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報恩

葵姑福了福身, 端正肅容上前,為難道:“主子,您今日之舉實為不智。”

硬要将顧大人拉下水就罷了, 還非得在小小姐的身份上做文章——便真如她所言, 污蔑了顧大人的清白,可主子自己的名聲難道就會好麽?她是代表大周去與北狄修好的, 憑空冒出個野種算怎麽回事?消息若傳開,只怕兩國立刻就會起幹戈。

也因此之故, 葵姑本打算相瞞的,這會子勢必不能再助纣為虐了, “顧将軍說的是實話, 小小姐與将軍并無關系, 亦非公主您親生。”

蕭玉璋惡狠狠地瞪着她,連她的親信都被顧家人收買了麽?她竟不知這老奴也會叛變。

蕭玉璋冷哼一聲, “可笑!我十月懷胎生下的血肉,會不知她是誰的種?”

葵姑萬般無奈,上前将顧湘湘的眼皮挑起, 讓衆人檢視她暗棕色的瞳孔,又分開她頭頂細縫,叫人看到裏頭金黃斑駁的發絲。

這小姑娘跟玉璋公主實在沒有半分相像,甚至不像大周人氏,而是純粹蠻夷血統。

葵姑嘆道:“公主當時初來西北水土不服,懷胎的時候更是百般不适,好容易冒着千難萬難将孩子生下,哪知那孩子先天不足, 第二日就因驚風而夭折, 奴婢怕公主傷心, 才從附近的牧民那裏買來一個嬰孩,假充是小小姐。”

她是見過那些失去孩子的女人是如何發瘋的,蕭玉璋背井離鄉遠嫁異族,情緒本就不穩定,葵姑哪裏還敢火上澆油?不得已只得想了這個笨法子。顧将軍後來察覺些端倪,特意來找她求證,葵姑便拜托顧震霆代為隐瞞,顧将軍心地善良,真個瞞得一絲不露。

葵姑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哪曉得公主對将軍的情愫日益滋長,好容易逃離了北狄那片苦海,不說安分守己平靜度日,倒天天厮纏着顧将軍不放,如今還冒出栽贓陷害的昏招,葵姑再不站出來澄清事實,都覺得自己像為虎作伥。

蕭玉璋只覺得身形搖搖欲墜,怎麽會,湘湘怎會不是她的孩子?她千辛萬苦将她從西北帶出來,又好吃好喝供養她許多年,如今才發現她的付出竟是場笑話!

她親生的孩子從一開始就沒來過人世!

那她算什麽,這些年她賴以為生的精神支柱,原來不過是孑然一身。

蕭玉璋望着那張滿是異域特征的臉孔,只覺得萬分陌生,她尖叫一聲,重重墜了下去。

公主暈倒了,人群重新變得騷動不安,一撥人忙着上去掐人中施展急救,另一波則趕緊入宮請太醫,蕭玉璋今日出乖露醜是一回事,可若真病在陳家,在場的都有責任。

也有人疑心公主不過是裝病,為了給自己尋個臺階,今日一股腦爆出這麽多秘密,足夠街頭巷尾談論個十天半月的了。

萬般喧嚣中,唯獨顧湘湘茫然立在原地,不知該向前還是向後,就連手都沒處放,只無力地抓在衣襟上。

此時此刻,她不屬于任何一個陣營,甚至不屬于這個地方。

顧錦榮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用指尖戳了戳她臉頰上的小渦,含笑道:“其實我覺得我倆長得挺像的,或許我也是撿來的罷?”

這句狀若玩笑的安慰徹底擊垮了顧湘湘心防,她驀地撲到錦榮懷中,嚎啕痛哭起來。

陳丹姝看場面這樣傷心,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麽才好,想了想,輕輕說道:“我把那碟紫花糕都留給你罷?”

因這道點心頗費工夫,府裏做的也少,以前顧湘湘每回過來,兩個小姑娘都免不了一番争搶的。

陳丹姝此番舉動,從她的角度已經很慷慨了。

顧湘湘哽咽着擡頭,隔着顧錦榮的肩膀遠遠看着她,“一碟不夠,要兩碟。”

陳丹姝:……行吧。

她只是少了頓宵夜,人家可是沒了爹媽呢。

蕭玉璋的精神狀況很不穩定,據太醫診斷,有些神魂失散的跡象——亦即所謂的“瘋迷”,陳家只得先将人送回公主府,一面再向宮中禀告,看該如何安置。

至于顧湘湘這個燙手山芋麽,陳家多少有些為難,好在顧家倒是願意接手,陳氏夫婦便忙不疊地将人推了過去,否則蕭玉璋一輩子不見好,這人難道留一輩子麽?

臨別時,錦榮專程去找老太爺道歉,她發誓自己絕對不是有意的,只當時實在沒有更合适的人選,換了個年輕力健的,保不齊就被玉璋公主誘人的胴體給迷惑去了,也只有老太爺這樣飽經世故又剛直不阿的,才能最大限度保留清白。

老太爺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才不肯受這通彩虹屁忽悠。

顧錦榮盡量放低姿态,“陳爺爺,您不會真生我氣了吧?”

她還是很看重跟陳家人的友誼的,就算舍得下陳家,她也舍不得陳家那幾個好廚子呀,顧錦榮遂蹑手蹑腳地上前給老太爺捶背,軟語道:“陳爺爺,您說罷,究竟怎樣才能原諒我?”

老太爺正閉眼假寐,聞言偷偷睜開半只眼睛,“果真?”

顧錦榮連忙握拳發誓,“我保證說到做到。”

老太爺這才滿意颔首,“那好,自今日起,你每日午後都來陪我下半個時辰的圍棋,我便既往不咎了。”

家裏人都怕他,更別說坐着對弈了,震霆的棋藝倒是不錯,奈何技巧太高,性子又急,老太爺畢竟上了年歲,腦速跟得上,手速也不濟,往往噼裏啪啦一頓輸,自個兒倒覺憋屈得慌。

還是錦榮這妮子招人疼,又妙語連珠的,跟她說說笑笑,時間一會兒就過去了。

老太爺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其實他哪裏在乎被利用,更何況壓根就沒吃着虧,确切說還賺了——到他這把年歲都能有美人投懷送抱,真真是開天辟地的豔福。

顧錦榮暗暗犯難,她倒不是不會下,只壓根沒那個耐性去學老僧入定,何況老太爺說是半個時辰,若興致上來,拖半天都是有可能的。比較起來,她還寧願去釣魚呢。

顧錦榮狡黠地尋了個借口,“爺爺,我是很想陪您的,可我還得上課呢。”

忽然間變成勤奮上進的好學生,蕭逸見了必會大吃一驚。

老太爺擺手,“無妨,那就休沐時過來好了,平時我也懶得擾你。”

何況他有先帝欽賜的丹書鐵券,偶爾棋瘾犯了,想什麽時候進宮就什麽進宮,這小妮子總是逃不出五指山的。

顧錦榮哪知道老太爺心裏的彎彎繞,高高興興答應下來,混不曉得自己的休息時間已經被一老一少被瓜分了。

蕭玉璋這頓自爆使得皇家大為丢臉,雖得朝廷極力鎮壓,然消息還是不胫而走,有惋惜的,有笑噱的,倒是沒人再拿顧震霆這位曾經的“準驸馬”打趣了,攤上這麽一個瘋婆娘,還不知是福是禍呢,幸好及時跳出火坑。

薛氏也因此舒心許多,夫妻間的嫌隙悉數消解,她非但不吃蕭玉璋的醋,還特意到藥鋪買了許多黨參、黃芩、茯苓、朱砂等等送去公主府,供她養病補身之用,可惜蕭玉璋現今連人都認不出,更別提消受這些補藥了。

至于顧湘湘麽,好容易來到她朝思暮想的顧伯伯家中,卻不似先前那般歡喜,而是終日垂淚。

顧錦榮勸道:“你若願意,我讓爹爹遣人送你回家去。”

這個家自然指的是北狄,邊境此時雖不大太平,只要有心,總能闖過去的。

顧湘湘搖頭,“我不回去。”

葵姑把什麽都跟她說了,她的生身父母是因為家裏窮才肯賣孩子的,可既然做出這種事,對兒女能有多少感情?

她害怕自己會被第二次賣掉,草原上也講究聘禮嫁妝這些呢,她可不想淪為生財之道。

顧錦榮望着這小丫頭日趨秀麗的面孔,不得不承認她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雖然跟京城的閨秀比起來略微粗糙了些,放在北狄那種環境沒準竟是大美女呢。

顧錦榮便道:“那你便留下吧。”

等她跟蕭逸成婚,家裏空空蕩蕩,薛氏也孤單,多個作伴的正好。

“真的?”顧湘湘先是驚喜,随即悟出她言外之意,委屈地耷拉着嘴角,“你是覺得我嫁不出去嗎?”

這可是你自己猜的,我一個字都沒說。顧錦榮良心發現,到底耐着性子安慰了她幾句,才哄得她臉上多雲轉晴。

顧湘湘卻有點擔心她反悔,立馬保證,“我會減肥的,以後餐餐只吃一碗飯,至于菜麽,你挑剩下的給我就好……”

本是為了說明自己好養活,話到末尾卻不免有些委屈。

顧錦榮沒好氣道:“誰稀罕你省下那點糧食?将軍府還沒窮到鬧饑荒。”

顧湘湘于是甜甜地撲到她身上,姐姐姐姐喚個不停。

錦榮嘆道:“你真是命中魔星,大約我上輩子欠你的。”

多一個打秋風的,對顧家財政并無太大影響。可想到蕭玉璋背後的大把財富,顧錦榮卻忍不住唏噓,倘若蕭玉璋再無恢複清醒的可能,那些財寶得落入誰手?還有曾提過的鐵礦,恐怕也只能暗埋地底不見天日了。

顧湘湘聽她自言自語,弱弱地舉手道:“我好像知道那鐵礦的所在。”

她記得母親有個藏東西的暗格,就在書房背後的影壁上,至于鑰匙她雖記得不甚清楚,一個一個地試應該能試出來。

如不出所料,裏頭應放着老汗王臨終時給公主娘的地圖。

顧錦榮這下才發覺自己真是撿到寶了,她用力在顧湘湘臉上吧唧了一口,揉着她的頭道:“算你還有點小聰明。”

顧湘湘漸漸大了,很不滿對方還把自己當小孩子看,用力往臉上抹去,果然擦了一手的唾沫。

錦榮睨着她,“這叫以牙還牙。”

顧湘湘驀然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過類似的舉動。

這個姐姐果然很記仇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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