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

晾曬幹,蔡家做飯只有一口鐵鍋,若是用來烘焙降真香,那幾天都不能做飯,生活條件太過艱苦,葉栩也無能為力。

蕭昱修閑暇時也愛弄香,知道降真香料煉制占地耗時,原料本就稀少加之制香工序繁瑣,一塊降真香木成品能賣十兩白銀。

蕭昱修想了想,道:“皇宮只收成品。你會制香嗎?衙門可以提供地方讓你制香,還是按成品價收購,這樣可好?”

太好了!“我會的。”葉栩連連點頭,胸中陰霾瞬間消散。他雙手舉起茶杯,真誠地向蕭昱修道謝:“蕭大哥,你我相遇不足半日,你卻待我這麽好,我該怎樣感謝你。等降真香換成銀錢,我請蕭大哥吃一頓,行不?”來而不往非禮也,以後若要在集鎮上做買賣,必須多交朋友多鋪路,葉栩決定和蕭昱修做朋友。

蕭昱修笑着端起茶杯,與葉栩的輕碰了一下:“那些事以後再說,今日你到了衙門我做東,官府菜的味道你還記得嗎?等會兒重新回味一下。”

葉栩口頭上答應得“嗯嗯”的,耳中卻聽出了蕭昱修話中的別意。還記得嗎?重新回味?這幾句話的意思好像與自己是舊識,難不成他和蔡恬的爹認識?可自己并不是蔡恬的爹,要是一語不對露餡兒了怎麽辦。葉栩又開始犯愁。

這時,門外來了個衙役,站在門口通報:“蕭師爺,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28、疑心 ...

蕭昱修朝衙役點點頭:“請他進來。”

葉栩猛地放下茶杯,“噌”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跑到門口打望。

看樣子這個同伴對他很重要。蕭昱修将兩人的茶再次斟滿,也踱到門口想看看來的到底是何人。

蔡恬在一名衙役的帶領下從衙門前堂來到後院,遠遠地看到葉栩站在門前翹首以盼,頓覺心中大石落地,魂魄齊歸來。

當蔡恬看到葉栩跟一個陌生男人離開以後,心中焦急萬分,嗓子快喊啞了,葉栩都沒聽見。兩人漸漸走遠,蔡恬急得狂追,奔跑途中還撞倒了幾個人。葉栩對這裏人生地不熟,為何會跟個陌生人走,那人到底是誰。蔡恬帶着這些疑問邊追邊喊,眼看要追上了,這時一行外域商隊的馬車馱着商品浩浩蕩蕩走來,将蔡恬阻隔在街的對面,等商隊過完,人群中已經沒有葉栩的身影。蔡恬扒開擁擠的人潮,從街頭一直找到街尾。

不見了!蔡恬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快要炸開的腦袋狠狠拍打,悔恨自己不該湊熱鬧看稀奇丢了葉栩,明明打定主意看緊他的,明明害怕弄丢他,明明……蔡恬感覺血氣在凝結,渾身發冷,盡管正午的陽光明媚溫暖,但蔡恬此刻如墜冰窟。失去爹時的巨大恐懼感再一次襲來。

“葉栩——你在哪?聽到了回我一聲,我錯了!”蔡恬像只無頭蒼蠅,在大街上亂撞,聲嘶力竭地呼喚着葉栩,可回應他的只有路人怪異的眼神和流浪狗“汪汪”的吠聲。

一個時辰就耗盡了蔡恬的精力和體力,嗓子啞得快說不出話,葉栩還是沒找到。就在蔡恬萬念俱灰的時候,一名官差将一張尋人啓事貼在城牆上。

尋蔡恬。蔡恬老遠就看到自己的名字了,他沖過去一把拉住官差,激動萬分地說:“我就是蔡恬,帶我去見他!”就這樣,蔡恬被帶到衙門。

“葉栩!葉栩——葉栩——”蔡恬啞着嗓子,跑到葉栩面前猛地将他摟在懷裏,頭埋在他肩上身體發顫,只有真切的感受葉栩的體溫才能平複心中的懼意。丢了葉栩的一個時辰太煎熬了,魂魄都似離了體,每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現在好了,葉栩找到了,想将他揉進身體裏,合二為一就不會丢了。

“蔡恬,擔心死我了。”葉栩主動回抱住蔡恬,任由他在自己肩上猛蹭。失而複得的喜悅心情讓葉栩忘了身邊還站了個剛認識的師爺。

蕭昱修再一次被無視。

“咳——請問這位是?”兩人擁抱得太忘我,久久不肯結束,蕭昱修揮退目瞪口呆的衙役,将拳頭抵在嘴上輕咳了一聲,提醒他們這裏是衙門後院,不太适合長時間親熱。

蔡恬舍不得放開葉栩,朝打擾他們的人甩了一記眼刀。這人的衣服蔡恬認得,就是他誘騙葉栩,害自己差點發瘋。蕭昱修給蔡恬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

葉栩回過神來,松開蔡恬,然後為兩人作介紹:“他叫蔡恬,是我的……”說到此處葉栩突然頓住,該怎麽介紹,我的兒子?自己還年輕,實在不想當別人的老爹。我的愛人?蕭昱修聽到恐怕會下巴落地。我的……葉栩好為難,該怎麽介紹呢。

蔡恬知道葉栩在為難,便将話頭接過來:“他是我哥。”

“哦?”蕭昱修頭一次聽說蔡醇有兩兒子,但看他們眉目并不相像,可能是表親兄弟,他剛進來的時候,口中叫着也許也許,不知是何暗語。

“對、對,他是我弟弟。”葉栩忙随聲附和,蔡恬沒有戳破兩人的關系,葉栩贊賞的瞄了他一眼。

“這位蕭昱修,蕭大哥。我不知到衙門的路,便找他問路,沒想到他竟是衙門的師爺。不僅收購降真香,還特許我們在衙門制香。他是咱們的貴人,弟弟,我們給貴人鞠一躬。”葉栩一邊介紹一邊向蔡恬解釋怎麽遇到蕭昱修的,然後拉着蔡恬一起向蕭昱修鞠躬。

蕭昱修連忙攙扶,“是你們幫了我的忙,市面上降真香稀少,原以為湊不夠數目,你們有多少全都拿來,多多益善。”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葉栩看看天色,道:“我們先告辭了,現在趕回去天黑前能砍下幾棵樹,明日一早擡下山來,午後便可開始制香。”

“香料不急,吃過飯再走。”蕭昱修朝屋裏做了個請的手勢:“從城裏進山要耗費幾個時辰,現在已是晌午,不留你們吃頓飯,我怎能過意得去。你們先到屋裏坐會兒,若是那句蕭大哥喊得有誠意就不要推辭。”蕭昱修的語氣不容反駁,不給葉栩拒絕的機會,說完便離開了。

“他就是蕭昱修?!”蔡恬看着消失在拱門處的背影,嘆了一句。

清流縣人人都認識這位年輕的師爺,四年前走馬上任之時還是個溫雅書生模樣,百姓紛紛猜測這位師爺不出一月定會狼狽逃離。師爺這種職務不像縣太爺是皇帝指派的,必須等到有新官繼任才能辭去官職。師爺是處理衙門各類事務的文人學士,也稱幕僚。可由朝廷指派也可以是縣太爺在本縣招募,雖有個官名月俸卻是縣太爺私人出錢,且随時可換人選。上一任師爺是縣太爺的遠親,原想到清流縣來撈上一筆,但做了不到十日就不知去向。之後師爺的位置一直空着,誰也不願做這個俸祿不多還受氣的苦差,縣太爺沒辦法只能上奏朝廷,請皇帝指派師爺人選。那一年,蕭昱修自動請纓,來到窮困閉塞的清流縣任師爺一職。而後的四年,清流縣在蕭昱修的改造下,舊貌換新顏,終于有了今日的昌盛。蕭昱修的名字在清流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蔡恬雖是山裏人,卻也聽聞過他的功績。今日得見真人,不由得感嘆。

蔡恬把蕭昱修的事跡講給葉栩聽,葉栩不禁對他刮目相看。直嘆真人不露相。斯斯文文一個人,沒想到這麽有魄力。

“他再怎麽有本事,也不準你看上他!”葉栩臉上出現敬仰之色,蔡恬不舒服了,手臂一伸環住葉栩的腰,将他桎梏在懷裏,沒自信地嘟哝道:“我不想下山是因為山下能人太多,我怕你變心。我雖不如他學問多貢獻大,但我能保證只對你一人好,我會努力學習生産技能,以後會讓你過好日子的。”

葉栩眯起眼笑得眉眼兒彎彎,手慢慢摸上蔡恬的耳垂,摸着摸着使勁一拽,蔡恬疼得“哇哇”大叫,葉栩瞬間板起臉:“你是不自信還是對我沒信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一句話,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變心了,有時候你真煩,說得我好像見一個愛一個似的。”

蔡恬雙手合十,連連求饒。葉栩拽夠了松開手,想到一個問題:“你爹是不是認識蕭昱修?”

蔡恬揉着耳朵一臉苦相:“清流縣的都認識他。”

“我問反了,蕭昱修是不是認識你爹?”葉栩無法忽視蕭昱修對自己表現出的熱忱勁。感覺他應該認識蔡逸夫。

蔡恬想了一會兒,搖頭:“我爹很少下山,而且沒和蕭昱修見過面,我今天是第一次見他,我爹應該還沒見過他。為何這樣問?”

“我覺得他的話語和眼神中透着關心,會不會是你爹的舊友?我移魂到你爹的身體裏,對他的人脈關系一無所知,怕說錯話,所以問問你。你把知道什麽都告訴我,免得別人起疑心。”移魂這種匪夷所思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想要保守這個秘密,必須做萬全的準備。蕭昱修表面親和友善,但他用短短四年時間就讓清流縣恢複封縣前的繁華原貌,手段能力可見一斑。他面上帶笑但眼神犀利,而且問題很多,葉栩怕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蔡恬知道葉栩的顧慮,但是爹不太愛說十五年前的事,蕭昱修是不是爹的兒時玩伴,蔡恬也無從得知,他只能挑自己知道的說:“我爹原籍汴京,家中遭遇了一場禍事,舉家遷移,在遷移途中雙親身染惡疾,又遭遇劫匪,為了保護我爹,雙親慘死在劫匪刀下,在我爹将要被殺的時候,有一隊商旅路過救了他。他就跟着商旅一路南行到了清流縣,然後他救下被毒打的我,求大夫替我止血療傷,後來的事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們進山成了一對父子。”

“你爹沒提遭遇了什麽禍事嗎?”葉栩的直覺告訴他,這場禍事非比尋常,古代人比較守舊,不是滅門滅族之類的大事,絕不會背井離鄉舉家遷移。

蔡恬搖頭,當時還小,只知道他是自己相依為命的人,只想要好好在一起過日子沒想問他的過往,既然是禍事,爹肯定不願回首,所以蔡恬沒問。

“好,我知道了,若是露了破綻,你記得幫我打圓場。往後幾日我們在衙門制香,跟蕭昱修的接觸會很頻繁,他要是起疑,你就說我跌落過山崖,腦部受到撞擊,記性不好。”

葉栩将蔡恬額前散落的頭發順到耳後,胸前崩開的扣子扣好,溫柔地提醒蔡恬:“這次是善意的謊言,若不是事發突然,我也不會教你撒謊,僅此一次,你別學進腦子裏。”

蔡恬抓住葉栩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你怎麽說我怎麽做,全聽你的。”

葉栩抽出手戳了一下蔡恬的額頭:“你是個男人,要學會自己做主。我非聖人,孰能無過,我說的對你該聽,若是錯了你可以提醒我。蔡恬,我們是平等的。”

“嗯,我要做個男人!”蔡恬故意挺着胸膛,擡起下颌,做出一副雄赳赳的模樣,惹得葉栩很沒形象的哈哈哈大笑。直說蔡恬傻得很。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葉栩收住笑,對蔡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坐回椅子上,等蕭昱修進來。

29、失落 ...

蕭昱修一進門便感覺到兩道目光齊刷刷看着自己,從現在這個角度看這對兄弟輪廓還真有點相像。

“你們不用拘束,自己喝茶,廚房正在備菜。”蕭昱修走到書桌前,将筆墨紙硯整理好放回櫃子裏。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他是個很有修養且喜好整潔的人。

将筆紙放好後,蕭昱修像是想起了什麽,在櫃子裏找了片刻,拿出一本書冊,遞給葉栩:“這是一本香草書籍,裏面記載了數種香料的制作方法,你先拿去看看,也許能幫你忙。”

“這……”葉栩面露難色,衙門的東西是公家的,這點規矩葉栩還是懂的,想了一下便婉拒:“官府的書冊,我不好随意借用吧,不、不必了。”

蕭昱修見葉栩不領情,臉色稍黯,看了葉栩一眼将書置于書桌上,背過身去嘆了一口氣:“書是我私人收藏與官府無幹,我是見蔡賢弟與我認識的一位故人頗為相似才好心相助,豈料你卻如此固執毫不領情。剛進門時叫的一聲蕭大哥原來不是發自真心?”

蕭昱修的話音剛落,葉栩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步走到書桌前将那本書冊拿起來小心翼翼揣進懷中。

“蕭大哥莫怪,是小弟太過小意。能認識蕭大哥是小弟的榮幸,蕭大哥贈書讓小弟受寵若驚,切莫說不是真心的話。”葉栩回到茶桌前端起兩人的茶杯,走到蕭昱修身邊,俯身将茶杯遞給蕭昱修,話中帶着歉意:“小弟不識禮,惹惱大哥是小弟的不是,小弟以茶代酒向大哥賠罪,還望大哥海涵莫怪。”說完先喝為敬。

蕭昱修側頭瞥了葉栩一眼,葉栩的右臉真是相極了蔡醇。曾聽聞年輕時的蔡醇是當時有名的“玉面”公子,蕭昱修不曾見過風華正茂書生意氣的蔡醇,他認識蔡醇的時候,蔡醇已是人到中年,但依舊意氣風發,也不難看出他年輕時候的風姿。今日見了葉栩,蕭昱修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掩不住的風華,一身農夫裝扮乍看不出衆,可他的眼睛黑亮閃爍猶如夜空燦星,明亮而遙遠,虛無而飄渺。他臉上雖有了蹉跎歲月的痕跡,但臉部輪廓如精工雕刻出的一般剛中帶柔,粗中有細。相遇時匆匆沒來得及細看,現在這一瞥蕭昱修就再移不開眼。

坐在一旁的蔡恬視線一直停留在蕭昱修身上,他對這位傳奇人物充滿好奇,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成為他那樣被百姓稱頌的男人。正因目光沒離開,所以察覺出蕭昱修看葉栩的眼神不對,心中警覺頓起。

葉栩當然也感覺出了蕭昱修看自己的眼神有異常,不知他這般入神是在透過自己看故人還是另有原因。葉栩并不認為自己的魅力能大到什麽男人都會喜歡自己,便沒往歪了想。

“蕭大哥?”葉栩佯咳了一聲,将蕭昱修從舊事中喚醒。

“啊……”蕭昱修震了一下,迅速正了正身體,接過葉栩手中的茶杯仰頭一飲而盡。将茶杯放下後,蕭昱修突然問葉栩:“蔡賢弟可否認識蔡醇?”

蔡醇是誰?葉栩從未聽說過此人,蔡醇姓蔡與蔡恬和他爹同一姓氏,莫非是他們的親戚?聽名字像個男的,可能是遠方表兄弟或者長輩吧。擔心的事提早發生了,原以為他明日才會問到自己的生世,還打算晚上回家想個對策。蕭昱修為何突然問蔡醇這個人?葉栩心中疑惑,便将目光投向蔡恬。

蔡恬努力回憶爹說過的每一句關于蔡家的話,可想了半天也沒蔡醇這個人的印象,瞎掰蔡恬又不會,只能苦着臉回了一個“我也不知道”的眼神給葉栩。

這下怎麽回話呢?對方是衙門的師爺,并不像普通人那樣好騙,自己說謊的技術又拙劣連王大夫都騙不了,哪裏敢在蕭昱修面前信口雌黃,便低了頭一聲不吭。

蕭昱修見兄弟兩人暗地裏用眼神交流後,都一副痛苦無奈的樣子,以為是自己提起了他們的傷心往事,不由有些自責。蕭昱修輕輕拍了拍葉栩的肩,安慰道:“我大意說錯話,蔡賢弟你們莫要悲傷,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是想念尊師才向你問起,記得尊師最喜愛你,時常把你挂在嘴邊,我一直有心結識卻總沒機會,沒想到在這天遠地遠的清流縣你我竟意外相遇,這是一種緣分。往後你有事盡管開口,我當大哥的理應照顧賢弟,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鼎力相助。”

聽蕭昱修這樣說,葉栩大概知道這個蔡醇應該是個年紀比較大的人。蕭昱修看模樣應是而立之年,他開口叫尊師的人少說也有五旬,再按蔡逸夫的年紀推算,蔡醇可能是蔡逸夫的長輩,經常念叨他不是血緣父子還會有誰。葉栩在腦中一陣推敲,得到個結論:蔡醇就是蔡逸夫的爹。

為了證實自己的結論,也想進一步了解蔡家到底遭遇了什麽禍事,葉栩便探問:“雖說往事如雲煙,但錐心之痛卻揮之不去。我沒有責怪蕭大哥的意思,你也是怕認錯故人才這樣問。不瞞蕭大哥,我前些日子下山賣菜,途中突遭暴雨,路面濕滑,連人帶簍子一同墜下陡峭山崖,原以為會命喪黃泉,沒想到竟大難不死,身子并未受傷,但頭部卻遭到撞擊失去部分記憶。我能記得蔡醇是我爹,也知道家中遭遇了一場大禍事,可對怎麽發生的,是什麽禍事卻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只是想到我爹和娘時,胸中糾痛難忍,既然蕭大哥問起,想必知道其中隐情,能否告訴我實情?”

“你還跌落過山崖?”蕭昱修大驚,語中滿是關切:“什麽時候的事?看過大夫沒?大夫怎麽說的?有沒有看仔細?”一連串的問話讓葉栩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東憔山懸崖陡峭,下面有條無忘溪,小溪清淺繞山而過,從山崖墜落溪中不死也會殘,現在蔡逸夫無恙,該說他是幸還是不幸呢。一直養尊處優的公子流亡當了農夫已是悲事一件,還失足跌落山崖,命運到底還會如何捉弄他!蕭昱修突然對眼前人産生了保護欲。

“蕭大哥放心,看過大夫确診無恙,你看我龍精虎猛的,我爹是遭……”葉栩話沒說完就被蕭昱修接去了:“我看你身單力薄才對。”蕭昱修的目光轉向蔡恬:“還不如你弟精壯。”

蕭昱修把話題扯到其他地方去,分明是不想提起那件事,可葉栩執拗想聽,想了解蔡逸夫和他的身世。葉栩不是個好官閑事的人,但腦中有個聲音在喊:“把事情問清楚,把事情問清楚。”不斷重複這句。

“蕭大哥與我父親如何認識的?”

“十年前的事還提它作甚,你跌落山崖失去痛苦記憶,對你來說是好事一件,你為何還要問還要想起呢?”蕭昱修擺弄着茶蓋,想終止這個話題,但葉栩卻不依不饒。

“因為我想做一個完整的人。遺失記憶就像丢了一段人生歲月,你無法理解一個人面對十年的空白人生會是怎樣一種心情,我知道那段往事很悲凄,可能會使我痛不欲生,但我還是請求蕭大哥告訴我,我十五歲前的人生到底是怎樣的,我爹娘是被誰迫害的。”

葉栩是穿越來的,莫名其妙多了兒子,莫名其妙成了別人的替身,現在又莫名其妙多了個爹和一段不可提的悲慘往事。自己在這一世完全是為了別人而活,可這張臉明明就是自己,為什麽要背着蔡逸夫的名字在此生活,也許是一輩子。葉栩想弄清楚蔡逸夫的身份,不止是因為有個聲音在吶喊,而是葉栩想通過這些信息找到蔡逸夫的魂魄,想和這個人分開,做回真正的自己。

剛才寫字的時候,突然出現的神秘力量一定與蔡逸夫有關,還有那個夢,夢中也有一股神秘力量牽引着自己,葉栩感覺這三種不可解釋的怪異現象全是同一個意念力發出的,要破解這個神秘事件,必須從蔡逸夫的身世着手。

如果猜的沒錯的話,蔡逸夫在墜下懸崖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自己魂穿剛好遇到他的屍體,于是蔡逸夫重新複活,皮囊是蔡逸夫魂魄卻是葉栩。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那是舊朝……”蕭昱修正要開口道來,卻聽門外有衙役來報,飯菜已備好,請大人用餐。

蕭昱修揮退衙役,對葉栩說:“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一邊吃一邊說吧。”葉栩拉起蔡恬:“吃過飯我們便要回山了,我惦記着降真香樹,怕晚了看不見不好砍樹。”

“我是擔心你聽了吃不下飯。”蕭昱修是替葉栩着想,怕他胃弱聽到自家慘事不肯吃飯,他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并非蔡逸夫。

“不會的。若是真吃不下我會打包帶走,大哥的心意我豈會浪費。”葉栩說得輕松。三人一前兩後到了縣衙飯堂。所謂飯堂就是剛才進後門的小院,刑具已被撤走,地上用水清洗過一遍,綠油油的小草青翠柔嫩,院子中央搭了一個大圓桌,桌上擺着豐盛的酒菜,色澤誘人飄着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三人就座,由蕭昱修動第一筷,而後三人随意吃喝起來,葉栩又一次追問生世,蕭昱修喝下一杯清酒,看着地上的青草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盤托出。

蕭昱修說的沒錯,葉栩只是開始動了幾筷子,從蕭昱修的故事一開始,葉栩就沒再吃菜,直到故事講完,葉栩還未回過神,就連蔡恬也楞在一邊,像被人點了穴。

蕭昱修搖搖頭,招來衙役将桌上沒怎麽動的飯菜打包好,等葉栩走的時候拿給他。

葉栩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恨恨地咒罵了一句:“皇帝昏庸,奸臣該黜。”

蕭昱修立刻捂住葉栩的嘴:“蔡弟莫嚷被人聽去會遭災禍的。”

“唔……放……”葉栩掙開蕭昱修的手,“我自認能力有限不能替父報仇,詛咒幾聲都不行嗎?你還替這種皇帝賣命,你……”

“有些事身不由己,我若是早些知道官場黑幕,便不會去考取功名,做一個閑散文人游遍山河湖海才是樂事一件,我之所以來清流縣就是不想與他們同流合污。”

葉栩想了想覺得蕭昱修的話在理,便不與他争辯了。只覺有一團東西堵在胸口,呼吸困難,蔡家的事牽涉甚廣,跨了兩個朝代,而且年代久遠沒有證據,想翻案并非易事,葉栩書讀得再多對官場争鬥也無能為力,只能扼腕嘆息。

“蕭大哥,我們告辭了,明日再見。”葉栩拜別蕭昱修,讓蔡恬拿着打包好的飯菜離開了衙門。

兩人一路無話,各有所思。

30、掙紮 ...

葉栩和蔡恬一路無言,心思都系在蔡家慘案上。蕭昱修說得很隐晦,只道出前因後果卻不說有多慘烈,但不知為何葉栩卻像親身經歷過那場浩劫似的,一股冷氣自腳底泛起漸漸在全身蔓延開來,心似被一雙手揪住擰捏般劇痛,鼻尖缭繞的飯菜香氣驟然變成濃烈的血腥氣,混合着牢獄中腐草發黴的惡心味道直沖鼻腔。飯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自己明明與這蔡姓家族毫無幹系,聽聞禍事後為何反應這般強烈,葉栩很迷茫,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蔡恬雖知道爹的一些過往,但頭一次聽全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對爹的愧疚更深了。那狗官手段太過卑劣陰狠,蔡恬好想扒了那人的皮,抽了他的筋,再将狗官的賤骨頭磨成灰拌在豬食裏喂豬。從未産生過這麽惡毒的想法,但這一刻蔡恬是真心想這樣做,若是自己有武藝在身,定會連夜趕赴皇城将狗官頭顱砍下為爹報仇,哪怕以身赴死也再所不辭。

蔡恬攤開自己的右手,看着掌心,寬大厚實,四個硬繭突于斷紋之上,這雙手一看就是經過磨練的,只可惜農夫的武器是鋤頭而非利劍。

很無用,自己真的很沒用!蔡恬一遍遍在心中暗罵自己。拖累爹,知道爹一家被人害了也只能默默聽着,插不上嘴,幫不上忙,如聽書般只能在心中咒罵狗官。

以前還埋怨過爹太冷淡不近人情,那曾想他年幼時經歷的浩劫足以毀滅人的純良秉性,爹心中的苦非常人所能想象。一切深埋心中的疑惑在今日找到答案,可惜這答案來的晚了些。

爹做什麽都不過分,只因他吃過的苦太多,他有理由對這濁世失望,有理由對人冷淡,有理由獨斷獨行。

蔡恬擡頭望天,赤色霞光燒透了半邊天,猶如沖騰的火苗染上了瘋狂。蔡恬眯起眼無語問蒼天,老天你有什麽理由奪取他享受幸福的權利?含辛茹苦養大一個棄孩,那孩子還沒來得及回報呵護他,你就讓他無端消失了,留下軀殼換了魂魄,讓那孩子迷失在一人兩魂之間,很好玩?

蔡恬将視線轉移到走在前面的葉栩身上,再一次審視自己的感情。

對他說過的情話确實發自真心,心是真的,情是真的,但都分開兩半。

該說自己貪心還是不懂愛情,一個身體兩個魂魄,一個冷漠淡薄,一個溫文爾雅,一張薄唇微微張開,說出的話卻截然不同,一個語氣平緩,一個抑揚頓挫。爹就像陶罐裏的水,外面摸着是涼的,倒在碗裏卻冒着袅袅白煙。葉栩卻像發光的螢火蟲,引誘着好奇的人去捕捉,卻又始終抓不住。

是做喝水的人還是做捕蟲的人,蔡恬感到迷茫。始終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面對抉擇腦中亂着一團,對爹的愧疚慢慢蒙住了那顆叫喜歡葉栩的真心。內心無比糾結,和葉栩走散後的驚慌不是假的,怕再也見不到他,恐懼排山倒海而來,那一刻清楚記得擔心的人叫葉栩,是葉栩,可為什麽今天聽到爹的慘事後,心中的天秤又開始傾斜。

其實對葉栩做了許多自己第一次做的事,第一次抱他,第一次親他,第一次誓言。很多第一次很青澀,第一次抱他親他的時候,心跳如擂鼓,血液凝結在一處,臉燒得似要融化掉,很慶幸當時葉栩睡着了,才沒看到自己的窘态。第一次情話誓言,看似說得順溜,實則躺在炕上默背了一夜,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包含深情。這些第一次都是獻給葉栩的。

但爹該怎麽辦?

我大概是個卑鄙的人吧。蔡恬給自己下了定論。忘恩負義,移情別戀,信口雌黃,這樣的人當得卑鄙二字,當之無愧!看着碗裏的想着鍋裏的,搖擺不定。

蔡恬愁苦地扯了扯嘴角,口中幹澀難當,若不是遇到蕭昱修得知爹的前事,自己恐怕還浸淫在美夢中對着葉栩說情話,将苦難的爹抛諸腦後了。

自己究竟愛誰?恐怕只有爹和葉栩同時遇難的那一刻才能看清自己的心意。但會有那一刻嗎?蔡恬不敢相信,爹已經沒有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葉栩活生生在面前,溫柔的眼神讓蔡恬退縮。

蔡恬做了一個決定,在未分清自己感情之前,不會再對葉栩做出僭越的事,曾經的誓言并非戲言,蔡恬還是會對葉栩好,以前有多好以後就有多好,只是兩人之間多了一條界線,這條界線擋住了情/欲阻斷了甜言,這對葉栩來說也許不公平,可沒看清楚感情就跟他厮磨在一起,那才是對他不起。少年的沖動在經歷這事後轉為沉靜,蔡恬彷若一日長大,懂得自己思考權衡,只是他的認知太過有限,壓抑了太多感情的他,到今日才知道以前對葉栩的親密磨蹭竟是如此不負責任。葉栩卻也随了他,就像葉栩曾說過的話,你我都寂寞,所以在黑夜裏相依相偎。還有一句話葉栩沒說出來,不及愛情,我便不是替身。

走在前面的葉栩不知蔡恬從走出衙門開始心中就掀起了滔天巨浪,轉了數個念想。也不知那個天天在自己耳畔說着情話的少年郎心境已變了,以後會對他好,好到相敬如賓。

葉栩轉過頭,見蔡恬臉色不佳,以為他還挂心他爹的事,便安慰他:“蕭大哥說的未必全真,也可能是道聽途說來的,畢竟他不曾親眼所見。蔡家遷移或許是因其他原因。你別想太多,以我們現在的身份地位,想要訴冤幾乎不可能。”

在縣衙的時候,葉栩就注意到一向飯量很好的蔡恬,沒怎麽動過筷子,聽着蕭昱修的話語,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開始泛白,指頭死死扣着膝蓋骨,那樣子似在強制壓抑,似要把蔡家的仇人生吞活剝了。葉栩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能力有限,山中溫飽都難濟的農夫對上朝中一品大官員,無疑螳臂當車,勝負立現。葉栩開始後悔自己多嘴,蕭昱修明明警示過,自己卻硬要揭開傷疤,看到裏面腐肉後,又後悔莫及。人總是矛盾的。

葉栩停下,等蔡恬靠近,然後拉着他的手,取過包好的食物對他說:“我看你在衙門沒怎麽吃東西,一定餓了。”葉栩環顧四周,道:“路程才走到一半,不如我們吃點東西再上路吧。”

蔡恬沒有異議,找了處幹燥地将食物攤開來,分給葉栩一雙竹箸,也不啃聲,自己悶頭吃起來。葉栩楞了一下,總覺不妥,但想想又沒什麽,便抛了雜念認真吃起飯來。

一頓不聲不響的飯吃得很快,一炷香不到就吃完了,兩人再次上路,依舊一言不發,這次蔡恬走在前面。

葉栩看了一眼路邊吃剩的飯菜,頓時想明白剛才為何覺得不妥。蔡恬每次吃飯總是會先給自己夾菜,直到推起小山,才笑眯眯地一邊刨飯一邊看着葉栩吃菜,從見面起就是這樣。這些天來葉栩早已習慣,今日突然沒了體貼的夾菜服務和充滿深情的眼神,難怪葉栩察覺出異樣。

想必是他心情不好,疏忽了,葉栩能體諒他。與此同時又想,習慣真的好可怕,如此微小的一件事自己都會放在心上計較,有些不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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