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劍三][唐策]殘兵敗将》作者：玄衣朱裳
幕一
三個月後，秦知閣回到了天策府。
為了救他，師兄百裏辰光出動了五百精騎。人從摩珂婆城救回來的時候幾乎已經氣絕，醫師從帳中出來，說左眼已經不可能看到了，人受過嚴重拷問，假若全力醫治，至多也只能如尋常人一樣起居，難以再次動武。
摩珂婆只是玉門關外一處方寸藩地，近年屢犯關口，所以百裏辰光出兵讨伐。但百裏府上正有喪事，他值喪期，就由師弟秦知閣帶兵征讨。本以為将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一戰，可是兩軍交接後天策的玄風陷陣一路深入敵內，又不知如何全軍覆沒，連主将秦知閣都為敵所擒，生死不明。
主将失蹤副将戰亡，玉門關駐守當即一片混亂，畢竟是從未有過前例。百裏辰光得知後立刻離家帶兵奔赴玉門關，交涉無果後強行突圍，用了一個月才從敵營中把人救出。
這件事情動搖甚大，秦知閣帶軍無方當負重責，念在素有戰功，品行端正，暫停職留看，以待後審。
不管如何，這已是最輕的處罰了。百裏辰光為了師弟的事情四方奔走，才終于得到這樣一個結果。而秦知閣此時還在重傷昏迷，等到醒來後稍稍恢複才能把此事告知。
約莫過了半個月，人才終于可稍言語，只是形容憔悴。後來可以自己起身的時候，行走還略困難，雙腳應是就此落下傷了。
知道判決後，他沒有什麽可說，也明白現在這個結果，必定是自己昏迷時師兄傾盡全力才争來的；百裏辰光已為他寫了一封信送往城中百裏将軍府，讓秦知閣可以暫住東都，等傷勢痊愈再回豫州老家。這些天師弟就在屋中休息，甚少言語，本就是性情內斂沉靜的人，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百裏辰光想，畢竟是多年戎馬，正值青春時候出人頭地，驟然重傷離開，前途難測，心裏自然是難過的。只是說到底東都還有自己在，而豫州秦府也是官宦世家，再如何不濟，衣食肯定無憂。秦知閣很小就随堂家來洛陽，兩家是世交，師兄弟倆就從小玩在一起，感情深厚，百裏就這一個師弟，怎麽也不會讓人落到更加凄涼的境地。
可五月快端午時，秦知閣說，想要到四處去走走。
起初以為是到附近郊游散心，後來知道，這人的意思是想暫時旅居。
他走路瘸得嚴重，雙手也還時時疼痛，百裏辰光不放心讓人一個人走，就說要不要安排些侍衛和侍候人同行？去哪裏不是問題，可朝中靜水深流，你此時暫離廟堂，難保不會有人落井下石。
——誰都知道，秦知閣這個人雖性格不顯山露水，不似百裏辰光一般善于交際，多年來也得罪過一些人。再加上百裏将軍正是如日中天，不知是多少人眼中釘，就算動不了他，動一動他這個如今落魄的師弟也好。
這些道理，他們都知道。可秦知閣還是說，只想一個人四處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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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所籍本都準備好了，四方通行無阻，好像真的就能這樣去旅居一樣。
“不行，師兄不放心。”大概因為家族龐大，弟妹衆多，百裏還習慣得把他看做弟弟一樣，“至少要帶一個人，這樣有個照應。”
秦知閣是知道自己師兄的，他說不放心，自己就肯定走不掉。果然，下午時候聽說那人召了十幾個近身侍衛挑選，想要選個可靠的人給他。
而秦知閣說，不想要天策府的侍衛，如果一定要找人的話，就找個江湖吃賞人，給他一筆錢，讓他遠遠跟着随行好了。
————
“俺叫唐翎七。”面前一個怎麽看都奇怪的人這樣說。
他看了這個人一眼，視野擡高，今天天氣很好，不管怎麽想，這個人看起來奇怪肯定不是自己的關系。
——很大的包袱。
真的很大。
這人肩上背着的包袱，完全大得離奇了——秦知閣從來沒見過哪個吃賞人會帶那麽多東西。在他印象裏，這些人多獨來獨往幹脆利落，既不會帶多餘的東西，也不會說多餘的話。
“老板啊你就是俺老板？”
一句。
“老板你熱不熱俺看你臉色不太好？”
兩句。
“俺這有點西南土方專除濕熱腫痛一塗就好味道有點不好聞不過效果那可好等等啊俺把包袱解開哎呦我看看哎哎見笑見笑這堆是我給我家三伢子帶的……”
不知道幾句了。
秦知閣站在那，面色蒼白。一部分因為傷，還有一部分因為心情。他這些天心情不可能好，本想一個人出去散心——
可這個人是怎麽回事？
百裏師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對他的喜惡再清楚不過——這個人一定是私自混進來的。
他囑咐旁邊的侍衛。
——去找百裏将軍，告訴他有個蜀地口音的可疑份子混進來了。
唐翎七還蹲在地上理那個巨大的包袱——裏面有藥箱，有男妝盒，有放些小兵器的刀袋，有小孩子玩的布偶，有吃的，有個鍋，有藥鏟子，還有……還有一條腌羊腿。
天氣略熱，秦知閣有點頭暈。左眼的眼罩悶着，不是很舒服。
侍衛很快就回來了，然後說，将軍選的就是這位，叫唐翎七，身上有将軍蓋過章的驗所，可以随秦将軍出入任何關口。
秦知閣頭更暈了，突然什麽東西湊到他面前，黑乎乎的，彌漫着讓人不安的氣味。
“老板老板藥找出來了你要不要用內服外敷都可以？”
這味道像腌壞的鹹菜，誰都不敢用。秦知閣沉重地擡眼，說，師兄是怎麽會選你的……
唐翎七特別自豪地說俺會做飯而且做得特好俺還和将軍說俺家兄弟姐妹多所以俺特別會照顧人！
行了。秦知閣知道為什麽百裏辰光會選這個看起來就很可疑的人了。
這簡直就是一個唠叨版的師兄。
幕二
百裏辰光喜歡小孩子，會做飯。雖然是個名門之後将門虎子，可是他會做飯。
誰都知道，天策府百裏将軍是一名雅将，平日便是再柔和親近不過的性格，說起話做起事也放得開毫不拘謹，府中無論是侍女還是做粗活的掃除人，如果有機會遇到都可以進中廊喝些酪子，就這樣親近地聊些話。
偏偏上戰場又是那樣神鬼辟易的鐵血，本應該叫人害怕，卻和日常時的溫和多情比起來，竟更容易令人動心了。
而且還會做飯，廚藝精湛，多少名門文士派人鄭重拜帖，就是為了來吃一盤他燒的醬葵。
所謂十全十美的百裏将軍，身邊不會缺侍候人，偏偏沒有娶妻。将軍府門檻都快給踏平，那堆閨秀畫像一路從前堂鋪到後院，大熱天的，百裏辰光就拉着秦知閣一幅幅看過去，話語中的意思卻只是看畫，不是看人。那時候兩人都十五六歲，百裏比他知道的事情多，人也健談；秦知閣也是才思迅敏，只是性情內斂，像顯得沉悶了。
可他對自己師兄是什麽感情，大概只有自己知道了。
秦知閣同樣沒有娶親，同樣名門之後風流人物，他比百裏還要過分，身邊只有些年長侍女，連一個身邊人都沒有。
——風言風語有人在傳，卻沒有傳到百裏身上，因為師兄弟倆從小一起長大，仿佛無論怎麽親近也不奇怪似。
好在時氣開放，就算被人傳有斷袖分桃，大多只拿來談笑，不會真的有人把這當一回事。秦知閣就在這種境遇下繼續獨身一人，少言寡語地随在他師兄身後。
百裏辰光會不會有知曉的一日，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想這樣陪着這個人，宛如這般就可以過一輩子。
這次玉門關兵敗，他被問責，師兄就難免受到牽連。這些年朝堂勾心鬥角，秦知閣早已厭倦，他已将近三十，出身名門，後臺穩固，對于将軍來說正是個如日中天的時候，就算被停職，但憑秦家和百裏家的根基，東山再起不過數年即可；此刻突然決定閑雲野鶴回歸青山綠水之間，着實出人意料。
東西收整完，他也準備離開東都。想最後再去見師兄一面卻躊躇着，還是下定決心就這樣離去。
秦知閣從房中一瘸一拐走到回廊上，再從回廊回去，來來回回，旁邊那家夥就跟着來來回回。
“老板你好啊。”唐翎七點點頭。
秦知閣不理他。
唐翎七說老板你鍛煉腿腳哈？鍛煉鍛煉好啊，我也陪你一起鍛煉鍛煉。
秦知閣關上門，決定不去見師兄，一回頭就見到這麽個煩人貨。
老板你鍛煉好啦？那我們啥時候走去哪啊往南往北往東往西？百裏将軍說老板你想四處走走幹脆去巴蜀那吧我們那東西可好吃哎呦不行那旮旯地水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