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又一個夏天

八月份。

日照金山,免費的陽光燦爛無比。

平京舊時代的皇家園林一角,有群人簇擁着一個青年。

最前頭的女人拿相機,有人打光,有人提鼓風機,分工明确,衆星拱月似的為拍攝的主角制造出最好效果。

以十七孔石橋為景,青年略長的頭發挽起一半在後腦做了個小辮兒,劉海撇到兩側,只留有幾縷碎發襯托出秀氣眉眼。他穿一件橄榄綠的絲綢襯衫,白褲子,都是向下墜的質感,赤着腳踩有雕花的石板。

襯衫只扣了一個紐,深V,不吝啬被看見修長脖頸、精致鎖骨與薄薄的胸肌。

眼妝很濃,睫毛尤其密,嘴唇也亮晶晶的。哪怕從鏡頭裏近距離窺視,青年的皮膚也白得沒有半點瑕疵,于是下巴那顆小痣格外惹人注意,棕褐色,有點透紅。

他站姿緊繃,直視鏡頭,嚣張又淩厲的美。

但當攝影師拍完,收起相機,那些銳利棱角一下子全部融化,青年不好意思地半垂着眼,嘴唇又不自覺抿了好幾次。

“哎哎哎!別碰,一會兒又要補!”莊杏子瞪他,“方斐,聽見我說話了麽!”

于是抿嘴的動作暫停,方斐尴尬地擡了下手,沒敢摸。

唇膏黏稠感覺确實太難受。

他這天內無數次地想:“早知道拍雜志這麽累,就不答應唐澳了。”

拍攝《W.R.》封面的行程是提前三個月就定好了的,但随着他進組,很多東西都抛之腦後——只能專心在一件事上,其他都和自己無關似的,這毛病唐澳說過他好幾次了,目前看來短時間內仍改不了。

盡管紙媒呈現衰落趨勢,《W.R.》作為國內頂級的時尚雜志之一,每年的金九銀十仍引人注目。與《W.R.》合作是唐澳給他的“見面禮”,女人在時尚圈很有些人脈,否則對方斐而言,哪怕只是副刊封面他也沒資格上的。

方斐被罵“德不配位”久了,對此也表達過擔心,但唐澳很堅持:“如果你怕,那幹脆回家去。做這行,就不要總畏首畏尾。”

于是這才成行,他被說服了。

攝影師叫莊杏子,才華橫溢且個性十足,極其受女粉絲的歡迎。她們不吝贊美之詞,誇她是“國內最會拍男人的女攝影師”。

莊杏子的專業和審美也對得起這個看似誇張的稱號,她主動地與方斐的團隊敲定時間,準備時光是試服裝就用了三個小時。單獨再決定內容,莊杏子臨時變卦把拍攝點從棚內變成外景,用夏末平京燦爛的陽光妝點方斐。

因為《歲月忽已晚》還未上映,她最後給方斐定的風格像《荒唐故事》裏的阿晖,野蠻,青澀,卻又充滿誘惑力,是一副不自知的春藥。

盡管方斐不再是十九歲了,他留長了頭發,眼神中仍有當年的神采。

拍攝告一段落,莊杏子翻看着已經拍好的照片,啧啧稱贊:“我眼光确實不錯,外表高冷保守的禁欲系一旦嶄露鋒芒就會特別誘人——看不出來哦阿斐,你身材蠻好的,個兒又高,如果不是外景還可以考慮再露多一點……”

方斐聽不下去,拿着礦泉水背過身去當鴕鳥了。

他們運氣好,皇家園林這天有“金光穿洞”的美麗巧合。夕照能讓人心神激蕩,忽略身後嘈雜,方斐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然後發給楊遠意。

楊遠意大約又泡在剪輯室裏了,沒有立刻回。

補了第四次妝,輾轉拍完全部場景和造型,站着坐着不動拍照沒比反複走相同的位置、說相同的臺詞輕松到哪兒去。

終于收工,莊杏子請所有人吃宵夜,方斐禮貌回絕了,說要趕到海城,明天拍戲。

這倒不是過分炫耀自己“敬業”,他時間趕,兩邊都不想耽擱,只能犧牲休息。

回程走高速,從平京出城時稍微堵了會兒。

窗外夜色已深,方斐攥着手機,剛開始還能三五分鐘看一眼楊遠意的消息框,車內微微的颠簸催眠,不多時副駕駛的助理小艾側過臉,方斐已經睡着了。

小艾心疼他連軸轉,12小時跑兩座城,叮囑司機:“開慢點吧,讓他睡會兒。”

她今年大學畢業,找實習工作時拿到爍天的藝人助理崗位offer,買了兩個星期咖啡,被唐澳看中,選去做了方斐的助理。

小艾剛起步,被帶她的倆大哥罵得差點不做人。

兩人剛合作那時方斐剛拍完《歲月忽已晚》,在圈內除了那個飽受争議的金橄榄影帝頭銜和滿身“黑料”就一無所有。頗有點同病相憐的意思,她一開始就對方斐挺上心,再加上做事細致,幾個月下來,從來對下屬都鐵面無情的唐澳都會時不時誇她幾句。

不過也因為方斐對她很照顧,許多事,他能自己做就不會讓她插手。

想到這兒,小艾從副駕又回頭看方斐一次。

俊美的青年下巴快埋到胸口,明顯是累壞了。捧着的手機似乎馬上就要掉落,這時屏幕忽然亮了亮,方斐皺緊眉頭“嗯”了聲。

……到底是沒醒。

四月中旬,《歲月忽已晚》結束了為期105天的拍攝,正式殺青。

回平京後楊遠意給自己放了個小長假,首要任務是幫方斐搬家。既然已經名正言順在一起,是各自的男朋友了,那麽同居也沒有不妥。

新城公館迎來了第二個主人,楊遠意給方斐收拾出一間單獨的書房,供他背臺詞、演習劇本和發呆用。書房采光良好,能将濕地公園的綠意盡收眼底,方斐在那兒準備了《光陰如火》的試鏡,并且順利通過,拿到了進步學生“周馳”一角。

《光陰如火》由劉嘯擔任總導演,制作班底優良,光是劇本和采風就用了四年。“周馳”是最後一批定下來的二線配角,方斐總算趕在最後進了組。

七月底,正式開拍。

主要取景地在海城,這裏保留了民國的租界建築,又有年代戲影視城。劉嘯為求還原劇中的場景,對影視城裏幾座中式小樓進行了改造,成為電視劇最主要的“攝影棚”。

海城離平京不遠,開車上高速後只需要三個小時就能抵達。

抵達海城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劇組則通知的六點要開始化妝準備拍攝。小艾索性決定不回酒店了,拜托司機把車開到外景地附近,這樣方斐可以直接在後排躺一會兒。

天空蒙蒙亮,方斐手機又一次振動,小艾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被“嗡”“嗡”的聲音攪得無法安心打瞌睡。正惱怒着,她見方斐睜開了眼,目光惺忪,左右飄了一圈落到掌心手機屏幕,接着他瞬間清醒,嘴角上揚,竟然是笑了。

“……好吧。”小艾在心裏嘆了口氣,“楊導查崗了。”

方斐對所有人都好,但保持着分寸感。惟獨對楊導,眼神裏的膩是獨一份的。她第一次見時有被意外到,現在也見慣不驚了。

語音電話,方斐接起來,刻意壓低了聲音:“喂?”

楊遠意聽着也累,連說話都有氣無力:“回海城了嗎?”

“嗯,已經在外景這兒等着開工了。”

手機那頭傳來“唰唰”響動,楊遠意翻了什麽,說:“拍了三個星期了,感覺怎麽樣?那邊熱不熱,吃的合口味嗎?住宿條件怎麽樣,要不要讓唐澳給你換一個?”

“楊老師,問那麽多,我先回答哪個?”

楊遠意笑起來:“都行啊,随你。”

方斐避開了吃住條件,只說:“和拍電影很不一樣,不過好像也比一般電視劇進度慢。我聽崔老師說,他以前拍奇幻劇有時候一天能十集,這個大概的進度是每周一到兩集。鏡頭沒電影講究,但有在追求質感。”

“劉嘯的班子,我放心。”楊遠意沉吟片刻,“你和崔旗走得比較近?”

崔旗,《光陰如火》的頭號領銜主演,也是國內最負盛名的中生代演員,沒有之一。他塑造過不少古裝劇裏的文臣、帝王,也演過百年前風骨铮铮的作家、詩人。視頻網站剪過他的臺詞,形體,眼神戲,迷他的女性從十五歲到五十歲都有。

只不過最近幾年崔旗一連接了不少令人大跌眼鏡的爛片,口碑有所下降,直到出演劉嘯導演的《光陰如火》,才重回正劇的路子。

聽楊遠意這麽問,方斐應了聲:“我演的是他的學生,鏡頭很多都一起。”

“哦對,忘了。”楊遠意提醒道,“離他遠點,除了拍戲以外不要接觸太深比較好。”

“诶?”

“你聽我的,他前幾年的行為太反常,我怕他碰了什麽不應該的東西。”

真正進到這個圈子才剛開始,方斐不懂其中人情往來,楊遠意不是平白無故編排誰的人,他說了,方斐就信。

所以方斐答應道:“好。”

“真乖。”楊遠意哄着他,“今天拍雜志開心嗎?風景挺好的。”

方斐終于有機會吐苦水:“累死我了,莊老師喊我要‘性感’,想象不出來,最後僵硬**命,完全不知道自己拍的什麽東西……”

“想我也沒用嗎?”

“……什麽啊!”

他準定在臉紅,楊遠意笑了好一會兒:“照片發給我看看?”

“還沒修呢……”

“你好看,又不需要修圖。”

他都開始說這種話了,方斐失笑:“楊老師,不要太寵我。”

“聽不懂。”楊遠意難得耍賴,又問,“改天我去看你?”

“哦。”方斐答應。

再聊了幾句楊遠意那邊的進度,對方最近正對着《歲月忽已晚》的一大堆鏡頭發愁,每天能剪十來分鐘就算狀态可以了。

平時不怎麽打電話,各忙各的,倒是還好。

現在你一言我一語分享彼此最近生活,笑着,說着,尚且不覺得思念如絲線細細纏繞。等挂斷了,面對不到半小時的通話記錄,方斐耳畔回蕩着那句黏又軟的“晚安”,握住空蕩掌心摩挲好一會兒,遲到地十分想他。

想了又想,仍給他發消息:“改天是改到哪天呀?”

楊遠意沒說死:“就最近吧。”

“最近”就像“下次一定”,方斐稍有些失落了,又想:也對,他最近那麽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