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遲于退燒的第二天,身體終于恢複。突如其來的高燒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管怎麽檢查，莉莉都找不到遲于的病因。
兩人本該告辭,城內的風聲卻突然收緊。據說王後在誕下三公主之後，忽然病倒。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內城外城都加緊了防衛，出入都需要通關文件，通關文件需要去政府部門辦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街上巡邏的士兵忽然變多了。
吳卿直覺出了問題,并沒有輕舉妄動。果不其然，下午的時候,大街小巷就貼滿了吳卿和遲于的畫像。畫像的人擅長抓住人物的主要特點,特意标出了遲于的狐貍眼和吳卿的黑長直。
莉莉站在門口，雪白幹枯的頭發垂在兩肩：“暴風雨即将來臨，我的預言終究會實現,”說完，她轉過頭，覆蓋着白翳的雙眼直勾勾盯住了吳卿,就像她依舊能看見一樣。
對于吳卿對自己的懷疑，莉莉仍然耿耿于懷。
吳卿的臉色并不好看。如果遲于不能離開這個國家，他永遠都有可能被連耀抓住,任務永遠都不可能結束，她也永遠不能回到現實。
遲于從床上爬下來了：“你快死了。”他平靜地陳述着事實。
吳卿吓了一跳,心想：話還能這樣說嗎？
莉莉的腦回路不同于常人，聽見遲于這樣說,她倒是很高興地承認了：“是的。”
“你快死了,但是你的事情還沒有做完。”遲于繼續道,他的狐貍眼平靜地望着莉莉，語帶誘導性，“你已經用前十年證明了自己預言的正确，但是還沒能知道到底有沒有人能改寫自己的命運。”
他的語氣放輕：“眼下不是一個好機會嗎？”
莉莉若有所思。
“我想你一定知道怎麽出城，就像你知道怎麽帶着我們進入內城一樣。”遲于說完了最後一句話，誠懇地看着莉莉，哪怕對方已經是一個瞎子。
“我的确知道。”莉莉松開了抓在門框上的手，态度軟化，“我一開始就好奇你們能不能掙脫命運的束縛。但是幫助你離開之後，我怎麽才能驗收我的實驗結果呢？”
“如果，我沒有在明天被拉上斬首架的話，你就成功了。”遲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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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想了想：“成交，祝你能成功。”
莉莉将遲于和吳卿帶到了最近的一個下水道入口，将一個路線圖交給了遲于。路線圖是她剛剛才畫的，她拿着筆，眼睛什麽都看不到，運筆速度卻極快，幾乎沒有一條線畫歪。
這讓吳卿感到震驚。
同時，也打消了所有的疑慮。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街道格外熱鬧，好像內城中的人都傾巢而出了。行人交談的聲音透過地表，傳了下來。隔着一層土層，他們對話的內容不太清晰。
在經過下水蓋的時候，聲音又會變大。
上一秒，吳卿還在內心感慨：幸好埃裏克出了遠門。
因為埃裏克還活着，悲痛還沒能完全将遲于的精神壓垮。
遲于并非瘋狂的人，相反，他本性克制。只要還有家人牽絆着他，他一定會要求自己做一個合乎主流觀點的正常人，而不是蘇蘇那樣的瘋子。
下一秒，吳卿發現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她心頭閃過一絲不安，轉過了頭。
只見遲于保持着爬在豎梯上的姿勢，一手撐着井蓋，一手抓着扶手。一線陽光從他的頭頂筆直落下，劈開了黑暗和光明的界限。他側着臉，正望着吳卿。光勾勒着他的眉眼，從他的額際落入他的脖頸，堕入他一只狐貍眼中的細碎金光不由自主地沉浮，帶着脆弱的迷茫以及無力，而冰冷的黑暗将他的另一側面頰攏入了尖銳刺骨的掙紮與憤怒之中。
吳卿好像看見了對立着的人性在他的身上撕扯，讓她不由地感到心驚。她維持着冷靜的表情走到了遲于的身側，仰起臉，沉默地望着青年，帶着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憐憫。
微弱的對話聲從地面傳進來。
“……精靈？什麽精靈？連隊長說他找到了精靈？”
“這怎麽可能？這片大陸已經幾個世紀沒有見過精靈的蹤跡了。”
“千真萬确！據說不少外城的居民都見識到了精靈的治愈能力，并将此告知了國王的巡衛隊。”
“國王一定不會放過精靈的，現在只有精靈之力才能拯救王後了。”
“所以才将精靈最親近的家人抓了起來。”
有小孩問：“精靈的家人不也是精靈嗎？”
大人低下頭，溫聲回答道：“不是的。那人算精靈的家人，卻不是他的親人。他們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
“嚯，我剛剛看見他了，好高大。據說他還重傷了幾名士兵。”
“這麽厲害？！”
“外城狩獵隊的，這群茹毛飲血的人可兇猛了！”
“要不是同街區的人舉報他，連隊長早早設下了陷阱，估計還抓不住他。抓不住他，國王一定要大發雷霆。”
“抓住了也不一定有用。”
“什麽意思？”
“呃——如果精靈能對自己家人的受刑現場無動于衷……”
“這樣國王也拿他沒有辦法。”
“沒有人能拿一個冷血分子有辦法。”
遲于抓着扶梯的五指逐漸收緊了，血色從他的指尖撤離，皮膚變得蒼白，臉也變得蒼白。
莉莉的預言終究要應驗嗎？
“遲于！”吳卿壓低聲音提醒他，如果他這個時候折返，她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這可能只是引誘你的陷阱，只是一場騙局。”
被抓進王宮救治王後，成為這個王國最年輕的祭司。遲于的人生軌跡逐漸和上一個時間線重合。
吳卿抿緊了唇，十分不安。
但是她逐漸了悟，在意的人就是拴住遲于理智的缰繩。如果那些城民口中說的真的是埃裏克，如果埃裏克真的死了，遲于一定會走向既定的結局的。
思維在極限拉扯的人不止遲于一個，還有她。
吳卿的內心慌亂無比，第一個念頭就是先把遲于送出城去。等遲于離開了，她再敲詐系統一筆，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麽救下埃裏克的道具。
對于吳卿的打算，系統表示：【……】
“但——”遲于的眼睫輕輕顫抖了一下，“如果是真的呢？”
很可悲的是，遲于并非冷血分子，相反，他的血管中流淌着善良溫熱的血液。
他想不到連耀還能抓什麽人來威脅他，除了埃裏克。如果埃裏克真的這麽恰巧的回來了，又被連耀抓住。
遲于發現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離開。
吳卿腦子裏亂成了一團，她連忙道：“但是你現在這樣出去，什麽都做不了。你救不走埃裏克，還會搭上自己！”
“你該理智一點，我們先離開，再想辦法。”她松開了眉心，望着遲于。
他該理智一些。
遲于已經收回了抵在井蓋上的手，他開口，像是在說服自己：“我們手裏有城裏下水道的路線圖，我們還能回來。”
吳卿點點頭：“是，我們可以準備好了之後再來救人。他們不能确定你是否還在內城之中，甚至無法确定你是否還在這個國家。既然目标是你，而不是虐殺埃裏克，他們就不會那麽快對埃裏克施刑。他們會先試圖讓你聽見他們的威脅，将威脅你的話語以及換你出現的條件傳遍整個國家——這需要時間。我們還有機會想對策。”
她認真地盯着遲于：“先離開這裏。一時半會，他們還不會對埃裏克做些什麽。”
遲于似乎被她說服了。
他松開了緊握着扶梯的手指，掙紮且緩慢。但當他的雙足踩在地面的時候，他又變得堅決無比。
“走吧。”他說。
他眼中的哀痛刺痛了吳卿。盡管他真的恐懼就此離開，但是他還是聽從了吳卿的建議，遵從了理智的選擇。
另外的場景在吳卿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的耳邊又響起一道熟悉的歇斯底裏的聲音：“你長大了，不再聽我的話了。”
“走吧，都走吧，我早該看透。”
“希望你不要後悔，你将永遠失去我。”
她看見尚且稚嫩的自己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身後傳來拖鞋在地上拖曳的的噠噠聲，吳卿轉過頭，和另一個女人沉默地對視着。
客廳的燈沒有開，女人的雙眼在黑暗中迸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怒意。
吳卿下意識屏住呼吸，害怕對方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臉上。但是女人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吳卿後退了一步，徹底跨出了門框之外。随後，她不敢看女人的表情，扭頭就跑。
身後傳來最後一聲尖叫：“你會後悔的！”
她的心跳短暫地紊亂了。她忽然有預感，遲于現在轉身離開，也會給他帶來無法挽回的結局。
因為王後病重，連耀獻上的皮草不可能給他帶來想要的結果。這個充滿野心的男人已經變得更加瘋狂了。
他會傷害埃裏克的，他一定會的！
但是吳卿不能告訴遲于，不然遲于一定會去送死。她要把遲于帶出城牆，騙他徹底遠離。她會親自回來，希望埃裏克還能撐到她回來。
不然……
吳卿的心慢慢冷了下來。
不然阻止遲于黑化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将他暗殺。
在他還沒有完成黑化之前，就将他殺死，這樣他永遠就不可能毀滅世界了。
可她真的下得去手嗎？
吳卿擡起頭，看着拉着她奔跑的身影。他痛不欲絕，但是還是選擇聽從她的建議，聽話得讓人覺得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