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兄弟
蕭逸的目光自然并未落在那兩名庸脂俗粉身上, 而是目不斜視地向階下走去。
錦榮已開始替他覺得窘了,虞妙人嘴角的口水不但齊思佳瞧得清楚,她亦看得分明,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都得怨蕭逸, 做什麽這樣大張旗鼓地出來?還穿了那樣一身鮮明的朱衣,襯得肌膚比鶴羽還白, 當真把這園中萬紫千紅都給壓了下去。
薛氏說她長開了,顧錦榮覺得小可憐才真是長開了, 瞧瞧這豔驚四座的模樣,他若托做女兒身, 保準是個禍國殃名的主。
等蕭逸到了近前, 錦榮便低低埋怨, “說了不必過來,你怎麽不聽勸?讓裴先生知道, 只當我唆使你逃課呢。”
蕭逸好脾氣地道,已經知會過先生。
“那也該提前通傳一聲,你這樣匆匆忙忙過來, 我家中也沒準備,待會兒席面怎麽安置,該讓你坐哪桌,都是麻煩。”
蕭逸被她問住了,只得摸摸鼻子,“我下午還有課,不多時就走,只是有樣東西, 本想托人送來, 思來想去總是不妥當, 不如親自跑一趟為好。”
一聽說他即刻要走,顧錦榮又有些舍不得了,“什麽東西?難為你這麽大老遠的。”
蕭逸以目示意,近侍将一錦盒奉上,卻是一挂赤金盤螭璎珞圈,四角還加了紅寶石點綴,端的是貴氣非凡,美不勝收。
顧錦榮看得呆了,“這……不太好吧?”
薛氏常告誡她,女孩子不該收太過貴重的禮物,尤其是在婚前,這種糖衣炮彈多半是男子慣用的陷阱,專門引誘人做錯事的。
顧錦榮那有限的小腦瓜卻想不出什麽了不得的錯事來,頂多也就是拉拉小手親親小嘴什麽的,倘蕭逸的目的就在于此,那她……還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反正以前又不是沒親過。
蕭逸面上有些赧然,“本想過些時再送你的,可實在等不及了,今日又是個重大的日子,正好拿來為你妝點。”
他說過些時,顯然指的是大婚,那也不過半年左右的事。
顧錦榮想了想,也便心安理得收下——金簪子掉在井裏頭,是她的總該是她的,早幾天遲幾天又何妨呢?
唯獨蕭雲霓卻過分不悅,剛好她也準備了一件精細的禮物,偏偏被皇弟給搶了風頭。
眼看兩人還在你侬我侬說悄悄話,蕭雲霓輕咳了咳,從侍女手中取過一對玉镯來,“這個是青海進貢的和田玉,不但溫潤蒼翠,戴久了還能祛病防災,便給你吧。”
錦榮假意客套,“話雖如此,這樣名貴的禮物我又怎麽好收?”
合着你只要他的卻不要我的,蕭雲霓柳眉倒豎,輕哼道:“這樣的玉材,本宮庫房裏多的是,本來也算不上稀罕,你既不要,那我随便賞給旁人好了。”
虞妙人跟齊思佳立刻伸長頸子,渴望這天外飛來的橫財。
哪知顧錦榮随後就笑吟吟地将镯子穿到手腕上,“公主盛情,那臣女就卻之不恭了。”
蕭雲霓臉上方才好過些,這才像話,又得意地睨了皇弟一眼,表示他休想獨占鳌頭。
蕭逸才不生氣呢,一樣是送禮,可他那項圈是挂在胸前,緊貼着心髒,這才顯得出他在錦榮心中的分量。
區區手镯怎麽能比。
姐弟倆暗自較勁時,又有一個小太監飛快地路過,手裏捧的同樣是個錦盒,卻比蕭逸帶來的那個要大得多,壓得整個人都快瞧不見了。
他恭敬地俯身下拜,“奴才奉大殿下之命,特來賀顧縣主及笄之喜。”
大皇子?顧錦榮面露茫然,宮裏有這麽個人麽,她又幾時跟這位貴人扯上關系的?
更出人意料的還在後頭,打開盒蓋,裏頭卻是整套的頭面,金的銀的,瑪瑙翡翠,應有盡有,且看起來似乎是上了年頭的好東西。
大皇子還特意為她治辦這些?顧錦榮面色更古怪了。
小太監道:“都是麗妃娘娘昔年的首飾,殿下道反正用不上了,就當給縣主的見面禮罷。”
的确闊氣,只是這送死人的東西算怎麽回事?何況是獲了罪的死人。麗妃伏誅前已被廢為庶人,只是皇帝愛惜顏面,才傳旨以妃禮下葬,顧錦榮原以為這種東西該一并埋在棺材裏呢,哪知大皇子卻保留得整整齊齊的。
蕭雲霓不冷不熱地道:“大哥果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小太監假裝沒聽見語氣裏的陰陽怪調,只乖巧地垂頭等待錦榮示下。
顧錦榮倒是不介意是否死人佩戴過,只是這套頭面價值連城,給她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收,只能強笑道:“承殿下擡愛,臣女愧不敢當,還請公公你退回去吧。”
小太監苦着臉,“縣主何苦為難咱們做奴才的呢?奴才只知要将殿下交代的差事辦好,至于其他,奴才一概不知,一概不懂。”
其實大皇子還吩咐他親自為顧縣主将那套頭面戴上,可見周圍架勢,小太監實在氣虛,一個二公主就夠受了的,偏還有三皇子也虎視眈眈在旁,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顧錦榮只得姑且收下,回頭再找個理由還回去,免得誤了吉時。
且喜她頸子上胳膊上都被各式各樣的禮物堆滿了,不然真被這小太監上了身,更是有嘴說不清。
蕭逸見她将錦盒撂倒一邊,正眼瞧都不瞧,面容這才稍霁,陰轉多雲打算進屋吃席——渾忘了他只請了兩個時辰的假。
錦榮心想,這厮果然是個小心眼的。
不過她喜歡看他吃醋。
笄禮隔日,顧錦榮帶着錦盒來到宮中,本想直奔大皇子殿裏的,可考慮再三,到底還是折返回來,去了莊嫔宮中。
不知那人性情如何,未免多生是非,還是請莊嫔代為轉達更好。
莊嫔還記着她先前提點之恩,自然義不容辭,又感嘆道:“這大殿下也着實是個可憐人,雖為皇子之身,宮裏可從沒人将他放在眼裏,連飯食都和下仆吃的一樣,哪裏還有天潢貴胄的模樣?”
怕是搜遍寝宮也別無長物,只能拿母親的遺物來充數。
顧錦榮正覺得奇怪呢,就算麗妃獲罪,可皇帝何至于遷怒到長子頭上?他當時才幾歲呀,再如何早慧也不可能是共謀。
莊嫔回望宮門,見無人窺伺,方才輕聲道:“陛下起初倒沒怨怪大皇子,還許他跟太子一同上書房,想來一個富貴王爺的差事是少不得的,哪知有天兩人一同下學,不知怎的起了口角,大皇子就把太子推進了禦湖裏,太子因此病了月餘,險些送掉半條命,陛下這才龍顏大怒,發話将大皇子幽禁,否則,何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顧錦榮一頭霧水,“到底什麽口角,怎至于下這樣重的狠手?”
莊嫔輕輕搖頭,“誰知道呢?這等宮闱秘聞,我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可能肯定的是,大皇子是個性情偏激且容易沖動之人,都說三歲看老,或許從那時起皇帝就下了定論了。
顧錦榮覺得脊背上有些寒浸浸的,天家骨肉果然涼薄如斯,大皇子固然有錯,可皇帝的絕情也可見一斑。倘若蕭逸并未展現今日的聰明才智,而是如鄉野村夫一般蒙昧愚鈍,皇帝又将怎麽待他呢?
顧錦榮忽然能理解小可憐對自己那種強烈的執念了,或許在他心裏,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待他好的罷。
兩人說着話,四皇子五皇子也陸續從屋後進來,兩人現搬到一個宮裏,按說成了名正言順的親兄弟,可四皇子有意無意仍會流露出頤指氣使的神氣,而五皇子依舊有些畏畏縮縮的,可見多年養成的習慣沒那麽容易改變。
莊嫔也因此大感頭疼。
看着四皇子毫不猶豫抓起桌上點心,莊嫔皺眉道:“先去洗手,否則不許吃東西。”
五皇子早已洗完了手,卻只敢在旁邊眼巴巴瞅着,莊嫔要拿糕點給他,他卻咽了口唾沫,膽怯地道:“哥哥先吃。”
顧錦榮眼珠一轉,忽然說道:“娘娘,您身子好些了麽?”
莊嫔一愣,卻還是回答道,“已經好多了,只是每逢刮風下雨仍有些筋骨疼。”
還是那回服毒留下的後遺症。可如今能重新将兩個孩子聚攏到手心裏,要她吃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顧錦榮嘆道:“我瞧娘娘養兩個孩子格外吃力,不如分一個給我家罷了,将軍府就我一個獨女,将來還不知怎麽樣呢!”
又笑着去拉五皇子的手,“我瞧着小五就很不錯,安靜乖巧,性子雖腼腆了些,倒是沉得住氣的。”
這話沒頭沒腦,莊嫔一時不知該不該接,倒是四皇子立起兩道粗粗的黑眉毛,氣勢洶洶道:“五弟怎麽能過繼給你家?他可是皇子。”
顧錦榮泰然自若,“皇子又怎樣,昔年還有被趕去宗人府的呢,如今的大皇子不也活得像影子麽?”
她故意打量眼前兩個小豆丁,“将軍府吃的玩的哪一樣都不比宮裏差,還不用天天上學,不用守規矩,想怎麽胡鬧就怎麽胡鬧,可比這裏自在多了。”
五皇子果然目露向往之色,四皇子見了更着急,當面就跟弟弟咬耳朵,“她是诓你的,天底下可能有這種好事麽?宮裏好歹還有父皇母妃護着咱們,外頭下三濫的壞蛋多着呢。”
五皇子仍在猶豫,似乎不知該站哪邊為好。
顧錦榮看着擋在他身前的蘿蔔頭,閑閑道:“你管我是不是騙你五弟,你又不喜歡他,讓他換個地方不是更好麽?”
“誰說我不喜歡他?我最喜歡他了。”四皇子趕緊将弟弟抱住,鄭重地道:“我以後不再欺負你了,好吃好喝都緊着你,你別上那些壞人的當,啊?”
莊嫔終于露出欣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