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家有女

天邊,如銅盆那般大的落日懸在山腰邊。山間一個小小村落,男人們各自扛着鋤頭回家,女人們都在竈上忙活。遠近之間,幾縷炊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帶到了天邊,與雀鳥的歌聲融在一起,譜成一段唯美的樂章。

其中一戶農家,裏裏外外擠了許多人。幾個來得早的湊在廚房內圍在一處,叽叽喳喳直誇耀着誰:“哎呀,這樣做成丸,吃起來倒也方便。”

還有幾個沒能擠到屋裏去的,都趴在窗戶外,有個年紀稍大些的婦人扯着嗓子問:“秦家妹子,還要往裏頭擱麝香嗎?那我能吃嗎?去年我得了一場病,我男人走了十裏地,替我請來個有名的大夫。他交代我說,女人得少碰麝香,不然吶,不出幾年別說娃兒了,蛋都下不來一個呢!”

一句話惹得衆人都炸了鍋,嫁了人的紛紛高聲笑起來,那響聲竄得比炊煙還高;沒嫁人的捂嘴憋笑,臉都漲成了紫茄子;還有幾個半大的男孩子老氣橫秋地學起平日裏聽說過的一知半解的葷話來,惹得那些女人都心生讨厭。還沒等旁人發作,倒先有幾個婆子各自揪住自家兒子、孫子的耳朵,咒罵着拎了人回家去。

“叫你們不學好,這些話倒聽了一遍就記住了!”

“家裏的柴火都沒了,你不去砍柴,倒湊在這裏丢我的人!”

等一行人鬧鬧哄哄走遠了,那團團圍住的人群內,才響起一個堅定清亮的女聲來:“那是個十足十的庸醫!”

然後,大家不約而同地都不說話,安靜地等着下文。

就見一個約莫十五歲上下的,水靈靈、俏生生的姑娘,頭上用一方淡色的布巾松松地紮着半邊烏發,柔亮白皙的臉上淌着幾滴細細的汗珠子,正笑着反駁方才那句無稽之談:“他只跟你講藥材,不說劑量大小,居然還敢出來行醫。”

說話的正是這慶陽村上公認最聰慧溫柔的姑娘,名叫秦語洛,住在這村裏最大的一所宅子裏。不僅人出落得水靈秀氣,還會認字呢。更了不得的是,她還會做藥膳,時常教給那些家裏的男人下地久了落下病的女人們,回去該怎麽幫着調養。

其實這些女人平日,不是忙着伺候公婆,就是在帶孩子。藥膳是好,可一來食材難得,二來太費工夫了,來學這些的人回去未必真就有空做。大家不過都是圖個熱鬧,尋個理由湊在一塊閑話罷了。

而且這個秦語洛年紀不大,見識頗多,性子又好。可以白聽她說說外頭的趣聞,又能學上幾個将來興許用得上的菜式,誰會不樂意來呢?

秦語洛說着,笑托着一枚丸子,對衆人道:“這梅子丸呀,這一鍋也才用到一錢麝香,每次又只吃一丸,哪裏就能把人弄得沒法生育了呢?當然了,懷着孩子的自然還是更加小心為好。至于尋常人嘛,我保管你們吃了都沒事兒的。”

衆人都恍然地點着頭,秦語洛便又對身旁圍着的幾個,聽得最認真的人柔聲道:“記住啊,烏梅、白梅都要取肉,各一兩半,幹木瓜和紫蘇葉也是一兩半。甘草一兩,麝香一錢,至于放多少糖,你們看着各人的口味去調就是了,只是切忌太多,适量就可。你們對麝香要還是不放心吶,也可适量減些,這個倒是沒有大礙的。做出來的梅子丸,既能生津解渴又能解化酒毒,哪家的爺爺愛喝酒又不聽勸的,記得家裏多備一些。”

方才那發問的婦人,心頭的困惑倒是解了,可那眉頭卻還是攏成了小山巒,神情絲毫不輕松的樣子:“哎呀,我說好妹子啊!這別的都好說,我們莊稼人別的不會,上山下地找草藥的本事是有的。可這麝香,哪裏是我們這些窮苦人吃得上的?從山上打下一頭鹿來,最要緊的就是拉去賣錢,哪裏會惦記這個呀!”

“好了嫂子,我就知道你們都怕這個。”秦語洛擡手抹了抹額角的汗,笑着從袖子裏變出一小包麝香來,“我可是早有準備的,這一小包送給你們分了。還有幾位忙着在家做菜的嬸子如果也想要,到我家來取就是了。”

衆人便又是喜又是愧的,想接又都不敢接,紛紛說:“哎呦呦,這秦家妹子果然是人美心善的。也不只是妹子如此,秦老爺回來快兩年了,哪一日不是贈書施藥的,我們哪裏好意思總拿你們家的東西呢!”

秦語洛大大方方地擺着手,邊收拾着竈頭邊說:“擱在家裏沒用也是可惜,不如分給大家,有用得上的也是好事兒一樁。”

有個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擠上來搶她手裏的抹布,嘴裏還道:“姐姐,還是讓我來吧。你來我家教我做這些,還要麻煩你替我幹這些粗活,這哪兒成呀?!”

秦語洛倒也不多推讓,摸着小女孩的頭,語氣溫柔道:“四丫頭,今兒做的這些梅子丸就都是你家的了。你都快到長到我眉毛下邊了,一定要懂事,平時要多勸着你爹、你爺爺少喝酒,就是喝了也不要貪杯。藥膳再好,自己不注意,将來身體糟蹋壞了,神仙也無法!”

四丫頭脆生生應了一句是,笑容燦爛地送了秦語洛出去。

等秦語洛走了,人群也漸漸散了。

牛大平站得遠遠的,直到看着那個袅娜的身影遠遠地消失在麥田裏邊,這才扛起鋤頭走了。

他記得他爹跟他說過的話,這秦家老爺據說在外是做大官的,因為秦老太太過世,這才回到祖籍守制的,當官的管這個叫丁憂。這秦語洛自然是好,可人家畢竟是千金小姐,這一家子能纡尊降貴地在這兒待多久呢?守制只需二十七個月,眼下已經過了兩年半了,就是一時不急着走,遲早還是要去的,終歸這小村莊是困不住人家的。

那樣好的模樣、學識,又是個善心腸,可不得配個拜相封侯的人家,哪裏輪得着一個山野莽夫呢?

牛大平望着西下的落日,扯了扯嘴角,無奈一笑,便匆匆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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