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哥

向來不進書房不說話的林楓,這次竟也明顯有些焦慮,不似平常,邊走邊問了起來,“丫頭,怎麽樣?有靈感了麽?這可是一個世紀前就建起來的老廣場了。”

冷諾其實也是挺盼着跟林楓交流切磋,她先概括了下現有籠統的看法:“的确,中西結合,古今相融,色彩缤紛又典雅端莊。現在這個洋人銅像實在是顯得突兀孤立了些。”

林楓一推門,已經在書房裏擺好了幾冊冷諾沒曾看過的書籍,指着書:“現在看這些沒什麽用了,無非介紹了這廣場中間現在這座銅像的由來。”

林楓翻到了幾個必要的點,補充着:“以前是為紀念中蘇友好而建的。其實,換掉銅像是件很棘手的設計方案,因為現在國家號召改革開放。銅像雖然撤了,但華夏友好的象征意義不能撤。丫頭,這不是個簡單的競标,恐怕得站得高看得遠點兒……”

林楓已經陷入了沉思,但旁邊的冷諾卻刷刷刷動起了筆。

冷諾好像沒聽見林楓的話,從兩圈自行車飛馳中,她一下子找到了靈感。

她拿起筆,低着頭看着圖紙,突然問道,“你,會燒玻璃麽?”

“燒什麽?”林楓以為聽錯了。

“燒玻璃,現在就開始着手準備吧。燒3120塊。”冷諾沒注意林楓此時已經張大了嘴,但她卻是一臉的認真嚴謹。

燒3120塊玻璃,全部正三角形。

林楓不是沒聽懂,而是切實的認為冷諾是真瘋了,瘋的比他還徹頭徹尾,甚至可以現場擡走。

直到——

林楓看見了冷諾的略圖。

這次他屏氣凝神,像是盜墓的高手看到了絕世藏寶圖,粗魯的把冷諾差點兒推倒,一把奪過去了圖紙。

“這真是你想到的?丫頭,你到底是誰?”林楓每次垂下來一雙深邃的眼睛都有幾分森寒,尤其這次聲音也沙啞起來。

可這一次,冷諾卻不怕了,因為林楓凝聚的眼神裏面是1%的驚愕和99%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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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眼神冷諾曾太熟悉了。

她搖着他的鐵索,揚着臉三分調皮地告訴他,“我現在呢,就是你領導。你給我打完3120塊玻璃之前,沒權質問領導任何問題。”

林楓放下了圖紙,拉回了他的鐵索,嘴角一抽,閃過一個痞裏痞氣的笑,“丫頭,.別太嚣張了,你弄錯順序了。甜甜地喊聲大哥來聽聽。喊的好,大哥給你先打個木球模子去。”

冷諾擡頭瞥了眼,她忍着沒問出口,但心裏在猜,如果林楓不瘋癫,該是個懂情趣又幽默的痞子建築師。

眼下忙的手不夠用恨不得脫襪子上腳了,冷諾還是回到了正題:“也對,先打個木球模子吧。記得把每個相鄰的面都交錯着切,讓反光面相對。”

林楓滿眼置疑:“就沒忘了說什麽?”

冷諾歪歪頭:“這還不夠清楚?512個面都磨。局部圖上都有型號。”

林楓嘴角一扯:“丫頭,你忘了叫大哥了。”

冷諾微微蹙眉,“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鬧事兒?”

“既然這麽珍惜時間,你喊一聲大哥,我就去工作室打模子。”

冷諾磨不過他,只好疊聲連叫:“大哥大哥,行啦,去吧。”

“丫頭,記住了我是大哥。在這個家裏,你跟阿寬一樣是喊我大哥的,未婚妻什麽的,我林楓不稀罕。”這句話說完,沒等冷諾催着,人就拿着圖紙大步流星的走了。

林寬還一直瞞着,林楓竟然知道她來林家的身份——林楓的未婚妻。

屋子裏一下子就剩她一個人了,冷諾覺得有些摸不着頭腦,有一絲空虛,但現在不是琢磨這些的時候。

眼前沒有電腦計算機,所有規格都是手打筆算,冷諾不敢分神半毫。

不過一個鐘頭,林楓已經手裏拿着個木球模型回來了。

冷諾看了眼尺寸手法,都絲毫不差,表面的打磨比她設想的還要勻稱光滑,泛着光澤。

拿着木球,冷諾不禁又一次感慨:這種手法,不在現場一線,太可惜了。

“丫頭,我去頂層燒玻璃,切成脆片沒問題。可是,剛剛做木球的時候,就一直在想,你就打算直接圍合,球體內部呢?”

林楓的問題也正是冷諾現在瓶頸的疑惑,沒有電腦操控的年代,如何實現色彩的規則性變幻,是個難題。

不過跟着林立飛車轉的兩圈,給了冷諾一絲靈感,球體固定,可以讓燈控旋轉起來。

冷諾跟林楓一起分享了問題和對策,等主意定下來已經過了中午了。

“丫頭,大致的思路定了,我得燒玻璃去了,不然恐怕要給你拖後腿兒。”

兩個人誰也沒提吃飯休息這種話題,一個飛書制圖,一個真就在頂樓燒起玻璃來了。

若不是林家是個建築世家,冷諾這套設計,想短時間弄出來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轉眼天黑了,剛剛放下圖紙的冷諾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

冷諾整理好圖紙順着樓梯上了頂樓。

剛一進門就看見林楓是趴在地上切着還帶着溫度的玻璃,滿頭滿臉的汗水已經把脖子上圍着的毛巾浸的像剛剛從浴池裏撈出來。

“丫頭,別過來,這裏你幫不上忙。再有半個鐘頭就能湊出來三千多塊玻璃了。”

“你的手……”冷諾一上來就看到林楓的左手已經燙的五個指頭都胡蘿蔔一樣又紅又粗了。

看林楓的手法,沒得挑。

模型用的玻璃片太小太碎又太多,這麽短時間,即使50年後,一個團隊也打不出來。

所以,林楓沒等玻璃涼透,又怕錯了尺寸,是摘了手套直接左手按上去的。

雙手上的鐵索偶爾作響,冷諾聽着有些紮心,可時間緊迫她自己也清楚,現在最好就是別廢話。

林楓沒挪動身子,依然趴在地上,吹了口玻璃毛邊,只是轉身看了眼冷諾,“丫頭,下去吃點兒東西等我吧。弄好了一會兒一起圍合。”

冷諾知道沒辦法讓林楓現在停下來,她只好默默到了廚房。

她找的自然不是吃的,而是面堿——治療燙傷快捷有效的土辦法。

等林楓切完了三千多塊玻璃,算是大功告成一半了。

冷諾沒說話,拽着林楓的手就往面堿水碗裏放。

林楓接過碗:“丫頭,理我遠點兒。我自己來。”

冷諾突然想起來了那聲大哥,“我不能叫你大哥。既然你知道了——他們說,我是你的未婚妻。”

冷諾不知道該怎麽來自己介紹這個未婚妻,只好前面加綴了個“他們說”。

林楓擡起頭,眼角微挑,笑的竟突然有些邪性,“丫頭,別自作多情了。你太單薄了,不合我林楓胃口。”

冷諾彎彎的細柳眉一揚,氣勢更高一籌,“呃?那你林楓什麽胃口?”

林楓好像真是心中早有所求,聲音故意拉的細長:“多點兒女人味兒摸着有肉的。壓在下面捏一下叫着帶味兒的。”

冷諾一震:“你流氓!”

林楓:“丫頭,大哥不但流氓,還是瘋子。”

冷諾被他的話氣到了,手有些抖,“你、你,可是……”

林楓一句跟一句,還是咧着嘴痞笑:“沒什麽可是的。想把你塞給我的老爺子也沒了。丫頭,大哥告訴你,想在這個家裏當未婚妻,找別人去。”

冷諾明明覺得林楓今天說的太刻意了,可她咬着下唇卻對慫不回去。

“玻璃涼了,我得去圍合了。丫頭,靜心畫圖吧。把圖紙整理好。家裏也留個底子。”轉身,林楓已經擦了把手上樓去了。

到了下半夜。夜已深,人未靜。

深夜最是精疲力盡體力不支的時候,林寬回來了。

兩個人面前,林寬幾乎是水母一樣飄着,幽靈一樣晃着,肩上還背着林立。

林楓沒動。

冷諾趕緊過去要幫忙。

林寬繞過了冷諾:“沒事兒。林立哭的過了頭,這會兒太累哭睡過去了。”

他看了看樓梯,好像是猶豫了下,還是走進客廳,把林立放在了一把藤椅上。一把林子江常坐的藤椅。

林寬的兩只眼睛仿佛只是兩個黑洞,無光無神,他走到林楓面前,沒有抑揚,“大哥,爸沒了。今晚沒的。明天火葬。”

林楓依然沒動。

冷諾每次看着這哥倆都覺得窒息難受,她低聲道:“明天得交圖稿。”

林寬這才轉過身低着頭,看不見臉,他只盯着冷諾的腳:“六姨,是要畫圖麽?我來。”

冷諾剛想擺手告訴他,“不用了”,卻看見身後的林楓點了點頭。

新的圖紙鋪好了。

林寬坐在了桌前,眼皮不停的下滑,好像是已經打了全身麻醉,他手術臺上的病人。

冷諾看懂了身後林楓的提示:“你先署個名吧。”

林寬簽上了一個“林”字。

冷諾給了他一支鉛筆,“畫個球吧。”

林寬還哪裏有氣力畫個球,盯着紙面,剛畫了個圓,就一臉貼在了圖紙上,睡過去了。

整整三天三夜沒合眼的林寬。

冷諾輕輕拍了拍林寬的肩膀,沒動。

鐵索叮當往前了一步。

林楓這次一臉真摯:“丫頭,他太累了。扶阿寬去你屋裏睡吧。”

冷諾擡起頭直勾勾的對上了林楓深邃的雙眼,眼裏沒有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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