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顏檸眼珠子沉浸盯着掉在地上的手機, 一動不動。

#做高尚學術道德的踐行者，全心全意為祖國的科研事業奮鬥，不怕個人犧牲。#

這是顏檸第一天進入少年班大學, 教授帶他們的宣誓詞，也是他父親一身的座右銘。

顏檸其實很早就對自己的穿書做過所有可能的設想。

緊了緊手，當即做了一個決定，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轉身又去找了副導演。

再回來, 走進屋子裏打斷三個人的争吵, “先停下，娜娜, 菲菲，你們先回避一下, 筱筱的問題我來和她說。”

邢娜和趙菲什麽也沒再說，轉身出了化妝間，順道帶上門。

溫筱以為顏檸會和自己說什麽，卻見顏檸一句話也沒有說，面無表情走到椅子上, 翻開筆記本，手指不停在鍵盤上敲。

溫筱這個人, 韌性是有的的，她認定了的事情不會妥協, 撇着嘴, 倔強的站着。

兩個人各自沉默了半個小時，直到趙菲來喊到顏檸的戲份了。

顏檸合上筆記本, 很平靜掃了一眼溫筱, “跟我走, 從現在起，你接替趙菲和劇組的兌接。”

這變故溫筱是沒有想到的，遲鈍好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顏檸這是選擇認可了她，笑着點頭，“好。”

這場戲是顏檸一場出逃戲份，顏檸逃竄到樹林裏，一個不慎從坡上滾下來，這場戲拍的就是從坡上滾下來的戲份。

溫筱原本因為顏檸的認可很開心，漸漸發現，不對了。

第一遍副導演：“Action”之後，顏檸就整個人往下頭一倒，朝坡下頭滾過去。

顏檸滾的速度很快，都不需要後期拉倍速的那種，完全對拍戲不通的溫筱感覺都被顏檸的動作帶起一陣緊張感。

副導演喊卡之後卻是要NG。

連着三次，溫筱終于遲鈍的想到自己剛剛和副導演吵架的事，趙菲說的，她頂着顏檸助理的身份，代表的是顏檸。

所以，副導演是在故意整顏檸嗎？

溫筱怒了！

副導演正注目盯着取景器的內容觀看，冷不防一只手拍在上頭，又是溫筱冷着一張臉。

溫筱氣呼呼的，“導演，你怎麽能公報私仇？”

趙菲要氣炸了，溫筱是嫌顏檸和副導演的矛盾不夠深嗎？

要去阻止溫筱，邢娜抓住她胳膊搖搖頭，“別管，聽顏姐的不會有錯。”

趙菲：“可是，”

邢娜摁住她嘴，瞪了她一眼，“相信顏姐。”

趙菲珉了珉唇，不甘的閉上嘴。

副導演一張臉黑的比剛才還厲害，“你這個人有沒有腦子，沒有證據就張嘴血口噴人，你憑什麽說我是公報私仇？我和顏檸哪裏來仇？”

溫筱自認自己的邏輯閉環很合理：“你就是氣我剛剛指責你亂欺負群演，顏姐現在明明拍的很好，你一直讓她NG，這坡多高？你有氣沖着我來，沖着顏姐算什麽男人？”

副導演盯着溫筱恨不得把她吞了，“你說顏檸拍的好，你說說她好在哪？”

溫筱噎了一下，模糊道：“反正顏姐拍的就是好，沒有問題。”

“說不出來來哪裏好是吧？”副導演冷笑：“你說不出來我能說出來。”

“她第一次拍的時候滾的太快，鏡頭沒有抓到正臉，第二次起拍的時候細節沒有處理到位，眉頭皺了一下，表演痕跡太重，角色是不小心踩空墜落的，應該伴随的是驚訝，慌亂，恐懼。”

“第三次還是同樣的問題，細節處理不到位，一個沒有武功的人，滾落應該是自然的，身先滾，情緒的反應是遲鈍的。”

“知道什麽是淺景，深景，剪影，用逆光勾勒色差，情緒反差，黃金分割點，丁達爾效應嗎？”

“不知道就別在這指手畫腳，更別頂着虛僞的頂着道德帽子蓋住你狹隘的心，還随意反咬別人。”

溫筱被嗆的一張臉青紫又泛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更叫她難受的是，之前三次，導演雖然讓顏檸NG，好歹跟顏檸說話還是客氣的。

接下來又連續7次NG，幾乎是一次比一次說的重了。

這天氣本來就冷，地上更是涼，顏檸穿又是薄薄的學生群夏裝，這種無能為力的愧疚感，像是軍訓的時候，一個學生為了偷懶，謊稱頭暈，教官讓頭暈的學生坐在陰涼下喝水，而全班同學到太陽底下暴曬。

溫筱仿佛就成了那個坐在陰涼底下喝水的人，無比後悔，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拉扯，撕裂。

每一分鐘都像是被無線拉長，頻繁的NG沒完沒了。

到導演終于喊過的時候，顏檸已經整整滾了16次，整條腿都是青的，溫筱都快哭了。

顏檸這頭立刻裹上邢娜遞過來的羽絨服進休息室取暖，溫筱找了去淤青的藥油，在顏檸身邊蹲下想給她上藥。

暴脾氣的趙菲一把将溫筱推開，眼眶子瞪出紅血絲，“不要你來假好心，顏姐被導演整不都是你害的。”

溫筱冷不防跌坐到地上，眼淚撲簌簌下來，委屈的咬着唇，發不出聲音。

顏檸抱着玻璃杯汲取暖意，因為凍了太長時間，她臉上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在袅袅的姜茶白煙間，淡淡睨了一眼低聲啜泣的溫筱，“你是不是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溫筱怯怯的看了一眼顏檸，茫然的點了一下頭。

顏檸下巴指了指邢娜：“娜娜，把你打聽來的群演消息告訴她。”

邢娜看向溫筱道：“那個群演叫烏雪，最大的夢想是能當上演員，已經在這邊做了一年群演，這次是第一次拿到有鏡頭的角色，因為太過緊張，所以今天頻頻出錯，現在人已經被劇組場務辭退了，現在人人都知道她得罪了馮導，不僅這部戲黃了，後頭幾部戲也黃了，這一年可能白熬了。”

溫筱怯怯重複，“怎麽會這樣？”

顏檸咽下辛辣的姜茶，身體漸漸回溫，不疾不徐道：“你只看到烏雪被導演罵，但是卻沒有看到導演指出來的問題，我不是說導演當衆罵人就沒有一點錯，但現在你也看到了，原本烏雪只需要承受導演的一頓臭罵，現在都不需要導演出手，下頭就有人斷了烏雪後面的路，群演50塊錢一天，就這工作量也不能保證天天都有，你現在毀了她一年的努力，沒什麽可說的嗎？”

溫筱：“我不知道會這樣，我是無心的。”

顏檸：“你覺得自己委屈？覺得自己初心是好的？”

溫筱不太确定，猶豫了一下，還是弧度極小的點了下頭。

顏檸：“你初心是好的就值得別人原諒？你最初覺得導演當衆責罵烏雪不對，你在指責導演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行為和導演是一樣的，你不也是在當衆指責他，冒犯他的權威嗎？”

溫筱被問的愣住了。

顏檸：“你不是劇組的人，導演拿你沒有辦法，最開始的時候，導演最多是對我有一點遷怒，你又當衆指責他，然後他就真的對我假公濟私，我的處境就更差了，我說導演的這一面都是你逼出來的，我今天這一遭罪是你連累的，你承認不承認？”

溫筱很愧疚：“對不起，我，我真的是想幫你的。”

顏檸：“還記得上次你撕了鞠妙高定裙擺的事嗎？原本是你朋友踩的高定，她只要把人家裙擺弄幹淨就行了，你撕了裙子，她，你，鞠妙，品牌方，多少人因為你生出麻煩。”

“你扪心自問，你撕裙子那一刻，指責副導演那一刻，究竟是出于正義，還是自己的情緒輸出，自己覺得爽？”

這是溫筱從未想過的角度，她說不出來話了。

每一次，她遇見這些事情，腦子根本不受控制就直接說出來了，她下意識的反應都以為是在幫助對方。

顏檸身子超前傾，威壓到溫筱面前，蒼白沒有血色的唇張開。

這個距離離溫筱很近，像帶了蠱惑，“真正的正義是盡可能讓你想幫助的人獲得最好的處境。”她手指擡起來，點在她眉心，“不要被一時之爽的情緒左右，要用腦子去真正思考。”

溫筱似懂非懂，但直覺告訴她，顏檸說的是對的，在點撥她，“你肯原諒我？”

顏檸：“溫筱，小朋友弄壞別人的玩具都知道要拿自己的玩具賠，你是成年人了，應該已經知道，成年人沒有空口祈求別人原諒的，做錯事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才是祈求別人原諒最基本的誠意。”

溫筱：“你要我怎麽做？”

顏檸坐會椅子上，垂下眼皮，目光落在自己青了一片的腿上。

溫筱沒看懂。

顏檸搖搖頭，“如果你找不到道歉的方法，最簡單的方法，你可以去經歷一遍別人的經歷，感受別人的感受。”

溫筱知道了，“我這就去。”

趙菲看着溫筱跑出，有些不确定的問顏檸，“她不會是要~~”

顏檸漫不經心吹着姜茶，“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趙菲眼珠子瞪起來，這！

“我去看看。”

邢娜胳膊撞撞她，“怎麽，剛剛不是還恨不得殺了溫筱，現在心疼了？”

“我才沒有，”趙菲脖子一甩，“這也是她活該，我就是去看熱鬧。”

顏檸摔的時候要配合拍攝，所以一直有時間間隔，不得不說，溫筱這個人還是很敢作敢當的，贖罪的心情很迫切。

這頭摔下去，立刻又爬上去重新摔下來。

顏檸摔了16次，她就連着摔了20次，以至于到顏檸抱着暖寶寶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腦袋都有些眩暈，視線有點模糊。

顏檸問她，“頭是不是有點不舒服？”

溫筱點頭，“有點。”

“連續從潑上滾下來，很有可能是顱內神經受到震蕩，我也有點暈，跟我走，”顏檸抓着溫筱道：“我帶你去醫院做個CT。”

趙菲心說這事她來安排就好，哪裏需要顏檸親自去幹，擡腳就要追上去，邢娜抓住她胳膊，“你傻呀，沒看出來顏姐是特意親自想帶她去的。”

趙菲不解：“去醫院有什麽好的？有這功夫顏姐還不如休息睡一覺，我看她挺累的。”

邢娜搖頭，“不知道。”

趙菲：“那你怎麽确定顏姐就是想帶溫筱去醫院的？”

邢娜：“直覺，你不舉得顏姐現在做什麽事條理都特別清楚嗎。”

邢娜的猜想很正确，顏檸的卻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一切又發生的自然，以至于連她腦子裏的系統都不知道顏檸的目的。

兩個小時以後，顏檸拿到溫筱的腦補CT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