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兩枚棋的雙陸講究一個速戰速決, 因越過彼此的棋子後便無法再相互打馬,所以無論前期相互打馬多少次,決出勝負的關鍵在于兩方的棋子交錯之後, 誰能先出盤。

和上次一樣, 歲安出手便氣勢洶洶要打他的馬,謝原悄悄擡眼, 只見她全神貫注在棋盤上,不知是不是那一圈軟墊的緣故,坐姿瞧着有些僵硬。

還挺認真。

謝原覺得她這樣可愛的緊,也鉚足勁來與她對戰。

你打我一顆,我還你一顆, 打馬時棋子撞盤的啪啪聲, 将戰局熱度持續烘高。

“啪!”謝原的一顆棋子率先越過了歲安的兩顆棋,還把她落後的一枚打掉,落在安全區,下一次擲數無誤,這顆棋就能率先出盤了。

“哈!”謝原雙手擊掌, 擡眼看去,下半句話直接梗在喉嚨裏。

歲安虎着一張臉坐在對面,兩手拽着拳頭杵在身前, 仿佛下一秒就能變身地獄兇獸撲上來吃了他。

而重點在她的身後。

阿松和玉藻不知何時站在了屏風兩側,當謝原目光投去時, 兩人屏息凝神同時發力,悄無聲息的擡起屏風,步伐整齊有律,挪開屏風,仿佛帷幕拉開, 露出屏風後的床。

床上只有一只枕頭,端端正正擺在中間,另一只枕頭被丢在了地上,慘兮兮靠在床邊。

那是他的枕頭。

謝原瞳孔微震,終于在兇案現場中發現氣氛異常的線索。

兩人面對面,視線相對,其實很難發現對方在看自己還是身後,偏偏歲安似有所感,忽然往後看去。

屏風原封不動的立在遠處,阿松和玉藻一人站一邊,正捏着袖口細細哈氣擦拭。

歲安收回目光,謝原已沉着的拎起骰子:“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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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謝原心下大定,快要忍不住笑出來。

偏偏他裝出嚴肅的模樣,一手摸下巴,一手掂玩骰子:“我看看我怎麽走……”

歲安眉頭擰得更緊,目光緊緊追着謝原的手,半寸不離。

謝原忽然擡手一甩,歲安連忙追着看,結果什麽都沒有。

上當了!

一擡眼,骰子分明還在謝原手裏墊着,他笑容玩味:“這麽緊張啊?”

歲安正欲發作,謝原甩手一擲,兩顆骰子咕嚕嚕滾出來,歲安連忙去看,旋即噗嗤笑出來。

“哎呀……”謝原一拍腦門,“懊惱”極了。

一點和六點,單棋一個出不了盤,一個打不了馬,雙行更不劃算。

歲安快活的握拳,叫你嚣張,這是現世報!

她想擲出個更厲害的點數叫他羞愧,這次的前搖便格外長。

丢出——兩個一。

歲安:……

謝原飛快抿住唇,借扶額的動作低頭,順利在歲安眼神殺來時格擋開。

差不多了,速戰速決。

管理好表情,謝原重新擡頭,清清嗓子,肅然道:“該我了?”

歲安深吸一口氣,借由吐氣的力氣才發出一聲:“嗯。”

謝原已快要忍不住,擡手将袖子往上一抽,露出結實的小臂。

擲出,現數,一棋順利出盤,一棋擦過她的棋,進入安全區。

決戰時刻到了!

歲安抓起骰子就擲,結果又很早糟糕。

一顆棋都出不去,只能選擇同時移動兩顆棋子,先靠近終點再說。

其實輸贏已經很明顯了,謝原再擲一次,第二顆棋也能出盤。

他看得出歲安今日十分暴躁,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耍賴喊停,只是緊緊盯着棋盤,兇兇的催促:“繼續!”

謝原笑了一聲:“那就,結束了。”

他輕巧一擲,點數正正好,出盤,獲勝。

雖然早已猜到結果,但親眼見到敗局,歲安還是忍不住肩膀一沉,整個人松垮下來。

謝原單手托腮,微微偏頭看着對面的小妻子:“我贏了。”

歲安垂着腦袋,有氣無力:“嗯。”

謝原摸着下巴:“怎麽罰好呢……”

下一刻,謝原單手撐着茶案,翻身一躍,眨眼間已落在歲安面前,攔腰一勾就将人抄底橫抱,起身走向裏間,繞過屏風,放到床上,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謝原讓她仰躺在床,俯身壓下來,控着她手腳不許動,下巴輕輕往床外擡了一下:“你把我枕頭丢了是什麽意思?要我睡地上不成?”

歲安進來時已看到那個掉在地上的枕頭,這才想起上午出氣時忘了将它撿起來,這會兒想撿也晚了。

這個姿勢,歲安等于無處可逃,連眼神都躲的艱難。

片刻後,謝原感到歲安的身體慢慢放松,別開的目光也轉向他。

“你還愁找不到睡的地方嗎。”

謝原追問:“那你就把我枕頭扔了?”

歲安忍無可忍,聲音大了許多:“它空着沒人睡,擺在這裏也占位置,看着就讨厭!”

謝原笑了一聲,俯身用鼻尖蹭蹭她:“你是氣這個枕頭,還是氣這個枕頭的主人啊?”

歲安氣鼓鼓的盯着他。

謝原認輸了:“生氣了?因為我昨夜讓你一個人回來?”

因為離得近,謝原看到歲安的眼神裏一下子聚攏了好些委屈。

答對了。

看她的樣子該有話說,謝原保持這個姿勢,耐心的等着。

不久,也就默數三下的功夫,她便開口了。

“難道不是嗎?我已許久沒回北山,你帶我一起又怎麽了?”

謝原挑了一下眉,故意道,“就只是想家了?”

歲安不自在的移開目光,謝原移動腦袋,目光追着跟着她左右動:“不是想我?”

歲安被這直白到不要臉的發問激得一笑,又立馬意識到自己洩了氣勢,努力把臉繃回來,然目光一轉,面前的青年眉目含笑,神情裏是無盡的溫柔與包容,她忽然就覺得,再繃着實在無趣。

也并沒有猶豫太久,歲安抽出兩條手臂,往他脖子上一圈,挂住。

随着動作落成,兩人間的氛圍也轉了向,開始變化。

“想了。”

謝原用目光描摹着這個他想了一夜的人,聲音低沉:“想着想着,想生氣了?”

歲安抿着唇,很誠懇的點了一下頭。

“就因為沒帶你一起?”

歲安轉眼不看他,小聲嘀咕:“也不全是因為這樣。”

“那是怎樣?”

歲安盯住他,手臂往下一沉,便将他勾得更近。

兩人挨得極盡,低聲細語,皆是情語呢喃。

“你随意一安排,我便一夜沒睡好。母親說,你從前也曾因公務忙碌夜宿在外,這事對你來說,興許根本不值一提,昨夜在北山,一個人也睡得十分香甜吧。”

所以,不止因為這番安排不高興,也因設想的情形而生出的心理落差。

他可以随意和她分開,她卻生了牽挂。

這不公平。

謝原哭笑不得,抱着她猛一搖晃。

“謝夫人,你講講道理,你蹲在床頭看到我睡的香了?嗯?”

“好,就當我沒良心将你撇開了,有什麽事沖我來,丢我枕頭算怎麽回事?你想過後果沒有?”

這話的意思是要追究咯?

歲安脖子一梗:“就丢,你也要将我丢出去不成?”

謝原:“我丢你做什麽?我今夜沒了枕頭,你便是我的枕頭。”說着作勢要把她揉巴揉巴當枕頭。

歲安最受不了他一雙手在身上游走,像條待宰活魚般反抗:“我今日不舒服!你別鬧我!”

謝原忽然傾首下來,埋進她頸窩,灼熱的氣息燎的歲安從耳畔到肩頭都一陣酥麻。

歲安忍不住縮脖子,忽聞一聲低沉呢喃。

“我早後悔了。”

歲安一愣,眨眨眼,不自覺的安靜下來。

謝原如願将人抱進懷裏,埋着臉,連聲音都染了舒适的倦意:“後悔沒帶你一起上北山,見見岳父岳母,夜裏也不至于懷中空落,輾轉反側。”

謝原盲摸上她的下巴,輕輕捏住晃了晃:“給你個機會出氣,就說謝家大郎,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夜裏不抱着夫人就睡不着,夫人不在,也得抱着她的枕頭。以為她也想我了,今日忙完手裏的事就早早回府,結果枕頭都被扔出來了。去,去跟旁人說,讓他被笑死算了。”

他生無可戀的語氣,逗得歲安噗嗤一笑。

謝原親了親她頸窩,啞聲道:“開心了?”

歲安盯着帳頂思考了一會兒,忽然下了一個決定。

她拍了拍謝原的肩膀:“你起來一下。”

謝原沒動。

歲安:“我有話和你說。”

她語氣有些嚴肅,謝原這才起來,翻身側卧在她身邊,支頭看她。

歲安保持着仰躺的姿勢,眼神時不時瞅謝原一下,像是在醞釀。

“我……我問你個事兒。”

謝原頭稍稍擡起,挪了個更舒适的位置支頭:“問。”

歲安一雙紅潤的唇張張合合,少頃,她飛快的問了一句:“你看到多少。”

謝原直接給問愣了。

這什麽跟什麽?

不懂就問。

謝原:“看什麽?什麽多少?”

歲安看了他一眼,這個姿勢,說話實在缺少氣勢。

她兩手撐床想起身,謝原連忙扶了她一把,順勢幫她脫了鞋子。

歲安盤膝坐在床上,謝原靠在床頭,兩人面對面。

歲安:“我、我也不是愛糾纏的人,只要你如實回答,這事我們只提一次,這話,我也只說這一次。”

謝原就是長十顆腦袋想不明白這話的深意,只能誠心詢問:“你說便是。”

由于她神情凝重,謝原也不由得打起精神,屏息凝神。

歲安終于開口:“去救蕭弈時,我有沒有跟你說,環娘說不定随時會來,所以我們要速戰速決?”

謝原點頭,“沒錯。”

吶!你也承認了!不是我在冤枉你!

歲安眼裏越發有底氣:“那我問你,為何你進去之後,拖拖拉拉半晌都沒解決!?你看到多少?好看嗎?”

這話猶如一柄大錘當頭砸來,謝原在一陣眼冒金星的暈眩中,終于明白了她那日意味深長的眼神從何而來。

他壓住心中蜂擁而上的情緒,一本正經的試問:“你該不會是指——萬柔?”

歲安小臉一沉。

回答正确!

歲安:“那萬娘子行事偏激,我當然也知道,她是為了故意引人誤會才、才……”

謝原心裏已經笑瘋了,面上卻眯起眼作審視狀:“才什麽?才寬衣解帶,暴露人前?”

“沒錯!”歲安下定決心要說清楚,努力穩固底氣:“她、她怎麽做是她的事,你怎麽應對就是你的事!結果你、你、你磨磨蹭蹭的,我一進來就看到她……”

說不下去了,歲安又繞回來,眼神蕩漾着死亡的氣息:“好看嗎?”

謝原好辛苦才憋住笑,以至于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用力。

他舉手,露出三指:“我!發!誓!我當日連她一個肩膀都沒看到……”

“那你磨磨蹭蹭的幹什麽?找機會看肩膀嗎?”

謝原想笑之餘,又覺得歲安很有意思。

拜袁家兄弟所賜,他聽過不少官員的正室将各路正室側室折騰的不成人形的案例。

大多數情況下,男人若生異心,女人總愛将敵意落在那個惹他變心的女人身上。

但歲安不是。

如今他知道,原來她進來時,那麽介意有個女人在他面前寬衣解帶。

如果眼神能放刀子,他怕是在那時就已被淩遲處死了。

可她并未鬧,除了那幾個眼神,謝原甚至都沒感覺到她在意這個。

在盧府時她進來第一件事是讓玉藻把她裹好了帶走;在小屋時,她對萬柔的話句句戳心,卻也是勸解。

比起對作出這種事的萬柔釋放敵意,她更在意的是他面對這種事時的态度和作為。

現在将前後連貫一下,謝原基本也就理清了她得思路。

明明說好速戰速決救人,他卻拖拉了時間,她翻窗進去一看,萬柔将衣服脫了,他們兩個大男人誰也沒攔一下,哪怕丢件衣服過去擋住呢。

接下來,他要保萬柔,還把她打發回府,自己送萬柔和霍府去了北山,讓她一個人回府睡覺,把小日子都睡來了。

扔枕頭都是仁慈了。

謝原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忍住溢出一聲笑。

歲安眼神驟冷,謝原連忙收住,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夫人請聽我一言,這件事,是可以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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