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及笄禮
顧錦榮開開心心度過了她在帝都的第一個新年, 除了沒嘗到那珍貴的暹羅豬肉(顧湘湘生怕她出爾反爾,老早就把小豬給抱進閨房了,真難為她怎麽受得住那股氣味的), 一切可以說盡善盡美。
除夕宴的菜色雖比不上宮裏那般豐盛, 然也是有葷有素,湯飯俱全。
皇帝倒是沒忘了顧家, 還特意着禦前太監送來一大食盒的例菜,放眼城中, 能得此殊榮的不過寥寥數家而已。
皇帝賜菜,按理得當着來人面品嘗, 這才算得尊敬, 但顧錦榮打開食盒蓋瞧了瞧, 便皺眉道:“娘,還是吩咐廚房熱一熱吧。”
席上的菜當然是剛出爐的, 可這麽一路夜行過來,怎麽也得吹涼了。
薛氏意不自安,顧錦榮倒是坦然自若, “公公,我父乃朝廷股肱之臣,若冷冰冰地吃下去,回頭生了病反不好交代,您說是不是?”
太監忙道,“姑娘說的哪裏話,自當以貴府為先,咱家還有別處要走, 就先行告辭了。”
顧錦榮笑着寒暄, “慢走不送。”
薛氏看得咋舌, 錦榮雖沒受過正式的禮儀訓練,然對這樣禦前陶冶慣了的老油子居然應對自如,不卑不亢,看來日後進了宮也不必受欺負的了。
心下稍稍安定。
一整個新春,錦榮都在走親訪友中度過,顧震霆夫婦雖跟二房近乎斷絕關系,可顧氏一族還有旁支,該有的人情往來也不可落下,除了日漸趨近的婚事,及笄禮還等着他們來充場面呢。
開了年,顧錦榮的身量愈發往上抽條了,跟薛氏已經差不離,站直了甚至略微還要高些,胸前也小荷才露尖尖角,穿着纖薄春衫,愈發顯出那兩個明顯的鼓包來。
她也不知害臊,鎮日家我行我素,薛氏只能板着臉,在她上學前特意加一件披肩,好遮蓋頗具女性意味的輪廓。
錦榮向她吐舌,覺得母親小題大做,蕭逸才沒那麽下流呢,平時課堂上更是目不斜視,沒有一秒鐘偷瞄過她——若非這門親事是他主動提出來的,錦榮都懷疑這是樁政治聯姻。
薛氏哂道:“憑他什麽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我就不信這個年歲的男子有不好女色的。”
錦榮一聽這話大有緣故,立馬來了吃瓜精神,“爹爹以前也這麽血氣方剛麽?”
薛氏老臉微熱,啐道:“上你的學去罷,別叫人等急了。”
顧錦榮這才樂呵呵地離開。
薛氏想了想,到底還是找了個由頭将顧湘湘先送到陳家去玩——她剛從以前的手帕交那裏得了個偏方,說是有助孕之效,趁震霆今日休沐,剛好可以試一試。
雖說這檔子事晚上也使得,可将軍府就那麽點地方,傳到女兒房裏就太難為情了。
薛氏臉上赤色更深,如同雲蒸霞蔚,其實她方才的确有感而發,震霆何止年少的時候血氣方剛,如今怕是老當益壯呢。
錦榮告訴蕭逸,及笄禮的日子已定下了,相關人員也都打點妥當,只待等會兒向裴先生提前請個假就好。
蕭逸望着她頭上罕見的花苞頭,濃密如織的烏發被彩帶紮成一束,圓嘟嘟地盤在頭頂,周遭又加了許多粉色夾子點綴,恰如池塘裏新綻開的荷苞一般。
他強忍住用手觸碰的沖動,只道:“我也順便告個假吧。”
顧錦榮忙道:“別,你好不容易跟陛下關系緩和了些,正該發奮進學才是,怎能為這麽點小事耽誤功課?叫陛下聽見,還當我撺掇的呢。”
蕭逸心道跟你有關的哪有小事,無奈不忍錦榮為難,只得罷了。
一顆心卻是瘙癢難撓。
兩人閑話時,裴先生進來了。儀容整肅,那把稀稀拉拉的胡子中嘴角卻不自覺地翹起,仿佛遇到什麽喜事。
顧錦榮聽說他家鄉妻子年逾四十,居然老蚌生珠,無怪乎裴先生高興得胡子都飄起來了。
一碼歸一碼,裴先生可沒耽誤本職,因着蕭逸進步非凡,從年初起裴先生就換成了跟其他皇子一樣的課本,至于顧錦榮囫囵吞棗聽得似懂非懂,裴先生專程為她準備了一套簡易些的教材,用在課餘時間為她講解。
顧錦榮很想說其實不必如此費事,她來宮裏就是打醬油的,無奈裴先生每每見她都覺恨鐵不成鋼,立意要發掘她的聰明才智,顧錦榮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幸好裴先生對她已比上學期寬縱許多,哪怕她一心二用,先生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顧錦榮魂飛天外,想着及笄那天該穿什麽衣裳,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可以不必再走可愛風,那些桃紅柳綠過分嬌俏的顏色是否可以換一換?畢竟及笄禮只有一回,總得留下深刻印象才行。若非純白的太像吊孝,她還真想打扮成古墓派的小龍女那樣飄飄欲仙呢。
正神游時,窗外忽有一雙陰冷詭異的眼睛飄過,顧錦榮下意識打了個寒噤,再度看去時,那眼睛已不見了。
難道是見鬼?可青天白日哪來邪祟。
裴先生見她半癡不呆模樣,不由得生起了氣,他再怎麽好性兒,當學生的也不能一個字都不聽罷,何況他也不覺得自己講得多麽艱深。
裴先生遂清了清喉嚨,“錦榮,你來說說,《中庸·予知》章中的此二句該做何解?”
這回就算蕭逸肯幫她作弊也沒法子了——她光對口型也沒法照背如流啊。
顧錦榮老老實實挨了頓訓,出來時臉上恹恹的,蕭逸以為她還在因丢臉而難過,便勸道:“你不在的時候,裴先生罵我比這個還狠呢,今日已經算輕的了。”
顧錦榮:……謝謝,并沒有被安慰到。
她倒也不在意這種小事,只巴巴地問蕭逸:“你在這宮裏有仇人嗎?”
蕭逸認真地思索起來,“太子算不算?”
在蕭翎看來可能是單方面的奪妻之恨,盡管他跟錦榮早就認識了。
顧錦榮細想了想那雙滿布血絲的眸子,覺得不太像是太子,況且太子又何必鬼鬼祟祟的?
她鄭重地建議蕭逸,“我認為你最近該小心為上,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宵小之輩最為難防,你才回宮一年,便已如此盛寵,不知道多少人背後罵你呢。”
蕭逸朝她拱手作了個揖,一雙桃花眼泛着潋滟的光,“謝娘子忠告,小生必定銘感五內,永記于心。”
這是哪出戲學來的花把勢?錦榮輕輕啐了口,“誰是你娘子?不害臊!”
蕭逸愣了愣。
顧錦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會錯了意,他應該用的是對官家女的通稱那個意思,類似五娘子六娘子的,她這麽脫口而出罵他輕浮,到底誰才是心裏有鬼?
顧錦榮覺得臉熱得站不住了,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蕭逸卻握着她的衣袖低低笑道:“你若是喜歡聽,往後我天天這麽喊你。”
顧錦榮只能慶幸這話沒被顧家夫婦聽見,不然蕭逸鐵定會被打個半死。
打死了她也不心疼,哼!
轉眼進了四月,顧家大姑娘的及笄禮如期而至,一如之前商定好的,陳侯夫人為正賓,陳丹青為贊者,至于有司,薛氏本來想從京中請一位全福太太,哪知太後宮裏的柳嬷嬷卻親身到來,說是奉太後之命來協助禮儀,有這位掌事嬷嬷在,可比全福人還光彩多了。
最令顧錦榮意想不到的是,蕭雲霓竟會纡尊降貴前來,她與這位公主娘娘雖因詩會而結緣,可終究不過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成想蕭雲霓會這般賞光?
她柔聲道:“我為我母後與兄長向你致歉,今日之事,權當是賠禮罷。”
說罷便要接過陳丹青手裏的發簪,準備為錦榮正笄。
陳丹青自然不敢與其相争,待要後退,錦榮卻拉住她的手,向蕭雲霓道:“公主,我并不敢埋怨娘娘與太子,事實上您也不必如此,至于這正笄之事,我既已答應了陳二小姐由她代勞,自該信守承諾,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您說對麽?”
蕭雲霓定定地看她片刻,終是嘆道:“顧姑娘,你的确是個不一般的女孩子。”
竟不再強求,而是安靜地坐到賓客席上去。
衆人不免咋舌,公主親自充當贊者,已經是萬分禮遇,這福星縣主居然還拒絕了,她膽子比天還大罷?
陳丹青為她扶正發簪,側首時悄悄道:“你不必如此的。”
知道顧錦榮是保全她顏面,怕她受辱。可陳丹青并未覺得如何,身為庶女,她早就習慣退讓,何況她跟錦榮彼此知根知底,自然不會輕易産生誤會。
顧錦榮微笑道:“我只是遵循內心的準繩而已。”
答應過的事,就不能反悔,誰說女子間沒有情比金堅的友誼?
陳丹青感動不已,悄悄捏了捏她指尖。
顧錦榮投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蕭雲霓看在眼中,臉上卻莫名有些落寞。她身為公主之尊,身邊哪天不是簇擁着一大堆人?肯跟她做朋友的更是比比皆是。
但,跟顧錦榮比起來,那些人卻顯得虛僞透頂。
她倒是羨慕起陳丹青這層庶出身份,或許正因如此,那姓顧的女孩子才會對她另眼相看罷?
虞妙人跟齊思佳只當公主是為了顧錦榮的魯莽言行而不悅,正欲上來說一說昔日仇敵的壞話,哪知太監忽然來報,“三殿下駕臨!”
二人連忙轉移了目标,連公主也顧不得了,倒要瞧瞧顧錦榮的未婚夫婿是何等一個醜八怪——說是在農家長大的,肌膚恐怕粗糙得如樹皮吧?風吹日曬,臉面恐怕也白不到哪兒去,想必是個黑炭頭,再配上營養不良的豆芽菜身材,怕是侏儒都比他走俏呢。
不是這種人才,也瞧不上顧錦榮,破鍋配爛蓋嘛。
等開道的太監經過,二人忙半蹲下跪迎,餘光悄悄向上瞟去,卻仿佛被刺得睜不開眼,好白好俊,身形清朗挺拔,氣度又皚皚如山間雲,這是魑魅還是神仙?
臉上忽然有濕濕滑滑又黏答答的東西淌過,齊思佳擡眼看時,只見那自诩矜持的尚書千金虞妙人口水已淌成河了。
作者有話說:
兩個小炮灰詩會那章出現過的,大家應該還記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