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很久以前,艾爾文楊一度誤以為,一處的公務員都非常一本正經。
這個認知并非來自“東方人都是嚴肅精英”的刻板印象,畢竟在他家,嚴肅正經黑框眼鏡負責掙錢養家的是他媽,而他爸雖然則是個毫無精英氣質的名校高材生,日常甘于嘻嘻哈哈在家帶娃并負責貌美如花。
“一處人人嚴肅”的認知,來自于艾爾文楊與一處人數次的網絡世界的小交鋒。
那次,他在家一邊嚼着Twizzlers甘草糖,一邊圍觀一處網絡圍獵seth的重大盛況。那次行動确實雷厲風行,要不是被更嚴重的犯罪集團突發搞事情而橫插一杠,差一點點就要成功了。
雖然功敗垂成,一處的嚴謹、審慎、超高業務水平與團隊協作能力,都給艾爾文楊留下了深刻印象。
當然集體開不起玩笑這點,也令他印象深刻!
艾爾文楊畢竟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黑客,那次圍觀閑得沒事做一時手癢,就順便搗了個小亂。結果那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導致他被一處的人也追着打了大半年,充分地享受了seth級別的犯罪分子待遇。
裴教授出事以後,艾爾文楊轉機來了國內,終于同一處的“網友”見了面。
後來,更是通過層層審批成為一處的“外援專家”。
褚巡、卓紫微、小祁總……同他想象的超級精英形象非常不同,尤其是卓紫微和小祁總,完完全全就是社畜日子人,每天從踏入警備森嚴的辦公室開始就不斷進行一些泡養生茶、擺弄頸枕坐墊的磨洋工行為,日常失去靈魂地工作,并早早盼着下班。
那個叫褚巡的倒是真心熱愛工作,天天免費加班。
只可惜此人從動作眼神到思維方式都明顯地不正常,看到犯罪分子就像野貓看到了獵物一般興奮,日常挂着嘲諷的笑意,也不知這麽個不對勁的玩意兒是怎麽成功混入好人陣營的。
那位英年早逝的裴教授,聽說倒是一處不可多得的正經人。
正直、優雅、理性、平易近人。
大家都這麽說,艾爾文楊本來是信了的。
“……”他信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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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霜降世界裏的天空是紅寶石般的瑰麗沉色,上面銀河蜿蜒、星輝滿布。那樣高遠空曠的天幕之下,是一道夜色中森林裏流淌的靜谧小溪,螢火蟲點綴的船飄蕩在小溪上。
裴教授正以一種無比放松的姿态,咬着一棵草葉,舒舒服服躺着看星星。
在他身邊,成年seth有着分明冷峻的面龐,他琥珀色的瞳看着他:“你特意把我弄過來,就沒有別的事情了?”
“嗯。我有點睡不着,找你一起來看看星空。”
“我一直覺得,南半球的星空最美。那邊陸地少、國家也少,沒有像北半球一樣因為城市工業化而制造出大量的光污染,因此銀河更清晰。而且,銀河之心也是在南半球天蠍座和人馬座的方向。”
“你看,南十字座。”
他指着天空,修長的手指畫出十字星,“那邊是麥哲倫星雲,是南半球裸眼能看見的最遙遠天體。”
“還有,”他把手中一只小小的雙筒天文望遠鏡遞給霍修珣,“你把它對準天蠍座的方向,能看到2000光年外的蝴蝶星團,一群藍色的星星組成的扇動着翅膀的藍色蝴蝶,特別漂亮。”
霍修珣接過望遠鏡,卻暗自垂下眸。
因為,盡管螢火點點、微風柔和,盡管裴臨那雙灰色的眸裏此刻綴滿了璀璨的星河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美景,但心虛的人……總是免不了被害妄想和過度防備。
楚真淮消失後,他其實并不想要這麽快就見到裴臨。
總覺得,裴教授是個很機敏的人,或許自己會露出破綻,或許有什麽細枝末節被他覺察。或許是日有所思,這幾天他還常常會做同一個噩夢。
夢裏,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是他自作聰明,沉溺在幸福與痛苦中不可自拔,而裴臨高高在上,從頭到尾什麽都知道,從頭到尾都沒有真的入戲,始終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他。
“裴教授……你,為什麽會睡不着。”
他終于還是問了,聲音澀啞。
他等待着宣判,又或許什麽都沒有在等。
直到蒼白的指節被一抹溫暖覆上,溫柔的指尖包裹着他的手腕,略微僵硬的冷意被一點點驅除,裴臨輕輕笑了,帶着溫和:“你覺得呢?”
“……”
“我在國外待了那麽多天,和你隔了那麽遠的距離,我想你了。”
“所以,才把你捉過來看星星。”
“……”
捉,一個多麽可愛的動詞。
微風柔和,帶着甜甜的香,灼燒着呼吸。霍修珣一腔無所适從,胸腔緊縮,恍惚而不真實。那一刻,他竟然像個失魂落魄的少年一樣想要逃避,下意識甩了甩被緊緊握住的手腕,沒能甩開。
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能承受的,是十四歲的少年帶他約會,他還可以努力克制。卻受不了他突然用這種成年男人的樣子和成熟的音色,跟他說了一句“想你”。
片刻後,霍修珣終于意識到自己不該的慌亂。
“小珣”可以失态,他不在乎,誰讓綠皮小恐龍開始人設就被他給玩砸了,從那以後就一直在破罐子破摔。作妖、撒嬌、別扭、不講道理。
但seth不一樣。
他希望Seth在裴教授面前,能永遠優雅、危險、神秘、難以掌控。
于是他徹底不動了。
任由裴臨的手指從他的手腕游移下去,到握住他的指尖十指相扣。想着自己也曾去過很多的地方、見過很多人,在光怪陸離的複雜世界游刃有餘。別人都說他是陰險狡詐的變色龍,說他唯恐天下不亂、什麽都不在乎。
那樣的大壞蛋,又怎麽會害怕被人牽一下。
夜風安靜,繁星如雨。
小船悠悠蕩蕩,霍修珣閉上眼睛,想起很多年前,他跟着在英國廣場喂鴿子的裴臨,一直跟去了麥田怪圈,在也是如今夜一片鏽紅的夜空下,他看到裴臨在那麥地裏躺下,銜着一根嫩綠甘甜的麥苗看星空。
他所渴求的,是那樣一個自由而孤單的靈魂。
他以為他永遠得不到。
時隔那麽多年,他終于可以與他并肩躺在同一片星空下,共享同樣頻率的呼吸。
……
艾爾文楊從小受歡迎,并不會看不慣別人撒狗糧。
而且他也不是那種一根筋的“政治正确”類型,覺得國家公務員裴教授毫無立場半夜與劣跡斑斑的犯罪分子搞浪漫看星星,這個人就一定戀愛腦降智了。
相反,他非常理解人類都是有感情的生物、而且都是複雜的生物。
不僅未必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有時候甚至理解不了自己的感情。
就比如說他自己,天才少年十七歲已從名校畢業,從小最瞧不起最懶得理的就是笨蛋,誰能想到初夜最後竟然交代給了一個笨蛋。
說起來這事,還和裴教授有一定的關系。
那天是裴教授葬禮。
他秉承着“來都來了”的心态,跟着一處的同事們一起去吃席。席間,鄰座坐了一個哭唧唧的傻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淚抱着一瓶白酒咚咚灌,灌完又嚎得像一只餓了半個月的野狗,最後喝多了又沒人管,也沒人知道他家在哪,他只能好心把這人帶去自己下榻的酒店。
半夜,對方在他房間裏發酒瘋,各種不老實。
結果一來二去,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陰錯陽差下就……
兩人好歹一個是裴教授的好友,一個是裴教授的和同事,葬禮當晚直接在裴教授墳頭蹦迪、喪事喜辦,這事未免也太不光彩。
以至于兩人第二天清醒以後,都悔不當初,果斷約定此事就當做從來沒發生,大家從此各走各路。可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萬萬沒想到,緣分使然,很快不僅又見着了,還又雙雙醉酒,不該幹的事情又幹了第二次。
綜上所述,艾爾文楊沒臉說裴教授不會選對象。
畢竟,世界頂尖的犯罪分子好歹還占個頭腦聰明、聲名遠揚呢。和他這找了個世界頂尖的笨蛋這種操作相比,到底哪個更給他們高智商精英階級丢臉?
但是!!!
确實哄着犯罪分子是能降低犯罪分子的警惕,可把人拉到霜降世界甜蜜約會則大可不必了吧!
燈下黑也不是這樣黑的,就算是追求刺激也并不需要這樣貫徹到底?
裴臨這種行為,艾爾文楊怎麽想怎麽覺得就好像是衣櫃裏明明還藏着個大活人,就高高興興把正牌對象帶回房間親熱起來了。真·铤而走險。
更何況,此刻霜降世界櫃子裏的大活人,并不止他一個!
霜降世界·裴教授的私留小黑屋。
“嗚、嗚嗚嗚……”
艾唐唐最近的心受到了一系列巨大的打擊,打擊到無限懷疑人生,正在暴風哭泣。
打擊的開始,是他作為一個本來就苦逼的、茍了N多年依舊完全與主線劇情無關的沒用穿越者,上個周末去了趟寧山散心。
就問,一個單純去爬山的卑微穿越男孩,在對面山頭拍美麗的雲海時不慎用攝像機錄到了自己同班同學“男主”把好友楚真淮推下懸崖是什麽樣操蛋的體驗?
“……”
“系統,系統,我受夠了,我要走!我要回家!”
還《拯救黑化男主》呢?這都殺人犯了還上哪拯救去?本來離譜的劇情又深深地被離譜他媽重新開了一次門,艾唐唐也實在撐不住了。扣積分也罷傾家蕩産也罷,他要走!現在就走!
可結果——
【退出世界失敗。】
“”
【世界被過度入侵、世界故障……世界崩壞中,退出失敗。】
“喂,系統?”
【退出失敗,程序崩潰,系統下線。】
“喂,喂,喂???”
從那天以後,他的系統再也不回答他了。
他一個穿越者,就這麽如同斷了線的風筝一般,一個人被丢在了這個男主是殺人犯的世界。
艾唐唐整個人腦子都炸了。
可他又不能去找男主對峙,他絕對會和楚真淮一樣被殺人滅口!大概率也不能把錄像交給警察,畢竟對方可是男主啊,直接把校園戀愛文變成犯罪兇殺文可還行!
唯一的退路就是走,可他偏偏又無法退出!他突然想起來很多前輩的諄諄教誨,千萬不要貪圖積分挑戰快要崩壞的世界,你有可能會跟着世界一起被埋掉……
不會吧?他只是個年紀輕輕的穿越者,還不想死啊!
“行了,哭什麽哭,別哭了。你要想開,本來就只是個程序而已,對你來說活着死了其實區別不大的,某種意義上,你也根本就不會‘死’。”小黑屋裏,艾爾文楊毫無同情心地拍了拍被綁在一號椅子上的艾唐唐。
“我現在更好奇的,其實是像你這麽拉的程序……到底是誰寫的?”
“八成是卓紫微寫的吧。那貨畢竟是後來跨學科轉過來的,基本功不紮實也情有可原。”
他說完,轉悠了兩步,又轉到了二號椅子上同樣綁着的某騷攻面前。
“至于你,你實在怎麽看都不是一處的産物,估計是什麽野路子的黑客寫出來的bug。”
艾唐唐:“……”
騷攻:“……”
艾唐唐:“不是,誰是個虛拟程序了?你見過這樣的虛拟程序嗎,我是活生生的人,穿越者!你不能因為我比較新業務不精,就這麽看不起我吧?”
騷攻:“淦!你才是程序,你全家都是程序,你有種把老子放開,老子一巴掌拍你臉上看看誰才是程序?!”
艾爾文楊:“……”
艾爾文楊:“我收回剛才的話,卓紫微再怎麽跨專業,也不可能這麽拉。你們幾個,要麽單純就是陳年老bug,要麽是一處新來的那幾個菜鳥寫的。”
三號椅子上坐的是畢瑩瑩。
因為是女孩子,她只是被綁了手腕和腳腕,卻無法壓抑心中的激烈吐槽——咱就說啊,在這個世界上,拯救感化反派男主的套路文那麽多,咱這本書到底是要鬧哪樣?
就按套路好好寫就是了,寵寵寵甜甜甜就好了,需要把劇情整得這麽量子力學嗎?
穿越者=程序?
好家夥,艾唐唐他們一下子都被剝奪人籍了,合着我也不是人了?
正想着,綠眼睛的青年調出來一個光屏,指尖靈巧地在上面移動,一邊敲敲敲一邊皺眉迷惑臉。
“啊,這個注腳真的寫的亂七八糟,你肯定就只是個bug,”他對某騷攻說,“好了,我給你修複了一下,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不是,你這人到底想幹什麽,找削啊?你,等等……哎?哎?”
現場,就見椅子上的騷攻竟然真的漸漸變得透明,然後憑空不見了。衆人大驚失色,艾爾文楊則毫不意外,走到艾唐唐面前,開始如法炮制。
艾唐唐:“喂,我真的是活人,不是程序!”
艾爾文楊:“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是褚巡寫的?不是吧,褚巡怎麽也能寫出這麽不像樣的東西,難道是什麽愚人節的玩笑小程序?”
啪叽,艾唐唐也不見了。
畢瑩瑩:“……”
好家夥,下一個輪到她了!
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畢瑩瑩打起哈欠:“喂,我餓了。”
艾爾文楊:“你再等等!”
艾爾文楊:“……”
艾爾文楊:“不是,你這程序也太嚴謹了,滴水不漏的,應該是小祁總寫的。我一時半會弄不走你。”
畢瑩瑩:“雖然跟你說這個,你大概率也聽不進去,但我真的就只是跌下樓梯而已。我,堂堂N大人類學女博士生在讀,家住鼓樓區漢口路,身份證號320100199……”
……
小Q瑟瑟發抖。
救命,這裏明明真的是貨真價實的書中世界呀?!這個楚真淮怎麽回事?該不會才是隐藏的大bss吧,他是怎麽做到把穿越者做成“程序”給送走了的?太逆天了!它的世界觀都要崩了。
【嗚……小Q雖然是真系統,但小Q絕不認輸。】
【誓死捍衛書中世界的尊嚴。你、你有本事,把我也送走。QAQ】
艾爾文楊:“你就不用了,畢竟你是我三年前寫的小程序。”
小Q:【?!?!】
“當時我只是跟風,想試着入侵一下菲萊神殿玩玩,所以也沒認真寫,沒想到時隔多年,連你也被這個世界給具象化了。不過可見我三年前的水平拉胯,看看寫出的都是什麽個智障玩意兒。”
……
裴臨回國那天,天氣驟冷。
一大清早,霍修珣就站在了裴臨家大門口。
唐采萍:“咦?哎,我還說去接你呢,怎麽自己就跑過來了?”
“這天冷得都跟冬天似的了,你還穿那麽少,一點也不懂得照顧自己!還好小臨衣服多,你等等我馬上給你拿一件啊。”
霍修珣進了門廳。
女人很快下來了,她新燙了精致的大波浪卷。細心給霍修珣穿外套時,袖口柔暖的皮草癢癢蹭在少年臉上,帶着甜甜的香水味。
霍修珣偷偷蹭了蹭,那是比任何一次輪回都要真實的……“媽媽”的氣息。
車子上了高速。
裴利斌氣得瞪眼,他居然被趕到了後排?他的親親老婆一路只顧着跟副駕的小殺人犯開開心心聊天,熱絡得仿佛那才是她親兒子,聊得開心了兩個人還一起唱起了歌?
他反而成了邊緣人一般,毫無存在感,但老婆興高采烈,他也不敢多說什麽。
路過休息區,他還被迫請小殺人犯吃了一頓飯,恰逢一個電視臺在那做采訪,還因為全方位的顏值出衆、看似親密幸福,被主播小姐硬拉着“瞧這幸福的一家三口”。
裴利斌:“……”
終于路程後半,百無聊賴的他終于有人搭理了,是霍修珣主動找他聊天。他雖然心裏并不想搭理,奈何小殺人犯這孩子不愧經常考第一,腦子夠快,有時候還确實挺會聊天的。
等到了機場,竟然是一家三口一起高聲唱歌,裴利斌徹底擺爛。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可能也是玄學。裴利斌一邊破罐子破摔地心想“其實小殺人犯也沒想象中那麽讨厭”,一邊也産生了一絲反思——
他們夫妻倆和親兒子,好像在記憶裏,卻從來沒有這麽和樂融融的場面。
怎麽回事?
好歹也是自己的種,總不至于……還沒有小殺人犯活潑可愛讨人喜歡吧?
直到接到兒子,看到兒子那張淡漠的臉。
嗯,确實挺不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