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飛太高
“卡,卡卡卡!”劉嘯皺着眉站起來,“你怎麽回事啊,今天都NG五次了!影帝,诶,趙影帝,能不能走點兒心?”
方斐對某兩個字過敏,一聽他說,先條件反射地看向場景中央。
穿西服梳油頭的青年身形颀長,劍眉星目,一張臉是十分周正的帥氣。
這時他無欲無求地長出一口氣,單手掩面用力揉了揉,哀嚎:“劉導,我就出道時拿過一次影帝,十年了,再無所獲!你別埋汰我了,嫌刀子不夠疼嗎嗚嗚嗚我命好苦啊……”
說到這兒就開始假哭,看得一旁的跟組編劇直接笑出了聲:“趙荼黎,你夠了!”
“就是!紐約電影節大獎還不算?”劉嘯忍俊不禁,“長篇英文獨白都能演,這點詞對你有難度嗎?”
趙荼黎理直氣壯:“我背臺詞一直是弱項,您給的這段有兩百多個字,還要求一個鏡頭過!真的,劉導,周扒皮看了都捶胸頓足自己不夠狠。”
“這麽喜歡貧?”劉嘯想刺激他,于是故意冷哼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不然今天我跟你耗到底吧,一句話一句話摳,直接進到無縫接夜戲你看怎麽樣?”
趙荼黎一愣,急道:“劉導!今天我老婆要來探班,你答應放假的!”
劉嘯:“那,看你狀态喽?”
再次喊了開始,剛才還萎靡不振的青年這次臺詞清晰,情感充沛,身形都板正得不能再挑出一絲一毫的錯誤,迅速地完美收工。
“诶,見識到了吧?”編劇跟方斐調侃他,“這就是老婆的力量。”
業內很多人都知道趙荼黎所謂的“老婆”不是女生,而是他的大學室友、金牌夥伴、能夠在頒獎禮上毫不顧忌感謝的對象,沈謠。
方斐雖不認識,但也是遠遠看見過這兩人的。
編劇姓吳,開完這個玩笑後肩方斐遲遲不回答,八卦地問:“哎,你知道他老婆嗎?”
“知道。”方斐笑笑。
“連你都知道!”吳編劇小小吃驚,又笑着說,“不過也不奇怪,他倆感情那麽穩定嘛!當年沈謠提名了三次才拿金橄榄最佳男主,趙荼黎給他頒獎,兩個人抱了好久……如果從那時候就在一起,算來得有七八年了?在圈子裏這麽長久不容易哦,還是同性情侶。”
方斐沉默了會兒,點點頭:“嗯。”
白天的進度排得很緊,四點收工後只休息了六個小時,就又全體集合,準備和大夜做艱苦卓絕的搏鬥。
最近集中拍攝在津海大學的劇情,這階段方斐有幾場戲份吃重,其他時候也要當崔旗戲份的背景板。他臺詞背得十分熟了,再加上播音功底,大段的文字演起來毫不費勁,有時還有出色的即興發揮。
因為臺詞好,劉嘯特別欣賞方斐,并且旁邊有個樣樣都行惟獨臺詞偶爾不靈光的趙荼黎做參照物,紐約電影節最佳男演員慘遭劉大導演多次“拉踩”,苦不堪言。
而方斐能沉浸其中,除了劇組純粹的氛圍,還有角色“周馳”。
二十三歲的年輕大學生,留過洋,學業半途夭折。他有點兒愣,但熱血,勇敢,不畏犧牲,是學生運動的帶頭人,敢于鬥争且從不被失敗打垮。
方斐想,周馳身上有許多當代人都缺失的熱情,包括他本人。
于是演繹他的過程,好像也在對自己修修補補。
正如此前對楊遠意保證的那樣,他演好每一部戲,這樣才能和楊遠意保持一致向前的步伐,不倦怠地把這條路走得如想象一般圓滿。
楊遠意對電影有熱情,追夢時如同鷹,長久在高空。
他飛得太高,方斐想追上他。
這點心思作祟,進組以後方斐就把戀愛稍微放到次要位置,不怎麽去糾結離別。
但今天他始終有點心神不寧。
大夜從淩晨開拍,方斐做好造型來到片場先喝溫水潤喉。
劇組多了個人,姿勢放松地坐在副導演那邊,正仰起頭和趙荼黎說話。聊到開心處,趙荼黎擡腳,鞋尖一碰青年的腳踝,對方随即皺起眉,看口型好像是罵了句什麽,但趙荼黎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那青年紮着半馬尾,有種中性化的漂亮。
他看着面嫩神态卻很老成,桃花眼,睡不醒似的半睜不閉,秀氣的眉擰在一起,故作愠怒:“你煩不煩啊!——”
方斐見過他,初次是四年前的金橄榄頒獎禮,最後一次在金玫瑰那塊大屏幕,宣布“最佳男主角”得主時青年微微詫異,然後如釋重負地笑出來。
但之前沈謠的頭發好像沒這麽長……?
正思索着,兩人視線對上。
沈謠不閃不避,朝他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啊,被發現了。
方斐尴尬移開視線,他內向慣了,沒敢直接回以同樣的熱忱。
難以名狀的心情,如果楊遠意也來看一看他,不用那麽光明正大,只給他一個眼神,他可能笑得比趙荼黎還要放肆。
開拍第一場就是他和趙荼黎的對手戲。
這場戲沖突多,臺詞密集,肢體接觸頻繁。
劉嘯的電視劇愛用演員同期聲,《光陰如火》也一樣,非不必要拒絕配音。但題材原因,又常出現大段的臺詞,趙荼黎和方斐都是第一次拍電視劇,最開始都壓力很大。
方斐一直有點怕這幾場詞多的,擔心NG頻繁,很少在對戲中感到痛快。
直到今天,趙荼黎從剛開始就狀态奇佳,他也像突然對你來我往的對手戲上了瘾。
起先跟着趙荼黎節奏,後來開始了自發地去找感覺,和他飙戲,自身幾乎與角色完全融合。快樂占據頭腦四肢,連什麽時候導演喊了停都沒聽見。
一條過。
“太厲害了!”劉嘯是鼓勵派的導演,坦蕩蕩地誇獎,“我要是不喊停,你倆是不是能即興發揮完整場?後面都開始編臺詞了吧阿斐?”
方斐沒意識到,後知後覺:“啊?我忘了,只記得角色了。”
“謙虛了方老師。”趙荼黎滿頭大汗,笑着随便擦了兩下,“進組以後拍得最舒服一場,劉導,不是我說,和阿斐對戲确實舒服。”
“喜歡就多合作呗!”劉嘯樂呵呵地,“你倆主業都是演電影,以後還怕沒機會?”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誇得方斐不好意思,只會說“謝謝”和“真沒那麽好”,局促無比地結束了戲份,趕緊下場。
大夜時沒誰是輕松的,方斐争分奪秒地休息,順便圍觀其他主演的飙戲。
可能受了他和趙荼黎這場的刺激,幾個主演都鉚足了勁兒,效果出乎意外好得很。劉嘯在監視器後始終帶着一抹迷之微笑,方斐坐在近處看,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注意力過于集中,于是沒聽見身後熟悉的腳步聲。
頭發被輕柔地攪亂,方斐轉過頭,先看見一雙長腿,裹在牛仔褲裏。
方斐一愣,視線向上移動,對上最特別的眼睛。
夜晚劇組燈光從四面八方湧來,男人瞳孔裏的藍色被照得幾乎退潮。他帶着淺淡溫和的笑意,肩披星辰與露水,意料之外地出現在了面前。
黃昏時不安定的預感忽然墜地,心口有一簇球形閃電滾過——
“噓。”
修長手指按在唇上止住了方斐即将問出口的“你怎麽來了”,男人的灰藍色眼睛哪怕在夜晚燈光中也獨一無二。
楊遠意随手拉了個凳子,在方斐身邊坐下,狀似随意地在陰影裏握住方斐的手。
海濱城市,夜間降溫又是坐着不動,方斐準備了一件中長款襯衫,候場時就披在身上。這時襯衫衣擺成了最好掩飾,擋住他們相握時手指交纏的影子。
方斐心跳很快,生怕被發現表情不對,只若無其事地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
人來人往,随時有被發現的危險。好在楊遠意只握了一會兒,導演一喊停就放開,若無其事地朝指尖輕輕哈了口氣。
身邊重又變得嘈雜,劉嘯轉頭叫方斐時看見了楊遠意的存在。
表情先意外,随後他大笑着走過來,拍拍楊遠意肩膀:“臭小子神出鬼沒的!怎麽招呼也不打一句就跑來了?”
楊遠意在他面前是十足的晚輩:“好久不見了劉叔叔。”
劉嘯被他這句“叔叔”喊得感慨萬千:“想當年,你爸跟我合作那會兒,你才到我腰那麽高呢……一轉眼都自己拍電影了!”
“都是瞎拍,這不是來找您取經了嗎?”
沒人不愛聽吹捧,劉嘯渾身舒暢,又和楊遠意聊了幾句後才說:“今天拍大夜,我就不招呼你了啊。找得到地方住嗎?要不要給你開個房間?”
“沒事兒。”楊遠意沒正面回答,“您忙,不用管我。”
劉嘯并不多想,忙自己的去了。
劇組人多,事情雜,楊遠意饒有興致地觀察身邊一切。小板凳坐着不太舒服,楊遠意挪了挪位置,手臂被誰戳一下。
低下頭,方斐悄無聲息遞過來一張房卡。
哪怕做這動作時他依然保持着專心旁觀的姿勢,盡管假裝不成功,目光四處瞟。
耳畔,還有個人偏要惹他:“什麽意思,想把我支開?”
方斐“唔”了聲,嘴不怎麽張:“今天要拍到四點鐘,我怕你困……”
“放心,困了我會直接去的。”楊遠意說,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又輕輕用指節圈住方斐後頸處那一小塊凸出脊骨。
隐秘的偷來的快樂,情人相見,肌膚接觸都像點燃火花。
方斐極力壓抑下去想現在就親他抱他的沖動,手肘撐着膝蓋,掌心托住臉。他在這時有點羨慕趙荼黎,誰都知道,誰都接受,誰也不會說他們不般配。
他和楊遠意完全不能做到吧。
地位不對等,所以看上去始終像方斐別有企圖。
之後再去拍戲,一場群戲調度很複雜,場面混亂,情節也複雜。他們拍了近三個小時才勉強過關,方斐累得後腦發緊,再去看監視器附近的位置,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形容不好,有一點點失落。
但就一點點。
因為他知道楊遠意會等他結束了才睡,就像每個楊遠意把自己關在剪輯室的夜晚。他一進門就是好幾個消失,偶爾甚至整夜都不出來,但方斐會在卧室等他,睡一覺,看看書或電影,直到楊遠意重新出現。
有時滿臉疲憊,有時帶着難以言喻的興奮,擁抱他。
角色互換,這依然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約定。
也正因如此方斐被安撫,一顆總在游離與忐忑的心逐漸回歸正軌,沉入久違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