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銀瞳

至少今晚，他真的不該來。

“你不是我爸，滾開！”

洛箐清楚地聽到了這個聲音。

看過剛剛攤位上的紙盒子，洛箐記住了女生的名字。

他閉上眼睛，試着去回應這個聲音，在心裏問道：“趙莉莉，那他是誰？”

老槐樹下女生的聲音似乎是在猶豫，停了幾秒鐘。

之後，洛箐聽到了回答。

“他是我的繼父。”

洛箐沒有打斷趙莉莉的故事。

心裏那個聲音告訴他，她小學的時候，母親因為生活所迫而改嫁。

之後，不堪繼父酒後的毒打，不久便撒手離開了人世。

母親離世之前，幫着趙莉莉從家裏逃了出去。是母親生命換來了機會，讓她離開了那個根本不屬于她的家。

之後，靠着姥姥，靠着一己之力考上了大學。

然而，就在她上了大學之後，這個繼父突然出現了。

無恥的一次次跟她要錢，要她撫養跟她沒有半點兒血緣關系的弟弟和沒有關愛過她一天，曾經把她和母親一起毒打的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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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沒錢了。我已經打了三份工了。每天只吃一個饅頭。真的沒有錢給他了。”趙莉莉哭訴的聲音清晰地傳遞給了洛箐。

然而，洛箐看了看老槐樹旁邊站着的女生，已經把下唇要咬破了，卻沒有實際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洛箐仔細回憶着他聽到的每一句傾訴的聲音。聲音痛苦，悲憤，說不出為什麽，他很确定，這個聲音告訴他的故事是真實的。

然而，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

于是，他在心裏嚴肅地問道：“那你為什麽給他錢？為什麽不找同學，老師或者報案？”

“我不知道。”心裏那個聲音已經痛哭起來。

“你不知道？？”洛箐簡直不敢相信。

他擡眼看了看老槐樹旁邊的女生，女生退開了一步，讓長發遮住了半邊臉，低下了頭，有意躲開了他的視線。

女生似乎并不知道在心裏跟她交流的那個聲音，正是來自旁邊溫柔儒雅又帥氣的校草洛箐。她只是很自卑。

“你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洛箐有些摸不清了。

“他每次過來，都會像今天這樣把我引出來。等我站到他面前，要跟他對峙的時候，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照着他說的話，取出來所有的積蓄雙手送給他……”女生心裏的聲音已經哭到了泣不成聲，後面的話洛箐沒有聽清楚。

但有一句話，洛箐撲捉到了，“他的左眼是銀色的。只要看上一眼，我就只會給他錢。”

洛箐似乎聽明白了。

他遠遠看過去，發現那個自稱是趙莉莉父親的人，的确左眼一直是不動的，好像一只義眼。

只是隔得太遠，洛箐看不清顏色。

已經過了下午大課的時間。

煎餅果子的攤位前面，沒有人排隊了。

洛箐左右看看沒人，從老槐樹下，快步走了過去。

到了煎餅果子的攤位前面，他微微垂下眼簾，沒去看那個還在數着錢的大叔。

他修長的手指，只輕輕劃過煎餅果子的攤位。

咔嚓咔嚓，幾聲脆響之後，整個攤位竟然瞬間結了冰。

“喂，你他媽……”還沒來得及把零錢票子揣進兜裏的大叔，指着洛箐剛要開口大罵，卻突然捂住了左眼。

“我的眼睛，我的隐形眼鏡，不，我的眼瞳！你在哪兒？”他不顧撒了一地的零錢，突然蹲下身，雙手摸在地上開始找東西了。

就在這同一時間，洛箐忽然覺得什麽東西粘到了他的左眼瞳上。

然而，只用瞬間他就明白了，這個繼父要找的隐形眼鏡到了他的眼睛裏。

洛箐聲音冷冷地問：“請問，你在找什麽呢？是這個嗎？”他指着自己的左眼。

“銀瞳，你偷了我的銀瞳。”跪在地上的大叔，剛剛還是一頭油膩的黑發，轉眼間白發染滿了一頭，臉上的皺紋肉眼可見的堆積了起來。

從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叔，一瞬間成了個白發滄桑，眼眶眍o巴相，背脊佝偻彎曲的十歲的老頭子。

“你不配做趙莉莉的父親。離她遠些。”洛箐并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左眼已經是閃耀的亮銀色了。

老頭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好。我知道了。”

說完，老頭子明明路過了老槐樹，跟趙莉莉擦肩而過，卻好像從不認識這個女生。一句話都沒說，就聳拉着腦袋離開了。

“沒事兒了，他不會再找你麻煩了。你回去上課吧。”洛箐轉過身，平靜地跟女生剛說一句話，女生也是一點頭，“好。我知道了。”轉身往教學樓方向走開了。

老槐樹上的灰雀，好不容易才拉住了要炸了的淩宇楓。

他焦急地叽叽喳喳：“淩哥，你先冷靜。我這就回家問問我們家老雀，這個眼鏡片是個什麽貨色。它的妖氣太弱，肯定是個剛出道的小妖，不會把洛箐怎麽樣。”

淩宇楓已經從樹上跳了下來，說：“不用問了。它是銀瞳。”

“淩哥，你知道它？”灰雀也跟着飛了下來。

“準備碗面來。我晚上去給他送飯。”淩宇楓沒再跟灰雀做解釋。

灰雀暗自嘆了口氣，晚上要進洛箐的家去送飯，只有一個辦法：淩王一定又是要服用封控妖力的藥了。

灰雀怕悟了事兒，趕緊去找老貓老雀了。

洛箐反應很快，再回到教室裏，他已經隐約察覺到左眼上這個突然粘上來的眼鏡片能幹什麽了。

只要他用左眼看着對方，他說的話，似乎就成了不可違抗的命令。

他終于明白趙莉莉為什麽抗拒不了她的繼父了。

洛箐為了驗證，坐在教室後面，他明明握着一支圓珠筆，卻開口問旁邊并不熟悉的同學，說：“你能跟我換一下圓珠筆嗎？”

在平時，這明明是個奇怪而沒道理的要求。然而，旁邊的同學只點了點頭，就把筆跟他換了過來。

他接着又說：“同學，我們現在能換回來嗎？”

旁邊的同學，沒有半點兒責怪，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就又點了點頭，乖乖跟他換了回來。

洛箐這次更确定了，正是因為他左眼上粘上來的鏡片一樣的東西，讓他的話語似乎有了靈力。

他試着揉了揉眼睛，又去洗了把臉，卻什麽也沒摸到，并沒覺得不舒服。

他沒有繼續試下去，因為他也清晰記得，剛剛賣煎餅果子的大叔，脫離了這個左眼上的鏡片，一瞬間變成了個憔悴老頭子的樣子。

一下午，他都一個人在圖書館查閱，可惜，這奇怪的眼鏡片，學校的藏書沒有找到相關記載。

直到校園關門了，洛箐才躲着同學，繞着路一個人往家走。

偏偏又是這個時候，他一直安靜的電話響了，「熱乎乎小外賣」。

“我現在空了。能去給你送餐嗎？”一個沒有稱呼的電話，又是來得很突然。

“好呀。”洛箐上次吃小外賣送的晚餐還是一周前，他很開心地挂上了電話。

洛箐快步趕回去，進屋第一件事兒就是照鏡子。

“他的左眼是銀色的。”女生的那句話，洛箐自然記得。

然而，鏡子裏的自己，跟平時沒有兩樣。

他對比着看了看左右眼，沒有什麽區別，眼瞳依然黑白分明，看不到銀色。

對着鏡子，洛箐似乎有了主意，微微揚起了嘴角。

門外；

淩宇楓敲門之前，才吞下了一副計量的藥引。這樣他做普通人陪着洛箐的時間就能長一點兒了。

盡管進來之前，灰雀一直在他耳邊叽叽喳喳地吵，“淩哥，我爺爺說了，銀瞳是低級妖，雖然對付不了大妖，對付普通人卻是足夠了。只要你對上了他的銀瞳，即使一個普通人，他讓你割喉，你都不會耽誤一秒鐘。淩哥，你可不能封控了妖力進去啊……”

門開了。小灰雀知道他不再受歡迎，再啰嗦什麽都晚了，只好無奈地飛走了。

淩宇楓一如既往地壓低了帽檐，遞上了紙袋子，然而，洛箐卻沒接。

洛箐好像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他還打開了電視劇，正好是綜藝節目。也不跟小外賣推讓，直接自己先進屋了，他随口說：“你進來吧。不用換鞋。”

淩宇楓沒說話，直接進來了，坐在了洛箐給他拉開的椅子上。

洛箐好像電視劇看得很投入，兩只眼睛一直盯着電視機，臉也不轉過來看他，漫不經心地問小外賣：“外賣小哥，你之後是幾點送餐啊。今天急不急呀？”

“三十分鐘之後。不急。”淩宇楓誠實相告。因為他的妖力太強大了，即便服了藥，也只能臨時封控一炷香的時間，剛好是三十分鐘。

洛箐永遠很低調很禮貌地開口，聲音軟軟糯糯，好像他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問：“外賣小哥，如果不急，那你能幫我看一眼那個空調嗎？一晚上它一直特別響，擾的我沒法看電視了。”

屋子裏老式空調機開着，真有噪音不假，雖然這噪音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淩宇楓尋着洛箐手指的方向，正打算看看空調。

然而，他一擡頭，看見的根本不是什麽空調，卻是一只銀光閃爍耀的左瞳。

一雙誘人的桃花眸子裏，一只右眼黑白分明清澈純潔，另一只左眼卻是上了盔甲般粉雕銀裝。

他好像看見的是一只昂貴驕傲又狡猾的高級公主貓。

一瞬間，淩宇楓便知道了，他上當了！可惜，晚了。

“看着我。把帽子摘了。”洛箐的聲音不再軟糯，語速極快，快如閃電。好像盛夏夜裏一場突來的雷雨，閃電過了，溫度一下子也涼了下來。

淩宇楓怎麽也想不到，暫時成了普通人的他，竟然連這雙熟悉的桃花眸子都躲不開了。

就在他擡起胳膊，極不情願地慢慢摘掉了鴨舌帽的時候；

電視機裏的綜藝也很應景，剛好響起了一段讓淩宇楓更難控情緒的旋律。

“前朝記憶渡紅塵傷人的不是刀刃是你轉世而來的魂确認過眼神……”

他卻并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了對的人。

至少今晚，他真的不該來。

“小哥，你怎麽哭了？”洛箐的聲音不算溫柔。

作者有話說：

備注：文中引用《醉赤壁》歌詞方文山作詞，林俊傑作曲；

“前朝記憶渡紅塵傷人的不是刀刃是你轉世而來的魂确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