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套路
顧湘湘不但留下吃了晚飯, 臨走還順走了一包點心。
薛氏看着空空如也的案板發笑,“她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再想不到這顧湘湘是她娘生出來的種,蕭玉璋好歹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 盡管心思沒用在正道上, 可她女兒怎麽就半點人情世故都不長呢?
顧震霆倒是看得開,“橫豎咱家也不差一頓飯錢, 她要來就來吧。”
薛氏哼聲,“賬目又不是你在管, 你當然不操心,銀子流水價的出去, 改明兒坐吃山空, 咱就等着流落街頭罷。”
顧震霆讪讪道:“剛搬過來難免用度大些, 等下個月俸祿發下便好了,再不濟, 家裏儉省儉省也使得。”
“這可是你說的。”薛氏立刻來了興致,“那就先把你每日二兩黃酒給蠲了吧,酒力傷身, 我原是為你着想。”
顧震霆啞然,少不得搖尾乞憐,求妻子放自己一馬。
薛氏道:“原是你惹出的麻煩,我不張嘴,你就當我處處賢惠,怎麽,怕日後沒人給你養老送終麽?”
顧震霆向來嘴笨,見妻子動了大氣, 愈發惶惑難安, 只得以目向女兒求助。
顧錦榮在一旁看得分明, 薛氏并未真正生氣——真生氣才懶得跟丈夫說話呢,不過故意詐他一詐,好歹讓他把這急公好義的脾氣改一改,不要随便什麽人都領到家裏來,這将軍府不得成客棧了?客棧還需花錢入住呢。
顧錦榮便上前假模假式合演了一出戲,你唱紅臉我唱白臉,好歹逼得父親起誓,日後莫再多管閑事,這才化解了一場幹戈。
顧震霆耷拉着眼睛,跟只大狗似的,乖乖道:“我去洗碗。”
薛氏半點不為所動,只十足高冷女王範的點了點頭。
顧錦榮看得咋舌,“娘,你不怕爹爹離家出走啊?”
薛氏拍了拍她手背,莞爾道:“你小孩子家家哪裏懂得,女人呀,可不能對男人太遷就了。你若事事千依百順,只怕他反而蹬鼻子上臉;若适當若即若離,他反而離不開你,跟放風筝線似的,太緊了不行,太松了也不行。”
顧錦榮懵懵懂懂點頭,對母親實在佩服。不過她看得出來,薛氏比先前自在多了,顧震霆剛回那一陣,她終日患得患失,哪裏有閑工夫置氣,如今卻敢借着吵架的名頭來約束丈夫,想必正因她知道,顧震霆是深愛着她的。
顧錦榮非常羨慕這對中年夫婦的愛情,盡管她壓根想象不到蕭逸長胡子的模樣。
轉眼中秋到了,顧錦榮本想一家人團團圓圓,哪知皇帝卻下了帖子,請她到宮中赴宴——只是一頓飯,可選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無疑意義重大。
薛氏立刻緊張起來,覺得這是皇家對未來兒媳的考察,遂叮囑女兒好好表現,千萬不能失禮。
未免女兒到宴席上大吃大喝,薛氏還強逼着女兒用了飯再出門,這樣她待會兒就吃不了什麽了。
顧錦榮按着滿滿當當的肚子,努力克制将要往外溢出的飽嗝,只軟軟地向那侍人道:“公公,勞煩您慢些,我有點暈轎。”
将軍府的嫡女說是鄉野長大,竟這般柔弱嗎?侍人暗暗稱奇,嘴上只道:“姑娘放心,奴才不會颠着您的。”
不得不說,顧錦榮此刻表現十分優越,她正襟危坐,裙擺緊貼在鞋面上,連眼珠都不曾亂瞟一下,京中最規範的淑女都不見得有她端莊。
直到落轎時,侍人領着她下車,顧錦榮腳踩在堅守的青磚地上,許是心情放松,又好不容易吸到新鮮空氣,竟打了個響亮的嗝。
且是在來迎接她的蕭逸面前。
顧錦榮想死的心都有了。
蕭逸倒是面色如常,只吩咐那人,“你回禦花園做事罷,孤引顧姑娘入席即可。”
侍人垂頭退下,瞧不出臉上是何表情,忍沒忍笑。
顧錦榮跟在蕭逸身後,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解一番,“我不是故意的,是因為……”
正要訴說薛氏那番講究,蕭逸卻溫聲安撫道:“無妨,我明白,你怕開宴太遲,就先墊了墊肚子。”
對于妻子的好胃口,他一直都很能體諒。
顧錦榮:……
不是你聽我說啊,我真沒那麽貪吃。
本想為自己洗脫污名,二皇子跟二公主卻一齊過來了,二人俱身披錦服,頭戴玉冠,可見史皇後養了多好的一對苗子。
比較起來,蕭逸的打扮就多少有些不夠看了。
蕭雲霓笑着寒暄,“三弟,顧姑娘,你們倒是趕巧。”
眼神微妙地在顧錦榮身上打量片刻,當初她特意給這小姑娘通風報信,是不想她嫁進東宮受罪,哪知她轉眼就攀上另一位皇室貴人。
蕭雲霓十分可惜,還以為她是個頗有氣節的才女呢。
顧錦榮心想她才從沒說過自己是才女,況且這與氣節無幹,難道詩人就不用吃飯了?
也懶得解釋太多,只微笑着還了一禮。
身為太子的蕭翎就實在有些冷漠了,“三弟還是快進去罷,仔細父皇等急了。”
這一陣皇帝常常将蕭逸帶進勤政殿考問詩書,說是關心他學業,可蕭翎總覺得父皇有些別的打算——勤政殿還堆着不少奏折呢。
且蕭逸在課業上的進步實在驚人,半年前才開蒙,如今竟已能淺淺做些八股,長久下去,不是得超越自己了?
還有另一件也是他喉中刺。
蕭翎望着對面視若無睹的小姑娘,胸中着實有些憤懑,他再想不透,他哪點不如蕭逸,會叫這女子對他棄如敝履?
氣煞人也。
雖是不拘一格的家宴,大致的體統還是得講究的。男賓一席,女賓又一席,顧錦榮因為身份模糊,實在有些難辦,她總不能跟內命婦待在一處罷?那裏可都是大嫂子小媳婦。
而且顧錦榮很懷疑少不了成人話題——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去聽呢。
到底蕭雲霓将她解救出來,拉到自己身邊去,雖說也不太熟罷,好歹年歲是相近的。
顧錦榮趕緊作揖,“多謝公主。”
蕭雲霓淡淡道:“日後還有相見之時,也不差這一回。”
顧錦榮直覺她對自己有氣,“公主是因為我不願為良娣,才心生怨怼麽?”
做姐姐的為親弟打抱不平也屬正常。
蕭雲霓輕哼一聲,“太子哪值得我為他操心?本公主只是不解,一樣嫁入皇家,你何以會選擇三弟?”
若說妾室不如正室,可良娣将來至少是個貴妃,而顧錦榮嫁給蕭逸也不過是個宗室命婦,見了貴妃一樣得行禮,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顧錦榮淺淺笑道:“臣女是個很怕麻煩的人,太子此時即便心悅于我,将來也免不了群芳競豔,你争我鬥,不如三皇子府上清淨多矣。”
蕭雲霓哂道:“你哪能保證,三弟日後不會往府裏擡人?保不齊比東宮還熱鬧呢。”
蕭逸那張臉就很值得女人為他發瘋了。
顧錦榮莞爾,“他不會的。”
要說蕭逸有什麽明顯的優勢,那便是知根知底罷,從在王家村起,他便滿心滿眼全都是她,為她的一舉一動牽腸挂肚,她高興時,他亦歡笑;她難過時,他也淚流,就好像他是她的影子一樣。
不會有第二個人,肯這樣真心實意地待她——薛氏跟顧震霆當然不同,他們是有血緣的。
蕭逸對她的情愫,卻是不摻雜一絲一毫,亦無須刻意維系。
蕭雲霓無言,見過戀愛腦的,沒見過戀愛腦到這種程度。
正欲勸她深思熟慮以免将來後悔的話,顧錦榮的身後忽然覆上一片影子,蕭逸不知何時出現在那,月白色的袖口繡着淺淡夔紋,他握着顧錦榮一只手,鄭重道:“我蕭某在此起誓,日後得錦榮一人足矣,絕不納妾,倘違此誓,管叫亂刀分屍、五雷轟頂而死。來世堕入畜生道中,再不為人。”
确實是夠毒的,蕭雲霓為之汗顏,再去看顧錦榮臉色,她都不攔着嗎?
哪知小姑娘卻瞪大眼睛道:“你是不是偷看我買的話本子了?”
不然發誓會發得如此流利,簡直像有備而來。
蕭逸:……被你發現了。
耐心勸了半天,蕭雲霓才算化解眼前這場幹戈,只覺得心累,她看顧錦榮完全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半分沒有将為人婦的自覺,她當真想嫁給三弟麽?
顧錦榮則對于蕭逸窺探她的秘密這一點十分愠怒,盡管蕭逸再三辯解是她遺落在書桌裏又不慎被他拾到了,才湊巧翻了幾頁,但顧錦榮才不信呢——最要緊的,她得揪着蕭逸錯處不放,不然自己帶話本子到課堂上偷看這事就掩蓋不過去了。
顧錦榮覺得自己簡直機智透頂。
蕭雲霓看着這個幼稚鬼,忽然覺得自己不該惋惜她嫁給三弟,而該慶幸三弟娶了她。這樣的女子若入了尋常人家必也會家煩宅亂,倒是三弟這樣願打願挨的才跟她天生一對呢。
蕭逸回男賓席上去了,顧錦榮也安靜下來,蕭雲霓經過方才一番折騰,臉上也出了些薄汗,決定回去補個妝,她叮囑錦榮,“你別亂走,待會兒若有送茶飲的來,就幫我留兩盞。”
顧錦榮答應着,半刻鐘後果然有個梳雙髻的宮女端着托盤過來。
顧錦榮便向她讨一碗黃梅膏,一杯荔枝清露。
宮女正要呈上,哪知胳膊撞着桌角,不慎将碗盞傾翻了,湯汁淋淋漓漓灑了錦榮一身,她忙跪下請罪,“姑娘饒命!奴婢不是有心的。”
還好薛氏心思缜密,早給她準備了換洗衣裳,錦榮道:“此處可有更衣之所?”
她總不能就地解決罷,雖是女子也頗不便。
侍女陪笑道:“不遠處有間宮室,少有人住,不如奴婢陪您過去。”
顧錦榮唔了聲,正要起身,忽然覺得這種場景分外眼熟,貌似在不少宮鬥宅鬥小說裏都見過類似的套路。
她這是……被人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