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2
冥界,閻羅殿。
永無天日的地府內,從沒什麽值得開心的喜事,陰司之中,衆鬼各司其職,私下裏也都往來不多。
端坐高首的閻羅王一身黑袍,面上無怒自威,除了明堂高懸的“閻羅殿”,一左一右還書着兩幅字,黑體赤金秀飛鳳舞,洋洋灑灑的寫着“有心為善,有善不賞,無心為惡,有惡不罰。①”
“已請黑無常老爺又去催過一次,望閻王爺勿怪。”堂下陰兵話音戰栗,若仔細看,便不難看出他的一臉緊張。
今日的冥界當真與往日不同,往來辦差的衆鬼都格外小心,力求不發出任何聲音。
“催”字即出,就連閻羅王都險些慌亂了,聞言,他立即擡手阻止,輕呵道:“萬不可催促,耐心等待便是!”
冥界與人間無異,勾魂索魄的業務自然也要與時俱進。
彼時,正趕上勾魂系統被引入使用,所有入了編的大小鬼差整日忙得焦頭爛額,除了要學習如何使用新系統,整理以往入六道的魂魄,還要忙着添加新收錄的生魂信息,故此,偶有漏掉生魂,便讓心存惡念之人鑽了空子。
閻羅王左思右想,遂修書一封,遞于雲峰之巅的昆侖山上,想要請閉關中的聖君——神獸白澤出手相助。
從三天前得到答複開始,全冥界成員有一算一,就在心驚膽戰地等待中度日了。
不為別的。
因為這聖君白澤,話少,冷情,心思又極難琢磨,大家恐生錯處,惹聖君不悅。
“聖君到了!”
随着殿外響亮一聲,包括上座的閻羅,心都跟着猛提一下,堂下兩側衆陰差更是齊齊回頭,屏息靜默,神色驚慌,好奇地豎着耳朵悄悄聽動靜。
白澤除了被尊稱為聖君,也被官職較大的神仙們稱呼其為“花辭”,而“花辭”二字,便取自他即興時所做的兩句詩。
某次,聖君踏入黃泉除祟,望向依稀不可辨別的人間方向,遂提筆寫下“黃泉莫尋花,辭歸人間路”十個大字,後在六界中廣為流傳。
須臾間,那人雖清影未現,輕慢的足音卻率先流入衆鬼耳畔,那足音步步,如踩雲端,透出些輕薄的懶散與優雅。
又幾步後,入眼便見一雙修長筆直的小腿裹在黑靴之中,黑靴精致,其上花紋繁複,與那人的寬闊腰封,皮質護腕一般,幾處,皆點綴着暗如血色的縧縧紋路。
那紋路猶如汩汩血脈,狀似麒麟。
來人體态欣長,挺拔俊逸,純黑的裏衣外側,随意披着件同色大衣,裹在周身,滲出幾許森冷。
“聖君,好久不見。”閻羅王疾步下來,行至花辭面前,又看向對方身後的文秀書生,微微點頭道:“藍拂左使,別來無恙。”
“閻王安好。”藍拂溫潤一笑,半欠着身,作了個揖。
衆鬼的眼睛在二人面上流轉往複,頃刻,又把視線小心翼翼地拉回花辭身上,只一眼,但叫衆鬼酸雞附體!
著《白澤圖》②,斬妖斬鬼護萬民的除祟界大戶,居然并非面目猙獰,殺氣騰騰的猛獸形态,而是一位冷絕孤高的少年模樣。
盡管那人隐在暗處,未能觀至全貌,卻依稀可見,那仿若萬年不見天日而養出的皮膚,如新雪般細膩蒼白。
衆鬼唏噓。
聖君已閉關數年,平日裏又極為低調,所以,資歷不足的陰差是沒什麽資格見到他的。
或許花辭自己也記不得,到底在這世間活了多少歲月,又孤獨了多少歲月。
但暗魅之下,被幽光晃出的半張輪廓,卻隐約能瞧出幾分生動稚嫩,非但容顏不衰,反而更顯幾分清隽淡雅。
只是其骨相生的略薄些,屬實有斷情絕愛之兆。
花辭似感知衆鬼視線,漫不經心的偏了偏頭,衆鬼立刻惶恐不安的扳正腦袋,眼觀鼻鼻觀心,在心中默默念起了《地藏菩薩本願經》。
閻羅跟着他的細微動作,捕捉到那人凸起的鎖骨之下,似有一朵詭谲猙獰的妖冶之花,正蟄伏于那細如雪膚的表皮上,倒真像在縱情綻放一般。
閻羅神色顯出些複雜,眼中生出幾許憐憫與敬畏,“聽聞聖君自封了靈力,近日來身體——”
“無妨。”花辭下颌微擡,聲淡如玉,音調寒涼卻未帶任何情緒。
閻羅輕怔,險些當着衆鬼的面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但面對花辭,卻總莫名多了幾分緊張。
自知失言,他愧悶的擡手去喚藍拂,“藍拂左使請随我來,本王先為你講講這人間管理局的各項要務。”
說罷,一眼乜到身側小鬼,微愠着提點,“還不快些給聖君搬張舒适的椅子來,無規無矩。”
小鬼“嗷”的一聲,抱着張惶恐的青臉就颠颠跑了下去。
不多時,那名小鬼顫顫巍巍地搬來一張黃梨木椅,軟墊加了多層,生怕惹惱了這位聖君老爺,他呼呼喘息,總覺得喉口冒火。
難不成,是因為吃了那惡鬼獻上的佳肴珍馐,腹部飽脹所致?
冥界的夥食素來清湯寡水,令人難以下咽,可偏偏又不準他們随意去人間享用,所以,偶有被抓回來的惡鬼兇煞未免皮肉受苦,便會偷偷向陰差們施惠。
不是什麽大事,閻羅也不太理會。
小鬼掃一眼堂中站立的花辭,心有怯意,閻羅與那溫和的藍左使一離開,其餘堂上陰差,也都悄摸摸挪動身體,站的老遠,注意着和花辭的距離。
花辭并不在意,他對尋常人、事從不會産生半分動容,似乎天生情感淡漠,無法共情他人苦樂。
這也是為何,閻羅會求到他的門下,每一縷魂魄自有一段悲情苦楚,只有冷心冷情,才能秉公處理。
小鬼不敢怠慢,費力地将椅子搬至他身側,剛要開口說些什麽,一個小嗝兒就從喉口脫出。
下一刻,驚變忽至。
那小鬼喉口陡然燒起,迫使他不得不捏住喉嚨,痛苦萬分。
未多時,便忍無可忍的“嗚哇”一聲,緊跟着,巨響沖天,閻羅殿頓時地動山搖,小鬼竟在衆目睽睽下無故自爆,威力駭人,烈火倏地直竄而起,将他燒成齑粉的同時,花辭也不見了蹤影。
一時,整個冥界掀起巨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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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亂草堆中與不明生物對視的米骁骁,被狂風吹得迷了下眼,這才遽然清醒過來。
經過他方才細致的觀察,眼前這小東西通體秀白,頭生雙角,四足、周身大抵與幼羊長得無異,白絨絨的長毛順滑貼服,看着有點想rua……
米骁骁猛烈的晃晃腦袋,繞開這小羊,邁步就走。
是的,在他僅有的認知裏,這的的确确就是一只小羊崽了。
天色依舊沉悶,眼看大雨便要劈頭落下,月半鎮四野荒僻,若是他無法趕上回程的那班長途汽車,不只會被雨拍成落湯雞,還會流落郊野,下場凄慘。
月半鎮沒有旅館,即便有,也絕不會做他這個“災星”的生意。
沒走上幾步,手機就響了。
方拓靓麗又張揚的音色頓時進入他的耳膜,興奮道:“我的小乖乖,你在哪裏呀~”
方拓是米骁骁的發小,也出身于月半鎮,但因其父早逝,其母棄他改嫁之後,他就脫離了月半鎮,壓根把中元祭祖這檔子事忘了個精光。
“月半鎮,回來祭祖,順便和米家的人掐了一架。”
“啧!”方拓一聽“米家”就腦殼陣痛,米骁骁的一切他都最清楚不過,除了米岳,他算是唯一一個同情,憐憫,把米骁骁當成至親至愛好姐妹的人了。
為什麽說是好姐妹呢,因為方拓是個小gay。
“要我說就不該回去。”頓了頓,方拓擔憂道:“骁兒,這天馬上要下雨了,你緊着點找車,被坑在那鬼地方容易小命玩完!”
米骁骁腳步一頓,又想到方才遇見的那只小羊,一路走來他就沒看見半個人影,那羊是誰家的?怎麽沒人管?
躊躇半頃,少年無聲地嘆了一嘆,連自己都快顧不上了,還哪有什麽心力去管羊。
“回來一趟也有收獲,拜我家的福星所賜,我和他們徹底斷絕關系了。”米骁骁又說。
“哈哈?!”方拓笑聲尖利,對“福星”這個詞尤為敏感,語帶嘲諷道:“米洋不要臉能不能有點底線,他是福星?怎麽,以為自己含着塊屎橛子出生,就真能推糞球了?簡直笑話!”
“噗——”米骁骁被方拓的犀利批判逗樂了,正揚眉遠眺,就被滴落的雨點冰了一下。
天幕漸暗,零星的落雨稀疏而下,米骁骁匆忙挂斷電話,抓緊皮箱想要快跑幾步,只是還未動作,腦海裏竟又跳出那只羊來。
各種奇怪的彈幕飄忽而至,“棄羊”“留守小羊”“冷冷清清”“凄凄慘慘”,米骁骁步伐停住,幾乎被自己的腦補給打敗了。
要不,還是回去看一眼?
米骁骁想着,如果小羊已經不在,他也就死了心了,被人遺棄如錐心之痛,那種感覺令他不免對這只羊産生幾分共情。
花辭忽落此地,頗為無奈。
自封過半靈力之後,他的感知力和速度也呈斷崖式下降,若非如此,那小鬼的動向又怎會讓他毫無察覺,又怎會沒能及時躲開。
長吸一口氣,花辭幽幽想着,這小鬼自爆威力大得詭異,害他僅存不多的靈力都潰散大半,如今只能暫時幻化出獸形幼崽的模樣。
剛剛試着聚力時,似有些微效果,幸好還勉強能與藍拂溝通,等他來接。
花辭微昂了下頭,做了千百年的聖君,即便如此形态,那被養出的傲氣也會不由自主地随身而發。
正當他準備重新聚力時,少年的腳步就近了。
花辭挑眉:這凡人怎麽又回來了?
方才,若不是這少年木頭樁子似的擋在他面前,令他無法專心,現在已經能聯系上藍拂了。
畢竟,六界規則不同,神仙鬼怪輕易不可在人前現身,更不可随意展現法力。
米骁骁看到他仍待在草堆中沒動,不免又同情心泛濫,微微眨眼間,似在花辭眼中看出些內容,這內容被米骁骁解讀為:主人,可以帶我回家嗎?嘤嘤嘤。
并且,還自動給花辭加了一層萌寵濾鏡。
而花辭則對這少年的舉動大為不解,沉沉黑目警惕地打量着他,心道,這凡人為何還不離開?
一人一“羊”的目光又撞到一塊,花辭頓感自己的靈力越發微弱了,他知道,若是再不召喚藍拂,後果将無法預料。
情急之下,沒有時間在等的花辭只得暗暗聚力,想着待藍拂尋來時,抹掉米骁骁的記憶便好。
霎時,花辭暗吸一口氣,體內,盛着幽藍光芒的七瓣蓮逐步凝起,花枝伸展,詭異中竟顯出三分高貴冷豔,但這靈力暫在體內運轉,米骁骁倒是沒發現什麽異常。
數秒後,靈力被凝結成光圈,游走于心脈之間,漸漸地,光芒愈發強烈,旋即達至頂峰,正要化作光束破口而出,發出求救信號時,米骁骁就靠近了他……
花辭訝然,但卻沒空理會,剛準備繼續動作,少年就一把将他抱起。
鈍鈍的眼角弧圓純然,滿目真誠的說了一句,“不用太感動,我知道,我是個好人。”
花辭:???
花辭愕然,擰眉要開口警告這“無知凡人”時,米骁骁又一撩外套,直接将他的頭強按在自己胸膛上,想幫其暖一下冰涼的身體。
“!!”
力度過大,花辭被按得險些窒息。
他因爆炸灼傷而受創,又因凝神聚力到虛脫,此時被人強按在懷,猶如發着高熱撐船槳,眩暈迷糊不說,還容易失足落水。
盡管氣寒凍人,也抵不過花辭此刻內心的絕望,因為他已感知到,方才十分不易聚起來的些微靈力……被這少年随手一按,立刻就散的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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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通篇胡扯,有參考一些資料的會及時标注,文基本模式:參考資料+瞎編,別認真,認真就輸了。
①出自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卷一·考城隍》
②據說《白澤圖》是一部記載中國古代鬼怪的名譜,是白澤為黃帝所著,《山海經》中也有提到過,以上知識來自百度百科和網絡,再詳細的作者也不知道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