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秘密

顧錦榮也顧不上理會蕭玉璋了, 只要這位公主娘娘別來找茬就好,至于旁的,憑她看上哪位青年才俊, 都不關顧家的事。

薛氏帶女兒來此的目的, 主要還是讓她看看婚禮流程,提早做好心理準備。等明年開春行完笄禮, 大婚的事也該打算起來了。

薛氏是個随遇而安的人,既然皇帝老子都發話了, 這門親事看起來既無轉圜餘地,也無推脫必要, 她便将全部心思放在如何讓女兒風風光光出嫁上, 為此還特意給陳家随了厚厚的禮, 希望借助陳家的人脈,将來多招攬些賓客。

顧錦榮的眼珠則全神貫注放在新娘子頭上, 原來出嫁時的粉要擦這麽厚,都看不出五官輪廓了——怪道都說婚禮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樣子,可不是嘛, 妝濃得能糊牆了,哪還分得出美醜來。

她看陳丹墨都快不能呼吸了,連說話也是輕飄飄的,嘴唇都不敢大動,生怕破壞了妝面似的。

顧錦榮決定,等她出嫁一定不能化這種妝,陳丹墨的頭飾都夠重了,倘換成宮裏的鳳冠霞帔, 她鐵定會累死。

因着種種客觀原因的限制, “哭嫁”的場面也不如顧錦榮想象中那樣動人, 光聽見一聲聲幹嚎了,卻不敢落淚,顯得全是技巧而無感情。

顧錦榮悄悄對薛氏道:“我看新娘子也不是很傷心嘛。”

薛氏卻正在拿帕子擦眼角,成功将自己帶入到母親的角色裏,“你懂什麽,這叫情到濃時,欲哭無淚。”

等陳丹墨上了花轎,她便上前拉着陳夫人絮絮安慰,兩人抱頭痛哭,剎那間成了知己。

接下來就等着開宴了,顧錦榮聽聞侯府的糖醋鲫魚與桂花糯米藕堪稱一絕,胃裏的饞蟲早被勾上來,正準備偷摸尋去廚房看看究竟時,忽見一個仆婦穿牆繞壁鬼鬼祟祟地經過。

顧錦榮便叫住她,“你是哪位?”

先來個理直氣壯的反問,好撇開偷吃嫌疑。

那人不知怎的卻有些心虛,讪讪道:“老侯爺請顧大人到書房對弈。”

陳老太爺愛下棋,衆所周知,而顧震霆的棋藝也是遠近聞名的。

顧錦榮點頭,“這會子人來人往,倒耽誤你功夫,我幫你去叫吧。”

那人樂得抽身,忙忙答應下來。

顧錦榮正欲往花廳尋顧震霆時,忽然想起,哪有親孫女出閣做祖父的卻忙着下棋的?便真有此意,也不至于當着衆多賓客的面。

且陳老侯爺身邊伺候的素來只有幾個小厮,哪來這風韻猶存的仆婦,不怕被人說他老牛吃嫩草?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太子布置的那一計,這個仆婦,會跟阿桃起着同樣作用嗎?

顧錦榮愈想愈覺得可疑,倒不忙于往花廳去了,而是抄小路從角門出來,一直到後園的池塘邊。

胡子都花白了的老人家果然搬了張板凳坐着,默默垂釣。

顧錦榮輕聲道:“爺爺,您怎麽不送嫁啊?”

他是這家中輩分最高的人,由他出面,陳丹墨無疑臉上有光。

老侯爺嘆了聲,輕輕道:“你說這魚兒怎麽不上鈎呢?”

顧錦榮道:“它知道自己将成為案板上的一道菜,哪裏還肯上當?”

這家養的魚兒可精着呢。

老侯爺神情木然,“是呀,家養的魚兒尚知安逸,有人卻忙着往火坑裏跳呢。”

顧錦榮機靈地支起耳朵,這話難道暗指陳丹墨?莫非她那夫家是龍潭虎穴麽?

顧錦榮小心翼翼道:“莫非大姑娘的婚事有何不妥?”

老侯爺冷哼一聲,“不管妥不妥帖,總歸是不如侯府舒坦的。”

顧錦榮恍然,原來只是惋惜白菜被豬拱了——或許做長輩的都免不了這樣感慨,嘴上嫌兒女不成才不成器,可真當他們要出去直面風雨時,卻又舍不得,希望他們留下來當溫室裏的花朵。

或許這便是家長們普遍的矛盾罷。

顧錦榮提着裙子上前,趁其不備,素手一撈便将那魚竿從水裏拽起,“您還說呢,這鈎子上連餌食都沒挂,哪能指望魚兒上當?”

老侯爺啞然,他這半天心不在焉的,自是什麽都給忘了。

顧錦榮勸道:“爺爺,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您總不能指望留大姐姐一輩子罷?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日後也要生兒育女,難道就為了成全一番孝心,把下半生都得斷送了?再說了,有侯府這塊頂梁柱在,還怕她受委屈不成?便真如此,日後她負氣回來,您也一定會為她撐腰的,是不是?”

“這個自然。”老侯爺立馬挺起幹瘦胸膛。

顧錦榮莞爾,巧笑嫣然,“這不就結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真正的家人,是會在身後為其提供遮風擋雨的臂膀,而非一味阻擋前進的腳步。你若真嫌膝下孤單,往後我常來陪伴您,您可滿意?”

老侯爺悶悶地道:“你這小妮子也要嫁人的。”

還是去宮中,更別提時時省親了。

顧錦榮眼珠一轉,笑道:“我倒不着急了,再說,三皇子成了親必定得開府別居的,到時我說服他把府邸建在附近,咱們兩家不就能常常見面了麽?”

一席話說得老人家總算稱心如意,連魚也不顧了,“對了,你找我作甚?”

顧錦榮道:“我爹新得了一副珍珑棋局,請您去書房看看呢。”

雖不知那仆婦究竟何意,她不妨來個将計就計;倘真是蕭玉璋設的局,老侯爺的出現一定會令她大吃一驚;倘不是,那也沒什麽損失。

陳老侯爺哪曉得她心裏的小九九,興高采烈舉着拐杖起身,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壓根不知,等待他的并非什麽珍珑棋局,而大概率是一條風華絕代的魚美人。

等薛氏找到顧錦榮時,她已夥同陳丹姝顧湘湘幾個偷偷開起小竈來了,盤子裏被抓得七零八落,顧湘湘還自作聰明地把其他幾盤拼了拼,好使分量不至于減少得太多。

薛氏氣道:“這是誰的主意?”

顧錦榮跟顧湘湘不約而同指到陳丹姝身上,陳丹姝則弱弱地舉手,“我餓了。”

薛氏無話可說,陳家人還輪不上她來責備,不過真不是錦榮起的頭麽?她可知道自己女兒肚裏有多少花花腸子。

顧錦榮正盤算如何分贓時,顧震霆過來了,卻是因為找不見老侯爺——待會兒還等着敬酒呢。

薛氏詫道:“老太爺這時候竟不在?”

雖然知曉這老頑童玩世不恭了些,可也不至于連孫女的婚宴都不給面子呀,還把客人幹晾着。

正欲找下人問問仔細,哪知西苑廂房卻傳來一聲尖叫,滿室的賓客都被震動。

衆人聞聲趕去,只見陳老侯爺正站在一棵金燦燦的桂樹下,臉上滿是尴尬,頰邊還有幾道紅印子,像是被人用指甲劃的,虧得他武将出身,老了身手也還算靈便,否則那血印還得更深幾分。

至于那聲尖叫,卻來自形容委頓的玉璋公主,時值深秋,她身上卻只披着一件羅衫,還影影綽綽露出半邊肩膀,散發着黏稠且誘人的香氣。

陳大老爺和陳夫人匆匆趕來,“怎麽回事,誰驚擾了公主?”

那會兒蕭玉璋說是酒後乏困,陳夫人便将其安置到後院西廂,怎麽這會子卻會出現在書房,還是以這樣狼狽的姿态?

陳大老爺訝道:“爹,您臉上怎麽傷了?”

老太爺也冤着呢,他不過趕着下一盤棋,哪知一進去卻跟進了蜘蛛精的洞府似的,飄飄蕩蕩垂挂的滿是絲絹,又有一團光滑軟膩的物事不管不顧往他懷裏鑽——老太爺年輕時雖也血氣方剛過,可都這把年歲了,想荒唐也得有荒唐的資本,待要将其推開,哪知那女子卻用一雙玉臂緊緊纏住他,摟得他都快喘不過去了。

不得了,老太爺只得撥開紗簾,叫人見了真容,結果迎來的卻是蕭玉璋一頓抓撓,他哪曉得公主會跑來書房小憩,還脫光了衣裳,都快入冬還嫌熱麽?

陳大老爺輕咳了咳,一面命人取藥膏來給父親敷臉,一面說道:“公主,依臣看全是場誤會,您也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蕭玉璋恨猶未解,來的不是顧震霆已經令她很惱火了,但凡是個年輕些的男子,她都能推到那人觊觎美色言行不檢頭上,偏偏是這個七十歲的老混球,換誰都不能相信!

賓客們的眼光也各具精彩之處,事實擺在眼前,蕭玉璋玩這麽一出請君入甕必是有目的,只不知她是為算計陳家,還是另有目的,只是誤打誤撞找錯對象了。

總不至于真有戀老癖罷?

适才那傳話的仆婦幾番想要上前,卻又礙着大庭廣衆不敢發話,只在接觸到顧錦榮投來的視線時,滴溜溜打了個寒噤——乖乖,這小姑娘的眼睛真叫人毛骨悚然。

老太爺敷完了藥,猶自疼得龇牙,“震霆,你不是說等我下棋,怎麽人卻不見了?”

顧震霆一臉懵。

蕭玉璋也同樣納罕,她讓傳話的分明是顧震霆,怎麽卻把這老東西請了來?再瞎也不能認錯罷。

顧震霆咦道:“我何時……”

老太爺皺眉,“你女兒是這麽說的。”

衆人的視線于是又齊齊向身後的小姑娘投來。

顧錦榮輕描淡寫整衣上前,“是我說的。”

又狡黠地望了蕭玉璋一眼,“不過陳爺爺您也別怨我,公主說您在書房,還找我爹對弈,我自然得把這謊話編圓了,公主殿下才能安心,是不是?”

蕭玉璋目眦欲裂,竟是她搞的鬼!怪道震霆沒來。

顧錦榮這會子可謂豁出去了,拼着背離人設,也要将蕭玉璋的面皮撕下來,省得她賊心不死,給顧家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我也想問呢,公主為何借陳爺爺的名義請我爹過去,還穿得那樣單薄,是覺得府裏的炭火不夠取暖麽?”

她語氣天真,衆人卻輕而易舉聽出話裏的嘲諷之意,的确,好歹是位公主,怎這樣不檢點?加之蕭玉璋追求顧震霆的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起初因為薛氏下落未明,衆人倒也感念她一片癡心,可如今正主兒已經出來,別人一家三口都團聚了,她還死皮賴臉的纏上去,當真恬不知恥。

今日這番作為,更是将皇家的臉都丢盡了。

蕭玉璋何曾受過這番羞辱,且是栽在一個小孩子身上,不禁頭昏腦漲,望着顧錦榮那副天真嬌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下意識便想給她一耳光。

卻被顧震霆擡臂擋下。

薛氏則上前将女兒抱起,帶到身後。她雖不贊成錦榮的做法,可事已至此,自然得一致對外。

她自己背後教訓是一回事,誰也別想當她面傷害錦榮。

蕭玉璋望着面前和樂融融的一家子,只覺得她數年來的希冀都成了笑話,他們把她當什麽了?

顧震霆冷冷道:“公主,請您自重。”

好像她是個毫不相幹的人,哪怕在她出了這樣大的醜之後,他想的依舊是保護那對母女。蕭玉璋深吸口氣,感知到周遭或嘲諷或畏懼的目光,已經是這種局面,不會再更糟了。

她驀地說道:“顧将軍,本宮的确心悅與你。”

顧震霆面上無半分波瀾,“微臣謝公主深情厚誼,但,微臣家中已有妻女,恕在下不能從命。”

蕭玉璋凄慘地一笑,眶中流出清淚來,“是啊,你有你自己的孩子,那麽我們的孩子呢?”

賓客們的臉色更精彩了,今兒這是吃到大瓜了呀,還有什麽驚喜是他們沒看到的?

陳家夫婦臉上則流露出微妙的尴尬,蕭玉璋再怎麽潑辣,畢竟是個女子,也不至于拿這種事開玩笑,莫非竟是真的?

顧錦榮驀地領悟到此女多麽刻毒,她仿佛鐵了心要将髒水往顧震霆身上潑,這是愛之深恨之切麽?

站在桂花樹下的顧湘湘臉上則同時交織着困惑與驚喜,她真是顧伯伯的女兒,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薛氏握緊女兒的手,顧錦榮則輕輕在她手心按了按,勸慰母親不必聽信這種謠言。

顧震霆臉上倒是平常,也不見多少氣憤,只緩緩道:“公主,您當真要鬧得魚死網破麽?”

蕭玉璋正得意,才不管對方怎麽想的,兀自委委屈屈地道:“諸位試想,若非有此過往,我何必讓湘湘跟他姓顧?又認他作義父,天底下好聽的姓氏何其多,難道就非他不可麽?”

目中柔腸百結,“震霆,我知當時不過意亂情迷,你我又各有家室,份屬命裏緣淺,可你,難道連親生骨肉都不認了麽?”

有好事者便竊竊私語起來,是啊,再怎麽畏懼流言,哪能說撇下就撇下?就算佳偶成怨偶,對孩子也得負起責任來呀!

顧錦榮都快氣成河豚了,弄得她亦有些疑疑惑惑,難道真是真的?歲數上倒是有可能,可爹爹當時離家才幾載啊,這麽快就禁不住誘惑了麽?

蕭玉璋跟她的老汗王丈夫毫無感情倒是正常。

顧震霆此時卻開口了,“湘湘過來。”

顧湘湘暈暈乎乎地走過去,衆人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将這場鬧劇看完。

蕭玉璋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打算認下?吃這個啞巴虧?

顧震霆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轉頭對蕭玉璋說道:“公主,我可以告訴您一句實話,這孩子絕非微臣骨血,這一點您心知肚明。事實上,她也跟您沒有半分關系。”

蕭玉璋愣住了。

顧震霆遙遙看向她身後站着的老嬷嬷,“葵姑,你來告訴你家主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