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3)

己的性子了。

兩人到家時,夕陽已西下倦鳥齊歸巢。兩人一前一後進屋,喝了幾口水,稍歇了片刻,又提着柴刀進了大山。

蔡恬今日異常沉默,往天眼神總是追逐着葉栩不曾移開,現在卻只顧埋頭趕路,偶爾“嗯”一聲,回答葉栩的問話。

再次來到大山腳下,過膝的野草沒了那日的露水。此刻暮色四合,山林裏山來野獸的嗥鳴,聽得人毛骨悚然。蔡恬依舊走在前面為葉栩開道,他沒有拉着葉栩的手,反倒是葉栩主動挽上他的胳膊。蔡恬微掙了一下,在葉栩疑惑的眼神中,由他挽着。

走在“許我一世”小道上,那日的甜言蜜語猶在耳邊回蕩。那日蔡恬說:“我們現在走的這條是我開辟出來的,不如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叫‘許我一世’好不好?”那日還被這崽子騙着将“喜歡”二字說出口,那日還讓這崽子抱了結實。原以為今日能重溫甜蜜,沒想到此刻兩人都僵硬無比,有什麽正在悄悄改變。

蔡恬的被動讓葉栩意識到自己在倒貼。挽着他走了一段路後,葉栩送了手。

蔡恬停住,看着葉栩,嘴巴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反倒是葉栩先說話:“小道路窄,同行很擠,你走先。”

天色太暗,蔡恬的臉隐藏在一團陰影裏,看不見表情,只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掉頭走了。葉栩在原地怔楞了一會兒,才邁步追上。

曾經說好的,并肩攜手,一路同行。因為小道太狹窄而失了效,紅口白牙,不過一句話而已。

天空沒有星月,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這種天氣不利砍樹,卻能很好的遮掩兩人的表情,于是,也無怨言。

在煩悶的空氣中,花了兩時辰,砍下一棵降真香樹,蔡恬抗着粗大的樹幹,脊背被壓得彎曲。畢竟只有十八、九的年紀,身體還在成長體力始終不如成年壯漢,抗着樹身形有些晃蕩,但步伐卻穩健,一步一腳印。

葉栩懷抱着一些零散枝節,手裏挽着個布包,裏面裝着降真香樹上掉落的果實,這個能入藥,能用就別浪費,葉栩全部撿了包在衣服裏。明日給王大夫捎去也算回個禮。雖說有些氣他,但轉念想想,自己騙他在先,怪不得他揭穿,這樣一想,心中舒坦許多。

誰說不是呢?換個角度換個思維,牛角尖裏也能鑽出條開闊大道來。

葉栩不知道蔡恬為何變了,但他不問。依蔡恬的性子,若是說得出來,怕是早就嚷嚷着告訴自己了。他不說問也白問,也許過些日子,真相就可大白。

自己習慣他的寵慣,難道就不能習慣他偶爾的冷淡麽?葉栩不信,偏要實驗。

耳根清靜其實沒什麽不好。葉栩側卧在炕上,勞累了一天沾床就睡着了,因而不知蔡恬一夜輾轉難以入眠。

翌日,葉栩精神奕奕,蔡恬卻萎靡不振,抗着樹差點栽倒,葉栩忙擡起樹的另一端與他一起分擔。

一前一後用了半日将樹運下山。

蕭昱修早已等在衙門口,手裏攥着本冊子,遠遠地看到人來了,眼中溢出笑意。

31、胸悶 ...

蕭昱修命兩名衙役過去幫忙。

衙役得令跑過去将葉栩肩上的香樹接過來扛上,“嘿咻嘿咻”地往衙門裏擡。葉栩笑着道了一聲謝,轉身回走幾步扯起衣角将地上掉落的降真香果實撿起來包在懷裏。

蕭昱修用卷成小筒的賬本輕輕敲打掌心,看葉栩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一顆一顆撿拾果子,便覺此人當農夫真真可惜了。以他的聰慧和耐心若是科考入仕定會位列三甲,虎父豈會有犬子,若不是遭奸人陷害,家道中落……

蕭昱修踱步到葉栩面前,伸手去攙他:“蔡賢弟莫要撿了,衙門只收心材不要果子。今天烈日當頭,你們下山走了半天路一定累了,進府衙喝杯清茶吧。”

葉栩擡起頭來,陽光灑在臉上有些炫目。他半眯起眼,朝蕭昱修微微一笑,“不累。果實是給長街藥材鋪的,那家大夫幫過我,我想降真香果有藥用價值,不如給他送去,也算回個禮。”

知恩圖報,君子風範,蕭昱修對葉栩的好感又加深一層。“那……我幫你吧。”說着蕭昱修也俯□去撿拾地上如珍珠般大小的果子。

葉栩有些吃驚,蕭昱修太過親善,并無半點官場中人的高傲,在自己面前活脫是一副大哥的模樣。但他越是親切,葉栩越覺不妥,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可能是自己多心,但葉栩不想欠他太多,他肯借衙門之地讓自己制香已是大恩,更多的好便承受不起。

葉栩楞了一下,一把扶住蕭昱修的手臂,急道:“不用勞煩蕭大哥,已經夠了,我這裏還有一大包呢,謝謝你。”

蕭昱修低頭看了一眼手臂上葉栩的手,眼中神色變化莫測,葉栩倏然縮回手,連道冒犯。

蔡恬和衙役抗着木頭,在要進衙門高門檻的時候回頭一望,便看見剛才蕭昱修和葉栩相互攙扶的一幕,頓時皺起眉頭,眼神幽深了許多,帶着一絲慌亂。他走在中間位置,前後兩人不停腳步,他也不能停留,況且還在冷靜期不好多話,只能跟着進了大門。

在衙門後院騰出的一塊草地上,架着一口大鐵鍋,鍋下已堆好了柴火,旁邊一張桌子上放着好些碗碟和一些制香工具,只等制香人來,便可開始運作。

蔡恬和衙役将降真香樹倒放在大鐵鍋旁,午間豔陽熾熱,其中一人提來一個瓦罐,給蔡恬和另一人倒了一大碗水,蔡恬一仰頭“咕嚕咕嚕”一口氣就将碗中清水喝了個幹淨。雖才初夏但暑氣已顯,下山的路曲折難行,和葉栩也沒太多話語,心中憋悶天氣又熱,燥得蔡恬心火大起,剛才還見那兩人狀似親昵的你拉我扯,更讓蔡恬喉幹口苦,一碗水哪能解決問題,蔡恬抱起地上的瓦罐,不顧身邊二人詫異的眼神,提着罐子仰起脖子,張口便往嘴裏倒,溢出的水将胸前衣裳濕了個透,蔡恬也全然不知。若是一壇酒就好了。

此時,葉栩和蕭昱修一同去了王大夫藥鋪。看到陪伴葉栩的不是蔡恬而是縣衙師爺,王大夫雙眼瞪得老大,連忙起身相迎,得知葉栩是給自己送降真香果來的,登時覺得自己看走了眼。沒想到窮困的山農這麽快就與縣衙師爺熟絡了,還親自陪同上門給自己送藥材。當日給葉栩寫地址只是想早點打發他走,去縣衙也好回山裏也罷,不要再在藥鋪裏說大話了。被他誇贊并非不好,只是不該太過誇大其詞,自己本無良方治療老寒腿,被他那樣一誇,若是其他病人定要醫治而自己又醫不好,不是自砸招牌麽。于是,王大夫只好當衆揭穿葉栩的謊言,将他打發出門。至于葉栩的臉面往哪放,就不是王大夫所操心的事了。

原以為事情就這樣了之,沒想到葉栩為了上次接骨治腿的事登門道謝來了,還順帶了個師爺來,怎能不讓王大夫大吃一驚。同時又在想,葉栩帶師爺來是在向自己示威嗎,自己循規蹈矩,安坐一隅,你就是請縣太爺來也唬不住我。人心便是如此。

其實葉栩是怕天氣太大,曬焉了降真香果才急急給王大夫送來,蕭昱修非要跟來,葉栩也沒辦法,若是葉栩知道王大夫心中所想,一定會氣得掀桌。

蔡恬在衙門後院一等葉栩不進,二等不來,真正氣得想掀了那口大鐵鍋,那兩人幹什麽去了,不用制香了嗎?葉栩明明就不是爹,與那師爺才剛認識就這麽熟稔了,大哥叫來賢弟叫去,聽着就煩。

“你們師爺不用辦公嗎?”蔡恬實在憋不住,就問兩衙役。

其中一人答道:“當然要,蕭師爺忙得很,若不是你們今日要來,他已去淩縣了。你們是他親戚嗎?”

親戚?蔡恬聽着覺得好笑,看看自己這身衣裳,補丁摞補丁的,怎會是堂堂師爺的親戚,蔡恬苦笑着扯了扯衣角,“你看我的樣子像他的親戚嗎?”

衙役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咂嘴搖頭道:“不像,師爺是汴京人士,皇城裏應該沒有你這麽窮苦的人。”衙役抓抓頭又道:“不過蕭師爺說了,蔡家兄弟是他的客人,讓我們照顧着,若不是親戚……”

衙役話未說完,蕭昱修和葉栩就進來了。葉栩看到蔡恬臉色不善,胸前還濕了一大片,又瞥見他身旁的水罐,稍稍一想就知他在鬧脾氣,便想過去解釋,不料卻被蕭昱修拉住:“蔡賢弟,你看看這些可有用?酒、茶、梨汁、鏟子、铫子、竹筒,若是還有其他需要盡管開口。”

葉栩靜靜地看了蔡恬一眼,便轉了視線,随蕭昱修來到桌前,拿起一個白色小碗聞了聞,新鮮大梨壓榨成汁,乳色,粘稠香甜,淡淡的果香與降真香木頗為接近。葉栩伸出食指蔗了一點放進口中品嘗,香甜可口,不愧是消暑佳品。

“蕭大哥花一番心思壓榨的大梨汁,味道好過新鮮大梨,用來制香有些浪費,不如我們喝了它吧,正好解暑。”

“……無用?”蕭昱修記得大梨汁也是一種制香需用的輔料。

葉栩放下大梨汁,轉而拿起旁邊的茶葉,道:“并非無用,只是降真香性燥,需浸以溫茶将其火氣消退,再蒸至适度,鎊片曬幹。大梨汁是制香輔材,像越嶺香、黑龍桂香這類香料制作就需用大梨汁炙,它們都屬香中溫潤者。而降真香、檀香、妙高香屬香中幽閑者故而需用清茶輔之。”

葉栩放下茶葉又端起大梨汁,看了看:“鮮榨的果肉易變色,一旦變色味道也不如新鮮的好,不如兌水喝了吧。”

蕭昱修看着小碗,乳色大梨汁開始泛黃,便點頭命衙役将大梨汁撤下,用溫水沖兌了分給大家喝。

蔡恬捧着甘甜清香的大梨水,坐在一邊憤懑地看着葉栩和蕭昱修你問我答的說着香料,喝進口中的甜水也成了苦的。原本想放空自己,讓自己冷靜一下,在爹和葉栩之間作出個抉擇,可看到葉栩與其他人相談甚歡心中又不是滋味。他笑得那麽開懷,金色暖陽也成了他笑容的陪襯,薄薄的一層金光在他身上緩緩流動,為他平添了一份風韻。他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勾起的唇角充滿自信和堅定,仿佛什麽都難不倒他。一雙清澈黑眸波光潋滟,如同豔陽的金輝灑在幽靜的翠湖上,泛起粼粼微波,璀璨奪目。

這樣的美好原本屬于自己的,他的笑他的好他的身體他的一切都應當屬于自己。可自己現在卻像個路人般,在一旁癡癡的看着兩位才子笑談香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一種強烈的自卑感讓蔡恬撇開頭,不敢再看他們。自己除了會耕地會做飯,便一無是處,一窮二白的自己如何能留得住葉栩,他見多識廣博學多才,自己憑什麽在爹與他之間做選擇,憑什麽給他擺臉色。蔡恬突然發現自己錯大了,把葉栩的謙讓當成寵溺,把他的微笑當成獎賞,把他的順從當成享受,原來一切都是他的性格使然,并非只對自己才這般溫柔。看他在蕭昱修面前笑得那麽溫和,聲音那麽輕柔就知道自己并非他的唯一。

而葉栩卻是蔡恬的唯一。

蔡恬沉浸在自卑的世界中不可自拔,直到身體被人推了推才醒過神。一把利斧遞到他的手中,衙役說要砍樹了,要将降真香樹砍成長三十分,粗五分的木塊,方便浸茶和上鍋濕蒸。

蔡恬“嗯”了一聲,從葉栩身邊擦過。葉栩正在分攤茶葉,感覺到蔡恬的氣息便擡起頭來,本想跟他說幾句話,但蔡恬目不斜視地徑直走了過去,明顯是還在生氣,葉栩無奈地嘆息一聲,又埋下頭分秤茶葉的用量。

砍樹是個力氣活,一棵粗壯的大樹要砍成規定大小的木塊很耗時且耗體力,砍一小塊就要掄十幾次手膀子。兩衙役砍了一會兒就累得身形歪倒,站不住腳,蔡恬卻不吭聲不出氣悶頭砍自己的樹。木屑飛濺,豆大的熱汗順着臉頰滑落,短打糙衣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将他手臂和背部結實線條完全展露出來,屬于男人陽剛的體魄正在逐漸成型,弱冠之年正當韶華,現在開始學東西還不算晚。

葉栩在一口大缸裏加入了秤好分量的茶葉,半缸水架在火爐上大火煮開,小火煨着,清幽的茶香慢慢溢滿小小的庭院。

蕭昱修有公事要去淩縣辦,臨走前吩咐兩名衙役盡量幫蔡逸夫的忙,還囑咐廚房多備些好菜,補充大家的體力。縣太爺進京述職尚未歸來,蕭師爺去淩縣辦事需耽擱一日,縣衙便沒了做主的人,得了吩咐的衙役便充當起主事的人,腰都挺直了不少。

葉栩對此但笑不語,需用工具和材料便恭敬的請示他們,滿足兩人的虛榮心。當小的久了心中總會集結不少怨憤,葉栩适時的恭維他們,讓他們胸中郁結消散一些,于人于己都有好處。這不,兩衙役耳中聽說順心恭敬的話,笑得嘴都合不攏,喊着號子“嘿喲嘿喲”,不到午飯時間便将香樹砍成了小塊。忙完還不知累似的,又跑道廚房去監工,留下葉栩和蔡恬在後院看火。

蔡恬有些累了,閉上眼靠坐在檐柱上休息,胸前的盤扣被他解開了大半,健壯結實的胸膛暴露在陽光下,臉頰的汗水滴落在胸膛上,順着胸間溝壑蜿蜒向下。勞動後的疲累與汗水淋漓的酣暢讓蔡恬有些昏昏欲睡。

蔡恬剛要睡着,眼前突然一暗,額頭被覆上了一塊清涼的物什,周身暑氣瞬間消弭,涼爽取而代之。

蔡恬緩緩睜開眼,與葉栩溫柔的眼眸對上,頓覺陷入春水深潭不可自拔。

32、難愛 ...

“……”蔡恬的唇張了張,卻沒發出半點聲音,都怪正午陽光太烈,烤得嗓子快冒煙,才讓到口的話卡在喉嚨說不出來。

“我見你熱的厲害,怕你中暑便擰了條濕帕子給你降降溫,把你弄醒了嗎?”

葉栩聲音低柔如春風拂面,柔情似水的眼神裏滿是關切。雖不明白從昨日開始蔡恬為什麽無故冷淡自己,但隐隐知道一定跟他爹有關,他心中一定在糾結他爹的冤案和生死。與蔡恬相處了這麽久,一開始他時常提到他爹,但後來向自己表明心意後,便鮮少提及。蔡逸夫就像個禁忌,兩人不約而同緘口不提,偶爾說到也是一語帶過,但葉栩知道在蔡恬心中他爹的地位無人能撼動。就算他對自己百般呵護和順從,情話說過千百遍,但在蔡恬心底最深處烙下印記是他爹而不是葉栩。

有時午夜夢回,看着皎白月光下蔡恬安靜的睡顏,葉栩也會想,做別人的替身真的好嗎?明知蔡恬對他爹情深意重,即使很少提及卻也不讓任何人冒犯;明知他對自己說喜歡是因為這副軀殼,明知男男相戀不為世人所容,明知今後的路不好走,明明想先發家致富,不談感情,可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地接受了蔡恬的表白,還說什麽并肩攜手一路同行。

大概是自己寂寞太久了,亦或是得到的關愛太少了,內心極度渴望被愛,卻從不表現出來。與人相處的時候總是帶着一張名為“和善”的面具,人前和煦如風,裝着波瀾不驚的樣子,人後卻鮮少露出笑容,都快遺忘如何發自內心的笑了。孤獨、寂寞每天夜裏都會侵蝕渴望安撫的心。

因為寂寞而談戀愛,交過兩任女朋友,都不過一月便分了手,理由是和你一起太悶了。葉栩不知道她們為什麽會嫌自己悶,為了熟悉約會流程,專程到網上查閱了追女指南。排一小時隊就為了買她喜歡看的電影票。明明讨厭吃甜食卻一邊喝可樂吃爆米花一邊贊說很好吃。玫瑰買的是高價的藍色妖姬,備課期間就算再忙只要接到女友電話,也會旋風般沖到約會地點,站在寒風中等大半個小時,為什麽做到這個份上了還會被指說很悶不懂情調呢?葉栩真是無計可施了,所以到了29歲高齡依舊形只影單。

大概自己是戀愛絕緣體質吧!葉栩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過慣了獨身生活,原以為沒有愛情也能活一輩子,卻沒想做個SPA竟離奇穿越,讓自己邂逅了一段意外的感情。那個天生戀愛體質,像牛皮糖一樣甜膩粘人的小子,天天湊在耳邊不厭其煩地說着各種情話,事事都做在自己前面,會燒飯會做農活,家事一手包,對自己呵護備至。他說情話的時候表情嚴肅,眼神認真,每次葉栩都會深深凝視他的眼,裏面除了印有自己的樣子,其餘全是滿滿的愛戀。沒人能抵禦這種深情攻勢,蔡恬用柔情和執着編織了一張情網,誘使葉栩墜入,然後一點點收緊,一寸寸拉攏,讓葉栩無處可逃。

因為習慣,葉栩離不開蔡恬溫暖的懷抱體溫,離不開他說情話時黑珍珠般閃亮的雙眸,更離不開那個冬冷夏暖的茅屋。哪怕明知自己成了別人的替身也不想計較,心明明很痛卻默默承受。他無故對自己冷淡,而自己卻還是會去關心他,還是會心疼他。若是愛情分輸贏,自己定是輸得徹底的那個。

聽到葉栩的話,蔡恬怔了一下,低頭小聲道:“我……沒睡着。”随即取下額頭上的濕帕子,明明只是一張普通棉布,蔡恬像是沒見過般,目光死死釘在布上不肯擡頭。

葉栩輕嘆了一聲,挨着蔡恬身邊坐下,他看着蔡恬腳上後跟被磨得快破的鞋,半響才開口問:“你想學東西嗎?”

蔡恬被葉栩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弄懵了,剛才腦中想好的說辭被一句話全又打散了,他微微擡頭,不解地問葉栩:“學……學什麽?”

“當然是學專業的知識,制香想學嗎?”葉栩的目光閃爍的了一下,離開蔡恬的破鞋轉向前面小火煨着降真香材的大鍋,“香料的識別,形态、藥用價值、用量、成品的制作方法,你想學嗎?若是有其他想學的也可以提出來,我會的統統教授與你。”

“我……我能學會嗎?”蔡恬年紀尚輕,有強烈求知欲,唯一缺點是對自己沒信心。曾經翻閱過《塵香賦》裏面有許多字不認得,雖有圖例,但茫茫大山動植物繁多,光憑眼力和記憶能分辨出的不過寥寥。但真的很想學,想幫葉栩分擔。若是自己也懂香料,剛才他和蕭昱修侃侃而談之時,自己也不會像個路人一樣徹底被忽視了。

想學又怕學不會,這種矛盾的心态使得蔡恬眼中神采暗淡下來。

“你不是未及弱冠嗎?”葉栩還記得自己曾答應過蔡恬在他行了冠禮之後,帶他去大城看看。“在我們那裏,十八九歲正是求學的最佳年紀,只要你肯用心,多讀多問,相信很快便能記住書裏的各類草藥香材。然後我們再去山裏找到實物來做比對,加深印象,學起來是很容易的。并不是你想象中那般困難,最重要是要對自己有信心,因為你是個男人,蔡恬。”

蔡恬再笨也聽出了葉栩是在鼓舞自己。一定是自己焉頭耷腦無精打采的樣子被他發現了。被他發現了!那是他一直在關注自己嗎?他的目光還會停留在自己身上,證明他還是在意自己的,在被自己冷落後不但不生氣反而一如既往的關心自己,相比起來,自己是多麽幼稚可笑!

“葉栩……對不起。”蔡恬絞着濕帕子,不敢正視葉栩,覺得無臉面對他。

葉栩卻說:“若是真心道歉,應該要看着對方的眼睛說話。”他語氣中帶着些許笑意。蔡恬低頭認錯的樣子像極了落水的大狗,我行我素後得了教訓卻怕挨主人打,不敢正面相對,只瑟縮在一旁看主人的臉色。葉栩偏想捉弄他,“為何道歉?你何錯之有?心中惦記你爹乃人之常情,為何要認錯?”

“葉栩……”蔡恬手中的濕帕子越絞越緊,水都被他擰出來了,見他半天不答話,樣子又痛苦得很,葉栩臉上的笑意漸漸沒了。果然是禁忌。碰不得碰不得。

這時吹來一陣風,煨茶的小火苗跳動了幾下,似要熄滅,葉栩起身去護火,剛要擡腳褲腿卻被抓住了。蔡恬仰着頭,嘴有點扁,巴巴望着葉栩:“我向你是道歉是因為我冷淡了你,明明是我自己立場不堅定,在爹的事情上有所猶豫,我想冷靜下來慎重考慮一下。我想了一天才發現我離不開你,舍不得你,才一天沒和你說話,我心裏就憋得慌,看見你和別人有說有笑,我心裏就堵得慌。葉栩,我錯了,你原諒我行嗎?”

“這是你第二次向我道歉。我告訴你,我沒往心裏去,兩人之間需要一人大度,家和萬事興的道理你該懂吧。我畢竟比你年長,計較得少些。”葉栩這句不涉及情愛,完全站在親情角度指點問題。蔡恬其實還是沒懂愛情和親情之間如何區分。這不是一兩天能想清楚的事,也不是別人能教會的事。蔡逸夫和葉栩孰輕孰重,他的天秤還是失準的。葉栩對他有點失望,但更多的是希望,希望他能早日成熟,給自己完整的愛。

“若是你願意學,晚上到我房間來拿香料冊子,我等你到亥時。”

蔡恬放開葉栩的褲腿,看着他單薄的背影發呆。

愛好難。

33、亥時 ...

忙碌一天很快就過去了,降真香木煨在“咕咕”作響的茶水裏,香木必須經過二十四個時辰的完全浸泡才能消除生木的燥氣。

吃晚飯時,衙役們有說有笑,講些街市趣事倒也歡樂。葉栩慢慢吃着,微微笑着,看似不經意卻将民風民俗一一聽進耳裏,記在心中。原來鎮上除了長街熱鬧外還有幾條商街,長街是包羅萬有什麽都賣,而另幾條商街卻是專賣某類商品,比如:瓷器、吃食、绫羅布匹……葉栩琢磨着尋個閑時去“香绮巷”看看,聽名字應該是和香料、香粉有關,先去了解一下行情,為以後作打算。

吃過飯,葉栩到大鍋前扒拉了一下柴火,有了上次的失敗經歷,葉栩漸漸摸索出燒火的竅門,抽出幾根粗木,明火慢慢熄滅,就這樣煨着降真香木的香氣才會更加純正。

“葉栩,你去休息,我來看火。”蔡恬口中叼了一根不知在哪摘的狗尾草,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葉栩聞聲擡頭直視他的眼,卻被他閃了開去。裝吧!心中明明慌亂得很卻故作輕松。葉栩看了他一下沒說什麽,只輕輕點了點頭,從他身邊走過回了客房。

蔡恬長籲了一口氣,從何時起兩人如此拘束了?蔡恬不知道,越想跟葉栩說話,越不敢說也不知道要說什麽。自從來了衙門,總覺得有層無形的陰影籠罩在周圍,沖不破逃不開。

蔡恬依舊靠坐在午後休息時的那根廊柱上,擡起頭眯眼望着如血殘陽,思緒漸漸飄遠……

葉栩回到房中,踱步到窗前打開半扇雕花木窗,從這裏望出去剛好能看見院中煨着香木的大鍋,眼神稍往左瞟還能看見蔡恬籠罩在橘紅夕陽中平靜的側面。他一只腿彎曲,手中拿着狗尾草,毛茸茸的吊穗無風自搖,他的下巴微微擡起,看不到他的眼神,僅憑感覺就知他在神游太虛,看似寧靜平和,但葉栩知道他的內心和狗尾草一樣靜不下來,或許動搖得更厲害。

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雖不長,但蔡恬的脾性葉栩早已了解,平時充滿活力,遇事卻異常沉默,喜歡自己扛,若是事能解決自然不會說,若是解決不了便會采取逃避方式,以為不說不想不碰便能安然渡過,有點小孩子心性。若以星座來說,葉栩猜蔡恬應該是白羊座,而自己是金牛座,這兩個星座在一起不是很搭,會很累。

短暫的甜蜜不能換來長久的安定。葉栩坐在窗前,手中拿着制香書冊,目光卻落在遠處的蔡恬身上。兩人一個看遙遠天際一個看模糊背影,何時才能并肩而坐,共賞朝陽美景。

不知不覺戌時已過,暮色四合。葉栩的手肘滑了一下,思緒和目光一同收回,他用火折子點亮窗邊燭臺,一燈如豆,燭火搖曳。房中明亮便看不清遠處暗影,葉栩嘆了一氣,俯身關上窗棂,一扇古舊老窗将兩人再次分隔開來。

亥時,緊閉的房門外沒有一點聲響。難道他忘了自己午間說的“等他到亥時”的話?葉栩的眉頭一寸寸鎖緊,蔡恬不要讓我失望。

忽然,窗邊燭火跳動了幾下,一個黑影從窗戶外走過,似朝門口走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葉栩握書的手緊了緊。幾乎一下就站起來了,輕聲來到門邊,就等來人敲門。

“叩、叩、叩。”三聲禮貌的叩門聲響起,葉栩迫不及待打開門,來人卻讓葉栩失望。一個衙役站在門外,提着一壺熱茶,肩上搭着一張白帕子,那樣子活脫一個店小二。

“蔡公子,我給你送茶來了,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衙役客氣地問,一方面是師爺臨走時的吩咐,讓一定要照顧好蔡家兄弟二人;二來葉栩性子好,與人親近又會說話,衙役自願招待好他。

葉栩錯身朝外望了望,廊柱處已沒了人影,整個院裏只有蛐蛐的鳴叫聲和一片幽白月光。

“啊……我不餓,謝謝。”葉栩臉上挂着笑,但眼中卻有焦急,“那個,你知道蔡……我弟弟去哪了嗎?”

衙役将手中茶壺遞給葉栩,轉頭伸手指向長廊另一側的客房:“剛才我進來看見他進了房。喊他也不理,好像有心事。他在廊下坐了很久,飯後好像就坐在那邊一直沒動過,我還以為你們兩兄弟過孽了。”衙役将自己看見的全說了,末了還關心地詢問:“你們是不是過孽了?我總覺得你們不怎麽說話,飯桌上我看他一直想給你夾菜,但飯吃完也沒能将菜送到你碗裏。蔡公子你別嫌我話多,我覺得你弟挺關心你的,他明裏沒表現出來,但他的神色我可是看得清楚得很,你也曉得我們衙門的人都會察言觀色。我覺得既然是兩兄弟就該和和氣氣的,有啥事說開就好了,別憋着,你們都不讓步疙瘩只會越來越大。我是見你人好又是蕭師爺托付的人,才和你說這些。好了,我回去睡了,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別告訴蕭師爺哈。你早些歇息吧,柴火滅了,香木已經照你的吩咐放在大盆裏浸泡着,我回屋了。”衙役拿起帕子抹了一把臉,轉身咕哝一句:“今天好熱,晚上怕是難入睡。”離開了。他的話飄進葉栩的耳中卻成了另一種意思。

葉栩将茶壺放在桌上,又坐了片刻,還是拿上書冊去了蔡恬的房間,既然你不來找我,我便來找你。那句“我比你年長,計較的少些。”的話也不是白說的。

葉栩來到蔡恬房門前,手懸在空中直到有些發酸了才輕輕叩響房門。蔡恬剛好脫了衣服正準備換幹淨的,聽到有人敲門想也沒想便去開門。他怎麽也料不到門外站的竟是葉栩。

蔡恬回到房中,內心也掙紮了一番,晚間體內燥熱難耐,不僅是天氣原因還有另一種情愫悄悄萌發,葉栩也是男人怎會不知,可他偏讓自己亥時去他房中拿書,這無疑是在考驗自己的自制能力。距離上次親近已過了好幾天了,說是親熱不過是身體挨在一起,淺嘗即止,不僅不解饞反而更饑渴,最後還得靠自贖。昨日來集鎮有些不愉快,心中雜念多便沒往那方面想。但看見葉栩與他人有說有笑心中獸性的渴望和占有欲被激發出來。下午和他已經說過話了,雖沒明說冰釋前嫌,實際已經和好了吧。

晚飯後蔡恬坐在院裏照看火,其實腦中全在想這些事。在去與不去間掙紮不休。最後下定決心換件幹淨衣服去,沒想到葉栩竟親自上門來了。

葉栩不及蔡恬高,目光平視剛好看見蔡恬結實的胸膛,健康的膚色在燭火的映照下鍍上了一層暧昧光澤,胸前褐色部分已經微微凸起。葉栩調開目光,擡起頭看着蔡恬的臉,刻意忽略他上下滑動的喉結和渾身散發出的狂野男人味。一本正經道:“我思來想去,覺得你應該多學點東西,下午你的回答模棱兩可,我知道你是怕學不好才不來找我,所以我來找你。我不會強迫你學,但希望你學,我今晚先給你講解一些簡單的植物辨別常識,你若有興趣再慢慢深入,你看可好?”葉栩最後一句雖是問話,但他并不需要蔡恬回答,而是徑直進了屋,往桌前一坐,翻開書冊第一頁,對還楞在門口的蔡恬招手:“快過來,已經很晚了,我教你兩頁便要回房,明天還有事忙。”

“……那……要不要關門?”蔡恬看了看自己光裸的上身,有些為難道。

葉栩皺了一下眉,看蔡恬的眼神像在看傻子:“當然要,隔壁就是衙役的睡房,我們說話聲難免傳入他們房中,打擾別人休息。”正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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