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年

顧錦榮看到那個眼熟的黃門令, 一眼發現他是蕭逸宮裏的,心裏不消說高興極了,她正想跟蕭逸炫耀炫耀呢——福星縣主的封號雖然老土了點, 但賞賜可是實打實的。

不過當她看到黃門令兜中取出的筆記後, 立刻倒吸了口涼氣,這段日子吃瓜吃得太熱鬧, 她都把年末的大考給忘了,虧得有蕭逸這個外挂智多星, 否則不知道裴先生那裏如何收場。

顧錦榮趕緊接過,連聲道喏, “有勞公公跑一趟。”

她倒不至于錯看成情書——蕭逸還沒給她寫過情書呢。

僅有的一回也是那條含蓄白手帕, 還被錦榮會錯了意, 以為要她将帕子繡滿,後來蕭逸就再不玩這種老套酸腐的把戲了。

顧錦榮還挺遺憾的, 她挺想看看蕭逸那筆鐵畫銀鈎的好字寫出來的情詩是什麽樣子——前提是她讀得懂。

正暢想時,黃門令的第二樣年禮也到了,卻是一架板車載着烏漆嘛黑物事, 四蹄都用繩索縛着,看起來仍十分活潑,在空中蹬來蹬去。

連顧湘湘也興奮地跑來,“這豬怎麽黑黢黢的,墨汁泡久了麽?”

一個兩個都是活寶,黃門令眼皮抽了抽,好聲好氣道:“這個是暹羅國進宮的小香豬,滿上林苑也只得六七頭, 殿下想着福星縣主好胃口, 便讓奴才運一頭來。”

你直接說我嘴饞好了。顧錦榮飛個白眼, 嘴上卻對顧湘湘道:“就這麽宰殺了怪可惜的,咱們不如養着它罷?”

未來皇子妃真是心善……黃門令深以為然地點頭,覺得自家主子娶着了一位賢妻,哪知顧錦榮接下來便道:“還是養肥了再吃,這麽點都不夠塞牙縫的。”

黃門令幾乎絕倒,忙道:“縣主,這種豬是長不大的,百八十斤就頂天了。”

“真的嗎?”顧錦榮表示懷疑,她還沒聽過長不大的豬,就連後世那些號稱寵物豬的貨色也照樣能變得腦滿腸肥,這暹羅豬莫不是成精了?

黃門令無言,他又沒養過,哪裏知道究竟,對方既如此說,他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好在顧錦榮并沒打算立刻宰殺,倒不是嫌血腥,而是想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這小香豬倘若真個美味,一頓吃了不就太可惜了,不如試試能否跟本地的種豬雜交,若運作得好,不但家中可以加餐,沒準還多了條生財致富的捷徑。

顧湘湘連連點頭,覺得是個好主意,完全不去想她姐姐是怎麽懂得“雜交”這種專業術語的。

黃門令被這兩個女孩子徹底打敗了,橫豎他的職責已經盡到,剩下的也用不着他操心。

正要轉身離去,顧錦榮忽又咬着嘴唇進屋,臉頰飛紅地将一個包袱遞給他,“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把這個給三殿下罷。”

黃門令也沒盤問,只輕輕點了點頭。

回去後交給自家主子,蕭逸打開一瞧,卻是兩雙厚實的手作棉鞋,鞋面雖不十分精致,亦無繁複的刺繡,然用料卻十分紮實,比內務府送來的都沉,針腳亦堪稱綿密,可見是用了心的。尤為難得的是鞋底還加了隔斷狀的凸起,雪天也可防滑之用。

她還記得他年年生凍瘡的事哩。

蕭逸捧着這滿載着情意的物事,只覺得心裏比吃了桂花蜜還甜。

黃門令小心翼翼地道:“顧姑娘怎知殿下尺碼?”

蕭逸橫他一眼,“我說的。”

奇怪,他怎不記得書信裏有提到這些,若是在宮裏談論這等私密之事就不可能了,顧姑娘也不是不謹慎的人。

正猜疑時,只聽蕭逸冷冷道:“你若敢把此事洩露出去,仔細你的腦袋。”

黃門令:……

話說,自家主子跟顧姑娘是定了親的罷?那還偷偷摸摸圖什麽,是覺得偷情更刺激麽?

他真不懂這些貴人的想法。

眼瞅着大限将至,顧錦榮只能抓緊抱佛腳,把其餘瑣事悉數撇開,轉而一心一意背誦蕭逸給她的筆記——蕭逸押題該是有一套的,想來不中亦不遠矣,混個及格分該沒問題。

只是為了臉面着想,她也不能太丢人了,她畢竟是皇家兒媳婦呀,放在現代,最差也是凱特梅根之流。

顧錦榮心無旁骛,投喂那頭小香豬的差事便交給了顧湘湘,哪知顧湘湘“日久生情”,看小香豬越看越親切,許是因為膚色相近的緣故,愈發多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某日薛氏從廚房端着一盆腌肉出來,顧湘湘的眼淚當時便成了斷線珠子,淚滴成河,及至薛氏帶她去圍欄看了之後,才得以收場。

薛氏哭笑不得,“總聽聞北狄人兇殘蠻暴,這丫頭倒是天生的菩薩。”

顧錦榮炯炯有神地道:“娘,我看她是盼着那豬仔早日修成人身,好來個以身相許呢。”

薛氏嗔道:“別胡說。”

只聽過黃大仙狐貍精的,哪來的什麽豬精,便真有,人家黃花大閨女也瞧不上。

顧錦榮信誓旦旦地道:“天蓬元帥不也是此物化形麽?人家高小姐照樣八擡大轎求着做女婿呢。”

顧震霆碰巧路過,亦湊趣道:“誰是天蓬元帥?三殿下?”

顧錦榮立刻抗議起來,“爹,人家三皇子玉樹臨風潇灑着呢,哪一點沾的上邊?”

顧湘湘撇撇嘴,“真不害臊。”

錦榮振振有詞,“這叫情人眼裏出西施。”

反正也沒什麽好避嫌的,還怕人說呀?

薛氏對女兒這直白坦率的性子毫無辦法,怎麽越長大越藏不住事了呢?

但或許三皇子喜歡的就是她這點。薛氏望着女兒澄澈明淨的雙眸與微微泛紅的耳朵,不着痕跡嘆了口氣。

虧得蕭逸幫忙作弊,顧錦榮順利通過了年末的選考會。至于裴先生是否相信她的真實水平,這個就見仁見智了,但許是想着好不容易過個年,裴先生也懶得尋她麻煩,勉勵了一番明年須加倍努力後就回鄉探親去了。

淨室裏只剩下他們兩人,蕭逸道:“年三十的除夕宴,你若想來,我讓父皇給你下帖子。”

顧錦榮搖頭,“算了罷,人又多又折騰,還吃不上什麽。”

先前因為掘出那藏寶圖的事,不知多少人背地眼氣,她若再去宴會上出風頭,恨她的人該更多了。

顧錦榮莞爾,“等你我正式成婚,還愁沒有相聚之機麽?”

蕭逸哈了哈氣,覺得臉上的熱力幾乎蓋過空氣中的冷意,“先前你托黃門令送的那鞋……”

顧錦榮忙道:“不合腳嗎?”

她是比照着還在王家村留的記檔做的,雖然有意地放了些尺寸,但蕭逸尚在發育之齡,腳長得飛快也不稀奇。

蕭逸道:“鞋子挺合适的,只是——沒有配套的衣裳。”

這話暗示得夠明顯了。

顧錦榮咬着嘴唇,“你也忒會難為人。”

就算男子的服裝樣式比女子稍稍簡單些,可皇家規制在那裏,該有的刺繡一樣都不能少,怕是她趕上半年都未必能趕出來——而且到時候估計也穿不上了。

蕭逸求道,“外裳不行,那麽中衣呢?”

穿在裏頭的總歸簡單許多,大致過得去就好。

顧錦榮滴溜溜瞟他一眼,古時候的中衣也就相當于內衣,那得是非常親密的人才能經手了。

她輕哼一聲,“我哪知道你的身寬臂展胸圍腰圍。”

蕭逸不敢得寸進尺叫她來量,只得各退一步,“我還讓人捎兩件舊衣給你,你照着那個做罷?”

這意思叫她把舊的留着?錦榮俏臉緋紅,如同吃醉了一般,她也不說答不答應,只冷聲道:“随便你吧。”

只當是練手,練壞了也歸他自認倒黴。

蕭逸還要來扯她胳膊,虧得太後身邊的柳嬷嬷來查問考試情況,顧錦榮才得以抽身。

她決定正式大婚前還是少跟蕭逸見面好了,這樣下去,保不齊會擦槍走火的。

蕭逸在宮中過的第一個新年十分熱鬧,不過沒有錦榮在身邊,他臉上也多了層無形的面罩,看似客套恭謹無可挑剔,卻自帶了種疏離之感。

酒到酣處,皇帝突然興起,命諸皇子作辭賦一篇,盡展其才。太子蕭翎對此早有預備,自然不慌不忙,洋洋灑灑口吐千言,無不是對當今聖上的歌功頌德,所謂天下升平,國泰民安,這種場合穩妥又不出錯,皇帝果然笑逐顏開。

四皇子五皇子學藝不精,又是這樣突然的考察,自然支支吾吾,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屁來,看在莊嫔面子上,皇帝并未十分為難,兩人雖出了醜,但想在有三哥這個墊底的,倒也不怎麽難受。

但,事實出乎意料,蕭逸并未如太子一般作頌聖之語,反而引經據典,以史為鑒,歷數了近年種種天災人禍,言下之意,仿佛雍景帝做得還不夠好似的。

史皇後面色鐵青,阖家歡聚的場合,這孽種倒出來掃興。幸好,這番話也不見得是皇帝愛聽的。

哪知雍景帝靜默良久,卻緩緩撫掌,“歌舞升平何時不能有?三郎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番心意才是朕最願意看到的,諸位卿家可能體會?”

衆人忙跟着稱頌。

史皇後唯有冷笑,怕是對着蕭逸皇帝才會如此容忍,旁人就該成僭越了——他能這般體察民情,還不是皇帝許他進上書房看奏折的緣故。

翎兒難道不能嗎?只是不敢而已。太子這個位置看似榮耀,也意味着萬般兇險,不出錯才是最穩妥的。

史皇後給皇帝夾了一箸他最愛的莼菜羹,含笑道:“今日諸皇子都在,臣妾想,不如讓大皇子也出來吧?到底昔年是他母親的過錯,何必遷怒于他。”

皇帝面上淡淡,“罷了,他既不願出來,朕亦不願勉強。你差人送些例菜過去就是了。”

自從徐後被平反,麗妃賜死,大皇子被生母連累亦絕了前程指望,皇帝念在血緣情分,倒是沒下旨廢為庶人,無奈大皇子傲氣得很,見皇帝只當沒自己這個兒子,他便也懶得進學,終日關閉殿中,渾渾噩噩,如同鬼影一般。

怕是他還不知道蕭逸在席上所出的風頭,不要緊,那幾道例菜會叫他想起來的。

史皇後淺淺垂眸,掩去唇邊一抹譏诮。

這樣的生死之仇,不知大皇子将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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