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舊日友

殺氣忽然蔓延開。

血光乍現。

僅僅是一剎那。

一滴血從劍尖滴落下來。

而劍的主人,卻沒有吹血。

一個人倒在地上。

他已經死了。

花家的家仆圍了上來,卻沒有一個人敢動。

因為一個人出現在他們面前,白衣勝雪。

花如令倒在一旁,一個仆人攙起他。

他此刻卻似已經沒有呼吸。

殺人無血劉鐵衣的屍體倒在地上。

他殺人無數,身上從不沾血,死的時候卻流了血。

甚至他的血西門吹雪看都沒有看一眼。

西門吹雪冰霜一樣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無能為力卻不得而知的表情。

他道:“你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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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被斬情絲所傷,身上已經滿是傷口。

血從他身上流出來,但最讓人不忍相視的,無疑是他眼裏流出的血,仿佛是兩行淚,又充滿了再難回避的傷痛。

陸小鳳道:“若你不來,恐怕我就要死在劉鐵衣手上。”

西門吹雪并沒有看他的眼睛,他沉默一刻,才道:“你……”

陸小鳳終于道:“帶我走。”

他不能留在這裏。

更不能讓花滿樓看見。

西門吹雪攙起陸小鳳,血沾在他的白衣上,分外顯眼,西門吹雪卻毫不在意。

他拉着他,縱身一躍,消失在屋檐。

花滿樓的穴道卻已經解開。

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些事,一旦發生,便再難以挽回。

花滿樓沖到大堂時,那裏早已經沒有陸小鳳。

但花如令卻終是沒有醒。

花滿樓探着花如令的鼻息,臉色已經白的若沾了一層霜雪。

他又按住他的脈象,卻并沒有什麽變化。

幾個下人已經吓得口舌不清,含混卻零碎的将過程說給他聽,花滿樓猛然點住花如令的幾處大脈,才能穩住心神,稍聽一些。

花平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問道:“公子,老爺……老爺他?”

花滿樓搖搖頭。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太突然,都太快太倉促,連他的呼吸都被緊緊的扼住。

他終于道:“爹!”

他的眼裏忽然流下淚來。

他第一次覺得不知如何是好。

花如令的脈象模糊,卻并未停止。

呼吸極緩,心跳仿佛已經停止。

他問道:“暗器打入了老爺的後心?”

一旁的下人極悲痛的點點頭。

花滿樓用手探視,卻并無暗器之痕。

他幾多疑惑,又摸了衣處,忽然摸到了一小塊極小的碎片,像是沙粒一般大。

他觸摸着這塊小碎片,手上感覺此物冷且脆。

他忽然想到些什麽。

他問道:“老爺是在哪裏中的暗器?”

那下人到一處,答:“就在前方五步遠的位置。”

花滿樓忙到此處,俯下身,用手摸索着什麽。

只片刻,他就摸到了同樣的細沙一樣的東西。

并不只是一個。

花滿樓已經知道那是什麽。

有什麽東西在他胸腔裏沸騰,在他腦海裏盤繞,他仿佛忽然着了一團火。

花濺淚。

那是碎了的花濺淚。

天下只有兩顆,一顆被花如令送給了花滿樓,令一顆亦被花如令送給了陸小鳳。

花滿樓的花濺淚還在。

花如令并沒有中暗器。

暗器在釘入他後心的時候,已經被花濺淚抵消。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花濺淚已經碎了。

花滿樓急切問道:“陸小鳳呢?他有沒有中暗器?他在哪裏?為什麽老爺要跟他接三招暗器?”

花平不忍說。

花平不願講陸小鳳割袍斷義之事說與花滿樓。

他怎麽忍心告知花滿樓?

一個對陸小鳳好過自己的花滿樓。

花滿樓見花平不答,正要再問。一個下人卻支吾答道:“陸……陸……陸小鳳他……”

花滿樓急道:“他怎麽了?!”

那下人道:“他中了老爺的斬情絲,已經……”

花滿樓道:“不可能,他絕不會躲不過爹的暗器。”

那下人緊張的望他一眼,道:“最後一道暗器的時候他忽然不動了……一動也不動……他好像不能動了……老爺并不知道……”

花滿樓一驚,心中已知,他驚道:“普度衆生!唐無的普度衆生……他怎麽樣,斬情絲有無數暗針,他受了傷!?”

那下人終于道:“他……他的眼睛好像……”

晴天霹靂!

花滿樓竟再也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聽覺,竟向他傳遞這樣的信息。

他道:“你說什麽!”他忽然有些激動,竟再沒有控制自己的情緒。

花平忙拉住他,道:“公子你不要着急,或許陸小鳳沒事。”

那下人道:“他……或許只是受了傷……并不會……不會……看不見……”

花滿樓卻根本聽不下這些話。

他終于不能控制自己,眼淚忽然從他眼裏湧出來,無論如何都停不住。

花平第一次看花滿樓竟會這樣流淚,不知如何安慰,事情又太多太雜,他的七公子已經磨難重重,此時更是難以言說的心碎。

他終于咬牙道:“公子不要太難過太傷心,老爺……老爺還要公子救助,公子不要太難過,你的身體還未好。”

他雖這麽說着,他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花滿樓忽然低低的說道:“陸小鳳。”

低沉傷痛。

他已經不在乎臉上的淚,他更沒有擦,他又道:“陸小鳳。”這聲卻極用力,聲音并不大,卻已經是刻骨的情和難言的傷。

他終于平靜下來。

他問道:“花平,告訴我,為什麽爹要陸小鳳接三道暗器?”

花平不忍答。

陸小鳳的眼睛受了傷 ,少爺已經這樣悲痛。

他并不知,陸小鳳竟将那顆可以擋住天下暗器的花濺淚悄悄放到了花如令身上。

再沒有其他人知道。

花滿樓卻已經知曉。

陸小鳳本該毫發無傷。

如今他卻傷了眼睛。

花滿樓瞧不見,他更知道,一個人若看不見,要承受的,又豈會只是黑暗?

花滿樓問道:“花平,告訴我。”

花平終于道:“陸小鳳……他……他要與公子……”

他扭過臉去,終于小聲道:“與公子割袍斷義……”

他極擔心花滿樓會崩潰,會心傷,卻發現花滿樓此刻竟是如此的平靜。

仿佛沒有聽到花平的話,仿佛根本不在意這些話,更仿佛他已經懂得了陸小鳳的心,親眼見了他所做的一切。

花滿樓沉默片刻,他道:“他還說什麽?”

花平生怕他心情極恸,仍小心翼翼道:“我将……我将公子那日的話傳給了他……他……他亦留了一句讓我轉告公子。”

花滿樓道:“是什麽?”

花平道:“未能與君白首同歸……但求今日青山獨往。”

花滿樓一愣。

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忽然閉上了眼。

他道:“花平,拿把劍來。”

花平大驚,道:“公子,你!不要這樣,他……并不是要與公子……”

花滿樓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拿來便是。”

花平依然不願動。

花滿樓便要自己去。

花平終于從一旁拿來一把劍。

花滿樓已經平靜下來,像是一譚湖水。

他本就如畫中人,此刻竟更是寧靜安逸,不起波瀾。

他的手輕輕一動,忽然在自己的袖上輕輕一劃。

花平見他如此,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袖袍寬松飄逸,像是天上飄下了一朵雲。

他聽着那片衣袖落下,認真而平和。

他輕輕道:“既然他要如此,便由他吧。”

花滿樓竟也割了衣袍!

花平忙彎腰要去撿。

花滿樓道:“世事萬物總不可強求,友情亦是如此。盡了,便讓它随風去吧。勿撿了。”

他轉身,攙起花如令,去卧房。

他方才終于想明白,花如令并不是中了暗器,而是中了一種毒。

一種不能求醫的毒。

而他聞到了血腥之氣。

他的胸口因為方才知道這些而激蕩萬分,嘴裏滿是腥甜之味。

他的毒已經解了。

陸小鳳為他解了毒。

身體與靈魂的萬般痛苦,終于換來健康與生機。

他明白了一切。

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終究是他的摯友,他已經為此犧牲了太多。

他們也再不是朋友。

那些痛苦的經歷并非只折磨一個人,而是吞噬每個人的心。

痛苦與歡樂交織的一切,便是那張惡毒的網。

花平見花滿樓竟如此說,心中萬般不解,又覺花滿樓此刻一定心傷過度,恐怕辨別不清。只在他身後一步也不敢遠離。

他終于問道:“公子,老爺他……”

花滿樓道:“老爺中了劉鐵衣的暗器,危在旦夕,萬不可将這些事告訴旁人。”

花平道:“公子一定能救醒老爺。”

花滿樓卻道:“天下間只有一個人能救醒老爺。”

花平道:“是誰?我去找。”

花滿樓道:“劉鐵衣。”

花平面色一下變得煞白。

他道:“可他……可他……已經死了……”

花滿樓沒有說話。

花平感到一陣絕望。

花滿樓道:“萬不可告知大哥二哥。”

花平點頭。

花滿樓道:“我總會救醒爹的。”他的眉頭卻緊緊蹙着。

花平猛然點頭。

他相信七公子一定能有辦法救醒老爺。

花滿樓道:“将劉鐵衣的屍體差人送去頂天閣。他是頂天閣的人,總要入土安葬,勿要留在花家。”

花平一陣氣怒,剛要說話,花滿樓又道:“去了也勿要生事,早些回返。”

花平咬牙點頭。

花滿樓聲音疲憊卻定然道:“天下事有始有終,勿要氣悶,總有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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