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身體好重、好重，像是身上疊了過多的羽絨被，明明一小撮羽絨的重量那樣輕，風一吹就不曉得飛往何處，但累積起來，竟是過度沉重的重量，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

高宇習想要睜開眼，卻連眼皮都是說不出的重。眼皮之外的世界似乎好亮，但他卻這麽暗。

他覺得熱，額上卻又有冰涼的溫度傳來，頭下方似乎也有着同樣涼爽的溫度。他怎麽了？

他得起來。他要去公司。這麽想着，他奮力地張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莫道南有着複雜表情的臉。

「Wing，對不起。」莫道南見高宇習醒來，随即道歉。「我昨天做到最後也跟着你一起睡了，沒有立刻幫你清好，你發燒了。」

「不是你的錯。」高宇習開口，發現他連聲音都啞到不行。「是我自己……對不起。」

兩人沉默了片刻。莫道南也沒有開口問高宇習是否好多了。因為看高宇習的樣子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好。

「現在幾點？」想到要進公司，高宇習又問道。

「快中午了。」莫道南回道。

「我得趕快進公司。」高宇習想要從床上爬起來。

莫道南二話不說把高宇習往床上推。「我早上找過醫生來家裏看你了。醫生要你多休息。」

「手機，我的手機。」高宇習要莫道南幫他拿過來。

「放心，沒有來電。」莫道南把手機拿給高宇習。

高宇習确認了一下電子郵件，看到的确沒有很緊急的事情，才又往床上躺。「謝謝。你也請假？」

「嗯。」莫道南點頭。「讓我哥多忙一點，他跟我大嫂太閃了，忙一下才不會那麽讨人厭。」

「醫生、醫生……是你家的醫生？」高宇習知道莫家有相熟的醫生，但不知道是否有聘醫生。

莫道南搖搖頭。「是我爸媽好友的孩子，跟我同輩份的。」他知道高宇習在顧慮些什麽，雖然那些對現在的他早就不重要，但他沒打算解釋。「你放心，他是同性戀，事情不會傳出去的，你再休息一下吧？」

「好。」高宇習的确又覺得困了。「我先處理一下公司的事情就會休息。」打了電話給餘安朔說自己早上太不舒服所以沒辦法去，拜托餘安朔将公司的事情處理打點好，有急件的話再打電話給他。

餘安朔在電話那頭要他放心，也猜測是他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沒有出現，畢竟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於是高宇習又往床上躺，很快地又睡着了。這天他幾乎都在睡，只有吃飯的時候莫道南把他叫醒，問他要吃些什麽，再幫他買回來。他沒什麽食欲，要莫道南随便買個粥品回來。

晚上他想要回自己家睡覺，莫道南卻不讓，堅持要他留下，他沒什麽力氣跟莫道南吵，就答應了。隔天早上他原來要自己搭計程車上班，莫道南也執意要開車送他。他想也順路，沒有反對。兩人一路上随口聊着，但他沒有再提那夜的事，絕口不提，莫道南也沒有再問。

這天他的确已經好很多了，睡了一整天，還不好的話他的身體就太差勁了，只不過因為一天沒有到公司，有些事情的進度他得追一下，還是比平常忙了一些，胃口也沒有那麽好，所以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可是都還過得去。

錯就錯在他登入了msn，而快下班的時候高宇飛也登入了。從看到高宇飛的id上線他就想要登出，但偏偏高宇飛的動作比他快，丢他訊息說他們就要回去了，再次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要買的。

他當然說沒有，他哪缺什麽？然後問高宇飛怎麽不趕快去睡。高宇飛說他剛剛整理好行李，正要去睡了。還說要先去命令江皓晨睡覺，否則江皓晨連請假在玩耍都會處理起公司的事情處理到忘記睡覺……

那之後他就不知道他在辦什麽公了。好像看了很多很多文件，回答了很多很多問題，但什麽都記不得……

他只記得他好像跟好幾個人說了再見，眼前就一片黑了。

在黑暗裏，他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天色太暗，他怕得發抖，幾乎走不下去。突然前方出現暈黃的光芒，他定睛一看，卻是另一個男孩的眼，那眼神，那樣溫柔，溫柔到幾乎有星月的光，男孩好溫暖，對他伸出手。

他握了上去，男孩牽着他走了好長的一段路，直到後來，出現了另一個男人，他才發現原來的男孩早已經長大，跟那個男人兩個人開心地相擁、親吻……

他墜到更深的黑暗裏去。因為知道光明究竟有多麽暖，反而比原來還要更加暗更加可怕更加讓人絕望。

他開始尖叫，喊着不要。

随後他掉入一雙溫柔關切的眼裏，是餘安朔。他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做了一個夢，而他人正在公司休息室的沙發上。

「Wing你好多了嗎？」餘安朔擔憂地問道。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高宇習不太确定地說道，他只記得大家紛紛下班，然後他就沒有記憶了。

「我正要離開，你就在我面前倒下來了。」餘安朔解釋道。「如果還不舒服，請多請假休息，事情我會處理的。」

「沒事，只是一時太累而已。」高宇習笑了一笑，沒說若是這種的不舒服就要請假休息，那他大概常常都不用到公司來了，那兩個人真的太甜蜜。

發現餘安朔還有些憂心地看着他，高宇習笑道：「你晚上還有別的事情嗎？」真巧，這天又是星期五。

餘安朔搖了搖頭。

高宇習又笑。「那走吧，一起去吃晚餐。」

「你不趕快回家休息嗎？」餘安朔問道。

「就算要休息也等吃飽飯再說。」高宇習笑着。「走吧。」

他們這次沒有到很遠的地方吃飯，就在公司附近随便吃吃，吃完之後餘安朔提議想要去森林公園走走，高宇習有些訝異，但夏日的公園晚上大抵是比其他地方涼爽的，又離他家很近。

但高宇習沒忘了問。「你回家不麻煩嗎？」

「坐公車再轉捷運就到了，很方便。」餘安朔笑道。

他們搭計程車去了，夜晚森林公園的風較其他的地方涼爽，這夜森林公園還有夏日音樂演奏會，他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坐在草地上跟着聽了起來，直到散場，他們又随處走走散散步，走了一段後坐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像是披着淡銀色的輕紗一般，分明亮眼，卻又迷蒙，高宇習忍不住想着今天美國的月不知道是否也是這樣朦胧。

「Wing，我有事情想要告訴你。」

餘安朔的聲音喚醒了出了神的高宇習。

「什麽事？」高宇習別過頭去，随口問着。此時的他不是辦公室裏的那個老板，相對地輕松很多。

但餘安朔的臉卻是高宇習沒有看過的。看起來非常緊張、醞釀着些什麽，連在辦公室他們是上司下屬的關系時也不曾見餘安朔如此。

然後他知道為什麽了，等他聽到之後，呆了的是他。

餘安朔是這樣說的──

「Wing，我喜歡你，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喜歡上不應該喜歡的人，那個人，是你。」

高宇習張開口，但事實上他不知道要回答些什麽，於是他就這樣錯愕在當場，這下子緊張的換成他了。

餘安朔看着高宇習有些慌亂的樣子，倒是笑了。

「別緊張，我大概知道答案，我只是，還是想要說而已。」餘安朔笑笑地說道。

接着，他開口說着之前沒喜歡過男人，所以發覺喜歡上自己的老板而且是男人的時候非常吃驚，也覺得不可以，卻愈陷愈深，連跟女朋友在一起都覺得心不在焉，所以選擇了分手。

「我那時候跟你說的時候，聽你這樣說，決定要忍耐，也的确忍耐了。忍了都快要一年。中途我除了思考喜歡你的問題，也問自己喜歡男人有沒有錯。為什麽我可以看着別人喜歡男人，卻不太能面對自己喜歡男人的這件事，我想我不是真的能接受自己，更別提可以好好愛你。直到我覺得，我已經足夠堅強到可以說出我的确愛上一個男人這件事，我接受我愛的就是男人。」

「但我還是會害怕。你是我老板，我若是告白失敗，說不定連工作都不用做了。所以我很掙紮，畢竟我是真的喜歡這個工作環境。我也害怕打破這種表面上平靜和諧的關系。只是……我發覺這樣不行。我沒有跟你說，就永遠不知道結果。我告訴你，有可能失敗，有可能成功，雖然機率顯然很小，因為我知道你應該喜歡着誰。但是我不說，我永遠就是失敗，我不想要扮演那種自艾自憐的角色，我寧可就是失敗，也許要辭職，也許繼續做，然後告訴自己，嘿，餘安朔，他不愛你，你可以死心了。」

「所以我決定要告訴你，只是我找不到适合的時機。然後前幾天，我看到你進了一個男人的車子，他吻了你。我更知道告白的結果會是什麽，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你，等你拒絕我，我就能夠真的死心了。」

「就像你說的。」高宇習确定餘安朔都說完了之後，才緩緩地開始說道。「我有喜歡的人。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我都懷疑我有沒有能力喜歡上別人。所以，對不起。」

餘安朔笑着，卻又像哭着，他看着高宇習，又仰頭去望天上的月，月光在他側顏灑上一層銀粉，那樣溫柔。

「Wing，我解脫了。至少我做了。」

餘安朔的眼像是有薄霧漫上，那樣迷蒙，高宇習捏緊了手，那瞬間他竟然有些羨慕，羨慕這樣的解脫。

但情形放到他身上來，真能容許他如此嗎？

於是他只是靜默，什麽都沒有說。

「Wing，能讓我吻你嗎？」餘安朔終於又望着高宇習，眼裏有着柔軟的懇求。「一個讓自己死心的吻，跟愛戀告別的紀念。」

高宇習沒有言語，但他給了答案。他主動往前，将自己的唇貼上餘安朔的唇，給餘安朔一個溫軟到讓人想落淚的吻。

但餘安朔卻在高宇習的唇離開之後，又往高宇習靠近。「是我吻你，Wing。」這回，換他吻上高宇習，那般哀傷卻又如此喜悅。

月光灑落，像是看着那兩個柔情的吻，輕輕地漾滿一地的銀白。那之後，他們相視而笑。

有些什麽被悄悄改變了，高宇習的心很滿，說不出來有哪裏不一樣，沒有很久之後，他才知道，能有這種改變，要感謝餘安朔。

但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

之後高宇習覺得自己沒事了，同樣過他的日子，跟餘安朔仍是一般的上下屬關系，不同的是私下的交流反而更多了，某種程度在談開之後反而更能當朋友。而他跟莫道南之間同樣維持見面吃飯上床，那夜的事情像是被他們刻意忽略了一般，沒有人再提起。

只是人生有說不清的巧合，你永遠不知道那些巧合，到底真是巧合，還是已經被寫好注定如此的劇本。

高宇飛從美國回來之後仍是帶了東西要給高宇習，要跟高宇習約見面，只是高宇習推掉了，說高宇飛回來又要開始忙工作，又要調時差，過些天等高宇飛要回家找父親一起吃飯的時候再說吧。高宇飛覺得也有道理，況且他身邊有個更需要他叮咛的江皓晨，也沒有急着跟高宇習約。

但那天，高宇習跟莫道南走進一家餐廳，要吃晚餐，看到熟悉的面孔正對着他微笑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連走路都艱難。

高宇習，撐下去。他這麽告訴自己，對着自己的哥哥和江皓晨打招呼。服務生發現他們認識，於是問了他們位置允許，要不要讓他們全并在一桌。

不要。「好。」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口是心非。

那頓飯他覺得自己笑得臉都硬了，彷佛一敲整個面具就會散開一樣。

眼前的兩個人恩愛到了極點。

「學長，不許邊吃邊睡。」高宇飛叫着隔壁吃飯吃到快要趴在桌上的江皓晨。

「可是我真的好想睡。」江皓晨很無辜。「那我可以不要吃就睡嗎？」

「不可以，你這樣時差會更調不過來，快吃。」

「那我睡一下？一小下就好。」江皓晨很明顯還是打着邊吃邊睡的主意。

「你這樣會噎到，學長，回去再睡，乖。」

那頓飯兩人幾乎不斷地重複類似的話語，總算吃完了大家還在聊天，江皓晨已然不支趴桌，先去教周公的兒子駭電腦去了。

「現在睡了，半夜就又要起床了，時差根本很難調。」高宇飛搖搖頭，眼神裏滿是寵溺。

「晨哥真的累了，就讓他多休息。」笑。高宇習你要笑。「哥，你要不要也先回去休息了？」

終於跟高宇飛和江皓晨分開，高宇習只覺得非常非常疲倦，累得什麽也不想要說。

但莫道南卻很深很深地看着他，眼神那樣銳利，幾乎像一把鋒利的刀，而他，無處躲藏。

不要說。阿南。就算你看出了什麽，也不要說。他在心裏喊着。但仍舊無可回避地聽到了那句話──

「Wing，那個你一直愛着的人，就是他吧？」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