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問到:“咱們與朝廷素無瓜葛,怎的地方上的節度使知你微服前來卻如此逢迎?”蘊果笑道:“無非是官面上有棘手的事,那些鷹犬為保烏紗,誰的門路不是都要走一走,只是朝廷自有官軍衙役,咱們卻犯不上趟這遭渾水,若是當真與百姓生計上相妨,就算他們不求我,自然也要管上一管的。”樓至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只是你可別耍江湖性子,官面上的人卻也得罪不得,就算咱們不管,話也要說的和軟些。”蘊果笑道:“跟在你身邊這麽久了,這些世事洞明的學問屬下自然理會得。”樓至白了他一眼,瞧質辛還在努力扒飯,便悄聲說道:“想是席間妖童美婢殷勤服侍,就算你想說幾句重話,只怕也舍不得。”蘊果沒想到樓至也會與自己玩笑,玩心已起,也顧不得質辛在旁,在桌子底下握了他的手道:“那些人怎比得你?”樓至因近日與蘊果琴瑟和諧,故而偶作笑語,誰知他這般大膽,連忙甩開了蘊果的手假裝沒聽見,一面使眼色給他,蘊果倒也顧及質辛,沒有繼續玩笑,一時用過早膳,樓至意欲監督質辛早課,便回頭對蘊果說到:“你夜裏沒有睡好,白天打算怎麽着?”蘊果呷了一口參茶道:“無非就在書房小憩片刻。”樓至蹙眉道:“這裏又不是衙門,鎮日無事,不如你去我房裏睡吧,等我安頓了質辛就回去陪你。”說到此處才知自己矢言,連忙抱起質辛往小書房去了。蘊果深覺惬意,便徑自來到樓至的卧室,脫去外衫,登堂入室睡在他的床上,卻覺枕邊一陣幽微的昙花香氣,伸手一探,枕下竟放着一個琉璃罐,內中不知何物藥香四溢,璀璨生光。

蘊果谛魂乍見此物,心下疑惑,打開那琉璃罐,只覺昙花香氣之中別有一股藥香,大抵與平日樓至所服安神藥物相似,便将這藥糖的來歷猜着了幾分,又見那藥糖色澤鮮亮,不像陳舊之物,便知個中亦有私相授受之事。當下并不發作,只是冷笑一聲,輕輕以手背擊了掌心幾下,卻聽得外間環佩叮咚之聲,門棂響處,一個柔媚婉轉的聲音緩緩說到:“小女子巫陽神女見過盟主,不知盟主召喚小女子前來有何吩咐?”蘊果對她一擡手,示意她起身,一面問到:“你來的時候可曾遇見什麽人?” 巫陽神女微笑道:“小女子身屬盟主內衛,旁人無緣得見。”蘊果聽她如此說,方笑道:“不愧是我身邊的人,到底滴水不漏,此次我微服出巡,只帶了你二人兩個內衛在身邊,少不得要你多辛苦幾次,從今夜開始,撤換所有行轅內外的守衛,小少爺身邊的人不要動,夫人也沒有帶貼身侍女出來,其餘內室服侍的侍女全部撤換,至于撤換下去的人怎樣處置,想必不用我再多費唇舌吧,記住要做的幹淨,別讓夫人起了疑心。” 巫陽神女聞言點頭稱是,見蘊果沒有別的吩咐,便低頭請示道:“盟主是擔心有人傳遞東西進來,或是探聽消息出去,若此處有了亂臣賊子,不如小女子再調集幾個內衛前來護駕?”蘊果冷笑一聲道:“不必,此人不是你們能對付的,只要嚴防即可,我們再盤桓一日,明日便啓程回京。你且退下,叫他來見我。”說罷一擺手,示意巫陽神女退出,待她離去後,蘊果複又将那琉璃罐拿在手中看了半晌,眼中陰鸷之意大盛,将那東西狠狠貫在地上,摔得粉碎。

樓至在小書房內看着質辛早課,卻見質辛将之前的功課都帶在身邊,便随手翻閱,卻是那日蘊果夜訪自己之時所帶的那一冊,樓至展顏一笑,仔細瞧着那上面的詩句。擡起頭,卻見質辛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便佯裝不悅道:“怎的不做功課,只管看着媽媽做什麽?”質辛歪頭想了一會兒道:“媽媽可知這幾句詩的意思?”他原是小孩子家無心之言,樓至聽罷卻臉上一紅,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卻聽質辛繼續自說自話道:“那日媽媽離家求醫,爹爹便寫了這幾行字頭給孩兒習字,孩兒雖然寫得熟練,卻不明白個中緣由,學堂的先生屢次教導孩兒說凡事不要不求甚解,方能進益,所以孩兒才請教媽媽這幾句詩的意思。”質辛雖然年幼,到底上了幾年學,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樓至一時竟無法彈壓,只得紅了臉道:“既是爹爹寫給你做字頭的,你只問他便是,如何倒來問我。”質辛見樓至臉紅,還以為媽媽生氣了,連忙放下筆墨,滾進樓至懷裏道:“是孩兒不孝,沖撞了媽媽,還請媽媽憐惜孩兒年幼,原諒孩兒這遭吧。”說罷滾在樓至懷中撒嬌,樓至無法,又見他說得如此可憐,便憐惜地在他的小腦袋上摩挲着,質辛也貪婪地嗅着樓至身上的味道,樓至複又想起今日質辛之言,便抱起他問到:“你今日說媽媽身上味道香甜親切,到底是何種香氣,我自己怎的沒有察覺?”質辛複又在樓至面頰頸項處嗅了嗅,惹得樓至笑了起來,半晌質辛方恍然道:“啊,好像是昙花的味道。孩兒恍惚記得身為嬰靈之時,媽媽常常身處昙花之間,是以覺得親切異常。”樓至聞言,蹙眉尋思了半晌,方想起每次私通之時,王跡都将自己新制的藥糖喂給他吃下,那藥糖乃是王跡以自家花園內所種昙花為藥引,摻了安神靜氣的補藥所制,怪不得自己每次與王跡交合之後身子都會沾染了昙花的香氣,而自己身懷六甲之時為了躲避煩惱,每每躲進天佛原鄉深處的昙花叢中靜心,當日質辛身負強大的魔元,雖然身為嬰靈卻已五感齊備,是以對昙花的香氣倍感親切,樓至想到此處,不禁一陣心虛,忽然想起今日破曉時分王跡離開之時自己并未曾将那盛着藥糖的琉璃罐收好,想是就放在自己卧室之內,而剛才又打發蘊果去自己房裏小憩,若是被他瞧見了……樓至想到此處周身如遭雷殛一般,也顧不得質辛,當下整頓心神,徑自往內室去了。

第二十四回

樓至搶步來到自己卧室門前,卻先情怯,徘徊良久并不進入,忽見蘊果自己打了簾子出來,見他在此,彼此都吓了一跳,倒是蘊果先開口道:“暑熱天氣,怎的站在這大日頭底下也不進來,倒沒得曬壞了你。”說罷攜了樓至的手,卻意欲将他帶往外室,樓至見蘊果神色自若,便猜測自己的行藏未曾敗露,只是東西還放在枕邊,到底不放心,便勉強笑道:“你先出去,我進去換件衣服就來。”蘊果見他意欲前往內室,神色倒緊張起來,連忙阻攔道:“這身裝束很是得體,何苦脫脫換換,雖然天氣将近暑熱,出了汗再換衣服,也要仔細着涼。”樓至見他閃爍其詞,好似遮掩着內室發生的事情,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丢下蘊果徑自往內室去了。

進入內室,卻見屋內一片狼藉,似有打鬥痕跡,那罐琉璃藥糖貫在地上,摔得粉碎,樓至見狀,知是東窗事發,身子一軟,癱坐在床上。卻見蘊果疾步追了進來,見樓至面色如紙,連忙上前問到:“你覺得怎麽樣?身子不痛快嗎?”樓至見蘊果事到如今還顧及自己,不禁羞愧難當,淚水奪眶而出,想要張口解釋,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蘊果見他如此,意欲伸手将他擁入懷中呵護,誰知手伸出一半,卻又縮了回去,樓至見狀,心道蘊果必是覺得自己肮髒不堪,不想碰觸,不由萬念俱灰,自己好不容易與心上人情投意合,誰知這段恩情如今竟如自己最鐘愛得昙花一般,轉瞬即逝,樓至向來并無貪嗔之心,只是如今近在咫尺的幸福就要遠離自己而去,一時間情難自禁,也顧不得羞恥,竟緊緊捉住蘊果的衣袖,似是害怕他拂袖而去。誰知蘊果給他這一拉扯,竟悶哼一聲,袖內漾出血跡,不出片刻,血腥味在室內蔓延開來,似是受了重傷。樓至見狀大驚,不顧蘊果阻攔,扯開他外衫一瞧,一道自下腹至左肩的傷痕猙獰地蔓延着,不斷流出鮮血,看樣子并非兵刃所傷,竟似被野獸撕扯的痕跡。樓至見狀,方知蘊果剛才收手并非嫌棄自己,而是擔心自己發現了他的傷痕,他意欲引自己到別處去,也是不想自己看見他與人起了争鬥,只是堂堂盟主行轅,誰有如此大的膽子竟敢私闖?再觀地上的琉璃罐,與蘊果胸前傷痕,不是兵刃所傷,竟是獠牙利爪的傷痕,當今武林,懂得這門功夫又能傷得了蘊果的人,也只有……王跡。

樓至見狀也顧不得許多,脫口而出道:“是他傷了你!”只見蘊果低眉不語,眉目間盡是隐忍之色,再一擡頭,卻依舊是往日溫柔的模樣笑道:“不妨事,我眉心有你所贈朱砂護身,沒人傷得了我。”樓至見他如此隐忍,一時間千情萬緒彙集在心,都化作一股沖天怒意,眉間朱砂血光大盛,殺心已起,摘下懸于壁上的奧義吠陀,就要奪門而出,蘊果谛魂也顧不得自己傷勢,從身後将他一把抱住,樓至兀自掙紮道:“我殺了他!”蘊果似是被他碰撞了傷口,悶哼了一聲,複又勉強說道:“他走遠了。”樓至聽聞蘊果的悶哼,也顧不得王跡,連忙轉身查看蘊果傷勢,奧義吠陀也滑落手中,見他傷口因剛才劇烈的舉動複又裂開,連忙扶他坐下,取出自己随身的金創藥輕柔地塗在上面,再用棉紗細細包紮纏繞,蘊果因這半日失血過多,面色淺白,靠在床沿上任他擺布,一切收拾停當,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蘊果方勉強笑道:“你為我操勞了半日,想是累壞了。”樓至此時恨不得蘊果對自己惡言相向,羞辱摧折,怎知他一如既往溫柔相待,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撲在蘊果懷中大哭起來,蘊果溫柔地撫摩着樓至的背部,任由他發洩着積郁多日的情緒,半晌樓至方漸漸止住了哭泣,擡頭看向蘊果,目光凄美卻堅定地說到:“你有什麽要問的,就問吧。”

卻見蘊果溫柔一笑道:“我沒有什麽想問,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自然會對我說。”樓至聞言,頓感五內俱焚,眼前這個男人,即使知道妻子與人私通,奸夫竟然登堂入室打傷了自己,卻還對妻子傾心相許,深信不疑,只是他身為武林盟主,根基自然深沉,加之前日自己所贈佛血,已經提升了他一甲子的功力,怎會如此輕易輸給王跡,便忍不住開口問道:“我适才為你包紮之時,探得你的脈息并無動過真氣的樣子,那人傷你,你怎的不還手?”蘊果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略一沉吟道:“只因他将那罐藥糖示于我眼前,我不知……”說到此處,眼內閃現哀戚之色,“我不知你對他是否亦有情愫,不敢貿然出手。”樓至聞言,猜測蘊果必是尚且不知自己心意,擔心王跡亦是自己心愛之人,不忍傷他,卻反而被他打成重傷……樓至初時一直擔心蘊果傷勢,隐忍着自己的情緒,如今見他傷勢趨于穩定,內心翻湧再難壓抑,“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暈倒在蘊果懷中。

樓至昏迷之中,只覺一股熱源溫和地沖擊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加之心頭淤血已經被自己嘔出,悠悠轉醒,卻見蘊果正在運功為自己療傷,見他睫毛頻顫,便搶先說到:“你且別動,就好了。”說罷緩緩收了元功。

樓至別過臉去嘆道:“你自己輔受重創,何必為了我這樣的人……”蘊果不等他說完便伸手掩住他下面的話語說到:“你是我的結發妻子,我此生最為重視之人。”樓至聽罷心神一松,眼淚卻滾了下來。回頭看向蘊果道:“我只有你,只有你……”蘊果聞言長抒了一口氣道:“我只有這一節不放心的,若是你已經移情,我蘊果谛魂豈是那糾纏不清之人,佛鄉修行甚久,早已斷絕了癡妄心魔,只要你能平安喜樂,我便此生再無牽絆,如今見你心意依然在我和孩兒的身上,那咱們一家人便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劫數,你可信我?”

樓至點點頭,伸出雙手摟住蘊果的脖子,蘊果就勢合衣上床,将樓至溫柔地抱在懷中,兩人一時無言,半晌樓至方悠悠說到:“我原是擔心你知道此事,才給他抓住把柄,私相授受,如今既然你已經得知,我便将始末緣由說與你聽。”說罷将自己與王跡的一段公案原原本本講給蘊果,蘊果聽罷點頭道:“我原不知你心意如何,聽那賊人的言語,似是你移情于他,所以并不敢輕易出手傷他,如今知道都是那賊人害你,他若再來糾纏,我必然手刃了他給你報仇,別怕,有我在這裏沒人能傷害你。只是往後有了為難之事切不可再隐瞞于我、自己承受,你我既成夫妻,凡事自當同甘共苦,方是人之大倫。”樓至聽了蘊果好言相慰,只覺內心平靜了許多,只是還有些隐憂之意,遲疑着說到:“你……你不在意我……”說到此處面上羞澀難當。卻聽蘊果輕笑一聲道:“至佛修行許久,怎還執着于色身?也罷,今日你我不論佛法,只論夫妻情分,你為不讓我知道那賊人輕薄了你,才給他抓住把柄屢次糾纏,你如此在意我的感受,我心下感激都來不及,怎會怪你?倒是恨自己沒有早些發覺,這些日子讓你受了委屈。”說罷在樓至額頭上輕輕吻着,似有安撫之意。樓至聽罷這一番愛語,忍不住又哭了,蘊果連忙柔聲安慰一番,哄他睡了,方才整衣離去。

蘊果出了內室,轉身來到別苑小花園一處不顯眼的所在,轉動假山上的機關閃身而入,卻見一人侍立在內,見他前來,連忙施禮道:“屬下參見盟主,盟主吩咐之事都已辦妥,沒留下蛛絲馬跡。”蘊果冷笑一聲道:“辛苦你了,你哥哥倒瞞得你好苦。”那人聽聞此語心下一驚,連忙躬身道:“盟主明鑒,屬下并無不臣之心,更沒有裏通外敵,當日那人為尋複生之路,竟欲吸取屬下元神,屬下幸得盟主相救,與他再無瓜葛!此生誓死效忠盟主一人。”說罷單膝跪地,施以全禮。蘊果見狀笑道:“無塵,我不過偶作笑語,你不必放在心上,若你我主仆二人因此存了芥蒂,倒叫我心裏不安,快起來吧。”無塵聽罷,方才起身侍立在蘊果身側,蘊果剛才因伸手攙扶無塵,眉間一蹙,無塵便上前問到:“是否屬下下手不知輕重,傷了主上?”蘊果一笑道:“無妨,苦肉計總得吃些苦方才算數的,只是你們厲族的武學端的霸道,就算痊愈,這傷痕是去不掉了。這裏沒有別的事,你先退下吧。”無塵聞言,躬身退了出去,蘊果一人枯坐密室之中,款去外衣,低頭輕撫着自己胸前傷口之上樓至親手包紮的棉紗,暗自沉吟道:“當日芙蓉山上輔一交手我便已知你的底細,你好精妙的算計,肉身湮滅竟還想跟我争?也罷,如今我以退為進,想必樓至已經恨你入骨,就看你有何手段還能回天……”言罷冷笑一聲,面上又回複了往日溫文之色,整頓衣衫出了密室往樓至卧室去了。

第二十五回

蘊果回到內室,卻不見了樓至的蹤跡,不由心下一緊,連忙詢問當值的侍女,才知道樓至獨自去了甘泉宮,這才放松心神,跟着去了。

行至宮外,卻見樓至已經将服侍的人都遣退至外圍,蘊果一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徑自進了宮內,只見樓至獨處泉水之內,身上的肌膚在琉璃屋頂射入的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一頭銀發已經散開了高聳的發髻,披散在身後被泉水打濕,身上一件飾物也沒有,眉間朱砂兀自閃爍光華,卻比任何珠玉更能奪人心魄,蘊果看見眼前的美景,忍不住贊嘆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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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至早已發現他前來,卻不似以往含羞躲避,對他淺淺一笑,走出了泉水,身上珠玑随着樓至的行動滴落在泉水之中,眼下情景如同在銀河中沐浴的織姬給人瞧見了一般。樓至也不遮掩身子,緩緩來到蘊果面前,蘊果伸手為他拂去粘在胸前的銀發,拿起一旁的九重紗衣給他披在身上,柔聲說到:“雖然天氣暑熱,也要提防着涼。”卻聽樓至問到:“你初次見我,為何便要傾心?”蘊果笑道:“當日進入佛鄉修行,是所有武林中人夢寐以求之事,我初次進入佛鄉,尊師便要你點撥我的武學,如今回想,天佛一戰,明豔不可方物。”樓至笑道:“這麽說來,當日你不過惑于我的色身,怎的如今倒不在意了,你這樣說,我卻不能信你。”說罷眉目之間複又閃爍戒備之色,就如同獻上處子元紅之前的那些日子一般。

蘊果知他心神輔受重創,難以解開心結,便伸手将他摟在懷中,緩緩說到:“卿的美貌,确實難以辜負,只是我當日卻也沒有惑于你的色身。那日我初次進入佛鄉,略為拘謹,與你過招之時未竟全功,你似是看出我當時心境,便對我莞莞一笑,點了點頭。我那時見一衆佛鄉子弟均是堪破紅塵、不近人情,忽見你這般溫柔,便心生了戀慕之意,相處日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樓至聽罷,眉間一蹙,眼內卻沒了戒備之色,放心地靠在蘊果肩上,又聽得蘊果說到:“如今我倒恨不得你的色身不要如此完美,這完璧佛體的樣貌雖然舉世無雙,倒連累了你為我受苦,你只知道自己心裏的苦處,可知我心裏比你更苦?我苦的卻也不是旁的事情,只是不能為你分擔一二,略盡夫妻情意。我本不欲對你說這些,只是怕你又要胡思亂想起來,你可能明白我的心意?”說罷将自己的額頭抵在樓至的額頭上親昵地摩挲着,輕輕吻上他眉心的朱砂,樓至給他溫言相勸,心下一寬,靠在蘊果懷內閉上了眼睛道:“想是在泉水內太久,現下身子乏得很。”蘊果便将他衣衫整頓好了,打橫抱起樓至回了卧房。

當夜夫妻二人商議已定,第二天便啓程返回京中。剛剛天明,樓至便來到質辛的房間将他喚醒,質辛久居京中繁華之地,如今才盤桓了幾日就要回去,自然百般不情願,只是爹爹嚴命違抗不得,又有媽媽好言相勸,縱有委屈也只得答應,還讨價還價讓媽媽親親他的臉頰,樓至無法,只得在質辛的小臉上親了一下,質辛方心滿意足地起床。

一家人草草用過早膳,便啓程往京中而去,途中樓至不再允許質辛跟着蘊果騎馬,鎮日将他拘在身邊,質辛雖然貪玩,但能整日膩在媽媽身邊倒也不錯,是以并不哭鬧,有時見樓至出神,或是悶悶不樂之時,還滾進他懷中哄他開心,蘊果雖然騎馬而行,對琉璃車也幾乎寸步不離,樓至心下明白他與自己一樣防備着王跡,只求返回京中途上一路平安,回到京中便是自己的天下,想那王跡縱有通天之能也不敢再來糾纏自己,況且他把柄已矢,縱使膽敢前來,自己與蘊果聯手焉有不能敗他的道理,到時斬草除根,也算是了卻一樁心病。

樓至想到王跡的死,突然心下劇痛,他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那分明是自己的仇人,不但玷污了自己的身子,還登堂入室打傷了蘊果,為何想到他的死,卻是如此痛徹心扉,難道自己真如蘊果擔心的一般,已對他生了情愫,樓至不敢再想下去,連忙搖了搖頭鎮定心神,卻聽得質辛咯咯一笑,樓至遂将此事丢開,抱起質辛道:“好好的怎麽忽然笑了出來?有什麽好玩的,也說給媽媽聽聽。”質辛笑道:“媽媽你看,孩兒近日越發出息了,我演給媽媽瞧。”說罷伸手小手,卻見掌中紅潮翻湧,竟生出幾只叫不出名字的飛蟲,質辛一揚手,那些飛蟲振翅而去,轉眼飛出了琉璃車外,樓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見質辛周身散發出強大的魔元,只是他自己卻不知曉,依舊天真地微笑着,好像還在等待媽媽的鼓勵,樓至伸手将質辛緊緊摟在懷內,似是怕他憑空消失了一般。

質辛見媽媽忽然緊緊抱住自己,還以為自己的節目讨得了媽媽的歡心,便笑道:“媽媽既然喜歡,孩兒每日都演給媽媽瞧好不好?”樓至聞言連忙厲聲說到:“不可!”質辛給媽媽吓了一跳,噤聲不敢再說。樓至見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又心下不忍,遂抱起質辛柔聲說到:“媽媽害怕那些東西,爹爹見了也會不喜歡,質辛以後不要再弄這些可怕的東西了好不好?”質辛見媽媽溫柔低語,便乖巧地點點頭,複又歪頭想了想道:“可是有時候,孩兒覺得寂寞無聊之時,那些小東西便會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與孩兒玩耍一陣,倒不是孩兒主動去招惹的呀,要是它們再來,孩兒也無法讓它們離開的,那召喚之術,孩兒近日才習得,既然媽媽不喜歡,孩兒以後再也不玩就是了,媽媽別惱。”說罷滾進樓至懷中撒嬌。

樓至憐惜地撫摩着質辛,眉間又蹙了起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适才聽聞質辛所言,那些紅潮似乎并無惡意,更像是質辛魔元之中附帶的異能,若是質辛将此心法習得純熟,倒也不失為一項防身的利器,只是旅途之上不好對蘊果再提此事讓他分心,一切都要等平安回到京中再做打算。樓至想到此處,便對質辛笑道:“爹爹向來不喜歡奇技淫巧之物,若是給他知道了,又要責罰質辛,倒時媽媽也護不住你。”質辛向來最畏懼爹爹威嚴,聽媽媽如此一說,吓得小臉煞白,樓至撲哧一笑道:“不過媽媽會幫質辛保守秘密,好不好?”質辛聽聞媽媽愛語,連連點頭道:“質辛也不會告訴爹爹的,多謝媽媽憐惜孩兒。”

一家人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一路上不再耽于景致,除了驿站之外,皆不在外飲食,幾天下來倒也平安無事,轉眼已經回到京中蘊果的府邸。

剛一踏進家門,樓至心神驟然一松,幾乎癱坐在地上,到底蘊果對他時時留心,見他身子不穩,當下也不避諱,将樓至打橫抱起,吩咐随侍的人安頓質辛用膳休息,自己先帶着樓至回了內室。

到了夫妻二人平日起居的卧室,蘊果才小心翼翼地将樓至放在床上,樓至兀自掙紮着想要起身親自安頓質辛,蘊果連忙阻止他道:“質辛幾個随侍的乳母和丫鬟都是自小跟在他身邊的,凡事照應得比咱們還要妥當,你這一去萬一身子不爽快,豈不是連累孩兒也覺得內疚?”樓至聽他說的有理,便不再掙紮。

蘊果扶着他躺好了,便伸手幫他卸去殘妝,因是一路風塵仆仆,加之近日變故頻繁,樓至本也無心裝飾,只在額前墜上一枚璎珞,束縛了發髻便罷。蘊果溫柔地除去他的發飾,如雪的長發失了束縛,轉瞬散開在枕邊,蘊果移過軟枕,親自用琥珀梳子幫樓至梳理着頭發,一邊梳一邊似是自言自語道:“比輔離家中時長了些許,長若千尋……”樓至本已經眯起眼睛有了睡意,聽他如此贊美自己,只道是夫妻之間尋常**,便失了睡意,看他如何。怎知蘊果并無動作,也不再言語,只是耐心梳理,待收拾停當之後,便伸手為樓至款去外衣,因京中早已進入暑熱天氣,便不挪動錦被,只将蟬翼紗所制的夾被給樓至蓋上,再俯身脫去樓至的金履和羅襪,觸手之際,卻覺樓至雙足冰冷,竟将他白玉般的雙足握于自己掌中笑道:“天氣如此暑熱,怎的還這般涼?”樓至雙足給他握住,身子一緊,這原本是尋常的動作,只是在這深閨內室、夫妻之間,卻有種說不出的缱绻親昵之意,樓至頰上已帶瑰意,抓緊了蟬翼紗覆在面上,只等蘊果有所動作。

黑暗中只覺蘊果因常年習武而粗糙的掌心在自己雙足嬌嫩的肌膚上摩挲了半晌,忽然覺得一絲溫熱,竟似蘊果的唇舌正在親吻着自己的雙足,樓至花心一緊,連忙張口咬住蟬翼紗,阻住口中嘤咛,心下盤算如何應付今日的行事,心內正在蜜意之間,忽覺蘊果放開了自己,掀開夾被一瞧,蘊果已經站起了身子,俯身在他眉心一吻道:“連日舟車勞頓,想是累了?略睡一睡吧,我前廳還有些瑣事,晚膳再來陪你。”說罷竟整頓衣冠離了樓至的卧室。樓至聽他言語之間頗為壓抑,只覺內心空落,又疑惑起來,成婚數年,蘊果每每求歡之際,自己十次之中允了兩三次總是有的,從未見他中途退卻,如今心意相通,自己再不會含羞退避,怎的他卻……莫不是因為那件事,心裏到底存了嫌隙,只是此時卻也不好細問,只得默念一卷心經,才勉強朦胧睡去。

第二十六回

樓至夢中恍惚之間又回到舊日修行之處,那時自己還是個未經人事的翩翩少年,雖然不是師尊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卻最受師尊的寵愛,只因他年幼出家,長得玲珑可愛,師尊特許他帶發修行,幾個同門師兄也對樓至十分呵護疼愛,每每争相陪他習武練劍,又照顧得他的生活起居無微不至,是以養成樓至的性子雖然純真無邪,卻也有些任性之處,只是佛鄉之內,同門皆知将來師尊必然将衣缽傳給他,又都喜愛他的人品,所以大家一味謙恭退讓,将樓至呵護得如同衆星捧月一般。

樓至在佛鄉頗為自在之時,偏又來了個俗家修行的蘊果谛魂,為人謙恭溫文,武功出衆,并不在自己之下,是以頗得人心,偏偏師尊又有意無意安排自己多與此人盤桓,樓至雖然并不讨厭他,怎奈他是少年心性,乍見了一個與自己旗鼓相當的,便心下先将他視作對手看待,誰知那蘊果谛魂卻總是借故親近自己,樓至對他和師尊的态度一時不能明白,只是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排斥,時間久了便不耐煩,一日借着練劍的空當竟自己跑出了佛鄉,他本受師尊寵愛,徑自跑出山門竟沒有守門的師兄可以彈壓。

樓至乍離山門,只覺外面一切事物都新鮮趣味,以前也曾出過山門幾次,怎奈都是纏着負責采買的師兄師姐們帶到集市上略轉一轉就回到佛鄉,師兄師姐都怕樓至美貌惹來麻煩,帶他出門之時必要他帶上羃蓠,加之佛門子弟不宜沾染塵凡,是以每次出門采買最多不過幾個時辰便要回轉,使得樓至未能盡興。

這次出來,想起上次去的集市上琳琅滿目十分有趣,便沿着記憶中的小路往那熱鬧鎮店而去,因沒了同門束縛,樓至也就不再佩戴羃蓠,一路上人煙愈加稠密,樓至只覺得身邊的男女都不住地盯着自己瞧,倒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往自己身上打量了幾下,也并無什麽不妥,卻不知那些人為何只管盯着自己,樓至既有絕世武功傍身,卻也并不害怕,兀自神色自若地逛了起來。

樓至初次單獨行游,一時不覺已經逛了幾個時辰,覺得腹中饑餓,瞧見路邊有個攤子,便信步過去,那叫賣的夥計見來了一個俊俏的小公子,卻穿着袈裟,便知他是帶發修行之人,連忙招呼到:“小師父,想是行腳路過,買幾個饅頭做幹糧?”樓至點點頭,徑自伸手在籠屜上拿起一個饅頭,那饅頭剛剛蒸得,玉雪可愛,上面還點着一個紅點,愈加晶瑩,樓至心下盤算從此處回到山門并不十分遠,一個饅頭也算夠了,拿在手上扭頭就走,那夥計見狀沖到樓至前面伸手一攔到:“這位小師父莫不是消遣小的?小的這裏原是東家的夥計,你怎的不給錢白拿東西?小的我薪資單薄,卻是陪你不起。”樓至聞言一愣,方想起每次與師兄師姐下山采買之時要用銀兩交換物品,只是自己下山匆忙未曾攜帶,平日裏也從未接觸銀錢,是以對買賣規矩并不熟悉,見他如此說,便将饅頭丢在籠屜之中說到:“也罷,還你便是。”說罷轉身便走,那夥計哪裏肯甘休,複又上前阻攔道:“你這小和尚好不知事,怎的拿過了的饅頭卻不要了,你不要讓我賣與誰去,旁的不要說,只拿錢來便是。”樓至蹙眉道:“我沒有錢。”

那夥計見樓至美貌,竟起了邪念,上前笑嘻嘻地說到:“出門在外陰天下雨不知道,怎的自己身上帶沒帶銀子也不知,難道你師父師兄教你人事之時忘了教你旁的規矩?”一番市井之言說罷,旁邊聚集的年輕子弟紛紛跟着起哄叫好,還有幾個竟吹起了口哨,樓至原本未經人事,聽不懂他說些什麽,只是見旁邊那些輕浮浪子的反應,便知不是好話,他在佛鄉嬌慣許久,如何受得如此奚落,嬌叱一聲道:“放肆!”一揮手掃向那饅頭攤,可憐那一個小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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