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半細雨
莊攸寧起身迎了一下,道:“夫人您太客氣了,還是叫我名字吧。”
秦淮謹撚須,微微颔首。
劉氏會意,又笑道:“攸寧,你趕路也有好幾天了,難免有個腰酸腿疼的,就帶一些在身邊吧。每日服上兩合,能緩解些疼痛。”
“打擾這一晚上已經很添麻煩了……”莊攸寧正要再次起來謝過,恰巧同時和秦語洛一道站直了身子。
兩個人的眼神在空中一觸,他只覺得心房有異樣,不由就連話也忘了說下去。
秦淮謹也是難得遇上一個能和自己說說話的人,心裏喜不自勝,倒也沒在意其他的,只顧招呼莊攸寧坐下:“不妨事的,我這女兒平日就喜歡看看藥書什麽的。這酒也是家裏現成有的,你收下便是了。回程時還是走這條道吧,正好喝完了可再拿些去。”
劉氏已經知道了他們兩人在外頭遇上過一次,自然各自心裏都有些怪異的,但也不便說破,只拉着燒紅了臉的秦語洛坐下。頗有些安慰地拍着她的手背,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太緊張了。
“語洛,語洛……語洛?!”秦淮謹看着一直在發呆的女兒,不禁擔憂道,“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如夢初醒的秦語洛不知為何覺得心裏亂糟糟的,不光是為了劉氏提醒她的一番話,還有莊攸寧剛才的眼神,總覺得那眼睛會說話,就是看不明白他想說什麽。
劉氏知道女兒心裏尴尬,便幫腔道:“廚房裏三個竈頭都生起來了,可能是在裏頭待久了,所以有些發悶吧。”
秦語洛只笑不語,很配合地拿手背假意擦了擦臉上的汗。
莊攸寧卻把注意力都放在生了三個竈頭的事情上,臉上有些赧然,忙又起身說:“伯父實在太客氣了,我都不知該怎麽謝您。”
秦淮謹又勸他坐下。
一旁的秦語洛不禁微怔,莊攸寧對秦淮謹的稱呼這麽快就從“秦大人”變成了“伯父”。她深知自己的父親,雖然不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性格,但輕易也不多跟人如此親近的。看來這個莊攸寧言談間應該很有些過人之處,才能讓秦淮謹如此另眼相待。
果不其然,秦淮謹很快便誇起他來了:“我也聽說過,攸寧你是家裏三兄弟中,最像侯爺的,寫的一手好字。不如就留下個鬥方,我好挂起來,也算是你給我的謝禮了。”
“伯父才是博聞強識,承蒙您擡舉,我便獻醜了。”莊攸寧笑着應下了,又抿了一口酒,直誇釀得好。
秦語洛謝過他的誇獎,心內暗想,他倒是不像其他文人有些酸腐氣,謙讓過頭,會的非說不會,好的非說不好。這樣大大方方、有一說一的性子,确實容易與人相處。
怎麽會想到這個呢?一個外男好不好相處,和她有什麽關系?
不對,還是有關系的。
早晚莊攸寧和秦書洛都會同朝為官,自己的哥哥可以結交一個性情還算不錯的朋友,作為妹妹是應該高興一下的。
秦語洛一邊想着,一邊迷迷糊糊地接過劉氏遞來的碗,咕咚一口下肚,才發現喝下去的是酒。
劉氏有些着慌了,忙勸:“雖然是你自己釀的酒,後勁大不大的心裏都有數。但也別喝這麽猛呀,你酒量又不行!”
秦語洛不好意思地哂笑道:“這兩天倒春寒呢,想着多喝兩口暖暖身。”
“小孩子家就是不大懂章法,跟這天氣一樣的任性。”秦淮謹笑着看向窗外,天上的雨忽然又小了一陣。
劉氏也附和道:“春雨就是這樣,反反複複的。”
秦語洛果然酒量不大好,頓時就有些臉色微紅了。待到菜上齊了,不過才吃了幾口就歪着腦袋,說要先回去歇着了。
莊攸寧一直低着頭,看似還在吃菜,餘光卻随着那個身影而去。
這女子不知為何,總讓他心上撲騰撲騰地亂跳。
看那模樣應當還小,莊攸寧先前與秦書洛攀談時問過對方的年紀,恰恰十八,那麽秦語洛再大也不過是十五六吧。這麽小的丫頭,又生在一個應當算是衣食無缺的家庭裏,可為什麽眼中總顯得有些深沉呢?
入夜,雨勢果然不知何時又開始變大了。
輾轉多時才睡去的秦語洛,被風吹窗戶的動靜給鬧醒了。
她撐起上身才想起來關窗,頭才擡高了幾寸,便覺得一陣眩暈,果然是吃酒吃多了。只得試着喚醒外邊的人:“喜兒,喜兒……”一聲高過一聲,只怕再拔高些就該把全家人都給叫起來了,她不由搖頭無奈道,“真是的,怎麽就這麽能睡呢!”
拿起擱在床邊的外衣搭在身上,秦語洛就一搖一晃地走去了窗邊。
一陣夜風裹着銀針一般的春雨,一下一下地紮在了她的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那種冷真是透到骨子裏的。
又是一陣風,顯然比方才的陣仗還大些。瞬間卷起了滾滾的飛塵,帶着潮濕的泥土的氣息,嗚咽地晃着門窗。烏雲遮住了月光,藍絲絨一般的夜空就如被墨汁浸染了一般,星星也都黯淡了。
秦語洛喝了兩口冷風,倒是覺得人清醒了許多,借着一點點微微的月光,朝着正屋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麽潮濕陰冷,也不知道秦淮謹兩夫妻的腰腿病是不是又犯了?
每到濕冷的天氣,劉氏總是疼得連根繡花針都拿着費勁。要是正屋那邊的下人也如喜兒這般心大,那他們要是想叫個人進去伺候可怎麽辦呢?
想到這裏,秦語洛再也睡不着了。端端正正穿好了衣裳,點了一盞小燈,踉踉跄跄又輕手輕腳地往正屋那邊去了。
李嬷嬷見着廊子上有亮光,大概也知道是誰來了,悄悄地迎了出來,低聲道:“我才往裏頭瞅了一眼,老爺和太太都睡得好好的,姑娘也回去歇着吧。”
秦語洛這才放下了一顆心,又拜托了李嬷嬷夜裏多留着心,這才往回走了。
東廂房那頭忽然有動靜。
微醺外加才睡了一覺,秦語洛有些犯渾,竟不記得家裏還有外客。心想別是窗戶沒關嚴實,要是這雨吹進屋裏,一晚上下來,明天還不知該怎麽收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