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壞爹
出了這樣大的事, 自然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宴會是進行不下去了,命婦們都被強制按在座椅上,須得好好盤問一番才能放行。
這樣子得等到何時?顧錦榮看着浩浩湯湯的人流, 不免有些焦灼, 她答應薛氏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去的,若誤了時辰, 他們豈會不着急?
她更怕顧震霆因擔心她的安危擅自闖進宮中來——爹爹看似持重,可有時候脾氣也極為火爆, 尤其在關乎家人時。
要不要先設法遞個口信呢?
顧錦榮踮着腳左顧右盼,蕭逸走來了, 向她輕輕說道:“我已差人向顧家通報消息, 你無須憂慮。”
有令牌在手, 他身邊的小太監自然是能出宮的。
顧錦榮略略心定,又望着他詫道:“你不去護駕麽?”
這會子可是禦前表現的大好時機。
蕭逸微紅的薄唇抿成冷硬的折線, “有大哥在,我又何必去搶風頭?”
他對父皇的感情着實複雜,既恨他當年輕信讒言, 陷徐後母子于不義,可身為人子,又豈會不渴盼父親的眷顧與垂愛?
以致于事發之時,蕭逸既想上前,又有些躊躇——幸好,蕭翎的動作比他還快,倒是免得他兩難了。
顧錦榮了然于胸,只輕輕哦了哦, 再不做聲。
蕭逸望着她微微汗出的沁白臉孔, 想了想, 開口道:“那會子你弄髒衣裳……”
顧錦榮卻還惦記着莊嫔的事,心思并不在這上頭,兀自小嘴叭叭的,“你說這雲妃跟莊嫔到底什麽仇什麽怨呀,犯得着這樣你死我活的?且是在這樣盛大的宴會上,就不怕陛下責罰嗎?”
一副理直氣壯吃瓜看戲的心态,間接也把自己給摘清了——她當然不想告訴蕭逸自己對莊嫔說的話。
她可不想蕭逸覺得她是個頗有心計手段的女孩子。
人總是希望自己在愛人眼裏是純潔無瑕的。
其實哪裏瞞得住?她愈如此欲蓋彌彰,蕭逸便知曉此事與她有關,可他又怎會怪她呢?愛一個人,便須接受她的全部,何況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伎倆。
渾忘了這伎倆是關系到人命的。
蕭逸便低聲告訴她始末,其實半個月前這兩人就有些異樣,莊嫔素來淡泊,是宮裏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哪知卻忽然争起寵來,還搶了雲妃好幾次侍寝機會——那一陣雲妃正好月信不調,在她看來是替主子分憂,可是雲妃哪裏忍得,發現彤史上有莊嫔的記載,當即大發雷霆,将人召來責罵,險些還刮傷了莊嫔的臉。
至于皇帝,他自然是願意後宮一片祥和的,于是一面安撫莊嫔,一面又給雲妃送去許多賞賜,可他卻不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矛盾若不解決,只會愈演愈烈,這不,湊巧雲妃的侍女到禦膳房走了一趟,湊巧莊嫔便中毒了。
顧錦榮訝道:“雲妃這麽狠?我瞧莊嫔娘娘都快七孔流血了。”
蕭逸含蓄地瞥她一眼,他估摸着雲妃用的是更隐蔽些的法子,下藥也不會這麽猛烈,只是提早被莊嫔發覺,來了個将計就計——或者說,那毒是她自己服下的。
太醫驗出碗裏的是砒-霜,要造成這樣明顯的效果,又不致人死命,藥量必須得掌握得十分精準,莊嫔這回也算是豁出去了。
顧錦榮心知肚明,莊嫔為了撫養權才會铤而走險,不過她的目的本就是摧垮雲妃以及背後的雲家,至于莊嫔會用什麽手段,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說話間,負責搜身的侍人走了過來,看在蕭逸面子上,只草草做做樣子便了事——但就是這麽一點輕微的肢體接觸,已足夠讓蕭逸臉黑得像晚娘了。
顧錦榮笑道:“我現在能回去了吧?”
蕭逸道:“我送你。”說着就命人備轎。
顧錦榮沒拒絕,未婚夫送未婚妻也是理所應當的。
她猶豫片刻,還是把那阿桃的事對他說了,一則省得阿桃投奔碰壁,總得先交個底;二則蕭逸素來心窄,哪怕她不說,他也會親自調查,弄得疑神疑鬼反而糟糕。
得知阿桃是奉太子授意來當幽會紅娘,蕭逸臉上果然更黑了幾度,牙槽骨也緩緩厮磨着,能聽到隐約的撞擊聲。
顧錦榮怕他沉不住氣,忙道:“好在我已沒事了,你也別去找太子發作,一來無憑無據,仔細他倒打一耙;二來也不是什麽有臉的事,讓那起子小人聽了,還當我想撿高枝飛呢。”
總是他不夠強大的緣故。蕭逸默然,這一剎那,想越過太子的心更急促了些。
顧錦榮又去拉他的手,用指腹在虎口緩緩摩挲着,“真的不是什麽大事,你看,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麽?”
蕭逸悶悶不樂地道:“那你怎麽換的衣裳?”
顧錦榮便說找了個荒僻的涼亭子,結果蕭逸的眼神立刻又變得殺氣騰騰了。
顧錦榮忙道:“真的沒人瞧見。”
或許頂多也就兩三個過路的小太監罷了,她還穿着中衣呢——何況太監也算不得真男人。
蕭逸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下回再遇上這種事,務必休要瞞我。”
顧錦榮大驚小怪,“你還想有下回啊?”
而且她也不覺得蕭逸能比阿桃辦得更好——阿桃好歹能幫她穿衣裳,蕭逸嘛,恐怕只會脫衣裳。
呵呵,這就是男人。
回家後,薛氏得知虛驚一場,方才心定,鄭重地對未來女婿道了謝,回頭又叮囑女兒,讓她這幾日安分些,好歹別惹出禍事來。
到底有些後怕的,薛氏便替女兒暫且告假,且不必急于上學。
顧錦榮也樂得清閑幾天,而且她總覺得一旦進宮,蕭逸定會對自己寸步不離——瞧他那緊張兮兮的模樣,只怕連上廁所都會跟去呢。
顧錦榮仍将精力放在繡嫁妝上,她的針腳雖稱不上精妙,勉強也能看得入眼了,至少繡出來不會再像歪歪扭扭的蜈蚣。
陳家大姑娘出嫁,她還答應了送副繡品過去呢。禮輕情意重,這個總比份子錢劃得來。
至于宮裏頭也陸續傳來喜訊,莊嫔經診确實中毒,皇帝勃然大怒,他樂于見妃子們為他争寵,争風吃醋也算情趣,可是關乎到人命官司,那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于是即刻下令将雲妃打入冷宮,就連雲家也吃了挂落——這世上從不乏落井下石之輩,皇帝旨意一出,禦史臺立刻彈劾雲大人賣官鬻爵、收受賄賂、侵吞田宅等等,種種罪狀,不一而足,這下可好,不但雲妃再無東山再起之可能,就連雲家也被趕出了朝堂。
當然,相比較莊嫔所受的傷害,懲罰算是不值一提的。太醫院雖為莊嫔保住了性命,然餘毒并未拔清,往後也只能用藥罐子吊着,非但不能侍寝,更是再無生育之可能,皇帝因此憐愛愈深,下旨将四皇子五皇子都交由她撫育,以慰她膝下空虛。
莊嫔這一箭雙雕固然精妙,但也着實狠絕,連顧錦榮都不得不為之震撼,一個母親為了維護孩子,是什麽犧牲都做得出的。
幸好,莊嫔并未供出她來——根本她只是說了幾句話嘛。
顧錦榮暗自慶幸,可見紙也能包得住火。
但這日顧震霆歸家時,就嚴肅地将她叫到書房去。
顧錦榮心中惴惴,聲音愈發軟糯甜柔,“爹,您找我有事?”
顧震霆卻沒被萌混過關,依舊冷冰冰地道:“你跟莊嫔是怎麽回事?”
顧錦榮心想這是怎麽知道的,難道全靠猜?不對吧,她爹莫非有超直感?
顧震霆也不跟她賣關子,輕哼一聲道:“今日莊侍郎設宴款待,非親非故,你猜他為何如此?”
自然是得了莊嫔娘娘的指令,要與顧家打好交情——若不曾得顧家襄助,莊嫔又何須如此呢?
顧錦榮見瞞不下去,只得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所作所為老實道出,一壁偷看爹爹的臉色,真生氣了?不至于吧。
顧震霆臉上瞧不出喜怒來,兀自沉沉地道:“我顧震霆有你這麽一個女兒,今日算是開了眼。”
這是誇還是罵呢?顧錦榮可不是那受氣包的脾性,她只當是誇了,大着膽子道:“爹,我這都是跟您學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反正推鍋準沒錯。
顧震霆瞪眼盯着她,“爹幾時教過你算計旁人?”
顧錦榮搜腸刮肚想了想,貌似還真尋不出來,她爹向來信奉強者自強,光憑武力就能壓倒一片了,哪裏用得着使心用計?
顧錦榮只能甩出詭辯之術,“那您敢擔保,平生沒做過一件壞事嗎?”
顧震霆沉默了,這個麽……
顧錦榮眼睛一亮,果然麽,她就說人無完人,愈發氣勢洶洶起來,“彈盡糧絕之時,您難道沒偷采過人家田地裏的菽麥?扒過屍首上的衣裳?”
她看的那些縣志裏就有不少類似關于兵營的記載,還有像什麽調戲小姑娘啊,跟寡婦親嘴啊——這個她估計她爹不會幹,不過見肯定是見過的。
顧震霆詞窮了,這麽說來,好像的确是他這個榜樣不夠好。
顧錦榮得意非凡,“所以嘛,人無完人,我也不過是為咱們家着想罷了,至于莊家那頭,他願意跟您交好,是對您軍功的看重,我一個小孩子真能左右大局不成?”
顧震霆本是想教女兒一番待人以誠的道理,哪知她反而沾沾自喜,半點不管為父的權威,顧震霆只好使出殺手锏了,他靜默剎那,驀地說道:“還記得爹帶回來的那幾樣飾物麽?”
顧錦榮當然記得,看他送給韓牛兒一把狼牙做的哨子,當時羨慕得不得了,好在顧震霆後來又私自給了她幾樣,如赤金腰刀,純銀匕首,瑪瑙扳指等等,顧錦榮喜愛得不得了,至今仍珍藏在床頭櫃裏呢。
顧震霆吐了口氣,深沉地道:“那些也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顧錦榮呆滞半晌,旋即啊的一聲,掩面跑開了,要找薛氏求安慰去。
顧震霆搖了搖頭,得意地彎起嘴角。
到底是小孩子,依舊容易上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