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大禮向蘊果深施一禮,恭敬說道:“家父命我前來迎迓公子入學。”質辛一見這個少年,倒是驚喜笑道:“十九,你這麽早就來接我啦。”樓至聽聞此言,方知這個惹人憐愛的少年便是蘊果日前提起,緞君衡大人的愛子十九郎,那十九郎因有長輩在跟前,便不肯如質辛一般放肆,溫和笑道:“家父怕公子等得不耐煩,特地命我清早前來,這也是世伯授意,希望公子早些時辰入學,免誤晨光。”說罷複又偷眼看了看樓至,卻不知如何稱呼,不敢見禮。質辛因在自家大人面前,倒不十分拘束,上前攜了那十九郎的手将他領到樓至跟前笑道:“這是家母。”
作者有話要說:題解:《孔雀東南飛·古詩·為焦仲卿妻作》:“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牕下。”;曹雪芹《紅樓夢》:“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藥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王實甫《西廂記》:“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第六十三回
十九郎初谒聖顏,小禦階皇袍加身
那十九郎卻是未曾想到樓至如此面嫩,不由躬身施禮道,“緞十九郎與夫人見禮。”樓至見了十九郎這般容貌人品,十分堪陪質辛讀書,心下早已歡喜起來,只是此番動身匆忙,不曾帶得表禮在身上,伸手在随身香囊之內摸索一番,探得兩顆金絲琥珀佛珠在手中笑道,“今兒恰逢我出門觀禮,倉促之間不曾預備下,小公子不要見笑才是。”那十九郎久居緞君衡府中見多識廣,便知此物乃是當日佛鄉至寶天佛念珠之上的配件,連忙謙遜道:“此物貴重,十九不敢領受。”質辛卻笑着從樓至手中接過念珠遞在十九郎手中道:“媽媽既然給你,只管收着罷。”樓至複又把蘊果谛魂深看了兩眼,深知他怕自己心系愛子不能安心成行,便吩咐十九郎在這個當口接走質辛,以減二人離情,心下十分感念,複又囑咐了質辛幾句,便與劍布衣登車而去,在車中伸手打起珠簾與蘊果視線交彙,蘊果谛魂也一直目送樓至的車駕,直到彼此都看不見對方了才動身回到府中。
樓至放下簾栊,回頭便見劍布衣笑看着自己也不說話,眼內頗有玩味之意,不由板起臉道:“就屬你淘氣,要是給他瞧出端的來,咱們可怎麽脫身。”劍布衣嘻嘻一笑道:“那盟主大人原不是個好相與的呢,勸你凡事留些餘地,免得日後自己吃了虧,又要來找我哭訴了。”樓至搖頭一笑說聲“胡鬧”,心內尋思蘊果原是世上唯一可以身心托付之人,劍布衣因當日在佛鄉之內便于蘊果谛魂多有龃龉,如今重生奪舍之後乍見當日佛鄉密友下嫁于他,自然多有不甘也是有的,兩人之間的隔閡倒要自己叢中多番調停方能化消。又見車中沒有旁人,便挪了挪身子與劍布衣坐在一邊廂問道:“貪穢與咎殃都與你說些什麽,快細細告訴我,也好商議一個對策。”劍布衣頑皮一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樓至見劍布衣神色自若,并不像當日貪穢那般面色沉重,似是王跡狀況又不像自己猜度時日無多,不由暗暗埋怨自己為何不明就裏就如此輕易給劍布衣诳出府來,倒辜負了蘊果谛魂對待自己一片情意。
劍布衣見他神色疑慮,便涎着臉上前勾肩搭背地笑道:“當日你那爛攤子還不都是我收拾的,如今倒疑起我來?真是疼也白疼你了!”說着在樓至頭上敲了個榧子,樓至給他當頭棒喝,赫然一驚,自己與蘊果谛魂成婚十年,故舊親朋多是疏于來往,竟凡事都先想到蘊果一人的好處,不由搖頭一笑,自己恐怕此生是給他絆住了,若是日後兩人有了親生骨肉,夙緣将會更加深沉,想到此處下意識伸手在腹部摩挲着。
劍布衣見他此番動作,噗嗤一笑道:“腹中又有了小孽障?”樓至含嗔瞪他一眼,心下卻也泛起蜜意,只是此番兩人既然是為王跡生機而來,自己不便過多沉溺離情之間,便又問了一些王跡的情況,原來那劍布衣當日護送樓至回到盟主府中,是以對戰雲之役全不知情,都是事後咎殃轉述,怎知那咎殃得了貪穢的囑咐,卻是十分語焉不詳,只說王跡身家性命都在樓至一人身上,再四煩請劍布衣一定要将樓至帶出府中,前去戰雲與王跡一見。
樓至聽聞此言,素知咎殃心機深沉,知道自己與劍布衣關系匪淺,才走了他的路子,只是當日求救之時,面上焦灼之意卻非做作,況且樓至是經歷幾番生死之人,深谙人情世故,又怎會輕易給個小孩子哄了去,看來王跡情況必定十分危急,想到此處,不由愁眉深鎖起來。
那劍布衣見樓至如此神情,便點頭笑道:“你雖然與那蘊果谛魂做了幾年恩愛夫妻,心下……對王上真能完全忘情?”樓至聽他有此一問,苦笑一聲道:“你心下早有盤算,如何倒來問我,好兄弟,我知道你此行都是為我打算,剛才疑心你,卻是我的不是,你可別見怪,我都是給他寵壞了的,旁人的話,總要幾番思忖方置可否,如今你我生離死別這些年,都是他在我身旁百般呵護,夫妻之間豈有不護短的?你可別為了這點小事與我生分起來。”說罷伸手攜了劍布衣的手對他微微一笑。
劍布衣見了樓至笑靥,竟怔了一怔,方才回神道:“咱們也算是一桌吃一床睡長這麽大了,我竟不知你幾時生得恁般勾引人的。”樓至聽他奚落自己,臉上一紅道:“誰與你講這些仙鶴打架繞脖子的話。”兩人嬉笑之間,車駕早已出離京城,沿路之上有劍布衣的陪伴玩笑,樓至倒省卻了許多舟車勞頓之苦,一心盼望早日來到戰雲地界,便知王跡端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按下樓至與劍布衣星夜兼程奔赴戰雲地界不提,且說蘊果谛魂送走了妻兒,便回到府中,思忖一番,在書房中寫下一封手信,擊掌三聲,早有一道窈窕身影閃出屏風,盈盈下拜道:“小女子巫陽神女參見盟主。”蘊果略一擡手,示意她起身道:“你拿着我的手信到宮裏,傳喚中宮黃門冗從仆射古陵逝煙前來見我。”巫陽神女躬身說了個“是”字,正欲退下,蘊果似是想起什麽,複又說道:“你且站住,夫人在府內頗有幾個貼心的侍女,你就讓他用小禦階進府無妨,我就在出口的書房裏等他便罷。”說罷一揮手示意她退下,巫陽神女躬了躬身領旨去了。
蘊果谛魂獨坐書房之中,擡眼一瞧樓至的佩劍奧義吠陀兀自懸于牆上,不由微微一笑,繼而又蹙起眉頭,取下寶劍在手中摩挲着,心下尋思這書房原是自己與宮中互通有無的小禦階一端,成婚數年,樓至鮮少涉足此地,是以自己才将每日奏折朱批都安置在此處暗格之中,不想夫妻二人竟有如此難舍難分之日,昨夜樓至自薦枕席,自己卻因睡在書房之中,防備之心大盛,竟險些誤傷了他,自己與妻子日漸親密,早晚會露出破綻,看來和盤托出之日不遠矣。
蘊果兀自尋思之際,卻見暗門響處,早有巫陽神女引着一個衣着華美錦繡的官員從密道之中魚貫而出,蘊果見那大宗師依舊十分酷愛錦衣裝束,平日裏将自己執掌的煙都內衛仿照當日錦衣衛樣式裝束起來,在文武兩班之中頗有微詞,心內十分不以為然,只是他深谙用人之道,卻未曾形于顏色,是以那大宗師至今并未稍加收斂,依舊我行我素。
大宗師自小禦階出口進入蘊果谛魂的書房,因是在宮外,無旨不知如何稱呼,只得垂手侍立,蘊果對巫陽神女點了點頭,示意她退下,一面起身離座,緩步走向古陵逝煙,大宗師見蘊果親臨自己身側,額上薄汗潸然,卻不敢伸手拭去,只得将頭愈發低垂,眼觀鼻,鼻觀心,做出十分恭敬之意,卻聽得蘊果谛魂冷笑一聲,将手中寶劍直指大宗師咽喉,古陵逝煙倏忽一驚,也顧不得奉召,放低身段跪倒塵埃,伏地叩首道:“奴才死罪,祈望聖上寬恕。”半晌方聽得蘊果笑道:“內相大人忒多禮了,我一個小小的武林盟主,怎受得如此大禮。”說罷竟欲伸手相攙,唬得大宗師伏地倒着爬了幾步,連聲說道“使不得。”蘊果谛魂見他此番誠惶誠恐,便暫息雷霆之怒道:“平身吧。”
大宗師得了旨意,稍稍伸手拭了拭額上薄汗,以免禦前失儀,卻也不敢十分放肆,垂手侍立一旁,卻聽得蘊果笑道:“這是你主子的佩劍,我如何能用它傷了你,不過玩笑罷了,內相大人不必挂心。”
Advertisement
大宗師一時不解聖意,惶惑不敢答言,蘊果谛魂笑道:“你可知你的官名何意?”大宗師不知蘊果何來一問,心下尋思道自家官職乃是“中宮黃門冗從仆射”,因本朝并無冊立中宮,不過在宮中只設虛銜,統領朝中煙都內衛而已,想到此處恍然大悟道:“來日迎迓娘娘入宮,奴才甘為犬馬,為聖上與娘娘分憂。”
蘊果見他還算機靈,點頭笑道:“好個內相大人,我卻未曾看錯了你,只是如今怕是你這黃門令也做到頭了……”說罷臉上勃然變色,盡顯天威,大宗師剛剛緩過一口氣,還未及有所反應,惶恐不知如何自處。
卻見蘊果谛魂自袖中取出一物,正是當日借給劍布衣的盟主大令,用力一擲,在地上摔得粉碎,蘊果催動元功映射其上,緩緩浮現內中暗語,上寫着“執此令者,內衛共擊之,立決無赦。”幾個陰文小字。大宗師一見此物,便知當日京中戒嚴遍尋不得,必是蘊果欲殺之人竟不知從何得到消息,将令牌隐藏起來,借着其他方式出得城去。此事皆因自己辦事不力,擾了蘊果谛魂綢缪之事,他素知當今天子喜怒無常天威難測,此番自己恐怕觸怒聖駕,連忙推金山倒玉柱,伏地再拜請罪。
卻聽得蘊果輕笑一聲道:“此事說起來卻也不能怪你,倘若那人前身竟是我在佛鄉之中的一位舊相識,能看穿我地藏法言的陰文功體,卻也不足為奇。”說罷一擡手,示意大宗師起身,大宗師此番面聖幾番徘徊于生死之間,不由汗流浃背,暗自佩服當今天子禦下手段高明,卻見蘊果在書案上拿起一個明黃寶盒遞在大宗師手中道:“派個妥當的人暗中保護娘娘,若有什麽不妥之處,盒中自有錦囊密令,拆開一看便知端的。”
作者有話要說:題解:小禦階是宋徽宗去嫖李師師的時候叫人挖的地道(自己滾),周邦彥《少年游》:“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 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自己對號入座吧XDD
第六十四回
巨魔神吉光片羽,鴻門筵雙姝鬥豔
卻說樓至與劍布衣二人星夜兼程,不出幾日便到了戰雲地界,樓至滿腹心事,一路上卻也無心觀賞沿途景致,倒是劍布衣對此地十分熟悉,便将途經的高山大川、風土人情講給樓至聽聞,以銷他羁旅之思。二人輔一進入戰雲地界,卻覺風物與中原地區別有意趣,山下已是炎炎夏日,此地卻山風徹骨、遍體生寒,劍布衣擔心樓至畏寒,便将行囊之中攜帶的昭君套取出一件大紅的為他披在身上,樓至笑着推拒道,“這原是備用的東西,哪裏就冷死我了呢,穿得這般張揚前去探病,倒顯得我輕狂了。”
劍布衣見他如此思慮周全,一撇嘴道:“理他們做什麽?咱們只管樂咱們的,你在此處百般周延,又見過幾個領了你的情,何苦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快穿上罷仔細着涼,到時若不能完璧歸趙,那盟主大人赫赫天威,我可承受不起。”說罷硬是将昭君套披在樓至身上,樓至心下尋思此番卻是劍布衣力邀自己前來戰雲,若是來日自己真有閃失,他與蘊果谛魂之間的嫌隙豈非更深,想到此處便依從了劍布衣的安排,将那大紅的昭君套穿戴整齊了。劍布衣對着端詳了一會兒,噗嗤一笑道:“倒顯得俏皮可愛,再不像誕育過孩兒的人。”樓至聽他贊美自己,臉上一紅說聲“休得胡言”,一面又翻找行李之中有何禦寒之物,也幫劍布衣打點妥當。
待兩人拾掇整齊了,車駕早已深入戰雲內圍,劍布衣因身負佛厲雙元,卻将那戰雲界大殿的方位瞧得清爽,只是并非厲族王者,身上并不曾攜帶厲行令,無法深入其中,兩人正在躊躇之際,卻見懸空大殿之上迤逦而下一道天梯,那顏色光澤遠遠看去竟似青白二玉互為調劑,麟次鋪排至二人眼前,樓至兀自驚異之際,卻聽得劍布衣笑道:“上頭的仙人瞧見了咱們,要接你上天做仙子呢!”
樓至因自己初會戰雲界,卻是不肯如劍布衣一般放肆,對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玩笑,回身對護送自己前來的車把式吩咐道:“這裏不用你們伺候,到山下尋一處頗具規模的客棧等着接應我們便是,辦好了這趟差事,老爺自然多有賞賜。”
那幾個車把式聽了樓至的吩咐,趕着琉璃八寶七香車下山去了。樓至這才回頭扶着劍布衣的手臂身登天梯之上,那天梯工藝卻是十分奇技淫巧,中原竟沒有這般精奇之物,雖然懸浮半空,行走其上卻如履平地一般,絲毫不見晃動。
劍布衣見樓至覺得新鮮,便笑着解釋道:“整個戰雲大殿原來就是一塊天石,聽說是上古之時女娲娘娘補天之用,後來不知幾何隕落在此,戰雲界先王便命人将此物打造成為如今的王殿,誰知輔一功成,那巍峨大殿竟緩緩懸于半空之中,衆人未及攀沿,追之不及,是以又命能工巧匠打造了這架天梯,衆人才上得天去,又因那雲中宮殿浮于九天之上,戰雲之人便能白日目見許多奇異的景致,又聽說當日聖魔大戰正酣之時,竟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巨魔神,剛好撞在戰雲王殿的一角,竟将這座巍峨宮殿的一角撞去,戰雲宮因此地陷東南,适時戰雲界女王朝天驕大怒,竟憑自家赫赫武威制服了那巨魔神,又因戰雲王殿崩塌一角,便用百丈鐵索将那巨魔神鎖在東南一角之上,憑借他之動力維持戰雲王殿的平衡。”
樓至一邊緩步登上天階,一邊聽着劍布衣說起這般戰雲故事,卻如質辛兒時,自己每每哄他入睡之中所念的山海經轶事一般光怪陸離,不由點頭贊嘆道:“可見世間奇人奇事也是有的,若非親眼得見,誰有相信如此偏遠苦寒之地竟有這般雄奇瑰麗的宮殿,我久居京中繁華之地,還道自己見多識廣,如今得見這個所在,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所言非虛。”
兩人一面言談,一面攀登天梯,不出片刻,已經來到戰雲大殿的入口,卻見此處雲霧缭繞、鮮花異草争奇鬥豔,真如身登仙境一般,又見許多衣着華麗之人往來穿梭,似是面前竟有一場筵席,樓至回身看了劍布衣一眼,以目光相詢,卻見劍布衣頑皮一笑道:“如何?你這樣打扮卻沒耽誤了你吧,不然就給他們比下去了,你看看這如雲嘉賓,卻哪個比得上你?”
樓至此時心中甚是疑惑,卻無心聽他奚落之言,彼時兩人已經進了筵席會場,早有服侍的人迎了上來,瞧他兩人并非戰雲往來的賓客,不由戒備詢問,劍布衣推了推樓至,樓至方會意将自己随身攜帶的帖子遞與那些仆役,那些人見了此物,連忙殷勤起來,上前幫樓至與劍布衣兩人整頓衣冠,輔一脫下樓至的昭君套,滿座高親貴友卻似進入忘言之境,紛紛推杯罷盞,怔怔地看着樓至。
樓至見衆人這般矚目自己,不由臉上一紅,低頭一看心中暗道不妙,原來當日出離蘊果府中原是借口前去觀禮,因自己平日深居簡出,卻幾年之內未曾做得一身吉服,若是尋常裝束前去,又怕蘊果谛魂起疑,竟穿了當日蘊果戲妻之時相贈的一套正紅禮服前來,樓至本欲身登戰雲之後找個空當将衣服換了,誰知給劍布衣一番瑰麗故事奪去心神,竟将此時抛諸腦後,如今見衆人眼帶驚豔之色紛紛對自己品頭論足,心下老大不自在,正在窘迫之際,卻聽得劍布衣笑道:“怕什麽,好看好看,不就是給人看的麽,如今你可把他比下去了!”樓至聞言不解其意道:“把誰比下去了?”
劍布衣朝他眨眨眼睛,努了努嘴兒,樓至順勢觀瞧,卻見筵席中央,各路嘉賓正衆星捧月的相仿逢迎着一個雪團兒一般的絕色少年,那少年一襲白色華服掩映之下,越發顯得冰肌玉骨、眉目如畫,似是全身都要透明起來,最叫人啧啧稱奇的便是頭上那對绮羅耳,晶瑩剔透,奪目生光,與那少年遍身羅绮相映成趣。
那少年似是給這班俗人纏的不耐煩,頻頻揮動着手中一柄雪璞扇,東張西望似是在等待什麽人,卻無意之間将視線掃過樓至,驟然停住,面帶訝異之色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彼時樓至也正在人群外圍好奇地品度着這個少年,兩人視線交彙之際,倒是樓至不好意思,別開了視線回身對劍布衣問道:“好個絕色的少年,卻不知是誰家的孩子,瞧他通身做派,倒像是筵席的東道主呢。”
劍布衣噗嗤一笑道:“敢情你在閨中卻不識得他的大名?他就是號稱當今武林第一美人的绮羅生。”樓至聞言點頭道:“原來是他,若是這般容貌人品,倒是配得上這個稱號。”劍布衣促狹一笑道:“那是以前,如今你跻身此等盛會,可就難說了。”樓至見他言語輕狂,連忙打個噓聲道:“今兒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你這雖是玩話,倒顯得咱們輕狂失禮,萬一給新郎聽了去,指不定怎麽編排咱們不知進退呢。”劍布衣聞言大笑道:“若說哪個眼瞎的要是因為這話惱了,卻也是有的,只是這新郎倌若也覺得你比不上他,可真該将那虎頭鍘一刀鍘成兩截兒了。”樓至見他言語之間暗藏機鋒,卻又聽得一頭霧水,正欲拿出師兄的身份彈壓他幾句,誰知身邊的賓客卻越聚越多。
原來方才樓至與绮羅生對視之際,便有許多賓客順着他的視線發現了樓至身形,如今他身穿着一件大紅盛裝禮服,将原本就是絕色的姿容映襯得愈加嬌貴端莊,又因深居侯門持家多年,歷練得越發身份貴重,盡顯母儀風範,與那绮羅生的豆蔻初開卻是別具風情,加之兩人禮服一紅一白,相互掩映之下,卻似烈焰初雪,相應生輝,那賓客之中便有好事的,将他二人放在一處品評起來,似要分出高下。
樓至隐隐側耳聽聞有些輕薄少年對自己品頭論足,心下便不十分痛快,只是身在別人的喜筵之上,卻是發作不得,少不得低眉不語,只裝作沒聽見。誰知一衆賓客習慣了绮羅生活潑驕縱的性子,如今乍見了一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山美人卻是新鮮,越發往樓至身邊聚攏而來,有幾個青年子弟便試探着上前搭讪,問樓至兩人從何而來,散了席可要出去逛逛等語。
那劍布衣豈是個好惹的,見有人敢将言語引逗樓至,不由心下大怒,正欲上前理論,卻給樓至一把拉了他的衣袖道:“好兄弟,這不是咱們的地盤,這些少年子弟不過醉後輕狂,左右有此處東道約束着,倒不與咱們相幹。”
劍布衣卻不願忍氣吞聲,兀自掙紮着就要擺脫樓至上前出頭,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卻見那绮羅生分開人群緩步而來,衆人何曾見過如此絕色美人分庭抗禮,一時之間暫息觥籌交錯,紛紛看定兩人不言語。
樓至見他前來,自己倒不好失了禮數,正欲上前見禮,卻聽得那绮羅生劈頭問道:“你們并非我延請的客人,如何登堂入室,擅入人家的喜筵。”樓至聽他不分青紅皂白便倚仗主人身份壓了自己一頭,正欲上前與他理論,轉念一想自己成婚多年,豈能與一個小孩子口舌争鋒,便愛惜羽毛不肯輕言,只對劍布衣使個眼色,劍布衣雖然争強好勝,怎奈樓至到底是自己的師兄,他既是個省事的,自己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強出頭,便取出喜帖在绮羅生眼前一晃道:“誰不是客人?這帖子你可瞧清爽了,別冤枉了好人。”
那绮羅生見了喜帖,便知他們應是夫家延請之人,只是如今兩境聯姻在即,戰雲王族竟延請了一個如此美貌的少婦前來自家的喜筵,分明是要将自己比下去,讓自己當着衆位賓客削了面子,不由柳眉倒豎道:“帖子又不是我下的,看你們在此處并沒有相熟之人,既然這幾位公子誠心相邀,貴客相伴,出去散一散也是好的。”
樓至聽他言下之意,竟将自己前來觀禮影射成非請擅入,勾搭賓客的淫奔之舉,猶是樓至好性兒,卻也隐忍不得,正欲拿出身份教訓他幾句,卻聽得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朗聲說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夫人為小王婚娅,不遠千裏前來戰雲,小王十分感念夫人此番情誼,只是廳中聒噪,沒得腌臜了貴客,還請夫人與小王內廳敘話。”樓至聽聞此人言語好生熟悉,回頭一瞧,卻是王跡翩翩前來。
作者有話要說:題解: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老吉,選吧!
第六十五回
小登科山上蘼蕪,昙花糖還君明珠
樓至此番得見王跡,卻似恍如隔世一般,觀他此番神采奕奕、得意洋洋,卻不似貪穢告知的模樣,只見他身穿大紅的吉服,帽插宮花,卻是一身狀元及第的打扮,樓至正在疑惑不知如何應答之際,卻聽得身後那绮羅生驚喜道,“仲王,你來啦。”樓至聽聞此言不由恍然大悟,原來王跡奪舍重生的肉身竟是戰雲界仲王意琦行,如今看來,自己倒是應邀前來了王跡的喜筵……
樓至因當日在蘊果府中得見貪穢一面,見他滿面泫然言語懇切,似是王跡将要不久于人世,自己原本打算與蘊果谛魂此生相守,平凡度日,卻因貪穢動之以情,加之當日佛鄉密友劍布衣一力撺掇,方才有此次戰雲之行,不過打算見了王跡,以好言相慰,略盡前緣情誼,若是能救他一命,也是行善積德之事。
如今莫名其妙給人卷入這場喜筵之中,受了那東道绮羅生的一番奚落,心下正不自在,卻見王跡身穿大紅的吉服翩跹而來,分明就是這場喜筵的主角,竟要與那绮羅生共結連理,自己原是與王跡再三表明心跡,就算如今他另結新歡,原本不需對自己言講,只是不遠千裏以病危之說将自己诓騙而來,只為受他心上人一番奚落,自己倒真心實意希望可以補償對方一二,将那百般寵愛自己的蘊果谛魂留在京中形單影只,如今想來,深覺受了愚弄,不由壓抑不住心中嗔意,下意識按了按腰中蘊果谛魂的佩劍。
劍布衣見此光景不由暗暗叫苦,自己的師兄成婚以來性子越加平和穩重,只是他們怎知此人當日在佛鄉之中卻是個最驕縱孤高的,只怕若将當日樓至與今日绮羅生相較之下,如今這一位倒還算是懂事知趣呢,那貪穢與咎殃卻是淘氣,百般央求自己将人诳了來,卻也不現身說法,萬一自己的師兄繃不住,當着衆人的面與那王跡撕破了臉,往後之事卻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想到此處連忙暗暗拉了拉樓至的衣襟低眉耳語道:“方才你如何規勸我來?這原是他們的地方,鬧将起來咱們未必有好處,若是再不能全身而退,你如何對得起京中那一位,與你的寶貝兒子!”
樓至原本沖冠怒意,聽聞劍布衣一席話說得在情在理,自己原不是當日孤身一人快意江湖之際,如今已有了家室之累,雖然已動貪嗔,少不得隐忍心意,保全了自家兩人再做打算,又見王跡滿面殷切之情,此時周圍旁觀者甚重,再一瞧那绮羅生見王跡與自己低聲細語,面上似有不平之意,略略沉吟,便轉而對着王跡微微一笑道:“如此便有勞仲王帶路。”說罷竟當着衆人的面跟随着王跡緩緩步出筵席,旁人倒還罷了,那绮羅生見了,不由柳眉緊蹙丹鳳含嗔,将手中雪璞扇“唰啦”一聲收在手內別在腰間,轉身往王殿深阕恨恨而去。
卻說王跡将樓至引至一處偏僻暖閣之處,回身看了看劍布衣,那劍布衣倒是知趣道:“罷、罷,我在外與你們周延。”說罷将兩人推入暖閣之內,轉身掩了房門。王跡見劍布衣退出,緩步行至樓至面前,将他深看了幾眼,半晌不言語,樓至此時與他單獨相處,卻也極力平息自家心中怒意,兩人無言相對好一陣子,王跡方低聲說道:“未曾想……你能來觀禮……”
樓至見他此時仍不願實言相告,不由心下沒意思起來,方才還指望自己能有個說法,如今卻只想趕快結束這場鬧劇,回到京中與丈夫和孩兒團聚,不由微微一笑到:“我是盟主夫人,前來觀禮有何不妥?如今來得倉促,卻未曾帶得像樣的賀禮,還請仲王切莫見怪。”說罷自袖中緩緩取出一物,正是當日兩人初行戰雲之時,王跡因顧及樓至身子單薄,複又為他煉制的昙花藥糖一罐。
當日王跡已抱必死之心,與劍布衣合謀将樓至平安送出戰團,樓至帶着孩兒回到京中,卻是十分感念王跡此番情誼,是以将這新制的昙花藥糖收在自己閨房私密之處,不肯輕易抛棄,今日既然受了厲族部衆與密友劍布衣之托前來探視王跡,心中尋思不如将此物帶在身上,或許可以柔情喚起王跡求生之意,如今見自己受到如此奚落,心下決絕,便将這罐藥糖贈與王跡以作新婚賀儀,了斷兩人之間最後的牽絆。
誰知王跡見了此物,未曾想到當日信物竟依然被心上人帶在身邊,情潮湧動之下難以克制,也顧不得門外便是自己的喜筵,伸手将樓至緊緊抱在懷中,在他耳邊柔聲說道:“你還留着此物?”說罷竟欲俯身采撷樓至的櫻唇。
就在王跡快要探得樓至櫻唇之際,卻見樓至微微閃身避過,腰間利刃伴随一陣虎嘯龍吟而出,正是當日蘊果谛魂所贈的随身佩劍——衆相枯輪,直指王跡咽喉之處,卻聽得樓至語帶清冷之意道:“當日外子未竟之事,仲王可要于我手上領教一番?”王跡見自己情潮難禁,唐突了樓至,連忙收斂行跡道:“是我冒昧了,我未曾想到……”
樓至不耐煩一擺手,打斷了王跡的解釋言辭道:“此番種種荒謬乖覺之事,只當我奉還了前世罪業,如今你若還有良心,便開了方便之門放我二人全身而退,日後江湖再見之日,樓至韋馱自然還當你是一位舊相識,若還有心糟蹋作踐,如今雖是戰雲地界,也要好教仲王領略樓至韋馱手段如何。”
說罷一轉身退到門口,知道劍布衣在外接應自己,一手推開門棂,一手持劍依舊直指王跡,王跡見樓至不知何故性子轉變極端,只是如今鬧起來,恐怕攪亂兩境聯姻喜筵,得罪朝天驕與绮羅生二人并不足惜,只是若連累樓至身陷圍攻,萬一自己照顧不周有個閃失,卻難再見故人,又見他兩人身上既有喜筵請帖,便知此事與貪穢等人脫不了幹系,不如暫且安撫樓至,再去找來小弟兄們當面對質,一問便可知端的。
王跡打定主意,對樓至點頭道:“我這就前去開放天梯,放你二人離開戰雲王殿。”說罷越過樓至劍鋒,側身閃出房門,外面劍布衣正在顧守,見王跡面色焦灼,不由上前打趣道:“故人相見,感念幾何?”卻見王跡神色有異,頗為緊張道:“煩你在此周延片刻,我去去就來。”說罷匆匆離去。
劍布衣看得一頭霧水,如何兩人進了密室之中不出片刻,王跡便被趕了出來,進了房門一瞧,卻見樓至神色落寞枯坐房中,房內似有打鬥痕跡,連忙上前關切問道:“莫非他竟敢唐突于你不成?”樓至搖頭微微一笑道:“不曾,咱們這就離開戰雲王殿,我現下只想回家。”劍布衣見如此光景,便知兩人之間起了龃龉,只是不知厲族之內到底如何打算,既然王跡央告自己周延一二,還是等他來此現身說法便知端的,當下安撫樓至道:“你們二人到底因為什麽又惱了?莫不是因為那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