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中秋良夜, 月團圓,人?團圓。

給醉酒的蕭景廷喂過?醒酒湯後,陸知?晚想起他今晚還沒吃月團, 便扶着他到?窗邊長榻賞月吃月團,全了這份中秋夜的儀式感。

“晚晚, 我想月娘了。”蕭景廷懶懶斜靠在?陸知?晚的懷中,他不?喜甜食,吃了半塊豆沙餡的便不?願意再吃。

陸知?晚也不?勉強他,擡手撸着懷中男人?毛茸茸的腦袋,嗓音放得?溫柔:“月娘是只有靈性的老虎,沒準已經到?天?上當神仙了。”

蕭景廷還有幾分醉意, 慵懶乜着軒窗外的皎潔明月,黑眸輕眯:“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

陸知?晚哄孩子般:“有的吧。”

蕭景廷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從前不?信, 但若是月娘能成神仙, 那我希望是真的。”

陸知?晚垂下眸, 暖色燭光裏,男人?神色是清溪般純澈。

這樣的神色出現?在?這樣一?張俊美成熟的臉上, 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美感,叫人?生出保護欲。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 陸知?晚眼睫顫了顫,心下自嘲,我真是瘋了,竟然心疼起男人?。

“晚晚, 你皺着眉作甚?”

兩根長指撫上她不?自覺蹙起的眉心, 陸知?晚回過?神,低頭就對上那雙盛着疑惑的黑眸:“你不?高興?”

陸知?晚搖頭:“沒有。只是在?想事。”

蕭景廷:“什麽事?”

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聊法讓陸知?晚噎了下, 餘光瞥了眼窗外的月亮,她随口瞎編:“聽說中秋夜對着月亮許願會很靈,我剛剛在?想要許什麽願望。”

蕭景廷也擡眼看了看月亮,又問:“那你想到?要許什麽願望了嗎?”

陸知?晚思忖片刻:“我希望戰事早日結束,王師凱旋,天?下太平。”

這個願望倒不?是瞎編,而是此刻發自真心。

稍頓了頓,她低頭看向蕭景廷:“你呢,有什麽願望?”

蕭景廷看着她,眸光微動,而後偏過?臉,嗓音淡淡:“我也是。”

陸知?晚眉梢輕挑,剛要開口,又聽一?道輕微的嗓音響起——

「還希望晚晚能平安,一?直和我在?一?起,永永遠遠。」

她眼底略過?一?抹詫色,低頭再看,男人?像頭困倦的大老虎,已經在?她懷中阖上了眼。

陸知?晚啞然失笑。

少傾,她彎下腰,擡手摟住懷中之人?,也平靜地?閉上了眼。

蕭景廷,你快快好起來吧。

那日你跟我告白了,咱們都還沒來得?及好好談個戀愛呢。

***

大抵月亮上真的有神仙聽到?他們的願望,中秋過?後的第七日,前線傳來捷報——

遼東王蕭憲趁着豫章連日暴雨,雨夜奇襲,攻進豫章府城,生擒了豫章王,不?日便将班師回朝。

這捷報甫一?傳入京中,朝野內外歡聲不?斷,喜氣洋洋。

可陸知?晚卻無法完全高興。

豫章王抓住了,可趙文紹帶着蕭寧寧跑了。

不?愧是原著男女主,這個生命力堪比廣東的蟑螂了。

只是豫章王被抓回京城,豫章的勢力經過?此番,也被狠狠挫敗,再難起勢,這種情況下,趙文紹還能逃去哪裏?

與?陸知?晚一?樣喜憂參半的還有顧太後。

她倒不?是擔心趙文紹跑了的事,而是聽聞遼東王在?突襲時不?慎受傷,腰腹中了一?刀,傷得?挺重?。

刑舟留在?豫章打理戰場,搜尋趙文紹和蕭寧寧下落,遼東王先行回京養傷。

遼東王回到?京城時,正?是深秋意濃。

陸知?晚眼見?顧太後在?宮裏憂心忡忡,難掩牽挂,忍不?住道:“太後若實在?擔心,就出宮探望王爺吧。”

顧太後被她這大膽的提議驚住,好半晌才尋回嗓音,臉色發白地?看着她:“這怎麽行?”

陸知?晚道:“有何?不?行?”

顧太後唇瓣翕動,讷讷出聲:“哀家是太後,他是王爺……是哀家的小叔子……哀家若是出宮探望,于禮不?合不?說,若是傳了出去,又要生出許多流言蜚語,不?妥不?妥……”

“那就偷偷去。”

反正?殿內宮人?屏退,沒了外人?,陸知?晚說話也膽大了些。她看向顧太後,輕聲道:“您若想去探望,有的是辦法出宮。先帝能喬裝打扮,出宮微服私訪,您為何?不?行?您可是太後,是宮裏最尊貴的女人?……”

稍作停頓,她又壓低了聲音,說悄悄話般:“反正?陛下才五歲心智,您真出宮了他也不?知?道。”

顧太後仍是驚愕,看向陸知?晚的目光像看一?個離經叛道的怪物?。

陸知?晚也知?方才那話對于一?個深受傳統規矩約束的女人?來說太過?荒唐,她只是仗着顧太後心善脾氣好,不?會與?她計較,心智五歲的蕭景廷也對她百依百順,再加之她也挺同情顧太後和遼東王的經歷,見?顧太後郁郁寡歡,是以多提了這麽一?嘴。

“太後恕罪,臣妾失禮了。”

她端端正?正?給太後行了一?禮,掀眸看着眼前這位美婦人?的神情,小心斟酌着措辭:“臣妾只是不?忍太後您為此事煩憂。人?生在?世三萬日,過?一?日便少一?日。您和遼東王今生錯失良緣,本就是一?大憾事。如今他出征重?傷,同在?京城,僅一?堵宮牆之隔,您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探望他一?回,卻因種種顧慮而踟蹰不?前……”

見?顧太後抿唇不?語,似有意動,陸知?晚嘆口氣,苦笑道:“臣妾也是看陛下如今成了這樣,才生出一?種有花開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之感。若是早知?陛下會這樣,臣妾應當在?他意識清醒時,就與?他訴說心中愛意,何?至今日……”

對着一?個五歲的靈魂,關于男女之情的喜歡再不?可能說出口。

顧太後聽出她語氣中的遺憾,眼中也浮出一?陣淡淡惆悵,溫聲寬慰她:“昭妃,你莫要太沮喪,哀家已命人?去宮外尋訪名醫,皇帝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希望如此吧。”陸知?晚扯了扯嘴角,再次定神看向顧太後:“至于是否探望遼東王,全憑太後您的心意,臣妾不?過?提一?嘴,您莫要往心裏去。”

說罷,她起身與?顧太後告退。

水晶珠簾晃動着,金碧輝煌的殿宇內,只餘一?室靜谧的寂寞。

顧太後坐在?榻邊魂不?守舍,一?旁的嬷嬷見?狀,遞上溫熱茶水,輕聲關懷:“主子,您怎麽了?從昭妃退下,您就一?直心不?在?焉。”

“哀家……唉。”顧太後接過?那細潤瓷杯,盯着杯中浮起的茶葉,熱氣氤氲得?眼角有些濕潤:“先帝去世那年,蕭憲曾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

那時宮裏亂作一?團,蕭憲兵權在?握,離皇位只差一?步之遙。

他有辦法給她改換身份,讓她成為他的皇後。

她拒絕了他那離經叛道的大膽想法,堅持要輔佐先帝唯一?血脈坐上龍椅。

他從不?會違逆她的心意,只要她想,他都會去做。

于是她留在?皇宮成了太後,垂簾聽政,他回到?遼東戍邊,保衛小皇帝的疆土。

一?晃過?去這麽多年——

“哀家為別人?活了大半輩子,他又為哀家活了大半輩子……”

握着杯盞的手指捏緊了些,顧太後再次擡眼,溫婉眼神多了幾分堅定:“這一?回,哀家想遵循自己的心意。”

嬷嬷愣住,完全不?知?昭妃是和太後說了什麽,竟叫一?向最注重?禮數規矩的主子有了這般荒唐的想法。

她這邊還想再勸,顧太後動作輕緩地?放下手中杯盞,起身往內殿開始歡歡喜喜挑選起見?面的衣裳與?首飾。

猶如掙脫蠶繭的蝶,雙翼展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明明已是深秋,滿殿春意盎然。

明明已年過?半百,卻恍若光陰倒退二十年,她還是顧府閨房裏那位溫雅端莊、詩畫作情箋的顧家小姐。

陸知?晚并不?知?她那随口一?句提議,竟真叫顧太後聽進了心裏。

從慈寧宮離開後,她便直接回了養心殿。

五歲的蕭景廷每日都要午睡,這也是陸知?晚唯一?能出來放風的機會,不?然其他時候,他都寸步不?離地?黏着她,恨不?得?成為她的人?形挂件。

每每看到?他這麽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賴在?她身邊,時不?時來一?個熊抱,她都有些精神恍惚,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現?在?這一?切是真實的嗎”。

偶爾看着蕭景廷的安靜睡顏,她也會忍不?住思考,按照這男人?的黏人?程度,萬一?以後他們真的有了孩子,會不?會也這樣黏人??

一?個黏人?精就夠嗆的,再來一?個,她真的不?要活了。

胡思亂想間,人?已到?了養心殿。

餘明江的傷養了幾月,業已大好了,見?着陸知?晚回來,連忙迎上前去:“娘娘您可算回來了,陛下今日醒得?早,一?直在?問你呢。”

這甜蜜的負擔叫陸知?晚扯唇苦笑:“知?道了。”

她提步走進殿內,繞過?雕花屏風,便見?長榻上,那寬袍博帶的俊美男人?披着一?頭黑發,眉眼恹恹地?趴在?窗邊。窗外開得?濃豔的楓葉,襯得?他本就冷白的臉龐愈發清透,眉眼如墨,鼻梁高挺,真是好一?副深宮美男圖。

陸知?晚一?時有些看呆,直到?榻邊男人?轉眸望來,見?到?她的一?剎那,黯淡黑眸都亮起了光。

“晚晚,你可算回來了!”像只委屈大狗狗,他撲了過?來。

那健碩高大的身軀帶來的沖擊力,險些要把陸知?晚沖倒在?地?。

還好男人?還算有點分寸,一?只手牢牢勾住她的腰,他俯下身,鼻梁深深埋入她的頸窩,磁沉嗓音透着委屈:“我還以為你丢下我了。”

陸知?晚:“………”

還生什麽孩子,下半輩子把他當兒子養好了。

“我就是去了趟慈寧宮。”她擡手拍了拍她的背,好聲好氣哄着:“我怎麽會丢下你呢,你可是我最愛的阿寅啊。”

這些直白表明心意的話,極大填補了蕭景廷缺乏的安全感。

又緊緊抱了她好一?陣,他才松開,牽着她到?長榻邊坐下,又很是自覺地?拿出今日待批的奏折,像是等?着老師上課的乖學生般,目光清澈地?望着陸知?晚:“該忙政務了。”

「批完這些折子,又能抱她了。」

陸知?晚:“………”

她一?個後妃,又要照顧皇帝吃喝起居,又要陪皇帝批折子上朝。領一?份差,幹兩份活,果然比資本家更狠毒的,是封建社會的掌權者。

腹诽歸腹诽,該批得?折子還是得?批,誰叫他們是一?條船上系着的呢。

午後陽光透過?雞翅木雕花窗牖,斜照在?桌案之上,陸知?晚和蕭景廷面對面坐着,一?個拿起折子念,一?個手執朱筆和玉章,随時準備批紅蓋章,你來我往,有商有量,殿內的氛圍也莫名變得?和諧。

當看到?內閣遞上的關于處置豫章王的提案,陸知?晚的表情都變得?凝肅。

蕭景廷看出她的異樣:“晚晚?”

陸知?晚眼睫眨了眨,擡頭看他:“嗯。”

蕭景廷:“是內閣的提議不?好?”

「終身囚禁的确太便宜那老王八,還得?給他幾十年飯吃,豈非浪費糧食。」

「賜毒酒?砍頭示衆?千刀萬剮?」

将各種他知?道的刑罰思考了一?遍,蕭景廷還是将決定權交給陸知?晚:“晚晚,你怎麽想?”

“我在?想,豫章王被押解進京了,趙文紹和蕭寧寧會躲去哪?”

她對于豫章王怎麽死并不?是很在?乎,畢竟豫章王在?原著裏雖是個重?要角色,但本質還是個工具人?配角,搞死他并不?是勝利,只有搞死趙文紹,和劇情引力的對抗才算結束。

蕭景廷濃眉擰起,“叛軍已被擊潰,他們倆個躲在?哪還重?要嗎?”

在?他看來,沒了兵将,趙文紹和蕭寧寧不?過?是兩只手無縛雞之力、随時便能捏死的小蝼蟻,壓根不?值得?陸知?晚挂心。

陸知?晚也沒法與?他解釋劇情引力那些,只故作憂愁道:“你從前常說,斬草要除根。許是知?曉他們倆還下落不?明,我這顆心總懸着,落不?到?實處。”

蕭景廷雖不?理解,但叫陸知?晚煩憂的,他會想辦法解決。

長指撚起那本奏折看了良久,他沉吟道:“那就斬首示衆吧。”

陸知?晚微愣:“啊?”

“豫章王是蕭寧寧生父,如若傳聞他們父女情深不?假,她生父人?頭要落地?了,她能忍着不?來看最後一?眼?”

蕭景廷不?疾不?徐地?說:“屆時在?法場布下天?羅地?網,只要蕭寧寧一?出現?,即刻拿下。至于趙文紹……豫章王與?他非親非故,他倒不?一?定來。不?過?抓一?個算一?個,剩下的之後再說。”

陸知?晚聞言,竟覺得?有些道理。

按照原文人?設,趙文紹正?直、重?情、講義氣,并深愛蕭寧寧,根據“女主有危險,男主必會出現?英雄救美”的原則,若蕭寧寧出現?在?法場,一?定能釣出趙文紹!

“沒想到?啊阿寅。”陸知?晚雙眸發亮,頗為欣賞地?看着蕭景廷:“這法子真不?錯。”

蕭景廷被她誇得?一?愣,而後嘴角微翹,語氣淡淡:“我随便想的。”

「晚晚誇我了!」

這心口不?一?的傲嬌模樣叫陸知?晚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蕭景廷蹙眉:“你笑什麽?”

陸知?晚盡量克制着上揚的嘴角,擡手捏了捏男人?俊美的臉龐,雙眸月牙兒般彎起:“笑我們的阿寅聰明又可愛啊。”

蕭景廷:“……?”

「這話不?像是在?誇我?」

「不?過?她笑的樣子真好看,就當她在?誇我好了。」

一?時間,養心殿內暖意融融,笑語清脆,空氣中都好似彌漫着溫馨歡喜的氣息。

翌日清晨,經過?一?上午的朝議,皇帝禦旨——

豫章王弑君造反,大逆不?道,天?地?難容,判處七日後,東城菜市口斬立決,以正?朝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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