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月落潇湘,風清如眉。翩跹窗棂下,略有紛飛的塵埃落于兩人的睫毛之上。
姜碧落眨眨眼,将身下的人審視了一下。發現他臉未紅,心未跳,不禁放心地撐着地面直起身。小聲道:“公子可是要起夜?外面天色微涼,請多加件外衣。”
她站起來,走回椅子,将被子裹到大腿上。
“公子請自行起身,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姬發鼓鼓眉心,慢慢起身,将背影定格在月光下。也沒有半句言語,好像在心底挑戰着什麽難以逾越的溝壑,只有肩頭短暫地顫抖,落下七零八落的夜光。
姜碧落閉上眼,不願多想。他的心态,越猜越難過。況且,他們已經不再是可以互相猜心的關系。
她剛要加深睡眠卻被貓一般輕柔地舔舐驚呆,慌張中睜開眼,視線裏卻是一張陶醉的臉部特寫。
姬發微閉雙目,光潔的額頭寬闊平坦,肌理間淡開的溫度卻是冰冷的。
姜碧落僵硬地瞅着正在掠奪自己雙唇的男人,搞不清楚是推開還是繼續。短暫地思考之後,只覺心底抹不掉的傷感覆上腦門,使得身體一陣顫抖。但是,她還是推開了他,依舊小心翼翼地詫異:“公子可是忘記了,我是武夫人?”
“哼!武夫人?那可憐武吉不過是你的擋箭牌。我怎會不知你那爛進骨子裏的勾引男人的本事?”姬發抓住她的肩,本來安靜的眼神裏掀開平和,多了些混蛋才有的不羁和不屑。
姜碧落微微扯開嘴角,纖長的手指劃過他那緊繃的臉,指尖接觸到的顫抖,卻是心底最真實的溫柔。她抖落肩頭的手,冷冷地開口:“你如若甘心被勾引,且不是與那些笨蛋男人一樣?或許……只是你在為自己的情不自禁找借口。”
姬發被面前這張沒有絲毫錯亂慌張的臉鎮住了,他想過,哪怕她有些動搖有些反抗有些難堪,他都會懷着歉意放手,只當游離在理智邊緣的欲望一時失足。卻不想,如今撞上毫無畏懼的臉,卻要如何是好。她眼中那些堅定的光芒,只讓他心口猛縮,騰起些不忍和不能。他保持凝神的狀态,卻穿透她的眼睛,望見了一片繁花似錦的異國風景。
他想,自己是失敗了吧,敗給了她的無心。
所以,他攥緊停在耳畔的手,弓起手臂将她圈進懷裏。
姜碧落只覺天地逆轉,再次回神,已身在床上。
她以為他會撲上來,會像報複一個移情別戀的女人那樣狠狠地索取本該為他所有的溫柔甜蜜。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輕輕地把她的頭擱在自己的手臂上,将臉靠了上去。溫暖的呼吸伴着均勻的喘息,凝結在耳畔,滞留住久違的心動。
她聽到猶如清泉般純淨的嗓音劃開耳膜,沖進心底:“讓我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
姜碧落被如此傾心的聲音吸收,漸漸卸掉剛才那不屑一顧的面具,悄然歪頭,凝住眼前的眼神,小聲問:“你不氣我了嗎?還是只不願去想?”
姬發放低聲線,将臉貼了上來。溫暖漸漸彌漫,空氣中開始有了化不開的幸福。
“罷了,我還是沒辦法怨你!”
他們相擁而眠,只為擁抱彼此的心,擁抱那段沒有結果的愛情。他們比誰都清楚,即使抱着彼此,都只是一場夢,一場逼真的夢。
翌日清晨,姜碧落起身尚早,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她輕手輕腳地從姬發的懷裏鑽出來,退回椅子。仰了臉,望着窗外的第一抹晨光。夢醒了,時間還在繼續。她還是那個充滿謎團的武夫人,只是心裏的洞被瞬間填滿。
早上準時集合上路,姬發許是無法面對姜碧落,竟然選擇騎馬行路。馬車上的姜碧落隔着薄紗,掩面而笑。
陪她坐于車內的崇露霏不解地投來疑惑的目光,詫異道:“夫人這是遇上了什麽好事?”
姜碧落瞅了她,只微微收了眉心的喜悅,朦胧地嘟囔:“只是解了一個心結。”
崇露霏不太懂,卻見她恢複了平常淡然溫暖的面色,也就知道剛才的表情不過昙花一現。
一行人行至界牌關時,天空突降大雨。姜碧落所坐馬車陷在泥裏。她為了減少馬兒的重擔,便下車準備幫忙推車。
姬發撐着草傘扯着她的胳膊命令:“外面雨大,你下來有何用?”
姜碧落搖頭,指着被澆濕的衆人道:“我只是一個累贅,豈能給你們平添負擔。且下車後,還可以幫你們推車。”
“你一個婦人,有何作用。”姬發把傘塞進她的手心,轉身就要幫忙推車。
姜碧落拉住他,扭身淺笑,便飛快離了傘下沖到馬兒耳朵邊,小聲嘀咕了幾句。便見那馬兒一聲爽朗吼叫,加緊力道駛出了泥坑。只可惜,雖然馬兒聽話,姜碧落卻被飛來的泥水潑濕了衣服。
衆人松了口氣,崇露霏從車後跑過來,甩着濕漉漉的頭發問:“夫人和馬兒說了什麽?”
姜碧落抖抖身上的泥水,垂首道:“只說幫它找一個伴兒。”
“只有這些?”崇露霏瞪眼,難以置信地瞧着她。
姜碧落點頭,卻一個激靈,咳出個嚏噴。
姬發跑過來,将傘扣在她的手裏,責備道:“知道你身子結實,也不能随便糟蹋,速速回車上換了幹燥衣服,我且派人找找驿館,今天就先歇息了。”
姜碧落點點頭,接了傘,擡頭瞅着姬發,笑容裏都是淋濕的溫暖。
“公子且幫姜兒一個小忙?”
姬發怕她着涼,拱着手臂勸她上車。
“日後,定幫這馬兒找一好伴侶。”
姬發點頭答應,催着她上車。心底卻在嘀咕:人都要病了,還擔心和畜生的約定。
經過一場冷雨,姜碧落果真病了,姬發見她沒有精神卻硬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心底難免有些心疼。只命令隊伍暫且休整,填補些日用品。
姜碧落知道是自己耽誤了大家,有些歉意,于是借了投宿農家的廚房,做了些新奇的小吃向大家賠罪。
衆人皆被她的細心溫柔所感動,個個豎着大拇指猛誇:“這武吉真是有福之人,管保上輩子修來得服氣娶了個聰明美嬌娘。”
大約是被這些人說多了,姬發聽在耳裏反而有些別扭。他扔下碗,轉身出了門。站在院子裏仰望那輪皎月,心底某個角落卻被月光照得涼飕飕的。
姜碧落知道他在氣什麽,也知道他們之間斷掉的種種。望着那條如影子般孤獨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只拿了兩個加了芝麻醬的糯米團子迎了上去。
她把團子塞進姬發口裏,有些調皮地嘟囔:“公子,難道覺得姜兒手藝不好?吃不下?”
姬發将口內的團子嚼了兩嚼,卻是新鮮滑嫩的味道。不禁低了頭望過來,問道:“以前竟然不知,你有此等手藝?”
“時間長了,自然學得會。”姜碧落将另一個團子遞過去,躲了他的眼神,擡頭望着同樣的星空。
姬發吞掉團子,也随她望上去。
卻只見茫茫星河,迢迢千裏。
“我記得你喜星星,不喜月亮。”姬發喃喃道。
姜碧落點頭,解釋:“許是太光亮了,讓人止不住惶恐。”
“經歷了這麽多事,你還是保有初衷?”
“是啊!依舊喜星星不喜月亮。”
姜碧落垂下頭,看天空久了脖子有些酸痛。她旋轉着脖頸,慢慢仰頭盯住欲言又止的姬發,換了一種稍微輕松的語氣,道:“以前從未問過,卻也聽說南宮夫人品性端莊,人品貴重,且風姿卓群。他日若能得見還望公子少拿姜兒比較,姜兒自知資質貧貧,免得無地自容。”
姬發沒想到,從她口中說出疑似祝福的話,聽來卻如此刺耳,只覺心裏被千萬根銀針猛紮,痛得無聲無息。
他沒有接話,只仰着頭,望着茫茫星海。
姜碧落自知此話題還是少說為妙,便乖乖閉嘴,轉身道:“入夜天涼,公子多加件外衣。”
她剛剛轉身,就聽見身後傳來悶悶的嗓音:“今夜,恐怕還要于我同寝一屋了。”
“姜兒身體不适,恐怕會傳染公子。所以,已經在露霏屋裏鋪了床鋪。”姜碧落邁開腿,快速閃回廚房。
只聽三三兩兩的笑聲從屋內傳出,竟也是歡心之間愁上心頭。
姬發嘆氣,慢慢縮了僵硬的脖子。她是在警告他吧,即使不再埋怨,卻也是錯過。她如今是武吉的夫人,他如今是南宮月兒的夫君。如此,便是各有各的好,莫要亂了章法。
他調轉身,徑自回房歇息。
姜碧落隔着窗子,望着消失在房間裏的背影,笑容僵硬了一秒。
他們真的錯過了。
接下來又經過了将近一個月,過了五關進了朝歌,卻是舊日風景新人心。
姜碧落沒有耽擱,去了丞相比幹的府上。因為丞相死得冤屈,即使過了幾個月卻依舊全府戴孝。姜碧落找到管家,求見比幹兒子微子德。見面後說明來意,證明真身,并留下姜子牙的悼念信件,也算是得到了比幹家的信任。
曾經和姜碧落熟識的大夫們,也紛紛收到了她送出的錦囊。她把自己血分裝進小瓶,每人送出一瓶。希望他們遇到災難可以托福重生,也算是忠者不枉死。
交代清楚所有後事,她也算死得其所。如此,便與這朝歌劃清了界限。
由此,她的生活将步入另一個境界。
從相府出來,被陽光一照,只覺晃眼,不小心倒了溫柔懷裏。
姜碧落起身道謝,眼前還是黑漆漆的一片,許是抽血太多有些貧血。她想着回去炖些雞湯補補,就辭別了搭救自己的人,轉身要走。
那人卻扯了她的手臂,拽進懷裏。
姜碧落詫異,只好瞪大眼睛向上望,卻見姬發陰着黑臉,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公子,如此大庭廣衆之下……”姜碧落掙脫他的手,整理着淩亂的衣服,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只是見你久去未歸,怕你出事,所以……”
“公子多慮了,姜兒這就回去。”
姜碧落轉了身,站于他的身側,歪頭道:“此地乃朝歌城內,還請公子萬事小心。畢竟,姜兒是不祥之人。”
姬發換了表情,沉默着瞅着她,眼神裏卻只有關心。
姜碧落微笑,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心底卻是溫暖的,至少,她知道有個人還會擔心她的安危。
如此,就是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堅持就是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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