抄錄的正是李清照一首醉花陰,一首一剪梅。

其中“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與“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尤其令蕭雲霓稱賞,她喃喃念了幾遍,只覺口頰餘香。

虞妙人雙目紅赤,憤怒地望向對面,“這不可能是你作的,你從何處剽竊而來?”

顧錦榮莞爾,“我也沒說是我所作,詞句的創作者已不可考,我不過信手拈來借來一用罷了,怎麽,你不服麽?”

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着實精彩,如果虞妙人咬死她沒作弊,那顧錦榮也擔得起清白;反而,她若承認方才那首是買來的,顧錦榮更是穩立于不敗之地了。

就算同樣是抄的,還沒這個好呢!

顧錦榮笑眯眯地拿衣袖扇風,“如何,你是願賭服輸呢,還是要棄權呢?”

虞妙人顏色大變,直直地目視她片刻,終是抛下尊嚴拂袖而去。

齊思佳心想她留在這裏亦是腹背受敵,未免落得個痛打落水狗的下場,亦灰溜溜地跟着虞妙人走了。

陳丹青成了當之無愧的魁首。

顧錦榮小聲提醒她,“別忘了去虞家要銀子。”

雖然她只投了十兩,不過小賺也是賺嘛。

陳丹青望着她明淨潤澤的臉龐,嘆息道:“錦榮,今日方知你深藏不露。”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陳丹青如今才發覺自己平時太膚淺了,只會以貌取人,哪曉得光她們府裏就卧虎藏龍呢。

她決定将顧錦榮當成第二個老師——不管方才幾首詞是否她所作,可顧錦榮有這樣豐富的知識儲備,又能接觸到這樣驚才絕豔的文人,只這一點便是陳丹青遠遠比不上的。

顧錦榮:……

其實她能完整背出的不過寥寥幾首。

唉,戲演的太好也是罪呀。

陳丹姝人小鬼大,早就帶着欠條追索賭債去了,陳丹青怕她吹虧,亦連忙跟上。

這廂蕭雲霓看着深藏功與名的顧錦榮,不着痕跡嘆了口氣,“顧姑娘,看來我是小瞧了你。”

得,又來一個吹彩虹屁的。好在顧錦榮心态已放平了,“不敢當,不敢當。”

哪知蕭雲霓卻話鋒一轉,“可有時候太過招搖也是錯處,你若仍和先前一般藏拙倒還好些,然今日詩會過後,麻煩恐怕便要來了。”

顧錦榮聽得雲裏霧裏,“還望公主指點迷津。”

蕭雲霓望着她落落大方姿态,無論如何不能與傳聞中那個村姑形象聯系起來。

本來她還覺着,母親要納她為良娣是委屈了二哥,可如今見過她的博聞強識,蕭雲霓反倒覺得自家二哥是高攀了。

且,她這樣潇灑磊落的性子,當真能适應得了宮廷生活麽?

蕭雲霓意有所指地道,“顧姑娘來京城已有一個多月了罷,不知可有結緣?”

都是女子,言語也不必太過顧忌。顧錦榮謙虛道:“我這樣的,哪裏有人家瞧得上。”

瞧不上最好,她才懶得出嫁呢。

蕭雲霓道:“可若真有呢?”

顧錦榮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公主的意思……”

果然是個聰明人。蕭雲霓嘆道:“我二哥也到了婚配之齡。”

顧錦榮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她當然不會自負到覺得自己有榮幸能當太子妃,只怕頂多是側妃侍妾之類以色侍人的玩物。

可二皇子怎麽突然看上她了呢?就因為她那天對他态度不善,這人下決心要将她收服?

有受虐癖嗎?

顧錦榮十分無語。

蕭雲霓目光灼灼地道:“雖不急在一時,可你若不情願,也須早做打算才是。”

不同于尋常人家納個妾室,太子娶良娣也是要經過禮部一系列流程的,何況顧家正在炙手可熱。

只不過,若兩情相悅還好,若顧家不願意……這麻煩可就大了。

顧錦榮雖不知蕭雲霓為何向自己透露口風,但的确幫了她一個大忙,她鄭重地施禮下拜,“多謝殿下提點,臣女感激不盡。”

蕭雲霓慌忙将她攙起,“你這又是何必?”

她素來不重家世重才名,顧錦榮今日的表現,已足夠将印象分扭轉過來,何況她還生着那樣一張好臉——蕭雲霓覺得,若這般美人向自己下跪,自己一定會折福的。

兩人正謙讓間,不遠處聞風而來的顧湘湘陡然瞧見,氣得鼻子都紅了。

這才幾日不見,她又有了新的知己了,還玩夫妻交拜呢。

渣女!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上夾子,更新推遲到晚11點左右,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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