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背我

顧錦榮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類似暗殺——或者叫明殺的事, 出奇的是,她心裏卻很平靜。

既然與皇家扯上關系,便注定避免不了宮廷鬥争波谲雲詭, 從她答應蕭逸的求婚起便該知道,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到這樣早、這樣快。

畏懼當然是有的,半只腳踏在鬼門關上, 誰不害怕?

只不過,這件事對她而言并沒有那麽嚴重而已。

倘若她是如假包換的顧家女, 安安分分長到十來歲,青春正茂的時候驟然遭此災劫, 她一定會覺得很倒黴;可對錦榮來說, 能托生于此便已是萬幸了, 她是個早該不存在的人,老天爺許她多活幾年, 那是天恩浩蕩,她哪裏敢奢求更多呢?

何況,這幾年把什麽都經歷過了, 佛祖保佑,給了她一對最慈愛的雙親,最真摯的朋友,以及一份絕無僅有的愛情,她實在該知足了。

唯有遺憾的是沒能與蕭逸度過下半載,他還一頭熱打算好好籌劃他們的大婚呢,如今看來是不必了。不過也好,大丈夫何須兒女情長, 沒了她, 他或許能在仕途上走得更好更順, 去成全他夙願已久的雄心壯志,這難道不算另一種意義的悲劇美麽?

而她這個未婚妻的香消玉殒将是最好的妝點,也能揪出那個暗中作祟的元兇。比起前世她自甘放棄自己的生命,這一世她的犧牲至少是有價值的。

顧錦榮嘆了口氣,輕輕将懷中的包袱拆開,抓起一個粽子連皮帶肉啃咬起來——她實在生不出第三只手來剝皮了。

背後那人将刀尖挪了挪,似是生怕她自個兒撞上來似的,語氣古怪道:“你還有心情吃東西?”

顧錦榮老神在在,“監牢裏的囚犯行刑前不也得吃頓飽飯麽?怎麽,你還想讓我當個餓死鬼,大皇子殿下?”

那人詭異地沉默一瞬,“你怎知我是誰?”

因為實在想不出第二個,綜合莊嫔所述,滿宮裏性情偏激而又來去自由的,也只有那個形同鬼魅的麗妃遺孤了。

顧錦榮雖不知他為何針對自己,但想來無非因蕭逸之故——冤冤相報何時了,這種話勸了也是無益,大皇子若是明理,也不會将他娘的咎由自取歸罪給旁人。

所以顧錦榮也只能聽天由命。

她又咬了口粽子,嘴裏含含糊糊道:“你要殺就殺,磨磨蹭蹭做什麽?”

大皇子冷笑,“自然得讓那孽種親眼看着他愛的人死在面前,否則,他怎能體會我昔年的痛楚?”

顧錦榮:……

所以這人是戀母癖麽?不對,大皇子當時也只是個小孩子呢,大概還是對母親太過親近的關系——畢竟雍和帝太不像個好父親。

她又懶得争辯,只默默望着前方,依山傍湖的水榭處,有一峨冠博帶的男子正冉冉從石橋上過來。

蕭逸的臉色涼如水,冷如冰,手裏還緊緊攥着給顧錦榮拿的那件織錦披風。

大皇子下意識将刀刃往前推了推,險險劃破皮肉,神經質地笑道:“你總算來了。”

顧錦榮不合時宜地心想,這個殺手果然不熟練,他要威脅人,要麽對準脖子,要麽對準心髒,這麽直愣愣杵着腰腎算怎麽回事,萬一沒法一擊致死呢?

不過對蕭逸的震懾卻同樣巨大就是了,他擰着墨黑眉峰,薄唇緊抿成一條折線,冷淡道:“放開她,我饒你不死。”

大皇子譏諷地嗤道:“孽種!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看來這小妮子果然是你心尖上的人,那孤更不能饒過她了。”

刀鋒緩緩上移,最後落入纖細易折的脖頸,緊挨着雪白的皮肉。

顧錦榮心想這人居然學聰明了,總算找着要害,只是這臺詞未免太中二了些,跟她一樣話本子看多了麽?

不過也因為刀刃在身旁的關系,顧錦榮不敢再吃東西了,怕咀嚼引起肌肉的顫動,她不怕死,可她怕刀子割開皮肉的疼。

蕭逸上前兩步,直至停留在一個比較安全的談判距離,他冷靜注視着對面,“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畢竟是我大哥。”

這是要走感化殺人犯的路線?顧錦榮囧了個囧,她不覺得打親情牌會管用,何況在那人看來,怕是只有死了的麗妃才算他親人。

大皇子同樣嗤之以鼻,“因為你,我沒了生母,被父皇厭棄,如今,也要讓你嘗嘗失去摯愛的滋味。”

顧錦榮忍不住辯道:“麗妃娘娘固然慘死,可徐後何辜?若你母妃當初肯安分守己,也不會有這些禍事。”

“你閉嘴!”大皇子暴怒,刀尖擦着她耳緣掠過,險險削下一片皮肉。

顧錦榮固然心膽俱寒,蕭逸同樣不好過,只差一點他就要沖上來了——可這樣對錦榮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險。

他只能微微阖目,“你恨我不打緊,只是你若恨錯了人,怕是麗妃娘娘九泉之下也難瞑目。”

大皇子虎視眈眈向着他。

蕭逸靜靜道:“我相信麗妃是被冤枉的,罪魁另有其人——你何不去問問椒房殿的皇後娘娘?”

顧錦榮幾乎拍案叫絕,這一招禍水東引來得着實妙,不過人家也未必輕易相信就是了。

大皇子略一沉吟便冷笑起來,“你當我很好騙?我若放了她,你即刻就該知會父皇,今日之舉豈非白費?”

蕭逸淡淡道:“其實你心裏也在懷疑是不是?麗妃固然魯莽了些,可徐後當年只是懷胎,未知男女,何苦非得同我母後過不去?即便拉下我母後,以麗妃的出身也當不了皇後,鹬蚌相争,你想最終得利的誰?”

徐後因為冤獄銜恨而終,麗妃則東窗事發紅顏薄命,而史家卻因出了個繼後而扶搖直上,其中種種,一目了然。

且麗妃雖生育了皇長子,在朝堂卻毫無勢力,她一個綢緞鋪子出來的商戶女,又如何能布置下這樣精密的羅網,讓當時的皇後淪為俎上魚肉?若說無人襄助,實在難以置信。

大皇子臉上已有些動搖,握着刀柄的手也松了些,不過錦榮一時還不敢擅動,怕激怒對方反而不利。

掙紮過後,大皇子厲聲道:“你說這些可有證據?”

蕭逸輕哂,“若我找到證據,只怕已經遭逢不測,且時隔多年,你以為史家還會将把柄留下?”

既如此,也不過一紙空談而已。大皇子臉上輕蔑顯而易見。

蕭逸嘆道:“昔年之事我雖未親眼目睹,可你當時推太子入水,想必也是受人挑唆罷?”

大皇子心神晃動,“你如何知道?”

彼時他才八歲,雖因為生母獲罪的緣故有些孤僻,兄弟間人緣還算過得去,可偏偏就是那一回,一個眼生的嬷嬷告訴他,皇帝欲将他外放就藩,以免對太子構成威脅。他倒不是稀罕那張龍椅,可實在不忿,憑什麽他就得給二弟讓路,就因為二弟是正統,而他是罪人的孩子?

且聽說皇帝為他擇定的封地是嶺南一帶,多瘴疠瘟疫,他實在怕了,母妃的遺願就是他能好好活下去,他怎敢辜負母親的期望?如果太子出了事,皇帝應該會将他留下吧……

大皇子這才起了歹念,那天下學後将太子推堕入水,他倒也不想要了這位二弟的命,只是想讓他大病一場,激起父皇的思子之情而已。

蕭逸冷笑道:“禦湖地貌廣大,崇芳閣更是少有人把守,可偏偏就是那一天不少當值的,你才動手就被人給按住了,細想想可會這樣巧?”

若不是自導自演,實在難以解釋得通。只能說史皇後的心思實在毒辣又細巧,為了兒子的儲君之位屹立不倒,付出一點小小的犧牲自然是值當的。

大皇子臉上的戾色漸漸退去,他默不作聲将短匕收起,繼而用力向前一推。

顧錦榮跌跌撞撞差點栽倒在地,虧得蕭逸趕緊接住她,将人摟到懷中去。

蕭逸趁勢為她系上披風,柔聲安撫,“放心,沒事了。”

大皇子望着對面你侬我侬二人,厲聲道:“你當真不會告發?”

蕭逸容色冷淡,“你可以試試。”

大皇子一語不發,轉身離去。

顧錦榮訝道:“你真這麽放他走了?”

還以為蕭逸會馬上讓禦林軍将人抓起來呢——有這種想法的她果然不算君子。

蕭逸親了親她額角,溫聲道:“咱們并未受到傷損,即便上報父皇,只怕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不如留着他,做些更有用的事。”

顧錦榮沒有再問,知道越多危險越多,她也懶得摻和這家子恩怨情仇了,只嫌棄地将手上的粽子碎屑擦幹淨,可恨這東西粘的慌,愣是拍不下去。

蕭逸将手帕遞給她,“我送你回家罷。”

他望着對面油汪汪的嘴唇,倒是不介意用舌頭幫她清理幹淨——不過老丈人只怕就得将他腿打折呢。

顧錦榮覺得腿肚子有些乏力,倒不是吓的,是方才在湖邊動也不動站得發僵。

她細聲細氣地道:“不如你背我過去?”

劫後餘生的她倒是很樂意對蕭逸撒嬌,想想人生苦短,何不在有限的光陰裏好好找找樂子呢?

她以為蕭逸會欣然領命,哪知這人瞧了瞧她吃得圓滾滾的肚子,虛聲下氣地道:“好,我試試。”

似乎不确定能否背得動似的。

顧錦榮:……

可惡,人家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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