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厲族有較為強烈的反抗意識,在戰雲界非常珍貴,就如同中原的鄉間農人非常看重牛馬一般。”
樓至聽他如此比喻皺眉道:“這些人如此輕賤人命,端的欺人太甚。”王跡苦笑道:“若不是如此,質辛恐怕早有性命之虞,只是戰雲界非常重視幼年的厲族,絕不允許厲族戰士的血脈流落在外,是以這些年一直在尋覓質辛的下落,質辛兒時因為厲族血統不純,混合了一半佛元,是以未曾被戰雲界察覺,如今他已能化出紅潮,那些飛蟲之中飽含強大的魔氣,非常容易招來戰雲界之人的注意,當日……”所到此處略一沉吟,樓至正在緊要之處,見他停下,連聲催促他快講,王跡只得繼續說到:“當日你與他離開八裏村的時候,我便知已經留不住你,當時也曾經想撂開手就這麽放你過你的舒心日子,只是後來感應到質辛的厲元逐漸強大,若是不稍加克制,便會給他惹來禍患,只得對你假作糾纏之意,借助燕好将我體內的電流想辦法留在你體內一段時間,便能在你們周圍形成結界,保護質辛不被戰雲界之人察覺,只是不知何故,你們突然離開華清別苑,我在你府中安排的人也都被清除,所以無法與你取得聯系,那段時日,你與那蘊果谛魂坐卧不離,是以身子之中我渡入的電流都已經耗盡了,戰雲界之人才會找到了質辛,将他帶走。”
樓至聞言心下五味雜陳,最先的反應卻是松了一口氣,原來此人果然如自己見識一般,并非尋常的輕浮浪子,雖然對待自己百般糾纏,但到底是為了質辛的安危,卻害得他屢次被自己誤解,險些傷了性命,又聽他話中之意,似是并未與蘊果谛魂發生沖突,不然如何不知自己因何會突然離開別苑提前返回京中?樓至想到此處,張口意欲詢問,話到嘴邊複又想到,自己自從踏上了求醫問藥的旅程得遇此人,便屢次遭他糾纏,此人話中多有深意,頗為高深莫測,蘊果谛魂絕不會欺騙自己,眼下若再橫生枝節,倒容易給他機會借故再來糾纏不清,想到此處,話到嘴邊複又咽了下去。王跡見他眼神幾番閃爍,似是有話要說,便問到:“你可是有話想要問我?”樓至見他如此一問,只得說到:“你當日既是為了質辛安危,為何不早對我言明,也不至于如今我将你當成了歹人百般防備,倒連累質辛被人擄走。”只聽王跡苦笑道:“我既然已經枉擔了虛名,又何必費盡心思向你解釋,當日你雖然**于我,但我心裏明白,你從未對我動情,即便如此,你心下卻依然飽受煎熬,深覺對不起那蘊果谛魂,若是我再和盤托出,讓你知道我在此事上做了人情,你心裏包袱豈不更加沉重?倒不如我将這些罪責一并認下來也就是了,到時質辛安全無虞,我再借機抽身,只不過是你紅塵之中一個過客,何等幹淨。”
樓至聽聞此言,心下波瀾頓生,看來此人對自己的心意遠超自己估計之外,原先不過以為他将自己當作是亡妻的替代品,此人長情,當日園中相遇,只因自己面目與他亡妻相似,便起了糾纏之心,有了後面種種風月故事,卻不知他的執著竟已超脫喪妻之痛,專注在自己身上,只是自己如今早已将一生托付蘊果谛魂,看來此人命薄至斯,當真不如一心一意為亡妻守節,倒也可心如止水,如今兩人孽緣已成,若是得他一臂之力救出質辛,只怕往後自己又不得不身陷泥沼還他這個人情。
樓至想到此處深覺驚懼,只是如今愛子身陷危機下落不明,只得強行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波動,對他點點頭道:“你對我這些好處我自然感念在心,若是能救出我的孩兒,使我一家骨肉完聚,我永遠感激你的恩德。”說罷竟對着王跡盈盈下拜,王跡連忙伸手扶起他道:“使不得,你明知我……我做再多事情,不過出于對你的觊觎之心,你雖然此番與我同行,卻不可失了防備之心。”樓至見他竟然要求自己防備于他,不由失笑,果然此人是個多情種子,此番對待自己心意,竟與蘊果谛魂不相上下。
想到蘊果,樓至不由蹙眉,王跡見他眉目深鎖,便将他的心事猜出了幾分,當下說到:“那蘊果谛魂對我誤解已成,常言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我并不指望能化銷此番過節,只是現下你需要與我盤桓數日方能探得質辛被困之處将他救出,我知你擔心他失了你的下落必然心急如焚,只是此番為了質辛,不得不請你忍耐,先不要與他聯系,等咱們救出質辛我必然将你二人完璧歸趙,方為上策,不知你意下如何?”
樓至聽他說的在理,只得點頭答應,一面心下綢缪道“此人對蘊果谛魂頗多顧忌,雖然言之鑿鑿,只是還要留心查看他言行舉止,若是還有異心,便立刻聯絡蘊果才是萬全之策。”當下兩人商議已畢,便動身往戰雲界方向而行。樓至久在京中繁華之地,未幾遭逢舟車勞頓,加之此番是被王跡脅迫而來,并未攜帶行囊包裹,換洗衣物,兩人施展輕功疾行一日,王跡便提議去前面一個鎮店打尖,樓至聞言蹙眉,懸心質辛安危,并不敢多做耽擱,卻見王跡笑道:“無論你相信與否,我心疼質辛絕不會比你少了一分一毫,只是此去北方苦寒之地,你我二人行色匆匆,沒有完全準備,是以我發了信號讓我的族人在前面鎮店客棧之處等待你我,到了那裏會齊了修整一晚,明日再做打算,我的族人皆是骁勇善戰的厲族,雖然不能與戰雲界之人抗衡,但好歹也能作為你我二人的助力,若要早日救出質辛,現下的安排算是最妥當了,切不可操之過急,不然不但救不了質辛,反而會使自己陷入危機之中,到時質辛又能指望誰呢?”
樓至雖然心急如焚,只是這王跡一番話确實說的在情在理,自己實在反駁不得,只得點點頭跟随他進了鎮店。兩人來到約定的悅來客棧門前停住腳步,門口招呼過往客商的夥計打量了兩人一眼,面臉堆笑迎上前來道:“兩位可是行腳打尖的客人?快随小人進來吧,附近已經沒有像樣的大鎮店,再往前走可就要露宿荒野了,這位先生體格英武倒還不防,只是可憐了這位嬌滴滴的夫人如何受得了這番舟車勞頓的,看夫人如此面嫩,想必是新嫁娘回門?這位老爺卻要疼惜夫人,不然回了門豈不是要遭二老非議了?兩位裏邊請吧,小人給兩位安排一間上房如何?”
那小二久在市面上招呼,一番話說得甚是市儈圓滑,只是他見了樓至這般人品,三魂七魄都給勾了去,竟将他錯認成了女子,又将樓至與王跡的關系認作外出悠游的新婚夫婦。樓至聽了這些混賬話,眼神一凜正欲發作,卻見王跡在自己手上捏了一把,恍然回神,暗道自己怎的這般不穩重,那一介俗人的話如何放在心上,當下還是會齊人手救出質辛要緊,怎能在這鬧市之中發作,若是鬧将起來必然又要橫生枝節,此處雖然遠離京中,只是蘊果谛魂目前勢力幾已遍布全國,想要找到自己行蹤并非十分困難,到時遇上王跡,兩下沖突起來,又要耽擱營救質辛的時間,只得隐忍下來,并不發作。卻聽王跡笑道:“多謝小二哥指點,只是休要混說,我二人乃是朋友結伴出行,給我們安排兩間上房便可。”那小二聽得兩人是朋友,才知樓至竟是男子,暗暗吐了吐舌頭,帶他二人往上房而去,上到二樓拐角處,卻見一個紅衣少年迎了出來叫聲“兄長”,樓至擡頭一看,正是剡冥。
作者有話要說:樓兒保養的真不錯~
第四十回
剡冥因樓至曾經來家中求醫,與他甚是親厚,給兄長請過安後,便上前拉了樓至的手問好,樓至在王跡的書院盤桓之日也素喜剡冥純良,此番變故之中得遇故人,也算是一點安慰,是以倒不像原先那般面沉似水,對剡冥展顏一笑。剡冥這才恍然道,“咱們都站在這裏做什麽,大哥和先生随我去客房再說吧。”說着打發了小二的賞錢,親自帶了樓至和王跡二人去到自己的客房,剛想推門而入,誰知竟有人從裏面将門打開了。
樓至觀那開門之人卻十分眼熟,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此人來歷,卻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一般,論理王跡的族人應該都是厲族,怎的此人周身如此強大的佛氣,看起來也是正派少年,那人見樓至盯着自己瞧,竟似沒看見一般,見了王跡,卻喜形于色喊了一聲“大哥”,上前去挽住他的手臂,将他讓進屋裏,卻将樓至與剡冥晾在外面,剡冥搖頭笑道:“我姐姐還是這般模樣,先生不要見怪,她是給兄長寵壞了。”
樓至聽剡冥喚此人“姐姐”,心下不由疑惑,看那人分明少年身量,原來卻是一位少女喬裝改扮的不成?轉念一想,自己的色身也經常被人誤認為女子,想來這少女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也未可知。又見她與王跡如此親密,心下卻略微有一絲不快,樓至暗暗吃驚道自己怎會有如此荒謬的感覺,只是如今在人前卻也未及細想,便被剡冥拉着進入房內,展眼一瞧,除了剛才那個少女之外,房內還有兩人,一個是冰藍色衣衫的少年,做文生公子的打扮,只是樓至久在江湖行走,一見此人便知他根基不凡,雖然無法與自己和王跡相提并論,尋常在江湖上倒也是屈指可數的人物了,只是他眉梢眼角頗具風情,自然一段風流态度,樓至卻不甚喜歡,是以別開視線,仔細觀瞧另外一人,那人是個綠衣少年,卻做道家打扮,樓至細看之下,竟是個絕色人品,那人見樓至視線停在自己身上,對他微微一笑,點頭致意,一面俯身在那冰藍衣衫的少年耳邊低眉耳語了幾句,那藍衣少年撲哧一笑,複又與他說些什麽,樓至明知兩人在對自己品頭論足,心裏老大不自在,只是這是人家的地方,這些人将來想必都是營救質辛的重要助力,若是現在撕破臉倒不好看,少不得隐忍了,卻聽王跡冷哼一聲,對着那兩個少年道:“不得無禮。”那兩個少年兀自嬉笑,乍聞兄長斥責,連忙噤聲站起身來,不敢多言一句。樓至卻不想王跡對待族人竟然這般嚴厲,想到他平日裏對自己百般溫柔體貼,不由心下悸動,連忙穩定心神不再去想。
此時王跡對他二人使個眼色,兩人連忙收斂嬉笑神情,正色來到樓至跟前見禮,那冰藍色衣衫的少年搶步上前,對着樓至深施一禮道:“晚學咎殃見過先生,往日在族中久聞先生盛名,如今得見這般人品,才知小弟剡冥所言非虛,先生果然人品貴重、如寶似玉、國色……”話還沒說完便被王跡扯住衣領向後一甩,咎殃一個沒站穩險些撲倒在地,多虧了剡冥在後面将他接住才沒有出醜,樓至見此情形險些沒忍住笑出來,只是見他們厲族一家骨肉團聚,更添自己舐犢之情,不由眉目緊蹙了起來。
那綠衣少年見他如此光景,心下已經猜着了幾分,連忙上前拉了樓至的手道:“晚學貪穢見過先生,此番見面之前,兄長已經将情況略作說明,說到底府上小公子也算是我們厲族血脈,雖然我們幾個後輩技不如人,也定然不會讓族中骨血再度流落戰雲,此去定然将小公子完璧歸趙于府上,先生寬心便是。”說罷對樓至溫和一笑,他原本就是絕色,如此一笑更使樓至如沐春風一般,不覺将心內焦灼之意減輕了幾分,樓至見他如此安慰自己,感激地對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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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厮見已畢,樓至見他二人舉止穩重,與方才大相徑庭,雖然知道是迫于王跡之威,但見這兩個少年人品出衆,也生了疼惜之心,便放低了聲音問了好,又還了半禮。此時卻見王跡扯了扯那紫衣少女的袖子,那少女竟似老大不情願,只是王跡低聲在她耳邊好言相慰,才勉強來到樓至跟前躬了躬身,算是見禮,樓至見她似乎并不畏懼王跡,王跡對她的态度也似是對其他弟弟們略有不同,十分驕縱寵愛,只得壓抑內心不快,點點頭算是還了禮。
王跡見他二人之間暗流湧動,便知當日約了小妹前來助力并不妥當,只是質辛失落,自己獨木難支,小妹雖然年幼,但在厲族戰力卻并不輸給自己,此番需要借重她的馳援方能成事,只是并未想到她對樓至的态度如此別扭,樓至縱然婚後性子已經趨于平和,到底久居高位,怎能輕易俯就,看來少不得自己上去打圓場方能平息事端,便上前笑道:“我小妹劫塵久在族中給寵壞了,在人情世故上并不留心,她尚在沖齡,你多包涵。”說罷對樓至點頭一笑,算是代劫塵賠不是。
誰知樓至原本心懷鬼胎,見劫塵态度不恭敬,只是她還是個雲英未嫁的豆蔻少女,自己卻成婚多年,論理怎能與她一個小孩子計較,只因方才見她對王跡十分親厚,王跡也在談笑之間對她頗為寵溺,自己心下沒由來不自在起來,如今見王跡來替她賠不是,倒像是給他看出自己心裏不痛快,若是給他誤會了自己,往後更加糾纏不清,當下冷冷說到:“你多心了,我并未在意,時候不早,今日有勞各位為了小犬之事奔波,我意欲回房安置,諸位也請自便吧。”說罷轉身出了房門回到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別人尚且未及反應,咎殃兀自笑道:“端的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不知大哥你是如何消受此等美人恩?”一旁的貪穢連忙塞了個茶果在他口中道:“勸你安分些吧,何必找不自在?”說罷朝王跡的方向努努嘴兒,咎殃會意,咀嚼着茶果跟着貪穢走出房門,臨走還不忘把還在貪吃茶果的剡冥一齊揪出門外。
一時之間房內只剩下王跡與劫塵二人,不等王跡開口,劫塵兀自冷笑一聲道:“我還當他經歷此番變故已經洗心革面了,誰知自己有了夫家還不忘拈酸吃醋,端的是下賤胚子。”王跡平日裏雖然對劫塵百般寵愛,但涉及自己心愛之人,依然拉下臉低聲呵斥道:“他是質辛的母親,你不能這樣說他!”
劫塵在厲族之中驕縱慣了,平日裏王跡對待族人頗為嚴厲,獨獨對她和顏悅色,今日如何受得了這般奚落,冷笑一聲道:“我勸你省心些吧,他那個性子豈是你能去招惹的,一次也就罷了,難道你有九條命能陪他消磨不成?如今我是心疼質辛才來助你,怎知你卻幫着旁人作踐我,這就罷了,誰知那一位竟不領你的情也惱了,兄長又何必在我這裏虛情假意,趕快去給人家賠不是才是正經。”說罷賭氣往床上躺了,也不理會王跡,王跡見她如此,只得放低了聲音說到:“你且歇着。”說罷回身出去掩了房門,劫塵睡在床上,原本要引王跡前來好言安慰自己,誰知他真的掩門離去,想必定是去找樓至賠不是,劫塵越想越氣,抓住床上的軟枕向空中亂丢起來。
卻說王跡來到樓至房間門口,猶豫着是否要進去,彼時更深露重,論理他夤夜造訪确是于理不合,他二人雖非孤男寡女,然則畢竟樓至已經嫁為人婦,自己好容易厘清與他之間的嫌隙,若此時再露出迫切之意,恐怕樓至必然再次心防高築,一旦兩人再生嫌隙,在營救質辛方面必然多有不利,但看樓至今日顏色,似乎确實對劫塵輕慢之意頗有微辭,此時自己若不解釋,又怕樓至認為在自己心中劫塵比他的地位還要重要,正在逡巡之際,卻見轉角處閃出一個人影,竟是貪穢。
王跡給他看見自己深夜在樓至門口徘徊,臉上微微一紅道:“夜深人靜,你怎麽還不安置?”貪穢微微一笑道:“小弟知道兄長有件為難的事,特來為你解圍呀。”說罷竟不等王跡反應,伸手在樓至門上扣了一扣道:“晚學貪穢來拜。”只聽房內樓至的聲音說到:“請進來罷。”貪穢聽聞,對王跡點點頭笑了一下,推門閃身而入。王跡知道這個弟弟心細如塵,方才見自己夾在樓至與劫塵之間好生為難,又深知自己定然放心不下樓至,必會來此好言相慰,只是如今自己身份敏感,樓至未必欣然接見,是以他意欲代替自己向樓至解釋,王跡素知貪穢為人處事極為妥當,便轉身回到自己房中安置。
作者有話要說:醋海風波~
第四十一回
貪穢進了房門,見樓至獨對孤燈,并未卸去殘妝,便知他心系愛子無法入睡,搶步上前柔聲說到,“先生怎的還未歇息,莫不是還在憂心小公子的情況麽,”樓至見他關切自己,感激一笑道,“我已知道大家的心意,只是犬子流落在外,到底讓我寝食難安,據你家兄長所說,戰雲界之人頗為專橫霸道,常年迫使你們族人代服兵役徭役,當日見識了他們的手段我便知此言非虛,只是如今竟連稚子也不放過,端的欺人太甚。”貪穢見他神色不平,功體似是亦有激蕩之意,便伸手在桌上取了一個茶盅,在湯婆子上取了茶壺将裏面的滾水倒入盅子之內,搖轉幾次之後潑在地上,在自己袖中取出一方錦帕,那錦帕似是金線細密紡織而成,延展之處滿室生輝,那貪穢并不憐惜東西,竟用此物仔細擦拭手中粗瓷的茶盅,反複幾次,饒是那粗瓷的尋常之物竟也給他擦拭的光潔可鑒,貪穢在燈下仔細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複又移過湯婆子裏的茶壺斟滿一杯清茶,遞在樓至手上柔聲說到:“我看先生的人品貴重,必然一應吃穿用度都是從不使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只是此番你與我兄長形色匆匆,我們幾個後學又都是粗人,不曾備下先生應用之物,此番戰雲之行,端的委屈了先生,今日在這鎮店采辦東西,都沒有什麽德配先生之物,少不得請先生稍微将就,來日救出質辛,一家子骨肉完聚,吃得這些苦也不算是白費了。”
樓至看着手中滿滿一杯清茶,心下十分感念貪穢此番心意,竟破了規矩,啜了一口茶盅之內的香茗,不想雖是山村野店,卻別有隐逸之味,不由展顏一笑道:“難為你如此費心想着,此番援手情誼,樓至韋馱終身不忘。”那貪穢見樓至月下展顏的模樣不由一怔,繼而點頭贊嘆不已,又見樓至疑惑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方才看得出神,還請先生寬恕狷狂之罪,只是我久在厲族之中,對于自己儀表頗為自負,今日見了先生這般人品,方知天下之大,天地山川鐘靈毓秀之氣莫不鐘情于先生金身之上,倒是可笑我往日那些輕狂的念想,今日與你一見如故,只恨你我身處佛厲兩族之中,未曾稍有盤桓,可見門第之見誤人之深。”說罷低頭頗有嘆息之意。
樓至見他如此贊美自己,連聲說到“不敢當”,一面低頭尋思道:“這孩子年紀輕輕便在人情世故上如此了得,可見王跡平日必定悉心教導栽培。”複又想到當日王跡與自己盤桓之日善為強辭,有好幾次頗教自己招架不得,看來這番能耐卻叫這個孩子學去了七八分。那貪穢見他眼波流轉之際,複又對他一笑道:“先生怎的不信我此番心意,卻疑心這是虛與敷衍之辭,先生豈不知你在我兄長心上的份量?貪穢縱然年紀小不懂事,斷然不敢對先生半句虛言。”樓至見他說破自己心事,連忙解釋道:“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想起他……”說到此處方覺失言,連忙低頭不語,心道這少年好生了得,幾番眼神交會之處便能探知自己心事,又将幾句言語撩撥便能誘使自己失言,看來日後須多有提防之處,貪穢見他依然心防高築,只得內心暗暗為兄長嘆息一回,複又笑道:“先生是兄長心尖上的人,雖然不曾言明,在族中卻也不是什麽秘密了,兄長經歷上次妻離子散的變故,便一直心如止水,誰知先生求醫而來,兄長才恢複了往日神采,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裏……今日之事,原是我姊姊冒犯了先生,先生不知族中事務,姊姊雖然年幼,卻在族中執掌第二把交椅,大小事務都多虧她從旁協助兄長,方能井井有條,此番兄長召集我們前來,原本并不打算邀請姐姐,只因……”說到此處頗有躊躇之意,見樓至擡眼看他,只得繼續說到:“中原武林幾番圍剿厲族,想必先生亦有耳聞,無非指責我們善淫善妒,嗜血好戰,這話雖然偏頗,倒也并非空穴來風,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敝族之中,內親确實可以通婚,所以我姊姊,才存了那個癡心的念頭……”
樓至聽聞此言方知往日在江湖上聽聞的傳言不假,厲族之中果然內親通婚,所以在中原武林多為正道不恥,想必那個名喚劫塵的少女早就将王跡視為情郎,又見他連日來為了自己奔波勞碌,心下必定泛起醋意,才對自己如此冷遇,樓至想到此處,心下不由埋怨起王跡,若是對人家無意,又何必如此溫柔體貼,豆蔻年華最是纏綿心思之際,怎的王跡教訓弟妹之時卻不知收斂,惹出這樣風月故事連累了自己。
貪穢見樓至眼波流轉,便知自己已經投石擊破水中天,微微一笑道:“時候不早了,先生早些安置,容我們商議一個對策,明日再與你參詳。”說罷伸手在樓至肩上一按,微笑着點點頭,樓至感念他夤夜相伴安慰自己,報以一笑,送他出了房門。
貪穢行至自己卧房門口,卻見咎殃斜倚着房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道:“瓜田李下,你不害怕麽?”,貪穢當下四顧無人,對他使個眼色,兩人進入屋內,貪穢回身掩了房門道:“你說這話沒有良心。”咎殃白了他一眼道:“我聽不懂。”貪穢嬉笑着上前扳着他的脖子道:“好個忘恩負義的小子,事到如今還要瞞着我?”咎殃一改往日輕浮神色,正色說到:“我坦坦蕩蕩的,無事不可對人言。”貪穢見他這般光景歪頭一笑道:“那我往後是叫你哥哥,還是姊夫呢?”
咎殃給他說破了心事,臉上騰地紅了,連忙回身道:“好兄弟,這事你可不能對別人說,尤其是……”貪穢接言道:“這個當口我怎會說破,我此番夜訪樓至韋馱,還不是為了兄長與你們二人,只是有人卻不知道領情,沒得在這裏假正經。”咎殃臉上一紅道:“你這東西端的伶俐,怎的別人都沒瞧出,你卻……”貪穢白了他一眼道:“別人也就罷了,咱們一個桌子吃飯一個床上睡覺長這麽大了,你打量着又能瞞我多久呢?”
咎殃複又低頭道:“好兄弟,其實此事本不與你相幹,你又何必淌這趟渾水,端的叫我過意不去。”貪穢見他如此方笑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況且我是過來人,知道你們的難處。”說罷眉目中頗有失落之意,咎殃想到曾聽聞他在道門中有一個鐘情的師妹,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今日方知此言非虛,只是兩人雖然親厚,人家私事自己到底不好細問,貪穢看出他為難之處笑道:“時候不早,你早些安置吧,我為你勉力一試就是。”說罷将咎殃推出房門自己掩門睡了。
原來那咎殃與貪穢年歲相當,平日習文練武起居坐卧片刻不離,是以比起族中其他兄弟姐妹尤為親厚,咎殃從小戀慕劫塵,只是劫塵性子高傲,從未把弟弟們放在眼裏,一心只追随兄長天之厲,厲族地處偏僻不通王化,世代保留着內親通婚的遺風,尤以元種八厲為甚,歷代王者皆是內親通婚所生,以保證血統純正,是以劫塵從小便存了這個念頭在心裏,如今年歲見長,已是豆蔻之年,平日裏見兄長對待自己也與別個不同,撫養教導更為盡心,只盼着自己快些長大便能與兄長完婚,誰知中途來了個什麽樓至韋馱,不但不是元種八厲的高貴血統,甚至連厲族也不是,竟然是中原正道天佛元鄉的掌門弟子,那佛鄉之人素來将他們厲族看得比畜生還不如,偏偏天之厲竟像被人勾了魂似的幾次三番前去招惹,又聽說那樓至韋馱在佛鄉本有相好,分明就是玩弄于他,誰知他竟然處處隐忍,還為樓至韋馱辯解開脫,後來不知怎的,兩人鬧得撂開手,本以為天之厲此番可以看破前塵放棄樓至,卻不想樓至受刑當日,他竟然自蓋天靈以死相護,誰知樓至得他回護揀回性命,竟在短期之內與自己在佛鄉的相好蘊果谛魂共結連理,可憐天之厲魂飛魄散依然落得個為人作嫁的下場,劫塵大怒之下,舍棄多年修成的女體,一點靈識脫體而出,在奈何橋邊修複起天之厲的三魂七魄,期間不知天之厲與何人又做下交易,奪舍還魂修得如今的道體,只是劫塵複歸陽世,自己的軀體卻早已腐朽無法重生,便依附在一個瀕死的佛門少年身上轉世還陽。
可憐劫塵豆蔻之年卻被迫舍棄女兒之身,今後再也無法生養孩兒,而樓至彼時卻已經誕育了天之厲的子嗣,是以劫塵記恨樓至入骨,此番答應前來援手,不過是念及質辛到底是天之厲的骨血,如今見到兄長對樓至韋馱舊情難忘,兩人又當着自己的面眉目傳情,自然心下大有不平之意,咎殃見到心上人如此關心兄長,內心焦灼并不亞于在場三人,剡冥尚在混沌未開之際,不能理會幾人之間暗流湧動,只有貪穢一人置身事外又曾經滄海,是以瞧得清爽,只因他在族中與咎殃最是親厚,便想從中斡旋,解得幾人的心結,使之各得其所,無非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聊解自己當日遺恨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呱呱美騷年~
第四十二回
親兄妹瓜田李下,斷手足怒上戰雲
卻說樓至送走貪穢之後合衣睡在床上,但見窗外月光如水,卻是難以安眠,不知如此夤夜,質辛孤身一人被困何處,他自幼生長在自己膝下,受盡他們夫妻二人百般寵愛呵護,就是自己上次前去求醫也不過半年便回到質辛身邊,如今愛子卻孤單一人被擄去偏遠之地,那戰雲一族聽王跡語氣頗為殘橫霸道,質辛一個嬌生慣養的稚兒,如何禁得起他們的催折,只是聽聞王跡勸解自己之語,質辛似是還在不斷散布紅潮,想是目下還沒有性命之虞,而且戰雲界重視幼年厲族,斷然不會将質辛折磨致死,只是在營救他出來之前,又不知自己的孩兒要受盡多少苦楚。
樓至展轉反側,默默滾下淚來,又将王跡與貪穢的話前後細想了一遍,倏爾想到自己前段日子接續不斷的夢境,若說質辛只是尚在自己腹中之時被魔氣感染,卻也算不得厲族血脈,只是如今戰雲界對他如此執着,莫非他真是天之厲的骨血,若是如此,為何當日自己重傷病愈之後,蘊果谛魂卻昭告武林迎娶了自己,更将質辛認作是他的孩兒,莫非他是為了自己清譽,心甘情願對自己負責,依着蘊果對待自己的情分,他倒是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只是質辛的來歷樓至卻是絲毫想不起來,到底是自己與天之厲有了什麽瓜葛誕下此子,又或是自己被迫受辱,都全無頭緒。想到天之厲,複又想起夢境之中他也算是溫柔體貼,難道會對自己用強?期間的變故似是痛徹心扉,卻一絲一毫也未曾在自己心上留下痕跡,這段記憶似是給人鎖住了一般,前因後果為此難以契合。
那天之厲既然身死,王跡便似乎掌握了厲族大權,他的族人親信又對他俯首貼耳言聽計從,想必他在族中地位與當日天之厲不相上下,怪不得自己一直覺得此人莫名熟悉,只是不知他與天之厲之間又有何瓜葛?想到王跡,樓至複又想起今日對自己無禮的少女,不由蹙起眉頭,方才只是貪穢前來安慰自己,想必王跡正忙着好言相慰那個少女,無暇分心再來勸慰自己,是以派了貪穢前來也未可知,樓至想到此處深覺自己貪嗔之心已動,連忙按下心神,一面又覺得對不起蘊果,不知他失落了自己的下落,如今焦慮何極。
這些年樓至從未懷疑過蘊果谛魂,只是如今命運輾轉起伏,自己尚且有太多疑團無法解釋,若是此時與他相見,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倒不如此時養精蓄銳全力一戰救出質辛,到時自有骨肉完聚之時,再與他細細解釋方為妥當,樓至想到此處,默念一套心經勉強睡去。
樓至雖然勉力安睡,到底心系質辛安危,未曾稍加安眠便驚醒過來,卻見窗外紅日冉冉,正是破曉十分,簾外似是有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